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霞客山河异志上一章:第八章 庙堂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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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之讪笑两下,又听王孺人道:“振之,娘还是那句话,你不愿说,娘不多问,只是你得记住,行事要有分寸。”
“是,孩儿明白。”
王孺人点了点头,再朝俞百川和彭勇看了一眼:“还有,结交朋友,须得慎之又慎,不能一味地拉帮结伙……”
“哎呀老夫人,”汤显祖嬉皮笑脸地蹭过来,“老夫吃的盐,比振之小友吃的饭还多,有老夫帮你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孺人嘴巴张了几张,没再接话。边上的丫鬟阿花忍不住了,冲着汤显祖哼道:“老夫人不好意思开口,那我来替她讲吧。就是因为有你在,我们老夫人才不放心呢,你自己想想,自打你来后,这事就一桩桩、一件件的,今天那些拔刀吓唬我们的人,也肯定是你叫来的。我跟你说啊,你要敢让我们家公子去结交乱七八糟的人,我头一个去告官抓了你去,那小乖乖也别指望我再帮你养了!”
“哎哟!”汤显祖急得抓耳挠腮,“老夫像那种不靠谱的人吗?阿花姑娘,别的不说,这几天老夫尚有要事,小乖乖还得靠你多多费心哪。”
许学夷笑着上前,向王孺人道:“亲家母,就算你信不过汤先生,难道还信不过我吗?振之是我的馆甥,我这做岳丈的岂会害他不成?”
“亲家公言重了。”王孺人摇头笑道,“汤先生,阿花这丫头不会说话,你可千万别见怪。唉,当娘的都这样,总喜欢在孩子面前啰唆两句,既然你们还有要事,那老身就不多扰,这便告辞了。”
待王孺人离开后,徐振之等人便招呼着群豪赶往归游居。行在路上,由汤显祖引见,众人互道了名姓。听说那自称徐振之岳丈的许学夷,恰是木脉林隐,俞百川不由得将眉头皱得更紧。
此时没了村民在场,汤显祖就向炎尊赵士桢追问起河边爆炸的原委。那赵士桢向来老实,当下便事无巨细地,将怎生与水脉相遇、怎生阴差阳错地引燃霹雳弹翔实道出,就连彭勇等人如何飞扬跋扈、如何抽刀吓唬王孺人的事也没漏掉。
听完整个经过,不只徐振之和许蝉心中愤愤,其他人也纷纷望向水脉一行,目光里满是鄙夷。
那俞百川虽是草莽出身,可素来讲排场、好面子。被众人这一通盯瞧,他不免羞恼窝火。但转念一想,欺负妇孺毕竟大不光彩,理亏之下,却也不好发作。
不过,正如汤显祖所说,今日五脉难得重聚,徐振之顾念大局,遂长吐了一口气,心下渐渐释然。许学夷和秦良玉也是这般想法,见许蝉还气鼓鼓的,于是一个摸了摸她的头,一个挽起了她的手,有意无意地与水脉一行人拉开了距离。
回想起那河流被炸后的模样,徐振之对火脉炎尊的本事大为敬佩,遂走到赵士桢身边,向他请教起一些关于火器制作上的问题。
赵士桢这些年来,一直是形单影只,鲜有人对他所研制的东西好奇。见徐振之言辞恳切,又能对火器之事说上个一二,赵士桢心中欢欣,遂视其为知己,忙将他拉在一边,说了些心得体会。
这二人一个讲得滔滔不绝,一个听得津津有味。那俞百川等人从旁瞧见,却生了小人之心。他们本就怀着鬼胎,自然会以为徐振之是投其所好,故意装出一副热衷火器的样子,好拉拢炎尊赵士桢。
再行了一阵,群豪便来到了归游居。徐振之作为地主,忙客客气气的,将他们尽数请到后花园中的一处花厅上。
这花厅临水而筑,三面草木拱簇,探出池畔的一面,用几根石柱支撑着。厅中也早已布置好了座次,每一脉都设了大小两张椅子,左侧为金、木两脉,右侧为水、火两脉,下首两个座位一大一小,却是徐振之留给自己和许蝉坐的。
每脉的座位间隔极宽,专为各家的门人所留。这次水脉所带来的手下最多,一见俞百川和彭勇大刺刺坐下,那些劲装汉子便赶紧拥到他俩儿身后,呼啦站成一排。
徐振之等人再寒暄一阵,各自在位置上坐定。因火脉仅有一人,赵士桢轻叹一声,将所携的竹箱放在身边空着的小椅上。童仆入厅献上热茶、点心后,又都知趣地退下。
如今厅上,皆为五脉中人,汤显祖这才踱步走到正北的条案旁,取了赤黄白黑青五色香点燃,毕恭毕敬地插在香炉中。
香烟袅袅中,汤显祖清了清嗓子:“诸位,今日难得一聚,不如咱们将各自的玄铁圣物亮出来,也好让大伙相互瞻仰一番。”
众人齐道声好,依次上前,把所携的玄铁圣物斜靠在条案旁。
马千乘闷声不响,只是将玄铁锤竖着一摆,便返回了座位上。秦良玉笑笑,替他道:“金脉玄铁锤——固疆!”
