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袭人却未注意到黛玉脸上的不豫之色,一面顾自坐到黛玉榻前的椅子上,一面满脸堆笑道:“我来是为先我们宝二爷摔玉冲撞了姑娘之事赔礼致歉来的。姑娘今儿才来,所以不知道他原是乖张惯了的,待明儿相处久了,姑娘便知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多着呢,还请姑娘多担待他一些儿罢。”
“他?他是谁?谁是他?”黛玉见她那一脸的自得和拿自己不当外人的模样,心里越发不耐烦,因只冷冷的回了一句,“我却不知道,原来舅舅家的规矩,是作奴才的,可以这般直呼作主子的,今儿个真真让我大开了眼界!”便不再理她。
听得黛玉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儿,袭人方意识到自己才刚的行为,确实轻狂浮躁了些儿,登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愧的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同时在心里暗骂起自个儿只想着明儿倘被王夫人宝玉母子知道了自己今夜的行为,会夸赞自己贤良淑德,却忘记以自己目前尚未过明路的身份,是没有立场随意进主子姑娘的屋子来的。
思及此,心里不由又暗恨起黛玉不过是初来乍到的表姑娘,连贾府正经的主子都算不上,却比贾府那几位正经的主子姑娘还要不依不饶,竟如此与她没脸,真真是厉害至极,说不得明儿要尽量避着她方好。
站了一回,想了一回,见黛玉主仆皆正眼儿都不再瞧自个儿,没奈何,袭人只得含羞忍愧,蛰蛰蝎蝎的退了出来。
见她终于离去了,黛玉方自己拿了一个枕头靠着,带着几分疑惑问起紫鹃来,“我最才来府里一日光景,却见这里的人,自上而下皆是敛声屏气,恭肃严整的,怎么这个袭人却轻狂至厮呢?”
紫鹃见问,不由冲着袭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冷笑着道:“姑娘不知道,这其中却是有几层儿缘故的。”说着娓娓向黛玉说道了起来。
原来这袭人先前亦是贾母之婢,只不过仅是一个端茶送水的二等丫头罢了。后因贾母见她表现得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乃竭力尽忠之人,素遂与了宝玉。
偏这袭人亦是个有心计的,——不然亦不会入得贾母的眼了,如今见自己好容易得了这个服侍宝玉的巧宗儿,遂使出浑身解数,很快便哄得宝玉坐卧皆离不得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做了绛云轩除过宝玉以外的第一人。尤其她还深知只讨好宝玉,还不能让自己长远的呆在贾府的道理,遂连王夫人亦变着法子的讨好,渐渐连王夫人亦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不止一次在人前流露出明儿要收了她做宝玉房里人的意思,时日一长,袭人已渐渐拿自己当半个主子看待了。
说到这里,紫鹃犹忍不住带着几分鄙夷道:“成天价只想着做大家公子的小老婆儿,却未想过,一旦新奶奶进了门,容得下容不下她?说句不怕姑娘笑话儿的话,平常我与鸳鸯琥珀几个自小要好的姐妹聚在一块儿,常会感叹要是咱们能如她那般,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该多好?那一定会想尽法子,让家里人赎了咱们出去,明儿寻下一个忠厚老实的男子,做正头夫妻去,那样儿即便过的日子平凡贫苦一些儿,心里亦是甘愿的,她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未料到紫鹃身处这样的富贵窝儿,却犹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简单平凡的生活,黛玉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正欲赞她两句,忽然外面一个上夜的婆子匆匆进来回道:“老太太来了。”
黛玉听说,只得令紫鹃复又服侍自己更了衣,也未再刻意梳理发髻,只随意披散着一头青丝,便急匆匆去了厅里。
果见贾母正坐在花厅正中的榻上,正吃茶呢,见得她来了,忙招手示意她过去挨着她坐。
