夏宣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卓雨楼气到极点,把心中的怨气一泄而出:“明知道我对你没任何感情,一见面对你绝不会有好脸色,你还偏撞上门找骂!你凭什么指责我?!我从不欠你的!你把救出教坊司,可我也陪你睡了!早就互不相欠了!”
她喊完,站在原地,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却浑然不觉,只恨恨的瞪着夏宣。
夏宣被她一番怒吼吓住了,声音放轻了许多:“卓雨楼你别这样,你这副样子,与乡村野妇何异?”
“你管我!”她再度推了他胸口一把:“卓雨楼早就死了,现在的我和你没关系了!你别想拿官奴那一套压我!你爹上报说我死了,你再找我麻烦,我就把这件事抖落出去,我不活了,你们夏家也别想好过!”
夏宣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他被打压去的气焰再度嚣张:“当我怕你,就凭你?你这么做了,第一个把你哥哥拖下水!你妹妹也别想活了,她还在南京呢吧,你不想她死吧。”
雨楼听夏宣这么说,第一个反应是这混蛋又想拿妹妹要挟自己,当即恼怒的朝他喊道:“你别以为拿住雨堰就能威胁到我,她又不是我亲妹子,我犯不着为她,自己再往火坑里跳!有她在你手里,你就觉得我会对你下跪求你宠幸,呸!你就做梦去吧!”
夏宣觉得特别委屈:“我什么时候那么以为了?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你还怪我想的多!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雨楼恨的捶打他,哭道:“你敢说你没用雨堰威胁过我?!夏宣,你撒谎之前想好了,小心天打雷劈劈死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家伙!”
他道:“有话好好说不行吗?!你非得又喊又叫的,像个泼妇有意思吗?!”
“有意思!你就不配我用好语气说话!我是泼妇是疯婆子,你快点厌烦我,滚去找你的温柔乡罢!我求你了!”
“你才听不懂别人说话!我跟你解释多少遍了!我想娶你做妻子,绝不是对待玩物的态度,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
“那又如何?你想娶,我不想嫁。”
以前他几次试探表露过想娶她意思,但她每次都是从家世悬殊上委婉的表示不可能,如此明确的决绝他还是第一次。夏宣有点懵:“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从没换位置想过吗?”雨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假如,某一天,养尊处优如你,忽然被皇帝削爵抄家,你一无所有了,随时可能被卖去做小倌,这时候有位达官贵人出手了,说只要你肯投怀送抱,以后只被他一个人睡,你就能免于被其他人轮|奸的命运。你服从了,整天对那人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吃的好穿的好,唯一不好就是活的不大像人了,你主子难过,你就不能笑,你主子想□你的时候,不管旁边有多少人,你都得赶紧脱裤子…”
夏宣凝眉,喝止她:“够了!”
“够什么够,我还没说完呢!这还没完,因为你主子人缘不大好,所以想算计他的人,偶尔还会从你这入手,你平时还得提高警惕,免得被人算计了,虽然你本人没什么错。然后有一天,你自由了,你伺候过的人,却忽然出现,说他特别喜欢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你不接受,他就派人把你捆回去,同时还怪你忘恩负义。国公爷,您自己说,你愿意回去吗?”
夏宣心里难受:“当时是当时…我那时不知道我会喜欢上你…我的确想的不够周全,没顾忌你的颜面,但以后不会了…”
雨楼含泪苦笑道:“以后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以前。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其实是我自己,每次想到我在南京对一个只见过两次的男人投怀送抱,我就觉得自己恶心透了。”她阖眼,泪珠滑下:“而每次见到你,我就会想到自己最不堪的样子。你曾经说过,我和你什么都做过了,早就离冰清玉洁十万八千里了。你说的很对,所以你能告诉我吗?一个曾经对你卑微屈膝到极点的女人,如何能忘掉过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你和和美美的度过下半生。或许有人能,但绝不是我。”
他好像犯了一个错误,他追悔莫及:“…雨楼…”
她只剩下满心的悲凉,望着夏宣:“其实我不怪你,也谈不上恨你,毕竟从你的身份出发,那样对待一个官奴很正常。所以你我之间没有仇恨,我只想把你当做一个过客,彻底的忘掉,永不想起…”
夏宣使劲瞪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我忘不掉你,也不想忘掉…”
“你何必在我这里找不痛快,你睡过的女人比我见过的人都多,去找别人不好吗?”