“此乃木脉玄铁刃,名曰‘定边’。”许学夷说完,把信物展开,紧贴玄铁锤而放。
俞百川朝身后使个眼色,两名手下赶紧将所抬之物拿到案前,拆开了其上包裹的锦布。“大伙好好见识一下,这便是咱们龙魁的玄铁桨——安澜!”
余人转头望去,只见那玄铁桨的桨板三侧皆开了刃,握杆的尾端,还铸着个波形长尖,施展起来,前可当朴刀阔铲,后可作蛇矛锐刺,其威力不容小觑。
等水脉的人退下后,赵士桢就把玄铁铳呈上:“这铳子叫‘破虏’,就是火脉的信物了。”
汤显祖点点头,向徐振之道:“振之小友,只差你们土脉了,赶紧的吧。”
“好。”徐振之起身,在玄铁尺尾端一按,使得暗藏的长尖探出,“这把‘镇厄’,是我从先父豫庵公处所承。”
俞百川一见那玄铁尺,独目之中便满是怨毒。汤显祖也没留意到他的颜色变化,只是将自己的玄铁大扇取出,置于条案之上:“好啊,人齐了,玄铁信物也齐了,咱们山河五脉,总算是团圆了。许夫子,你来说两句?”
许学夷会意,站起来作了个四方揖:“在座的诸位,有初交也有旧识,然而无论之前认不认识,咱们皆属五脉同宗。这些年来,五脉传人四散凋零,多亏了汤先生多方寻访,这才将我们重新聚到一块。客套话不多讲了,有道是群龙不可无首,为使咱们五脉光大,我许伯清提议,请汤先生出任山河令主、各脉之首,继续担任香主,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秦良玉当先道:“我相公不善言辞,我来替他讲吧。汤老爷子的声望、武功,良玉向来敬佩得紧,由他当令主,金脉绝无异议!”
“好!”许学夷又看向赵士桢,“敢问炎尊怎么看?”
“我也是同意的……”赵士桢刚点了点头,突然指着正北条案上的香炉道,“不好,那香要倒了,快扶住!”
汤显祖离条案最近,急忙回身去扶,可仍是迟了一步。炉中那支黄色线香猛地斜沉,擦着汤显祖指尖坠地,断成了数截。
这五色香象征五脉,是汤显祖专门准备的。赤色为火,白色为金,黑色为水,青色为木,那支倒掉的黄色线香,便是代表了土脉。
在这聚义会盟的关头,黄香却无缘无故地倒灭,可谓大大的不吉。一时间,厅上鸦雀无声,众人脸上变颜变色,皆怔怔地盯着地上断香,不知如何是好。
汤显祖稳了稳心神,又取了一支备用的黄香点好插上,冲北再拜了几拜,强颜笑道:“大伙不必惊慌,老夫掐指一算,才知是豫庵公显灵了。”
其他人没接话,实心眼的赵士桢却不解道:“这香自己断了,跟豫庵公有什么关系?”
