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福越过杜川,直直的走到苏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喉头哽了哽,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认得沐绍勤?”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苏澄略有些吃惊,“你们怎么都问起他?”
“因为…”念福突然有些怕了,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打架。她不知道自己问下去,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有人在她身后说话了,一样喘着粗气,却控制得稍好,“因为沐绍勤,有可能是她爹。”
欧阳康走进来,“先生,您那儿,不是有本沐绍勤的文集么?”
“你们说的是这个?”梅寄生扬一扬手,亮出一本被烧毁半个角的厚厚书册。那没有被烧毁的右下角,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沐绍勤。
“给我!”女孩忽地如凌厉小兽般扑过去,将这本泛黄的册子抢到手中,专注的目光一笔一划的描摹着那三个字,似是要确认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梅寄生颇觉古怪,“沐绍勤是你爹?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是证据!”念福被问得很愤怒,“你把他叫出来,让我跟他对质!”
梅寄生吓了一跳,倒是苏澄凝重的看了她一眼,杜川已经会意的让下人们都离开,还把房门关上了。
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欧阳康只觉心头似笼上一层阴影。
看念福情绪过于激动,只怕问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苏澄问欧阳康,“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老师都如此慎重,欧阳康吸了口气组织了下语言才道,“十几年前战乱之中,有个自称是沐绍勤的人跟沐姐儿的娘成了亲,却又在生下她之前离开了她们母女,并留了个升平坊的地址,说如果有事,就让她们母女去那里找他。可我们一来京城就去打听了,根本没有这个人。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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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绍勤已死【粉红60+ 继续求粉红!】
为什么他们要找沐绍勤,却查无此人?
这不仅是欧阳康心中的疑问,更是一直压在念福心头上的困惑。
杜川解释道,“那是你们问得不对。绍勤给关进升平坊之后,用的是绮春娇这个官奴名儿,他的本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你们若问春大先生,大半人都是知道的。”
“绮春娇?”欧阳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香艳的名字用在一个男人身上,岂不是活生生的折辱?
梅寄生似是读懂他的心意,道,“你们放心,不过是个名字,春大先生在那里虽受了些委屈,但他能写词作曲,又会排歌舞,皇上,我说的是前朝那个皇上喜好享乐,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太难为他。况且当时好些官伎们为了跟他学戏曲歌舞,多有巴结,倒是没吃太大苦头。不过,”他看向念福,仍有些怀疑,“你真是春大先生的女儿?这不太可能吧?”
“不,这是有可能的。”杜川再看看念福,明显有几分惊喜,“当年沐家被抄,绍勤起初是逃脱了的,在他被抓之前,他的家人已经有不少被关进升平坊了。如果他在外头成过亲,留言让人去升平坊找,也不是没可能。”
既然有这个人,那他现在在哪儿?欧阳康的问话刚一出口,就见知情的那三人突地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你们说呀,他人在哪里?”念福大声追问着。不祥的预感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他…她爹究竟怎么了?
最终,苏澄站了出来,肃然望着雪白着脸的女孩,“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廷硕——”轻轻唤了声苏澄的字,杜川似是想说什么,可再看一眼女孩灼灼的眼,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步不拉的跟着苏澄穿过厅堂,去了西北角的僻静小院。
当眼看着苏澄推开那两扇乌黑的小门时。念福眼前猛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欧阳康赶上来扶住她。只怕她已经摔倒。
因为她已经清楚的看见,在那高高的香案上,供奉的数只杜姓牌位旁,独有一只不一样的牌位。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
“挚友沐公绍勤之位!”
苏澄示意欧阳康把念福扶进来。望着她幽幽一声长叹,“如果你真是沐兄弟的后人,真不知是福是祸。”
“先生!”欧阳康诧异的望着他。这是何出此言?
“把门关上,当心隔墙有耳。这件事一旦流传开来,就是我也保不住她了。”苏澄叹息着,给他们讲起一个故事。
这件事真要追溯起来,那还得说到先朝大周王朝建立初期之时。
那时候,天下大乱,英雄豪杰纷纷割地为王,而其中,最有希望一统江山的是王并不是大周王朝的开国皇帝,而是他的结拜义兄,占据了最富庶地带的江陵王萧氏。
为了争夺王位,周高祖忍痛割爱,把自己深爱的女人送给了萧氏做内应,以此得到他的信任,最终积蓄力量,打败了各路诸侯,这才得到了皇位。
当萧氏给逼到穷途末路之时,才终于幡然醒悟,可惜那时大势已去。面对着最深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对自己的背叛,萧氏不堪受辱,横刀自刎。
不过死前,他留下一行血书,“今日吾既为此女失了天下,他日汝家王朝必也断送此姓之手!”