“这会子夜已经深了,外祖母怎么还没歇下?”黛玉上前福了一福,方一面坐下,一面含笑问道。
贾母拉过她的手,边摩挲边慈爱的笑道:“外祖母想着你今儿初来乍到,难免会有所不习惯,所以特地来瞧瞧你。”说着拿眼满屋子细看了一遍,方继续道,“先也不知道你喜欢屋子里有什么样的布置成设,是以只能命人暗原样儿来,你先能着住下,明儿看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到我那里取去。”
闻言黛玉忙笑道:“很不必麻烦了,玉儿觉着这样儿就好很。”她说的确是实话,对她来讲,能住在母亲原封未动的屋子里,便是对母亲最大的怀念了。
“外祖母知道你是个省事儿的,不然亦不会当众说出要自理一应吃穿用度这样的话儿来。”不料贾母却嗔道,“那些都是官中的,你不欲接受,我也勉强不了。但只明儿我打发人送来的东西,你一概不能推辞,不然外祖母可是要生气的。”
无奈黛玉只得含笑应道:“如此玉儿就多谢外祖母的厚爱了。”
贾母方喜悦道:“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和宝玉皆是我心里最亲最疼的人,多疼你们一些儿,那不是该的?明儿千万不可再说如此外道的话儿。”
她再四坚持要接得黛玉进京陪在自己身边,固然是想着让她与宝玉自小呆在一块儿,培养出超乎寻常的感情,将来方好顺理成章的结为秦晋之好,以便贾林两家能永为姻亲;但她的心里,却也是由衷疼爱于她的,毕竟敏儿已经没了,她便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了,她不疼爱她,难道反倒疼爱别个去?
祖孙二人又叙了一回,贾母因见黛玉眉梢间的疲色已渐渐显露,恐累坏了她,方扶了鸳鸯一径去了。
自此,黛玉便在雪浪阁住下了。然因她原不甚喜贾府众人,是以除过每日到前面贾母屋里请安外,她一多半儿时候都是呆在自己屋里,或看看书,或写写诗作作画儿的,兼之迎、探、惜姊妹亦时常过来坐坐,与她或下棋或做针黹,日子倒也过得不算寂寞,只除了宝玉隔三岔五的过来献殷勤让她十分烦恼外。
展眼已是十数日过去。
这一日,黛玉如往常般,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便带了紫鹃雪雁,去往贾母的上房请安。
不想才进了屋子,就见满屋子的人皆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尤其坐在上首的贾母和左下第一位的王夫人,更是喜气盈腮,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显见得有什么大喜事降临了。
黛玉本不甚关心贾府之事,因此也不欲问,只向贾母与邢王二夫人请完安,便欲退到一旁三春的行列中去。
岂料她还未及举步,贾母已笑容满面的冲她招起了手,“玉儿过来这里坐,外祖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儿。”
无奈黛玉只得上前坐了,含笑作洗耳恭听状,“外祖母请讲。”
“你知道你元春大姐姐年前才因贤孝才德,选进宫里作女史去了?不料昨儿忽然喜从天降,你大姐姐竟蒙今上亲自下旨,指与理亲王爷作了庶福晋,一跃成了正经尊贵的主子,可不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吗?”贾母笑着说道,眼里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色,只因这元春先前在家时,亦如宝玉一般,乃是跟着她长大的,是以在她看来,自己的大孙女儿能有今天,自己实在是功不可没的。
一旁凤姐儿亦笑着凑趣儿道:“咱们大姑娘原生在大年初一,也怨不得她福大。依我说,以大姑娘这么大的福气儿,过不了一年半载,势必添上一位小阿哥,到时老太太太太才更喜欢呢。”
一席话说得大伙儿俱越发喜悦起来,都七嘴八舌的奉承起贾母和王夫人来,惟独黛玉心里明白,当今皇上对理亲王府有所猜忌,已非一日两日之事了,元春此去,是凶是吉还是未知呢!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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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喜庆宴上贵客临门
