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轿子渐渐行至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旋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座门口蹲着两个巨大石狮,中央四间兽头大门的高门大宅,门上还悬有一个写有“敕造荣国府”五个金字的匾额,黛玉便知目的地到了。
不想那抬轿之人,却不走正门,只进了西边的角门,黛玉一见,心里便有几分不豫,不是说外祖母家是最知礼守节的钟鸣鼎食之家吗,怎么却连迎客须走正门的道理,也不知晓?还是外祖母家压根儿没有林之孝家近日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期盼与欢迎着她呢?
心里不豫,也不欲再观察周围的环境,黛玉闭上双眼,自顾养起神来。
不知道行了多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就听林之孝家的在外面赔笑着道:“回林姑娘,依照府里的规矩,车轿是不能入二门的,还请姑娘下轿,让奴才引着您到老太太的正房去。”
因先前有听王嬷嬷提起过贾府的这一规矩,是以黛玉并未再心生不悦,而是冲雪雁微微点了一下头。
“如此就有劳林大娘了。”雪雁见她颔首,忙扬声应道。
便有几个婆子上前来打起了轿帘,伸手欲扶黛玉下轿。
“很不必麻烦各位,我姐妹二人扶姑娘下轿就好。”雪雁一面说着,一面与雪鸢就着婆子的手下了车,方齐齐回身来扶黛玉。
彼时坐在后面轿子里的王嬷嬷业已过来,主仆四人便被林之孝家的及手下一众婆子,簇拥着进了二门。
走过内院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进得后院,顺甬道路过月洞门出去,又见一处院落,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蔷薇满架,奇卉异草垂檐绕柱,萦砌盘阶。台阶之上,正坐着几个穿红着绿、小声儿说笑着的丫头。
见得黛玉一行进来,几个丫头忙自发分作两拨儿,一拨儿拔腿便往里间跑去报信儿,一拨儿则争相迎了上来,口内还笑道:“老太太已经念了不知多少遍了,到底是盼来了。”
一时进得房内,黛玉还未来得及打量一眼四周,已被迎上来的一位鬓发如银之老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的大叫着哭起来,黛玉便知这位老母定是自己的外祖母,亦即荣国府的史老太君贾母了。
躺在贾母陌生的怀抱里,黛玉心里并没有多少悲伤之感,对周围侍立之人皆掩面涕泣的行为更是十分不解,连她自个儿尚且因与外祖母素未谋面,没有什么感情而哭不出来,她们倒哭得这般兴起?
所幸贾母只哭了不多一会儿,便在众人的解劝慢慢止住了。
黛玉方就着丫头送上来的蒲团,对着贾母行起了初次见面的跪拜大礼,却不料礼还未完,已被贾母一把又拉入了怀里,呜咽道,“我这些儿女,所最疼者,独有你母,却不料今日竟然先舍我而去了,如今见了你,偏又与我那苦命的敏儿幼时生得一般模样,怎能不让我心伤难过呢…”
这下儿黛玉方注意到贾母的眉眼竟与自己的母亲有七分相似,只是脸颊上多了几条皱纹,两鬓亦多了几缕白发罢了。想着若自己的母亲能活到这般岁数,一多半儿亦是如此模样儿,黛玉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见黛玉忽然哭起来,一直哭个不住的贾母,反倒渐渐收了泪,一脸慈爱的安慰起黛玉来,“玉儿不哭,你娘虽去了,还有外祖母在呢,外祖母一定会好好爱护你一辈子的。”