欧阳康听得悚然心惊,“可这关沐姐儿什么事?”
苏澄望着他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当日那被周高祖献给萧氏的女子姓什么?”
难道…欧阳康缓缓转过头,只听女孩惨白着脸说,“她…也姓沐?”
苏澄点了点头,“虽有这样的毒誓,但沐氏既是从龙起义的功臣之家,依旧备受荣宠。只是当时大家都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以为覆灭王朝的必是沐氏男儿,并非女子,于是历朝历代,沐氏虽是享尽荣华,却鲜有把持军政的要员。反倒是女子之中,出了不少皇后嫔妃。尤其周成帝时,也就是周朝末代哀帝的祖父,曾经无比宠幸过一位沐氏皇妃。而那位皇妃,原本是许配了人家的。”
苏澄摇了摇头,带着几分不甚赞同讲起那段往事,“为了将此女据为已有,成帝甚至废黜了极力反对的孟皇后,这才将沐妃迎归宫中。可如此一来,就逼反了沐妃的未婚夫,窦氏一族,就此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等到本朝太祖安定天下之时,你们可知,周哀帝眼见大势已去,竟在临死之前,又说了一段与萧氏同样的话。言他家既为沐氏女失了天下,日后高家王朝必也要灭于沐姓之手。”
欧阳康很无语,皇朝相争,从来都是男人的事,关几个女人什么事?那沐妃被成帝强掳进后宫,也非她所愿,大周王朝会覆灭,也是自身积陋成疾,否则单靠她那未婚夫家造反又有何用?
苏澄也是一样意思,“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哼,只有那样不成器的帝王,才会把由头推到女人身上。”
他慨然说着,颇有不忿之意,可转而看着那个牌位,复又叹道,“你们可知,那周哀帝临死前为何要说这话?只因本朝的太后娘娘也是出自沐氏,他说沐氏会覆灭江山,那岂不是逼着皇上亲手杀了他娘?简直不可理喻!而在十几年前,为破本朝圣上之兵,当时的大周皇帝周宣帝曾强命京城沐氏带兵出战,可怜沐氏以书香传家,并无一个从军将领,当然无法相从。于是一夕之间,阖家覆灭。沐氏所有族人,尽数没入官奴所。那一场浩劫,至今说来令人心惊胆战。”
苏澄感伤的略顿了顿,告诉他们。“绍勤虽是贵族子弟,却生性平和,自幼就爱走街串巷,与小杜他们交好。被抓入升平坊充作戏子之后,他便一心作起曲词。直到六年前,在本朝圣上即将破城之日前夕,宫人大半被哀帝赐鸠酒毒死,这其中也包括绍勤和沐氏族人。唯一幸存者,仅平国公一人而已。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竟瞒过哀帝。只当是沐氏普通族人。否则绝计无法逃脱。不过他也因此狠狠伤了身子,大病不起,几乎断送性命。不过这对他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话并不难理解。有周哀帝留下的话。就算沐氏已经几乎全族尽灭。但只要还有一个男丁,总是招人忌讳的。可平国公既被弄垮了身子,一个病殃子还有什么危险?只怕传宗接代都是极为困难的。怪不得平国公如此低调。身子不好是一方面,避祸恐怕是更重要的另一方面。
不对呀!欧阳康突然想起,那日在庆云楼曾见平国公夫人带着小公子来做客,那孩子起码得有七八岁了,如果平国公是直到新朝平定才做了国公,他是从哪里生出这么大的儿子?
应该是过继。
这样一想,谭氏的姐姐以这样低微的门楣能嫁给平国公也有理由了。一个男人,还是中了剧毒,搞不好随时就会丧命的男人,哪有好姑娘愿意嫁来当寡妇?只能匆匆给他择个媳妇儿子赶紧接进门,万一救不活,也好有人哭丧摔灵。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事关他家沐姐儿什么事?怎么看,她也不象是个倾国倾城,乱世枭雌的样子吧?