且说因元春蒙受皇恩浩荡,被指与理亲王作了庶福晋,一跃成为了满人的半个主子,一时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从早至晚皆言笑鼎沸不绝。
然因庶福晋到底不若嫡、侧福晋那般尊贵,是没有资格举行册封仪式和成亲典礼的,如此一来,贾府众人便不能借这个大喜的机会,去往理亲王府贺喜兼讨好卖乖了,因此贾母遂与王夫人凤姐儿商量道:“虽则不能上门去贺喜,到底于咱们家来讲,是天大的喜事儿,很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请亲朋好友们来家,好生乐和几日的。”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这话儿很是,就交由凤丫头全权来办理罢。”
一旁凤姐儿忙含笑接道:“老祖宗只管放心,您只需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将此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宁府现任当家人尤氏,亦即贾珍之妻亦笑着凑趣儿,“至于东府那边儿,老祖宗只管放心交予我罢,虽然不一定及得上凤丫头,总不至于失了礼数。”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去了,不在话下。
展眼已是三日过去,两府早已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妆点一新了,尤其笙箫鼓乐之音,更是隔出了好几条街,都能隐隐闻得见。
正厅内,则早已聚齐了贾府惯常来往的诸如贾母的娘家小史侯家、王夫人凤姐儿的娘家王家及其余几家世交亲朋府里的女眷们,直将诺大的正厅,挤了个水泄不通。好容易厮认吃茶完毕,众人方说笑着行至荣庆堂内依次入席。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众人又相携着到得花园里,一面吃茶一面看起戏来。
正得趣儿之时,忽然王夫人的陪房,亦即平日里专管贾府迎来送往事宜的执事婆子周瑞家的慌里慌张进来了,“回老太太太太,富察府的大福晋来了,正在大门外侯着呢。”
贾母正欲斥她两句,忽闻得是富察家来人了,心里疑惑,因纳罕道:“是那个富察家?”
周瑞家的忙诚惶诚恐赔笑道:“老太太想,四九城内除了那个富察家,可还有别个姓富察的显赫人家的?”
闻言贾母越发纳罕起来,“富察府那样儿的显赫人家,平日里咱们这样的中等人家,是万难高攀得起的,怎么今儿他们家的福晋,倒屈尊上了咱们家的门?”
众人亦是不解,倒是一旁王夫人的娘家嫂子王子腾夫人笑道:“富察福晋必是见咱们大姑娘作了理亲王府的主子,所以今儿才会主动上门的,依我看,今儿既连富察福晋都上门了,明儿其他各府的福晋诰命们,定然亦会上得府上的门来的。”
一席话说得贾母喜之不禁,忙亲自起身,领着邢王二夫人并纨凤尤氏等几个孙子辈的媳妇子,急匆匆接了出去。
一时行至门厅,果见大门外正停着一辆气派却不张扬,最要紧的是车头分别悬挂着两个写有“富察”字样,象征着车内人尊崇身份的灯笼,马车四周,则围满了一大群穿着打扮、行动举止皆不凡的媳妇和婆子。
“不知福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福晋恕罪!”扶了鸳鸯疾步行至马车前,贾母满脸堆笑的欠身道。
“老太君不必多礼!”车帘应声被掀了起来,旋即露出两位四十来岁,穿着打扮瞧来较之邢王二夫人还要好上几分的中年妇人的脸,其中一个还笑道:“劳驾老太君亲自出来迎接,我们福晋深感不安。”
说话间,后面已飞跑上来了四个年轻的媳妇子,二人方就着她们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旋即挥手令那四个媳妇退下,二人方亲自伸手扶了马车里另一位气象万千、高贵典雅的中年美妇人下车,口内一面犹小声的说着:“福晋慢些儿。”
——这位方是众人口中如今显赫非常、如日中天的大清除过皇室以外的第一大家族现任当家人,亦即当朝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富察.李荣保之嫡福晋纳喇福晋。
纳喇氏一下了马车,便满面春风向贾母道:“闻知贵府今儿个热闹非常,我想着来凑凑趣儿,因此不请自来了,老太君不会见怪罢?”