闻言黛玉不由心里一暖,对贾母亦渐渐亲近了起来。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子,贾母方想起还未向黛玉介绍屋里的人,因笑道:“瞧我这个记性儿,真真老背晦了,竟连正经事都忘记了。”
一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贵妇忙起身笑道:“老太太也是见了外孙女儿,一时高兴罢了。也怨不得老太太高兴,甥女儿这样的容貌品行,别说是您,便是我这个作舅母的,见了也是怎么爱都爱不过来呀。”
黛玉见她穿着打扮虽贵气却不张扬,又见旁边坐着的另一位与她差不多装束的贵妇年岁要大些儿,便知她定是自己的二舅母王氏了。——拜先前林之孝家来自家船上无礼那一次所赐,之后黛玉便有意识的细问了一下王嬷嬷有关贾府的人和事,是以眼下她虽不能一一将众人对号入座,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果然贾母笑吟吟的指着道:“这是你二舅母。”黛玉忙盈盈下拜,口称“二舅母好。”王夫人忙亲自搀了起来。
当下贾母又指着一一指了其他与黛玉认识:“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你东府珍大嫂子…”
黛玉忙一一拜过,几人都笑着亲搀了她起来。
一圈儿拜完,贾母仍拉了黛玉到上首与自己一道归坐,方一面命人速速摆茶果来,一面命人请姑娘去来与黛玉厮认。
忙有几个丫头答应着飞快去了,不在话下。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偶要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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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巧机缘得住母旧屋
趁着丫头们去请贾府姑娘们来的空档,黛玉令王嬷嬷与雪雁雪鸢进来,一一拜见了贾母及邢王二夫人等人,又命几人将带来的土仪一并酬献了,众人俱有感激之语不提。
那贾母见王嬷嬷虽仍大有以往在贾府时的干净利索劲儿,到底年岁大了,又见雪雁姊妹甚小,惟恐黛玉使唤起来不顺手称心,因沉吟了一下,方回头唤了自己份例八个大丫头之一的一个名唤鹦哥儿者,吩咐道:“鹦哥儿,自今儿起,你就跟了林姑娘罢。”
“是。”鹦哥儿脆声应罢,忙行至黛玉身后侍立不提。
不多一会儿,就有十来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三个一般装束,长相气质皆不俗的女孩儿进来了。
黛玉忙要起身,却被贾母含笑拉住了:“你远来是客,该她姊妹几个见你来的。”说完命那三个女孩儿,“这是你林姑妈的女儿,还不过来见过?”三人便忙上前拉了黛玉,满口“姐姐”、“妹妹”亲热的叫起来。
然因着不知自己与三人相比,到底那个为长,那个又为幼,黛玉只得无措的站在那里,噏动着嘴唇不知该如何称呼三人。
幸得一旁李宫裁,亦即贾母介绍与黛玉的那位“先珠大嫂子”,上前一一指与她,“这是你迎春二姐姐,这是你探春三妹妹,这是你惜春四妹妹。”,方与她解了围。
贾母亦笑道:“才说完自个儿老背晦,可不立时就活打了嘴?竟忘记与你们区分长幼了。”