苏澄看过来,目光里带着淡淡怜惜,“世间本无事,只怕有心人。本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跟沐丫头没有半分关系,但她如果真是绍勤的女儿,事情就有些不好说了。眼下沐家除了太后娘娘、平国公已经没有了旁人。虽有一个县主,可不过是个乡野乞儿,不足为患。可要是让人知道沐丫头是绍勤的女儿,沐氏遗孤,你们想想,他们会怎样做?”
欧阳康猛地顿悟,只觉浑身似掉进冰窟窿似的凉。
不管真实原因怎样,萧氏的预言实现了,大周王朝因为一个沐氏女子灭了。那周哀帝的预言呢?谁敢说它就一定不会实现?
为了永绝后患,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不用问,傻子也知道。
念福看着欧阳康,欧阳康也看着她,他的目光中有同情有不忍有错愕有怜惜,唯独没有半分的嫌弃或者游离。
心,莫名的就安定了。
哪怕她是沐绍勤的女儿又怎样?哪怕她身上背负着那个可怕的预言又怎样?这世上,总是有人信她护她,待她一如往昔的,她在这世上就不算白活!
静默的时间并不太长,欧阳康就问了,“先生,那现在该怎么办?”
苏澄摇摇头,目光是少有的坚定,“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让人知道沐丫头是绍勤的女儿,那她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小杜和寄生你们大可以放心,他们一个是绍勤的挚友,一个曾受过绍勤大恩,就算是给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出卖沐丫头的。”
剩下他自己,欧阳康更加相信。他家先生虽然平素有些玩世不恭,但骨子里其实是个极为正直的人,于这些大是大非面前,是半点也不会含糊的。
念福心中感动,可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问, “请问先生,那他…我爹现在葬在何处?”
她可以从此不再对人提起她的身世,却不能不尽到一个做女儿的义务。
她得去祭拜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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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绍勤劭勤
平国公府。
将明日祭祀事宜打点妥当,谭夫人正坐下喝口茶的工夫,就有丫鬟密报,“县主让人去御膳房要豆腐花,可御膳房说,那东西原就不是他们做的,是从外头买的。眼下也寻不到人,做不出豆腐花来,县主正发脾气呢。”
谭夫人冷冷一笑,心情大好,“谁叫她冒名顶替来着?眼下可不是要露馅了?旁的她还能推脱,可明儿这样正经日子也做不出来,看她还能有什么说辞!”
一语未了,忽地又有婆子来报,“县主去做豆腐花,不妨把手给烫了,鼓起好大一个水泡,国公爷急得不行,让夫人赶紧去请太医来!”
谭夫人先是一怔,忽地心情更好,“连这等苦肉计都使得出来,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不过就算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么?”
取了对牌着人去请太医,她再想想,脸色又渐渐冷下来。那贱丫头已经很不小了,眼看就要嫁人,能躲过一时是一时,还真不必操心什么初一十五。可她凭什么要让她好过?
“再打发个人去御膳房,上回我不让人打赏过么,再去问问到底打赏给谁了?就算是外头的百姓一时不在,总得留个姓名地方的。要是再敢支支吾吾的,就说我要亲自过去了!”
下人答应着去了,谭夫人靠着软枕,缓缓的歪下来。
可今日注定是歇不了的,很快宫里又打发人赏赐东西下来。
“听说国公爷近来身子好了些,太后娘娘也安心不少。这些是太后娘娘送给国公爷明日祭祀的礼,皇上的估计后脚就到。请夫人做好准备,保不齐明日几位皇子还要亲自过来上香的,现只看有没有皇上的恩旨了。唉,原先那么鼎盛个家,如今却只剩国公爷孤零零一个人,太后娘娘每每想起来就掉眼泪,要不是她老人家身份尊贵。不便出宫。明日都要亲自回娘家来上柱香的。”
谭夫人脸上赔着笑,可心中却有怒火中烧。什么孤零零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说这样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和成冠这孩子就不是沐家的人?