贾母忙赔笑道:“平日里万般想着见福晋一面尚且不能够,今儿福晋竟大驾光临,老身又岂会有见怪之理?倒是福晋贵脚踏贱地儿,只别笑话儿我们小门小户寒酸方好呢。”
说着亲迎了纳喇氏一行进得正门,一径往荣庆堂去了。
行至荣庆堂,原本侯在屋里的众人都赶紧起得身来,肃手立到一旁,以期能给富察福晋留下一个好印象,却未注意到纳喇氏压根儿连正眼都未瞧过她们一眼。
恭请纳喇氏坐了上座,又自王夫人手里接过好茶亲自奉到她手里,贾母方笑道:“不知福晋爱看什么戏文,老身也好着人立时妆点扮演去?”一面又急声命人去备新鲜的茶果来。
纳喇氏摆手笑道:“老太君不必多礼,还请坐下说话儿。”说完浅啜了一口茶,方含笑继续道,“说来我今儿来此,倒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常听人提及贵府的姑娘们,说才貌人品都是上好绝佳的,是以今儿特意想来瞧瞧,不知老太君可否将贵府的姑娘们都叫过来,容我见上一见呢?”
闻言贾母不由心里暗喜,思忖着富察家的大公子傅清、二公子傅恒俱已到了适婚年龄,偏富察福晋这会子前来,而且指明要见自己家的姑娘,难道…竟是有求娶之意?旋即一想,自己的孙女儿们年纪都还不大,连最长的迎春尚且不足十岁,年纪上只怕配不得傅家的公子们罢?
思及此,又想到不拘今儿富察福晋来此所为何事,只要自己的孙女儿们得入得了她的眼,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因赶紧赔笑道:“福晋客气了,她姊妹几个病的病,弱的弱,见人又腼腆,所以特意叫她们与我看屋子去。况家里有的是小戏子,因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让她们看戏兼玩笑取乐呢,既是福晋要看,老身这就命人请她们去。”
说完转头命凤姐儿道:“去把你三位妹妹带过来罢。”
凤姐儿忙答应着,扶了一个小丫头子匆匆去了。到得贾母那边,却听人说三春这会子俱在黛玉屋里玩笑,忙又撵了过去将来意说了,方带着三春姊妹一径去了。
这里黛玉方向王嬷嬷雪雁等叹道:“玩了这么一会子,我却累了,正想着进里屋歪一会子去,偏又不好拂了姊妹们的意,说不得陪着她们罢了,幸得凤姐姐来接了她们出去,我可算是清闲了。”说完便欲里间去歇息一会子。
却不料甫一躺至榻上,却见凤姐儿又急匆匆去而复返了,口内又剧烈喘气儿道:“老太太让妹妹赶紧也过去呢。”
“让我过去作什么?说来我只是做客在这里,原算不得这府里的人啊!”黛玉淡声抱怨道,却仍是依言起得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妆,方扶了紫鹃,与凤姐儿一道去了。
原来才刚贾母之所以未命凤姐儿将黛玉一并带过去,却是存有私心的,她想的是,以黛玉的品貌才情与出类拔萃,一旦与三春站在一块儿,旁人眼里只怕压根儿看不见还有三春的存在了,富察福晋自然不能例外,到那时,别说自己家的孙女儿们再无做得富察家少福晋的可能,反倒很有可能要将自己相中的孙媳妇儿赔了进去,因此只命凤姐儿带了三春过去。
未料那富察福晋见罢三春,却又含笑问道:“长听人提及贵府还有一位林姓表姑娘,老太君怎么不一并请出来我瞧瞧呢?”