“…不好。”夏宣道:“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你。你至少也得给我一次机会…”
雨楼疲惫的问:“什么机会?”
“…”他把脸微微侧到一边,不看她。
她气道:“不想说就别说了,算了,我不想听了。”
他这才从牙缝里十分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改…改正错、错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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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从牙缝里十分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改…改正错误的机会。”
“…”她听了,只是看着他,平静的不说话。
在此之前,夏宣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硬要说哪点做的不好,恐怕只有她刚来自己身边时对她说话难听了点。
但显然,他第一次承认错误,并未获得对方的欣喜。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我可以改,我能把你妹妹和父兄找回来…”
不等他说完,雨楼摇头痛苦的道:“…所以?因为这个我就得重新回到你身边,夏宣,你不还是威胁我吗?”
她句句不离威胁二字,好像他只会对她大发淫威一样:“卓雨楼,我怎么就威胁你了?你别分不出好歹!”
本来与他喊了一顿的卓雨楼,因为体力不济,已经偃旗息鼓,说话声调低沉了,可就因为听了他这句话,复又激动起来:“我是分不出好歹,所以求你了,离我这个不通情理的女人远些罢。我不需要你改正,也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了!你今后是继续穷凶极恶,还是忽然大发善心,变成了天字号第一大好人,我都不关心!”
夏宣发现了,只要是他的心意,她一概不论统统拒绝了事,他眯起眼睛,亦气的开始数落卓雨楼的不是:“我不明白,我怎么就伤你这么深,值得你这般跟我跳脚!我侮辱你清白?哈!哪一次不是你愿意的?”
“你——”她不服气,指着他,刚要反驳。
却被他一下子将手打开,他迫近她,道:“在你哥哥季清远蹦出来前,你夜夜我缠绵,我就没听你说过一个不字,又是偷吻我,又是给我做荷包的,试问哪个男人不往两情相悦上想?你可好,勾搭我上套了,一转身就翻脸了,你别想戏耍完我,拍拍屁股就跑!”
雨楼毫不示弱,仰着脖子怒视他:“我——唔——”
夏宣忽然出手捂住她的嘴巴,居高临下的笑道:“你说什么都晚了,谁叫你当初在南京勾引我,在国公府对我柔情似水,我喜欢上你了,这辈子就赖上你了!”
她恨极,一边掰他的手,一边猛踢他。夏宣则不管不顾的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把人扔到上边压住:“卓雨楼,要怨就怨你自己,谁叫你没一开始就拒绝我!如果你自一开始,就用这个态度对待我,也就没今天我缠着你不放这回事了!”
雨楼双手在头上方乱摸,抓到枕头后,奋力砸他:“能说出这种话,你还是人吗?我那么做,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想去教坊司,我不想在府里受欺负,我想好好活下去!”
夏宣抢下枕头,扔到地上,按住她的手臂:“我不管你什么目的,反正现在就这个结果了,我喜欢你,你说怎么办?”
雨楼道:“夏宣,你杀了我吧!”
他摇头:“舍不得。”
她咽了下吐沫,以替他悲哀的口吻道:“您还真没见识,被个女奴一引诱就上套了,敢情以前您都是玩假的,我还当您是情场老手呢!”
夏宣叹道:“叫你识破了,我还真就没什么见识,遇到你这样的就把持不住了。事情已经出了,你得帮着想解决办法,你想甩了我,是可能的!”