可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又岂是她敢得罪的?还得送上厚礼,又殷勤的留那姑姑多坐一会儿,可姑姑摆摆手道,“夫人不必客气,太后娘娘还命我去镇远侯府走一趟。”
关家虽不是沐家这般的皇族至亲,却也和皇室沾亲带故。否则当年高显起兵,关家也不至于下死力气卖命,连关耀祖爷爷的老命都搭上了。所以每逢年节,宫中也会有所恩赐。以示抚恤。
谭夫人明白原委,当然不会多留。但那管事姑姑却笑着跟她多闲话了几句,“听闻关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孙子近日倒是改好了些,还知道请状元郎画了副麻姑献寿图讨家里长辈开心。太后娘娘听说之后大加赞赏,说下月她老人家的千秋也不让孩子们送那些金玉之物,真要有心,就自己亲手做一样送去,哪怕是一块糕一个字也好。眼下宫里几位公主商量着要排个什么祝寿舞。国公夫人也可让孩子们提前做些准备才是。”
谭夫人假装不经意的道,“嗳哟,今儿国公爷让县主做碗豆腐花准备明日祭祀之事,她还烫了手呢,到太后娘娘的寿诞那天,也不知她好不好得了。”
管事姑姑听得顿时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再寒喧两句,便告辞了。
谭夫人阴沉的心情又微妙的变好了,转身幸灾乐祸的吩咐下人。“去跟县主说一声,就说太后娘娘的千秋不要寻常贺礼,就让她把豆腐花做一碗便是。”
瑞安要如何怄气她再不管了,只安心做好准备。
果然到了第二天,皇上下了恩旨,命晋王高长孝代表他亲来国公府祭拜。
“扶我出去。”原本歪在榻上养伤的瑞安闻言顿时利落的收拾好衣裳,出去见过这位皇侄了。
谭夫人看她出来,故作殷勤的道,“瑞安你不是手疼得厉害吗?怎么又出来了?便是晋王,也不必客气的。”
瑞安暗掐自己一把,红着眼作弱柳扶风状,“不是跟晋王客气,乃是今儿这样的大日子,但凡有一分可能也得起来才行。一会儿,我还要陪爹爹出城祭祀呢。”
大凡英雄豪杰,都偏爱柔弱美人,晋王虽好男风,但见瑞安这娇滴滴、怯生生的样子还是不免心生几分怜爱,温言给她解围道,“表姑姑如此孝顺,也是国公与夫人的福气。既然你们还要出门,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瑞安忙抢了一步,“我送晋王。”
待走出谭夫人视线范围,她才压低了声音问,“许久不进宫,也不知齐王最近可好?”
晋王听着一愣,心说你要关心他自己不会去问,问我做什么?
却听瑞安又道,“上回中秋那日无意得罪了齐王,也不知他还生不生我的气。”
晋王眼神一眯,忽地有些明白了。他与齐王虽是兄弟,却也是争夺王位的对手,瑞安这话,分明是在向他投诚吧?
要说一个瑞安并没有什么,可她若是能拉拢来连父皇都很听信的平国公,那可很值得考量了。
于是,晋王一笑,“都是自家亲戚,你和齐王闹点矛盾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这性子,早就忘光了,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瑞安一听有门,心中大喜,深觉自己这步棋下对了。忙忙又道,“晋王豪爽,世人皆知。若是回头能替我调停调停,必有大礼送上。”
大礼?晋王眉头一挑。
瑞安却不肯明言,神神秘秘的卖了个关子,“敢送到晋王面前的,必是绝色才行。”
绝色?那必是美少年了。晋王心中有了数,只是一笑,“回头有空,也请表姑姑来府上坐坐。正好天冷,梅花也要开了。”
“晋王盛情,不敢推辞。”含笑给他施了一礼,目送着他出了大门,瑞安心头得意。谁说她就不会结交权贵来这一套?这不是很容易么?
晋王是皇次子。又在军中素有威望。将来的皇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把宝押在他身上绝对错不了。
何况,那“宝”还不是她家的。不过是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
略带得意的转过身来,忽见气度清华的男子不知何时立于她身后不远处,也不知看了多久。
瑞安吓了一跳,脸有些白,“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可是再看一眼平国公虽然晶亮,却明显难以聚焦的眼神。她又暗自松了口气,堆起笑道。“爹你等我收拾一会儿,我马上陪您出城祭祀。”
默了默,那清华如玉的男子才点了点头,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
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青山之上,斜阳之下,有一片乱葬岗。不过早已经收拾齐整。筑起了围墙,虽然许多坟包都没有立碑,但瞧着却不再那么凄凉。
在东边最高的一处,单立着一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坟包。坟包前竖着一碑,上书“沐公绍勤之墓”。
瑞安虽不喜读书,但为讨爹爹欢心,近来也颇识了些字,瞧着这个名字,着实有些古怪。
她自然知道。她爹平国公名叫沐劭勤。而就算是同样的辈分,也鲜少有人家会给兄弟起读起来写起来如此相仿的名字。那绍与劭,稍不留意就会混淆,这是何故?