当下黛玉方与三人互相厮认过,重新落了座,吃茶说话儿。
正说得热闹,忽然一个穿金戴银,美艳爽利,作媳妇子打扮的年轻贵妇,大说大笑着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了,“哈哈哈哈,我却来迟了,竟不曾迎接远客。”
说着先与贾母及邢王二夫人见了礼,这媳妇便上前拉了黛玉,细细打量起来,一面看,一面还“啧啧”赞叹个不住,直将黛玉看了个大红脸,正不知该作何称呼,一旁探春忙上前笑道:“这是琏二嫂子。”
黛玉方知此人便是大舅贾赦之子贾琏之妻,亦即二舅母王夫人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学名唤作“王熙凤.”的那位表嫂了,因欠身见礼道:“妹妹见过二嫂子。”
慌得那熙凤忙一把搀起,口内犹道:“不敢当,不敢当,妹妹客气了。”一面又殷勤的问了一大通诸如“妹妹几岁了?可有上过学?现吃什么药?…”之类的问题,黛玉一一答过,心里倒有几分喜欢起这个言谈爽利的嫂子来。
说了一会儿,就有两个丫头进来道:“大老爷二老爷都打发人来问林姑娘到是没到?”贾母忙命唤进来。
少时,果有几个婆子进来,先与贾母请了安,便一一说道:“大老爷说了,今儿姑娘才到,舟车劳顿的难免困顿,竟不必过去相见了,待好生修养几日后,再见不迟,还让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俗语说得好‘天上的雷公,地下的母舅’,来了舅舅家,就好比回到了自个儿家里,千万不要外道才是。”
黛玉忙依礼起身,一一应罢,另外两个婆子又说了一席二舅贾政让说的话儿,她亦点头应了,贾母方命带了黛玉孝敬于二位舅舅的两份表礼,打发了几人出去。
不知不觉已是午时时分,就有丫头来问午饭摆在那里,贾母想了一下,笑道:“就摆在这屋里罢,正好大伙儿都在,倒也便宜。”说着拉了黛玉一脸慈爱的道,“明儿想什么吃的玩的了,只管告诉你琏二嫂子,可不要外道,她现下全权帮着你二舅母打点家务,原是该的。”
说话时,已摆了饭菜上来,一旁坐着的邢王二夫人与李纨、熙凤都忙起得身来,就着丫头捧上来的热水净了手,便捧饭的捧饭、安箸的安箸、进羹的进羹,有序的忙碌起来。
倒是才刚一直站立着说话儿的迎、探、惜三人,这会儿却心安理得的坐着,任由自己的母嫂长辈服侍起来。
她祖孙四人坐罢,便只剩左边第一那把椅子了,黛玉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只得站在那里,一旁熙凤见状,忙上前拉了她至那把空椅子上坐下,口里还笑道:“想不到妹妹竟这般腼腆。”
贾母亦笑道:“平日里你舅母嫂子和姊妹们都是在各自房中吃饭,今儿若非你来,亦是如此,你只管坐你的罢。”
黛玉一听,只觉浑不自在,还有同为一家人,却各自分用饭的道理?倘这家子正好人多,偏又都早出晚归的各忙各事,岂非有可能十天半月都见不着面儿?
胡乱用了几筷子,黛玉便不欲再吃了,一来是因她饭量本就小,二来则是因为这贾府的膳食,皆偏于油腻,与江南清淡的菜式相去甚远,很不合她的胃口。奈何又不好就此搁筷,她只得继续举着筷子,偶尔夹上一点子,应应景儿罢了。
好容易用完饭,忙有丫头以小茶盘捧上茶来漱了口,又捧了吃的茶来众人接过,贾母方命邢王二夫人妯娌及纨凤二人道:“你们也下去吃了饭再来罢。”
“是。”她妯娌婆媳四人应了,方依次退了出去,这里贾母方与黛玉及三春姊妹说笑起来。
一时贾母的大丫头命唤鸳鸯者过来笑道:“老太太今儿兴致好,还午睡不午睡?”