闻言贾母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倒不想这富察福晋消息竟灵通至厮,黛玉来此不过才二十来日光景儿,她居然亦知之甚深!没奈何,只得打发凤姐儿再走一趟,方有了才刚雪浪阁凤姐儿去而复返那一出。
说话间凤姐儿已携了黛玉过来,至富察氏面前见礼。不想礼还未行完,已被富察氏一把搀了起来,口内犹笑道:“长听人拿‘仙女儿下凡’来形容世间罕有的女子,今儿见了你,我方知此言尚且不足以形容一二啊。”
说着又前后上下细看了一会,方拉了黛玉挨着自个儿坐下,开始细问起她几岁了,可有读过书,来京后习惯不习惯等语。
一旁贾母见富察氏对黛玉那副怎么爱也爱不过来的模样儿,心里不由暗自叫苦,只不好表露出来,说不得强作笑脸,陪着吃茶说笑罢了。
一时富察氏问完黛玉了,方想起旁边儿还站立着的三春姊妹,因命随身人道:“还不将表礼呈上来?”
忙有婆子媳妇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了四分来:每人金玉戒指各四个、腕香珠四串儿、沉香木宫扇四柄,惟独黛玉的还又更多了几样东西。
富察氏犹笑道:“你们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说完又笑向黛玉道:“明儿姑娘空了,只管到咱们府里逛逛去。”四人忙拜谢过。
又说笑了一会子,富察氏便起身说要告辞,贾母等人苦留不得,忙又亲自送至大门外,目送其上车行出老远了,方逶迤着回得大厅,暂且不表。 精品小说推荐:
第十九章
晚间送罢来客,贾母劳乏了一日,亦未留邢王二夫人及尤氏凤姐儿斗牌,亦未留宝黛及三春姊妹们在跟前儿玩笑凑趣儿,只命鸳鸯琥珀几个服侍自己梳洗了,便歪到榻上,顾自想起白日里的事儿来。
这会子仔细一想,她方意识到,今儿富察福晋之所以会忽然屈尊来到她们家,却又决口不提恭喜元春作得理亲王庶福晋一事,那么她竟是单为黛玉而来的不成?!那可就真真是不太妙了…
不提贾母在这边儿暗自忖度,且说富察福晋自出了贾府的门,却未回自个儿家里,而是命那赶车的人,“直接往宫里去。”
说来富察福晋之所以会于今儿忽然莅临贾府,却是有几层儿原因的,且听笔者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弘历与黛玉话别后,先便命方野带了冯渊英莲夫妇去安置,而他自己,则是忙忙赶回了宫里去。
那守门的宫人见得失踪了已将近三月的四阿哥忽然回来,喜从天降,一拨儿子人忙忙便飞奔去养心殿、坤宁宫和永寿宫等地儿报信儿,余者则簇拥着弘历,一头往养心殿赶去。
一时到得养心殿,就见雍正皇帝、那拉皇后和弘历的母妃熹妃俱已等在那里,只不过雍正帝是一脸的冷峻,皇后和熹妃则是一脸的喜悦和嗔怒罢了。
弘历一瞧这阵势,便知此番自己是闹大了,因忙上前跪下磕头道:“儿臣给皇阿玛、皇额娘、额娘请安…”
话音已落,已被雍正帝暴喝着打断:“你还知道要回来?怎么不继续玩你的去!”
“儿臣倒是想早些儿回来来着,不也是因为受了伤回不来嘛,好容易新近伤好得差不多了,儿臣心里记挂着皇阿玛和额娘们,方醒夜兼程赶了回来…”弘历小声嗫嚅道,心亦突突跳得慌,皇阿玛一向对自己兄弟严厉,如今自己又犯了这样儿的错误,只怕今儿轻易过不了关了!