可她眼下还有一个更加明显的疑问,“咦,这是有人来祭祀过了?”
沐绍勤的墓明显是被刚刚整理过,所有的杂草都已经拔除,大理石的墓碑擦得纤尘不染,还摆着新的香烛纸钱,墓碑前的那四份供着的菜甚至还留有余温,显是刚走不久。
沐劭勤却不觉得奇怪,“可能是你伯伯的几位好友来过,把咱们的东西拿过来吧。瑞安,你跪下,给你伯伯好生磕个头。要没有他,今日便没有我站在这里了。”
瑞安略带不屑的暗自撇了撇嘴,嘴上却乖巧的答应一声,跪在了下人铺好的蒲团上,沐劭勤扶着下人的手,侧着跪坐在另一只蒲团上,伸手抚着那块石碑,低低道,“哥,我来看你了,还带我女儿来。你瞧——”
可他话音未落,忽地一阵不知从哪儿来山风吹起,吹起那放在墓碑下面四碗菜的余香,落入他的鼻端。
沐劭勤忽地浑身一震,连脸色都变了,难以聚焦的双眸骤然睁大,指着下面霍然问道,“这里…这里摆的是什么?”
瑞安莫名其妙的答,“菜啊?从爹您的手边数起,是卤豆腐…”
她还没说完,沐劭勤就伸手从那碗里抓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爹!”
“国公爷!”
瑞安和一众下人都吓坏了,赶紧上前拉的拉,扶的扶,这样冷天,又是搁在野地里的东西怎么能吃?万一吃出毛病来怎么办?
可沐劭勤却依旧把那块豆腐吞了下去,他吞下去之后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似是不可置信,又隐约透出几分狂喜!
可那狂喜里又带着极度的不可置信,让他忐忑,让他想问又不敢去问。犹如要去触碰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那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只是一个肥皂泡而已。
可是不碰一碰,又如何让人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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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更重要的
山脚下的初雪早已化得謦尽,可罕有人迹的山尖却仍覆盖着一层白,象融化的蜡油一样淌下来。晶莹,神圣,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风从那上头刮下来,也似带上了那份庄严的寒意,直吹得人连瑟缩都觉得是一种冒犯。
瑞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四碗菜的存在象是对她的一个极大威胁。就见谭夫人的心腹卢妈妈忽地悄悄走上前来,无声的手指一挥,迅速的指挥着他们换了自家带的四样。
头一次,瑞安觉得自己和那个后母真正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而此时,沐劭勤颤抖着发问了,“这四样菜…这四样菜是不是卤豆腐、香葱煎蛋饼、香菇玉兰片,还有一样…那一样是山芋金针黑木耳?”
瑞安没说话,因为她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拿走的四样菜,就跟沐劭勤说得一模一样!
瑞安从没有见过父亲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就算明明知道他的眼睛早已毁于那杯鸠酒,根本看不见,可她还是觉得那眼神犀利炽热得象要吃人一般。
“我再问你一次,那四道菜,究竟是什么?”
男人紧紧抓着女孩的肩头,鼻孔剧烈的翕动着,两颊是不正常的激动的潮红,声音凌厉而急迫万分。
瑞安无端端的生出怕来,象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正拼命把她一寸一寸拖进那阴暗可怕,散发着腐朽味道,令人绝望的黑洞里,就好象她从前住过的乞丐窝一样。
可她还是不能不说,更加不敢不说。男人的眼神实在太过骇人了,似是她要敢说假话,那一瞬间的火焰就会把她燃烧殆尽!
一个“是”字在她舌尖打着颤,就要往外吐的时候,卢妈妈在旁边说话了。
“国公爷,莫非您糊涂了么?这四道小菜可是您平素最喜欢的。又有谁不知道?就算是今日出来祭祀。可夫人也特意命人准备了呢。”
男人手一松,象是一扇门突然隔绝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瑞安只觉浑身一松,竟是脱力的摔坐下去。
“呀,县主跌倒了!”
卢妈妈重又惊呼起来,可瑞安抬眼,却不见那个自从相认,就总是对她关怀备至的爹爹赶紧来扶她,却是茫然的望着不知名的远山,完全沉浸在他自己思绪的惊涛骇浪里!