“你犯贱!”
“…”挨骂了。
“谁叫你喜欢我?!是你分不出来,女人为了自保的谎话和真情实意!我告诉你,当初在南京,谁能掌握的命运,我就跟谁,别说是你,哪怕对方是个女人,我也愿意跟她磨镜。”
“以前的事,你说够了没有?反正都发生了,你再恨也改变不了。”夏宣道:“还是想想眼前吧,我喜欢上你了,我是没办法了,就想和你生孩子过日子,你说怎么办罢。”
卓雨楼恨道:“你非得逼我去死,是不是?”
“你死了,我也跟你去。”
将她气笑了:“你对我哪来这么深的感情?!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看不见你就想,想和你说话,想陪着你身边。”夏宣道:“之前还没什么,但离开你去了趟大同,这期间对你的思念有增无减,不仅没淡忘,反而愈加强烈了。”
“夏宣…”她只恨自己言语贫乏,不知用何等恶毒的话,才能刺激到他:“但没你这段日子,我却过的很好,甚至早忘了你的存在。”
他早就明白她不喜欢他了,她这番话不过是再次陈述事实罢了,对他的伤害微乎其微,他只是很平静的哦了一声,然后道:“雨楼,你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我喜欢你,这辈子肯定黏上你了,你怕是只能接受我!”
她恶狠狠的道:“你别逼我更讨厌你行吗?”
他一副吃惊的样子:“还有‘更’?我还以为你对我的厌恶早就到达顶点了!原来没有吗?那我努力改正,能翻身吗?”
她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咬着唇冷静了片刻,道:“夏宣,你是觉得装可怜没用,又改用死缠烂打的招数了吗?没用的!我该跟你说的都跟你说清楚了!你如此违背我意愿的对我,更是说明你不懂如何真正喜欢一个人,反倒验证了我说的话!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别人喜欢!”
夏宣本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刺激的麻木了,可惜此时听了她的话,仍旧心中隐隐作痛,吸了吸鼻水,故作轻松的笑道:“没关系,我也不求留住你的心了,留住你的人就行。你别光告诉我,你对我无情无意,有能耐,你叫我对你失去兴趣,不再喜欢你,思念你。”
“…夏宣,你只会仗势欺人吗?”
“我怎么欺负你了?”他无耻的道:“我现在压住你,是为了你不让你乱喊乱叫,张牙舞爪的浪费体力,这样咱们之间的谈话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她对他没有一点好态度:“我压根就不想和你说话,你看不出来吗?”
“不和我说话,怎么解决咱们间的结症?卓雨楼,不讲道理,一味躲避是没用的。”
她恼怒的乱蹬乱踹:“我什么时候躲了?难道我跟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是你自己脑子有问题,听不懂我的话!”胳膊被他按住,不能动弹,一番挣扎,无济于事。她仰面躺在床上,冷静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宁愿被你杀了,也不想跟你在一起…我豁出去了,和你讲实话吧,在南京侍奉你之前,我就不是处子了,在羁候所,我为了多分些吃的,委身过那里的差役。”
夏宣眉头紧锁,没有说什么。
“…你早上看到的血迹,是我割破手指洒上的。”
他听她说完,扑哧一笑:“你的谎话,就这种水平?首先包荣不是傻子,把你进献给我之前,他肯定派人给你验过身了。其次,你是不是处子,我也不是傻子,还是分得出来的。”
她也跟着笑:“那你觉得我下面的话是假的吗?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你爹会下令放我走?因为我写信告诉他,说你扶乩骗他!”
“…”这是夏宣没料到的,他相信她,才会把计划说给她听,本想着两人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不想被她自己亲手毁掉了:“你…你…”
“没错,我背叛了你,我之所以能走,说到底是你自己蠢,把你的打算说给我听。你看到了,我就是这么可怕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出卖你。”她阴森的笑道:“像我这样随时会背叛你的人,你还想喜欢吗?”