贾母呵呵笑道:“今儿个玉儿初来乍到,我心里高兴,想多看她一会子,竟不必午睡了。”
那鸳鸯正欲答话,黛玉已起得身来,“外祖母年岁大了,很该好好儿保养才是,若因玉儿的到来,反而带累了您的身体,可让玉儿怎么样呢?横竖玉儿一时半会儿亦不会家去的,外祖母想看多少不能够?况玉儿也觉着有些儿累了,就请外祖母不拘打发那位姐姐,先带我屋里去歇息歇息罢。”
闻言贾母方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儿,竟忘记玉儿已累坏了。”说罢佯怒的对着一旁的鸳鸯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
说着唤了另一个丫头名唤琥珀者过来,吩咐道,“立刻带你林姑娘去雪浪阁。”
琥珀忙答应着,上前引着黛玉主仆几个,一道往后院去了。
出了后院儿门,便往东转弯,又穿过了一个东西的穿堂后,琥珀方于一所有着三间小小房舍,瞧着很是精巧的房舍面前停下了,“回林姑娘,这里就是雪浪阁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有劳姐姐。”说着扶了雪雁,随她进了正屋,登时一股清新亲切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但见屋子中央,一只紫檀直棱格架将居室一分为二,格架上则堆满了卷轴画匣,供案上摆着一只龙泉窑贯耳青花瓷瓶,瓶中养着几只翠绿的兰蕙儿。供案边竖着高高的灯台。
紫檀格架隔开的里屋,正中则摆着一章黄花梨大理石面书桌,其上摆着青花高士对弈山水笔架,竹刻梅花六角笔筒,另有雕花靠椅一把,小方凳两只。
再看内室,则仅设了一宽大的卧榻,榻前摆了一小几,几上置着几本书籍。纵观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便是清洁雅素,更有缕缕清香,似有似无。榻后却是一扇花窗,可以想见明月夜时,该是如何的一室清辉。
几乎是只看了一眼整个屋子的布局,黛玉便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因转头笑向琥珀道:“有劳姐姐回去禀告外祖母,就说我很喜欢这里,待会儿洗漱休整毕了,再过去服侍外祖母。”
琥珀笑道:“如此奴婢便不打扰姑娘了。”说完福了一福,方转身离去了。
目送她的背影行远了,黛玉方笑向雪雁姊妹道:“说来也真真奇,我虽是第一次来这间屋子,却莫名的觉着分外的亲切。”
一语未了,却见一旁王嬷嬷已是泪如雨下,“姑娘那里知道,这雪浪阁,就是你母亲未出阁时,打小便居住了一十六载的屋子啊…”
“嬷嬷此话当真?”闻言黛玉惊问道,一双美目里亦攸地染上了一层氤氲的水色,“怪道我竟觉着这里的每一样儿东西,每一件儿成设,都瞧着这么亲切呢。”
王嬷嬷满室转了一圈儿,里里外外亦摸了一遍,方饱含感情的道:“二十年了,倒不想,这里的成设一点子未变,倒不想老太太竟命人将这里照看得这般经心,也不枉太太临走前,心心念念还想着自己的屋子了…”说着不由又掉下泪来,心里先前对贾母的那几分猜忌和不满,亦随之去了个七七八八。
“娘亲若能泉下有知,知道我今儿竟替她重游了一番故地,心里不定怎生喜悦呢。”黛玉亦是忍不住满脸的泪痕。
一旁雪雁雪鸢见她一老一小都这般伤感,唯恐哭坏了那一个都不好,因不住拿话儿来解劝,方渐渐劝得她二人好了起来。
正欲找个丫头问一下该去往何处打水,以便黛玉能洗漱洗漱,就见鹦哥儿带着分别捧着热水和手巾等盥洗之物的两个小丫头子进来了,雪雁忙迎上前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鹦哥儿笑道:“这原是我的本分,妹妹快别这么说。”说着上前麻溜儿的拧了一帕子,服侍黛玉洗漱起来。
黛玉见她生得很有几分水秀,唇不点而朱,又穿着一身红紫相间的掐肩背心,恰似那一只啼血的杜鹃,心里便很有了几分好感,因笑吟吟道:“望帝春心托杜鹃,鹦哥儿姐姐,从此后你便叫做‘紫鹃’,与雪雁雪鸢姐妹相称可好?”
那鹦哥儿未料到黛玉竟如此看重她,不独特特赐名,还一来便将她与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一般看待,心里喜之不禁,忙跪下道:“紫鹃多谢姑娘赐名。”
黛玉忙命雪雁搀起来,又送了她一支白玉钗,一套紫色的衣衫,那紫鹃自是感激不尽,自此后便一心一意服侍起黛玉的日常起居来,不在话下。 精品小说推荐:
第十六章 遵父命当众明算账
且说黛玉下榻于母亲贾敏昔日的闺房雪浪阁后,一番梳洗休整并收拾卧室、安插器具下来,已是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然前面还未传来贾母歇中觉起来的消息,黛玉也乐得清闲,因唤了紫鹃过来,细细盘问起她有关贾府的一些人和事来,以便自己以后相处起来更容易些儿。
说话间,黛玉忽然想起以前曾听母亲、近日亦曾听王嬷嬷提起,贾府一共有四位姑娘,然今儿她分明却只见到了三位,因淡笑着问紫鹃道:“先我在家里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外祖母家有四位姐妹,怎么今儿我却只瞧见了三位呢?”