不可能。怎么可能?那个味道,那个味道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把刚才那几道菜再给我拿来!”男人少见的怒吼着。展现出强硬的一面。
只可惜,他看不见的眼睛是他的致命弱点,就算卢妈妈在众目睽睽之下,另拿了自家做的四样热腾腾的菜出来顶替,他也没办法察觉。
不用筷子,直接用手又抓起一块卤豆腐,可刚入口男人就狠狠吐掉了。“不是这个!这不是刚才那个。”
卢妈妈赔着小心笑道,“国公爷这可说笑了,明明就是一样东西,不是这个又是什么?您是不是伤心过度,又魇着了?”
听着那个魇字,男人浑身一震,脸上的潮红迅速褪色,又变回从前那样病态的苍白,略顿了顿。然后忽地抚着额,虚弱的道,“我似是又有些头晕了。”
卢妈妈松了口气,忙招呼人上前扶他,“既然国公爷不舒服,那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里风大,天又晚了,仔细伤着身子。”
男人微微颔首,“那就快着些。对了,瑞安,你伤得怎么样?方才我没吓着你吧?快起来。”
瑞安缓缓的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看了卢妈妈一眼,然后生硬的挤出几丝笑意,“爹,我没事。”
男人不再多说什么,扶着她站到一旁,让人依礼行事。
瑞安再看她这个父亲一眼,忽地有些畏惧。
如果说这个父亲从前给她的都是病弱文秀的印象,可刚才那一瞬间的他,分明是择人而噬的猛兽!他从前的病弱文秀似乎全是表象,只有遇到他真正关心在乎的东西,他才会表露出那最真实的一面。
可他所关心的,他所在乎的,怎么会是那样普普通通的几碗菜?
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吗?他对自己都从未展露过的深切关心与在乎,为什么会给了那样几碗菜?难道在他的心目中,还有比自己这个女儿更加重要的东西?
一阵山风吹来,瑞安忽地打了个激灵,惊觉自己背上已经汗透了。
不!
她是平国公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这世上绝不会还有比她更重要的存在。如果有,也得在他发现之前,把那个东西毁掉!
“瑞安,你在想什么?”忽地,男人轻声问着,眉头微微皱起,显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失控。
瑞安心一惊,马上换了甜笑,“没事…我,女儿就是觉得有些冷了。”
“那赶紧添件衣裳吧。”男人关切的叮咛与温柔,让瑞安心情放松不少。
再度紧紧牵着男人的手,她知道,这是平国公,这是她爹,也是她的靠山和一切荣华富贵的源头,没人能把他夺走,绝对没有!
※
里仁坊,破园。
欧阳康徘徊在窗外已经好一时了,可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进去。旺财那小东西也是不争气,没看他一个劲的在外头招手吗?只知道在里头傻乎乎的望着他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嗷两嗓子,给他个搭话的借口也行啊!
终于,里面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女孩发话了,“你进来吧。”
虽然没有回头,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小狼崽子的脑袋跟着他晃个不停,再不让他进来,她看着都要眼晕了。
欧阳康抬脚进来,笑得无比亲切,在女孩对面坐下,清咳两声,“是这样的啊,我刚想了个好点子,你不是想着做什么吗?要不就做我家的四色酥吧。那个点心虽然不能当正餐,但做好了拿出去卖也是挺好看的。还不用出去摆摊那么辛苦了,每天安排几个人手。在几大集市提篮兜售就行。你觉得怎样?”
女孩看着他,那表情分明就是不怎么样。
欧阳康有点受打击,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说。
念福睨他一眼,却好歹嘟囔着道了句,“算了,你又不会做饭,这些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放心,我就今天难过一会儿,过会子就好了。”
目光落到桌上的大红婚书上,不觉再次叹了口气。娘等的人。注定回不来了。
欧阳康瞥了一眼,试探着问。“你爹娘的?”
念福嗯了一声,“要看看么?”
那就不客气了,欧阳康探头扫了一眼。婚书嘛,无非那些套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到最后那个让念福看不懂的签名时,他赞叹了声,“你爹的古篆写得真好。”
只是…这怎么象是个错别字?他爹不是叫沐绍勤吗?怎么这里是个沐劭勤?难道这两个字在古篆里是通用的?
可他的疑问没持续多久。就给女孩的叹息勾了去。
“又怎么了?不是说好不难过了吗?”
“我不是难过,只是有点遗憾。”念福把婚书合上,重放进蕙娘给她的小坛子里,瘪了瘪嘴,“他字写这么好,还会作词写曲,只可惜我却什么都没遗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