闻言那拉氏先就一脸心疼的上前亲搀了他起来,口内犹道,“伤着那里了?这会子可好全了?本宫这就宣太医来与你瞧瞧。”说完先打发了人去请太医,方回头嗔雍正道,“先前孩子没有回来,皇上见天家念个不住,好容易今儿个回来了,偏又要摆脸色与他瞧,也不怕吓坏了他?依臣妾说,还是先让太医瞧瞧他的伤是正经。”
这那拉氏与雍正帝原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至今,已是三十余载,其感情自是非其他妃嫔能比拟一二的,且雍正帝亦知道那拉氏因着青年丧子,之后又一直未再有孕,因一直视弘历若自己亲生一般看待,况他原本便不是真个在生弘历的气,只是因自己为他白担忧了这么些日子,心里有些儿不悦罢了,是以被那拉氏这么一说,倒也真缓和了几分颜色,开始缓缓问起弘历此番办差及流落在外的见闻经历来。
一时太医来了,当着帝后妃三人的面儿,细细与弘历做了检查,方恭声回来:“启禀皇上,启禀娘娘,四阿哥当日之伤势虽则凶险无比,因事后处理得宜,倒也并无大碍了,请皇上娘娘放心。”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罢。”沉声打发掉太医,雍正攸地冷下脸子,掉头问弘历道:“听你说来,你身上的伤,竟是一个多月以前便落下了?然,你却并未去到就近的府衙求助,亦未让人回宫来送信儿,这却又是为何?难道你就不怕那害你之人,卷土重来再害你一次?真真太不省事儿了,立刻给朕回你的翠微斋面壁思过去,三个月内,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
抛开自己对弘历这个儿子的偏爱不谈,单凭他是自己早已密旨立下的储君,他就能用尽一切法子,护得他的周全才是,不然待他百年之后,他该怎么去面对大清的列祖列宗呢?今儿个对他严厉一些儿,只会是有百利而去一害的!
见雍正真个儿动怒了,皇后与熹妃都不敢再说,忙携着弘历与他跪了安,姐妹母子三人便相携着去了。
这里雍正见他三人离去了,方不再刻意收敛自己身上的暴戾之气,而是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冷声命贴身太监苏培盛,“去与朕将怡亲王立时传进宫来。”
苏培盛忙恭声答应着,一径去了,暂且不表。
这边厢养心殿内雍正帝正怒火滔天,另一面翠微斋里,弘历却正一脸受用的接受着皇后及熹妃两位额娘的关怀和唠叨,还不时搬着二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他原本以为,皇阿玛此番定会狠狠的惩罚他一番,却不料在两位额娘的求情下,只是禁足三个月而已,实属意外之惊喜,因此心里无比畅快。
但转念一想,倘自己被禁了足出不得宫门,他又该怎么去见黛玉呢?才刚他怎么就忘记这一茬儿了呢?
适逢皇后打趣儿他,“此番你一不着家便是三个多月,难道是被外面那个漂亮姑娘给绊住了?”说着又笑向熹妃道:“妹妹,明儿咱们也很该替老四多留意留意,娶上两房妻妾了。”
熹妃忙赔笑道:“如此就有劳姐姐惦记了。”
见她两个说得热闹,弘历不由暗自思忖起来,以他的身份,将来的福晋,只可能是由皇阿玛下旨赐婚,而眼下他已十五岁,正是该大婚的年龄了,倘他不先将自己的心意透露出来,明儿一旦皇阿玛先下旨与他赐了婚,那可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尤其他又舍不得委屈黛玉,让她作侧福晋,何不趁此机会,先向两位额娘表明自己的心意,再求她们在皇阿玛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让自己得偿所愿呢?
当下计议已定,弘历忙接过皇后的话头,笑道:“儿臣就知道,儿臣的心事儿,是再瞒不过皇额娘的,儿臣此番确是遇上了一位姑娘,所以才回来迟了。”
遂将自己如何得遇黛玉、如何被她的才貌人品折服、如何使计与她一道进京、眼下她正居于何处都一一细说了一遍,末了犹道,“虽则眼下林姑娘年纪尚小,儿臣却已是铁了心非她不娶的,因此恳请皇额娘和额娘,一旦明儿皇阿玛露出要与儿臣指婚的口风儿,千万记得替儿臣美言几句。”
一席话说得皇后和熹妃都忍不住纳罕起来,“你这孩子自小生在宫里,见过的美丽女子虽则不敢妄称有成千上万,却也为数不少了,怎么如今却被那位林姑娘迷得差点子连魂儿都没有了?她当着有你说的那般好?”