“豫庵公是土脉地师嘛,他在天有灵,知道今日五脉聚首,便赶来凑热闹了。”汤显祖说完,再向北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豫庵公呀,你也真是小孩子脾气,拜一次还不成,非得把香拨下来再受一次拜?好好好,逝者为大嘛,老夫都依你,给你再鞠几个躬,别给我们捣乱了啊。”
听他说得俏皮,众人不由得会心一笑,笼在心头的那种不详之感,多少消退了些。
汤显祖见状,咳嗽两声:“许夫子,咱们接着说正事吧。”
“好。”许学夷点点头,又道:“关于令主人选,振之之前也曾表过态,说他们土脉……”
“等等!”俞百川突然打断。
许学夷眉头一轩:“龙魁有何高见?”
“你们推举汤老爷子当令主,咱们倒也认了。”俞百川说着,朝徐振之瞥了一眼,“可方才汤老爷子刚提过,那土脉地师本是什么豫庵公徐有勉,徐振之无名无分,又有什么资格来代表土脉?”
秦良玉喝道:“姓俞的,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徐公子为豫庵公之后,难道你不知?”
俞百川冷笑道:“咱们讨论的是选香主,又不是攀亲戚。诸位请想一想,其余四脉之首,或雄霸一方,或名震朝野,或依仗绝技独当一面。然而那徐家小子,我却瞧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莫非因他是地师的儿子、林隐的女婿,就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了?没有这个道理!”
赵士桢摆了摆手:“话不能这么讲。正所谓虎父无犬子……”
“那可未必!”彭勇插言道,“大伙还记得吗?在河畔时,他老娘不就一口一个‘犬子’‘犬子’地叫着吗?”
王孺人称“犬子”乃是自谦,可彭勇这一通夹缠,意却在骂人。听了这话,不光是许蝉,就连秦良玉和马千乘夫妇也拍案而起。
水脉诸人有些发慌,皆不约而同地将手按在了兵刃上。
俞百川哼了一声:“大伙莫怕,当着令主面上,他们还能合起伙来欺负咱们水脉不成?”
“就是!”彭勇胆气也壮了起来,正要再说两句逞能的话,耳边却听到几声轻微的异响,“什么动静?”
汤显祖眼珠一转,微微笑道:“不用在意,八成是闹耗子。行了,老夫听懂了,水脉是觉得振之小友无能无势,不配与你们俞大龙魁相提并论是吧?”
俞百川忙道:“不敢。在下只是觉得,由那徐家小子掌管土脉,实在难以服众,既然地师后继无人,不如另选贤良……”
话未说完,厅外便传来一声大叫:“好臭好臭!我倒要进来瞧瞧,是哪些混蛋老在里头大放臭屁?”
众人一怔,齐扭头望去。只见一名侏儒,率着一群汉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厅来。
那侏儒朝着俞百川啐了一口,便带着手下向徐振之单膝跪拜:“土脉程五奎,率副手伍有德及麾下掘子军,参见徐香主!”
徐振之愣了愣神,赶紧去搀:“各位兄弟快快请起,我们之前认识吗……”
程五奎笑笑:“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知道你。不瞒香主说,咱们听说土脉正缺人手,便自作主张,赶来给你凑数了。伍校尉,领着弟兄们去香主座后站好,给咱们香主撑住了场子!”
“是!”伍有德一挥手,带着手下退至土脉椅后。
这些新来的汉子皆穿着粗布衫,头脸上还沾了不少泥土,哪及水脉手下那般衣着光鲜?彭勇见状,不由得轻视道:“哼,还什么掘子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又他奶奶的放屁!若我们是乌合之众,那你们便是绣花枕头!”程五奎说着,突然望着俞百川左目上的眼罩乐了,“哈哈,原来也不全绣着花,这儿还有个打了块黑补丁的。”
听他说得俏皮,许蝉一个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
俞百川最忌讳这个,当即勃然大怒:“小矮子,你找死吗?”