紫鹃忙笑道:“回姑娘,咱们大姑娘才因贤孝才德,于年前选入宫作女史去了,是以您今儿未能得见。”
“原来如此。”黛玉点头道,心里却是明白紫鹃所说的“选进宫中作女史”,不过是好听些儿的说法罢了,以贾府这样包衣人家出身的身份,府中的姑娘们,是没有资格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的,她们能参加的,不过的一年一度的宫女选拔罢了。
正说着,忽然一个小丫头子进来回:“老太太起身了。”
闻言黛玉方止住话头,携了紫鹃与雪雁过去,王嬷嬷与雪鸢则留在屋里,整理黛玉自扬州带来的衣衫书籍等物。
一时到得前面儿,就见邢王二夫人、纨凤妯娌及三春姊妹俱已侯在那里,贾母却是还未出来。
见得黛玉进来,凤姐儿忙迎上来笑道:“妹妹可还喜欢你屋里的成设?丫头婆子好是不好?你缺什么东西或是缺人,千万记得打发人告诉我。”
“姐姐美意,焉敢不从?只愿姐姐明儿不嫌我麻烦就好了。”黛玉含笑应道。
一语未了,忽然有丫鬟道:“老太太来了。”邢王二夫人争相迎了上去,殷勤的服侍了一回,方领了贾母之命,各自告了座。忙有鸳鸯带了一众小丫头子与各人奉了茶。
贾母一坐定,便笑着对黛玉招手道:“玉儿过来这里坐,咱们娘儿俩也好说几句体己话。”
黛玉心里亦愿多亲近亲近自己这位与母亲长得七分相似的外祖母,闻言遂欣然上前,挨着贾母坐了。那贾母见她梳洗了一番后,越发显得超逸脱俗,心里愈喜,一面伸手慈爱的满身满脸摩挲抚弄起她,一面柔声的问起她爱吃何物等话儿来。
一旁侍立着不时捧茶捧果的熙凤见了,不由打趣儿道:“老祖宗显见得是有了林妹妹,就忘了我和大嫂子和三位妹妹了,真真是个偏心眼儿,只不知过会子宝玉回来了,能不能灭过林妹妹的次序去呢?”
话音刚落,众人皆掌不住笑了起来,那王夫人更是一面笑,一面嗔她道:“真真越大越没了分寸,倒敢说起老太太的嘴儿来了!说不得要我打发你去做点子事情,忙得你连气儿都没空喘匀了,看你还说嘴不说嘴。”
凤姐儿忙笑道:“月钱我也放过了,太太要我找的缎子我也找着了,其余您交代下来的事情我亦办完了,您可找不到事情打发我去做了。”
王夫人笑着正欲接话,上面儿贾母忽然笑道:“我倒觉着凤丫头这样很好,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方显亲热,横竖大致的礼体不错,也就罢了。”
倒是一旁黛玉,才刚闻得凤姐儿提及“月钱”二字,心里一动,忙款款起身笑道:“横竖这会子大家伙儿都在,有一句话,我想先回过外祖母和二位舅母。”
众人都道:“有什么话儿,你只管说。”
黛玉方正色道:“此番黛玉虽为望亲而来,临行前家父亦说了,很快便会打发人来接我家去,但要叨扰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一年半载,只怕却是免不了的,尤其我还带了几个人来,吃穿用度,势必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是以我想着,明儿我那雪浪阁的一应日常开销,包括现下紫鹃及其余粗使之丫头婆子们的月钱,还请凤姐姐都列上一个明细清单,到月底我好按数给银子,不知老太太和二位舅母意下如何?”