弘历忙指天道:“儿臣敢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哄瞒起两位额娘来?实在因林姑娘乃儿臣生平所见最绝佳的姑娘,是以儿臣才会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她的…”说着不由红了脸。虽则他们满人历来都是豪爽大气、不拘小节惯了,要他当着母亲的面儿表露对一位姑娘的心意,到底还是会觉着不好意思的。
闻言皇后与熹妃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颔了一下首,方犹皇后对他道:“本宫与你额娘记下此事便是。你今儿才回宫来,身上定是劳乏倦怠得紧了,竟赶紧儿的梳洗一番,好生调养几日,再去向你皇阿玛请罪罢。”
说着唤了翠微斋的太监宫女们进来,细细嘱咐了一番,皇后与熹妃方各扶了自己的贴身嬷嬷,一径往坤宁宫去了。
一时到得坤宁宫,二人谈及此事,都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能得弘历如此青眼有加,甚至说出“非她不娶”的话儿来?尤其那姑娘虽出身清贵,到底不是满人,尤其娘家势力还十分薄弱,作皇子福晋到底还欠缺了一些儿,而以弘历的聪慧,却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正说着时,忽然皇后的同族妹子,亦即富察福晋来请安,见皇后与熹妃皆是一脸的烦恼,因赶着问何故。
皇后想着富察福晋亦算不得外人,因将此事说与了她知晓,不想她一听罢,便笑道:“好不好,明儿待臣妾去到那贾府替二位娘娘瞧过,不就知道了?”原来方才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才听自家老爷提及过一位林姓老友与他来了一封信,托他照顾一下儿自己来京探亲的女儿,而那女儿不是别个,正是这位林姑娘,因此她才会自动请缨,说要去一探究竟的。
一席话说得二人茅塞顿开,都笑道:“亏得有你来,不然我们可都不得主意了。”
当下三人便计议定了让富察福晋那日去往贾府,一探究竟,是以方有了此前富察氏忽然莅临贾府那一出儿。
话说富察福晋坐了车急匆匆赶至西华门,又弃车步行了好一会儿,方到得坤宁宫,就见皇后与熹妃早已侯在那里,显是已得到了她要来的消息。
进得正殿,倒头便欲行礼,却被皇后摆手制止了,忙又赶着问道:“怎么样?那位林姑娘果真有老四说的那般好?”
富察福晋喘了一口气儿,方一面笑着一面啧啧称奇道:“先听娘娘转述四阿哥的话儿时,臣妾还只是不信,这世上竟还有那般比天仙还要美好的女子?不想今儿见了本人,臣妾方知道,四阿哥的形容,竟连那姑娘的十之一二尚且未能形容得出来,真真让臣妾不知该夸什么好了…”
“果真的?”闻言皇后和熹妃都大吃了一惊,因不约而同的问道。
“臣妾怎敢欺瞒娘娘?”富察福晋笑道,“实在是那姑娘的相貌人品才情气度都系臣妾生平之所未见,所以叹服罢了,依臣妾看,别说是臣妾,便是二位娘娘那日见了她,亦会瞧过一眼后便会立时爱不过来的!”