那程五奎岂会示弱,头一昂、胸一挺:“独眼龙,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好了好了。”汤显祖强忍笑意,打起了圆场,“程五奎,你初来乍到的,少说几句吧。人家水脉的龙魁,正嫌你们徐香主没本事呢。”
“这独眼龙缺了一只眼,眼光自然不怎么样。”程五奎说着,朝徐振之一指,“我们徐香主的能耐大了去了,他只需跺一跺脚,你们水脉都得抖上三抖。”
俞百川怒极反笑:“还真是没瞧出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徐家少爷,既然那小矮子放出了大话,你好歹也露上两手,让咱们见识见识。”
“老子早就说了,对付你们,哪里用得着手?”说着,程五奎向徐振之使个眼色,“徐香主,你随便跺上一脚,让他们瞧瞧厉害。”
“跺上一脚?”徐振之见他与汤显祖一唱一和的,知这二人定然相识,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定有用意。于是便抬起足来,朝地上轻轻一踏,“是这样吗?”
程五奎悄声道:“使点劲儿。”
徐振之二话不说,提气一纵,又重重踏在地上。谁知那水脉一行仍好端端的,没见有半点异样。
彭勇等人哈哈笑道:“原来你们土脉的绝学,就是在地上瞎蹦跶……”
那程五奎等的就是这刻,趁他们笑声未落,突然在徐振之腰上一托,同时打了个呼哨。
徐振之身子一抬,双脚又落在地面后,伍校尉也带着手下兄弟齐齐踏脚。水脉诸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哗啦”几声,身下的地面竟塌出一个大坑。
情急之中,俞百川赶紧在扶手上一拍,借力跃到了一旁,可彭勇等人却没这么走运,“啊啊”怪叫着,连人带椅跌进了坑里。
程五奎挥手扇开扬起的尘土,朝那坑中瞧了一眼,得意道:“这就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水脉想寻咱们土脉的晦气,哼哼,那可真算找错人了!”
原来程五奎手底下这帮掘子军,专擅刨坑挖洞。他们皆是汤显祖偷偷请来的,本想在大会上给徐振之一个惊喜,便提前藏在了这花厅之外。听得那水脉屡屡找茬,程五奎气不过,就与手下使出看家本领,暗中从池岸相接处打出一个洞,估准了方位,径直挖到了水脉座位底下。
他们拿捏得精准,将那洞顶与厅上地板间,只留了数寸厚薄。水脉十几人站在上面本已勉强,再被徐振之与掘子军合力一踏,焉能不塌?而各脉间座次离得远,除去水脉出了大丑外,其他四脉并未受到波及。
见彭勇等人尚在坑中挣扎,徐振之大觉解气,可他望着自家花厅上被弄出个大坑,不由得有些心疼:“五奎兄弟……管挖还得管填啊,你们之后,一定要把这厅里地面恢复成原样。”
程五奎一拍胸膛:“香主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俞百川面色铁青,伸手将那彭勇从坑中拉出。其余手下也相互拉扯着,灰头土脸地爬将出来。
“奶奶的,无耻鼠辈,居然敢挖陷阱暗算老子!”彭勇狼狈不堪,心里十分窝火,左一个直娘贼,右一个王八蛋,嘴里骂个不停。
见他骂得难听,又加上他之前曾对母亲不敬,徐振之就算涵养再好,此时也不由得气愤:“彭副寨主,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些!我敬你们远来是客,又与土脉同气连枝,这才一再忍让……”
“有种你翻脸!”彭勇一捏拳头,龇牙咧嘴道,“老子求之不得!”
“凭你也配跟我们香主动手?”程五奎说着,就要撸起袖子打去。
“五奎兄弟且慢。”徐振之抬手将他拦下,“对付这种人,我自有许多方法,你先退到一边吧。”
“这……”程五奎犹豫了一下,见徐振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才道了声“香主小心”,依命退下。
彭勇习武多年,又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哪会将徐振之放在眼里?冷笑一声,亮起了架子:“小子,让你个先手,凭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近了老子的身,老子今后随你姓!”