临行前如海曾与她交代过,“虽则是到你外祖母家作客,到底不比自家,况你又爱写写画画儿的,每月光笔墨纸砚,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外祖母家又人多口杂的,时日一长,保不住会有人说三道四,是以你一到了那里,先就要找一个大伙儿都在的时候,当众讲明你自理一应吃穿用度之事,即便你外祖母不同意,你亦要坚持己见,明白吗?”说着递了一叠银票与她,又叮嘱道,“倘明儿不够用了,就告诉你嬷嬷,她自会替你想法子的。”
当时她虽对如海之话似懂非懂的,却也依言接过了那叠银票。随后在进京的途中,她见识到林之孝家的以一介奴才之身,便敢那般飞扬跋扈后,她方明白过来如海的先见之明,是以这会子她才会当众提了出来。
“这叫什么话儿?到了外祖母家里,还能有让你自己出银子料理吃穿用度的道理?”果然如如海所料,她一席话才说完,贾母先就不依道,“你小人儿家家的,每月能用得了几两银子?要是连这几两银子都要你自己开销了,明儿外祖母和你舅母嫂子们,可都真真没脸再活了!”
下面凤姐儿亦忙道:“妹妹这么说,岂非活打了我这个当家人的嘴了?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以后快要休提起此话,不然可真真是生分了。”
其余众人亦七嘴八舌的劝起来。
不料黛玉却似铁了心一般,虽则唇角仍含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坚定不已,“虽则是一家子亲戚骨肉,到底彼此间处事也该有个准则,方是处常之法呢,况俗语不也说‘亲兄弟尚且得明算账’吗?还请外祖母应了玉儿罢,不然明儿玉儿便是住下来了,亦不会安心的。”
“你说的却也有理,但只…”贾母思忖了一下,方迟疑道,但只话未说完,已被黛玉一脸爱娇的打断,“外祖母,先玉儿在家里,一应吃穿用度都由母亲和嬷嬷们打理,已让玉儿心里很不自在了,成天家的只巴望着多早晚能寻个机会,自己为自己打理一番才好呢,好容易今儿有了机会一尝夙愿,您就依了我罢…”
见贾母的神色又松动了几分,黛玉忙继续道:“外祖母是怕玉儿忽然有了使银子的去处,便大手大脚个无度吗?您只管放心,临行前爹爹给了我足够银子的。况即便我真将银子花干净了,不是还有外祖母您吗?到那时您再给我银子花,亦不为迟啊。”
一席话说得贾母复又喜欢起来,“瞧你这张小嘴儿,真真与你娘小时候一般模样,让人气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说完转头命凤姐儿:“既是你妹妹坚持,明儿你就按她说的办罢。”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旋即便有丫鬟进来笑道:“宝玉回来了!”
因先前在家时,黛玉亦曾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位表兄,乃衔玉而诞,却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偏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心里已不喜,况才刚又听紫鹃提及过有关他的一些笑话儿,是以闻言便欲起身回避,却不料已被贾母一把拉住,笑道:“你这哥哥不比别个,原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如今又住在与你一墙之隔的绛云轩,很该见上一见的,明儿相处起来才和睦呢。”
黛玉一听,那有将七岁以上的姊妹与兄弟一同教养的道理?心里因此越发的不喜,然又不好出言驳回,只得低头坐在一旁,自顾沉思起来。
少时,就见七八个丫头,簇拥着一位唇红齿白,面若冠玉,穿戴打扮皆十分得体贵气,项上挂着一块五色丝绦串着的美玉的年轻公子进来了,正是贾母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要珍贵的孙子宝玉。
“还不来见你妹妹?”贾母一见宝玉,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了几分,一面摩挲着他的头脸,一面命他道。
那宝玉早见贾母身旁坐了一位娇花软玉、仙女儿下凡一般的妹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心内大喜,忙凑过去又是作揖又是见礼又是问好的,倒将黛玉弄得有些儿无所适从了。
所幸丫头来问晚饭摆在那里,方与黛玉解了围。
寂然用毕晚饭,那宝玉又凑上来欲向黛玉献殷勤,还口口声声道:“说起来虽则是才初次见到妹妹,我却觉着梦里已见过妹妹不知道多少次,今儿倒像是久别重逢呢。”
黛玉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方淡淡道:“二表哥还请自重!”