“…”他垂着头,哀怨的看她。
“知道难受了?你当初允诺我,验完胎记就让我走,结果出尔反尔时,我的感受和你现在一样。”雨楼笑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真的嫁给你,你就不怕,我和别人串通一起害你吗?一个不和你站在一个阵线,只会坏事的妻子,你要来何用?夏宣,你醒醒吧,你强行要我和你在一起,不仅仅是我冷漠对你那么简单,我会害你,尽我所能的泄露你的秘密,内外勾结,向你进行报复。”
“你威胁我?”
她毫不遮掩的道:“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
他放开她,动作迟缓的坐到床边,脑袋歪在床头上,痛苦的道:“…我只是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不怕,说什么都会娶你回去!可你…可你…”
雨楼坐起来,瞧了他一眼,下床倒了一杯水,喝了压惊。回头看夏宣,见他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心中有点发闷,对他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觉得没必要,不用再浪费时间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互相祸害,才是最明智的。”
他抬眸看她,眼神复杂。
她还当他懂了:“夏宣…你走吧…别再来了…”
他扶着床屏站起来,看着她道:“…你居然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雨楼不想说什么,目送他离去。
夏宣垂头丧气的向外走,待到门口:“你是不是怕给我机会,你守不住,会动心?”
“…”她苦笑:“求您了,国公爷,别再自我感觉良好了行吗?”
夏宣打开门闩,放到一边,走出了门。
一刹那,雨楼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走到门口,将门关好,插上门闩,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终于把这厮送走了。
“雨楼…”
过了一会,忽然门外传来夏宣的声音,她猛地警惕起来:“你还没走?”
“…我想明白了…这么久以来,我都错了…”
太好了,终于醒悟了:“对和错,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必要向你要改过的机会,因为机会在我自己手上,我想改,立即可以改,不用经过谁的允许。”
雨楼终于无力的捂着脸哀叹道:“天啊…你这人真是…”
“你会害我,我也认了,我喜欢你,除了娶到你之外,我想不到别的解决办法。”
夏宣说完这句话,顶着星斗,大步出了她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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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夏宣真的走了,卓雨楼才敢将门打开,她正警惕的四下张望,忽然听到屋檐下传来声响,她吓的屏住呼吸,待借着月光看清是赫珍,她才呼了一口气,拍着心口道:“原来是你。”
赫珍披着一个夹袄,抱着肩膀,眼圈红红的看着雨楼:“小姐,你没事吧。”
她除了有点心烦外,没有大碍:“我没事,泰生呢?”
“他去关大门了,这会还守在那。”
“叫泰生回来,你们都回去休息罢。”雨楼道:“那人今晚上不会再来了…而且就算他回来了,咱们拿他也没办法。”
赫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是镇国公夏宣,是来纠缠自家小姐:“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说他想娶她…
“…回去睡觉罢。”说完,雨楼打发了赫珍,关好门倒头躺下。
今天晚上,她把对夏宣的不满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番,凡是能对他说的,她都说了。
她唉声叹气的在床上辗转,终于无奈的长叹一声:“夏宣,你怎么就不懂呢…”抱着一床被子,胡思乱想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吃了早饭,赫珍收拾屋子,泰生去劈柴,张妈出门买菜,她则拿了针线低头做绣品。
赫珍心不在焉的抹桌子,她知道,小姐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做针线活。她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写字弹琴的。
赫珍走过去,低声建议:“奴婢去找季大人…叫他派人护送您逃走吧。”
“如果我这么走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雨堰了。”
“有季大人在,二小姐应该能救回来吧。”
“没惊动夏宣之前,都好说。现在叫他知道我还活着,就不好办了。”雨楼叹气:“况且,我不能事事麻烦我哥,他帮我还说得过去,叫他因为帮助雨堰,承担不必要的风险,我心里过意不去。”
赫珍又担心起另一件事来:“二小姐回来…您会告诉她,您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