皇后与熹妃被她说得越发好奇起来,只恨不能立时便去瞧过黛玉,但只皇后和皇妃出宫乃何等大事?到底须得征得皇上的同意,还必须讲明出宫的缘由与地点方好,偏此时二人还不能将弘历的心意透露与皇上知道,免得他愈加生气,是以二人不由又烦恼起来。
最后还是富察福晋为二人解了围:“不如择一个日子,让臣妾寻个由头,邀了林姑娘至臣妾家里,然后让二位娘娘瞧上一瞧?但只却要委屈二位娘娘贵脚踏臣妾家里那个贱地儿了。”
话音刚落,皇后便笑骂道:“咱们都是自己,你又说这样的见外话儿?如此你就赶紧回去,好生部署一番,尤其切忌不能让那林姑娘动了疑,再进宫来细回与本宫罢。”
三人又叙了一会,直至内务府有人来回皇后事儿了,富察福晋方跪了安退出去,坐车一径往家里去了,不在话下。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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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文因说到富察福晋应下了皇后与熹妃之托,要请了黛玉至自己家里让她们先瞧瞧,回府后她便亲自带着几个本家的媳妇子和府里主要的执事嬷嬷,开始忙而不乱、杂而有序的洒扫起庭院,妆点起屋子,为迎接皇后及熹妃这两位尊贵的客人而忙碌起来。
待诸事忙完,她又命人去李荣保的外书房请了两位学识极佳的清客相公来,命他二人与她写一下邀请众人来做客的帖子。原来她想着此番若只是去贾府接黛玉一个人,一来恐她不愿意独身前来,二来亦恐她心里动疑,因想出了一个主意,便是借着眼下荷花儿开得正艳的季节,明为邀请平日里交好的福晋诰命及其家下的小姐姑娘们来赏花儿,实则却是借着这个时机,让皇后与熹妃暗地里先品评品评黛玉,方好决定要不要打消弘历心中的念想。
不提这边富察福晋为了此事所耗费的心神和精力,且说贾府这边儿忽然接到富察府派人送来的邀请阖府太太奶奶姑娘们去赏荷花儿的帖子,俱各皆是一脸的喜色,尤其王夫人,更是一脸掩也掩不住的得色,大有富察福晋之所以会忽然邀请贾府众人,全赖于自个儿的女儿作了亲王的庶福晋一般。
倒是上座坐着的贾母,闻得此信儿却不见一丝儿的喜悦,只因她心里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那富察福晋此举,竟一多半儿是冲着黛玉来的!只不过见满屋子的人都是一脸的喜色,她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除过贾母,满屋子却仍有一个人心里不悦,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此番富察福晋用尽了心机,惟一真正想要邀请的黛玉。
甫一闻得此信儿,黛玉心里便不耐烦起来,只因她想着自个儿此番来贾府,原是为做客而来,那有已为客人的,再随主家去别家做客的道理?
然她也明白,那富察福晋乃有身份的德高之人,先前初次见面时,对自己亦和蔼慈祥的紧,若自己此番贸贸然拒绝于她,到底于她脸面上不好看,况人家亦不是单只邀请她一人,自己去了那里,还有三春姊妹可以说话解闷儿,因此方将心里的不悦收了起来,复又打点起精神,与三春凤姐儿几个说笑起来。
展眼已是富察福晋相邀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宁荣二府以贾母邢王二夫人为首,余者包括尤氏李纨凤姐儿并三春姊妹,都妆点一新,各自坐上了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好的去往富察府的车,一时荣国府门前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热闹不已。
一时到得富察府门前停下,就见其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大门外,早已是车水马龙,正是富察福晋为掩人耳目,“顺道”请来赏荷花儿的其他福晋诰命小姐们的车轿。
瞧得贾府的车轿来了,早有富察府几个有头脸的执事媳妇满脸堆笑的接了出来,迎了贾府一众人等进了正门,——原本以贾府众人的身份及其与富察家的交情,是没有资格入得贵客方能进的正门,而是该走一旁侧门的,然富察福晋因想着指不定黛玉今儿一入了皇后及熹妃的眼,将来便极有可能成为尊贵的皇子福晋,遂早早便交代了下去,待贾府的车轿一到,便直接迎入正门。
逶迤着行至正房前的院子里,忙有一群婆子出来,带了跟随贾母等人而来的丫头们别处去款待,旋即那几个执事媳妇,方含笑请了众人入得正厅,就见满屋子早已是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了。
正满屋子穿插着与众人寒暄的富察福晋,远远瞧见一身白衣,越发显得飘逸脱俗的黛玉来了,忙别过正说着话儿的几位贵妇,含笑亲迎了上来,唬得贾母忙带领大伙儿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