谁想宝玉却似未看见她的不悦一般,反而托起自己项上的美玉,仍是一脸殷勤的问道:“妹妹可也有玉吗?”
“我又不似二表哥乃天降奇子,岂能有那个?”黛玉蹙紧眉头,不无讽刺的道,若非碍于众人都在,她真想拂袖而去了。
岂料她还未发作,那宝玉倒先发作起痴狂病来,但见他一把扯下那玉,狠命便往地上摔去,口内还骂着:“说什么通灵罕物,连人之高低尚不能择,平日里家里姐姐妹妹们没有也就罢了,谁想今儿来了个神仙一般的妹妹,名字里偏也带着一个‘玉’字的,竟也没有,我还拿它来作什么?”
众人未料到他会忽然摔那玉,都楞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忙一拥而上,争着去拾起那玉,交到贾母手里。
一旁黛玉见他如此轻狂,到底再看不下去,因冲着贾母福了一福,道了一句“玉儿乏了,就先行告退了。”,便扶了雪雁,一径往雪浪阁去了。
她却未留意到,在她的身后,王夫人正咬着牙齿,一脸怨怼的看着她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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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降喜事一门俱欢
回至雪浪阁,黛玉想着自己才来的第一天,便使得那个宝玉发狂摔了自己的玉,明儿阖府还不知会怎生议论她呢,因此心里十分烦恼,遂坐到床头,自顾生起闷气来。
一旁王嬷嬷与雪鸢不明就里,因拉了雪雁至一旁悄声细问,方知晓了大略,便欲上前来解劝,却不料才进了内室,还未开口,黛玉倒先开口了:“忙了一整日,你们也都累了,就先各自回房歇着去了,只留下紫鹃陪侍便好。”
王嬷嬷老少三人最是了解她说一不二脾性的,只得将满心的解劝话咽了回去,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不提。
这里紫鹃见黛玉只是一脸不豫的坐在床头,也不令她过去服侍卸妆宽衣,因含笑上前解劝道:“姑娘还在为才刚宝二爷之举生气?奴婢斗胆请姑娘放宽心些儿,宝二爷原是被老太太太太捧在手心里惯了的,难免行动乖张轻狂些儿,但只他心地却好,对咱们这些下人亦素来宽厚大度,算得上是个好主子。”
黛玉听她这样说,心里微微释然了些儿,因点头道:“也罢了,过来服侍歇息罢。”
“哎。”紫鹃一面脆生应道,一面麻溜儿的展开床上的锦被缎褥之类,弯身铺起床来。一时床铺铺罢,她忙又扶了黛玉至靠窗的妆台前,服侍她卸起妆来。
卸妆完毕,主仆二人行至床边,正欲宽衣歇下,忽然一个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打扮皆比寻常丫头要好上几分的大丫鬟模样的人进来了。黛玉以为是贾母屋里的那个大丫头,因忙起身道:“姐姐这会子来此,可是外祖母有话儿吩咐?”
话音刚落,紫鹃先就笑道:“姑娘误会了,袭人姐姐虽则先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眼下却是宝二爷屋里的人。”
黛玉一听是宝玉屋里的人,尤其还不请自来,心里登时不喜,暗道果然是应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仆”的俗语,主仆皆是一般的轻狂,因坐回床榻,淡声问道:“不知姐姐深夜来此,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