“是吗?”徐振之稍加思索,见旁边桌上放着杯茶,便缓缓端了起来。
“真他娘的磨叽!还不放马过来……”彭勇话没说完,便见徐振之手腕一扬,他只当对方要出什么招式,赶紧将两臂一抬,严守自家门户。
岂料刚做好守式,一杯茶水便迎面泼来,彭勇再想躲闪,已然迟了,直接被连茶带汤,淋了个满头满脸。
彭勇在面上一抹,气得浑身哆嗦:“好小子,老子诚心实意地跟你切磋,你却敢来消遣老子!”
“此言差矣。”徐振之笑了笑,又接着道,“方才你说过,只要能近了你的身,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行,怎么转眼自己却忘了?还好我记性不错,就先帮你把姓改了,称你一声‘徐大侠’。”
听到这儿,除俞百川和一众手下外,厅上群豪皆不由得窃笑。
“你……”彭勇脸上一红,又破口大骂,“老子说的是真刀真枪,没让你这死小子耍花招、使诡计!”
“徐大侠此言又错了。”徐振之不慌不忙道,“制敌之道,除用力外,还有用智。徐大侠莫要小瞧了那杯茶水,只因它是凉的,故而泼在身上不痛不痒。若换作是一杯滚烫的沸水,那此时的你,想必已然捂着头脸、躺在地上翻滚哀号了。所以我觉得,别管是花招还是实招,只要能制服对手,那便是管用的好招。”
彭勇听他一口一个“徐大侠”,显然是在羞臊自己,又被他一番“大论”驳得哑口无言,一张黄脸早已气成紫猪肝。此刻实在按捺不住,大吼一声,出招向徐振之攻去。
不得不说,这彭勇确有些真功夫。只见他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徐振之面前,与此同时,两臂早已运足了劲力,猛地沉肩垂肘,使出一招“双风贯耳”,朝着徐振之脸颊狠击。
在场不乏练武之人,皆知若被他这一招击实,徐振之面部必受重创。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徐振之两臂疾抬,急忙护住了头脸,彭勇挥来的双掌,堪堪击在了徐振之的手腕上。
当彭勇突然发难时,程五奎、秦良玉等人本欲出手救护,可见此时徐振之安然无恙,反是彭勇捂着手掌似吃了亏,便放下心来,退回原地静观其变。
彭勇仅怔了一怔,立马故技重施。徐振之见他又以“双风贯耳”打来,也就下意识地抬腕去挡。
这一来,正中了彭勇下怀,他两臂刚切到半路,陡然变掌为拳,“嘿”地发一声狠,“砰砰”击在了徐振之胸口。
这两拳,彭勇已用上了全力,心道这小子就算不被打趴下,也定然会口吐鲜血。谁知徐振之只朝后退了两三步,面色仍然未改,彭勇的拳头却如同击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反被震得肿起老高。
两番受挫,彭勇不禁心下大惊。这徐振之年纪轻轻,难道竟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硬功夫?这念头只是一晃,彭勇便暗暗摇头,瞧他接招的动作并不怎么高明,怎可能会那般高深莫测的武学?
听那边程五奎等人喝起了倒彩,彭勇更是心焦意乱,遂不再多想,俯身踢腿,再往徐振之下盘用力抽扫。
见他横腿踢来,徐振之避也未避,只是屈膝沉腰、五趾抓地,将周身劲力凝于双腿,拿桩站了个拒马步。
对于自己的扫堂腿,彭勇颇为自负。不想一腿踢去,徐振之居然纹丝不动、稳如磐石,自己的胫骨上却倏地一麻,旋即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啊呀!”彭勇疼得额头冒汗,赶紧抱着腿滚到一边,“死小子……你到底在身上藏了什么?”
“你总算发现了?下次可别这样冒失了,你拳脚再硬,也硬不过铁啊。”徐振之笑着摇了摇头,脱下外衣,露出了里面的护腕、胸甲。
彭勇恨得牙根痒痒:“你……你……”
“这能怪谁?我之前本想说的,你却一再攻来。”徐振之慢慢卸下那铁制的护腕和胸甲后,又从裤脚口里抽出两块沉甸甸的铁护腿,“这些东西,我平时就一直戴在身上,原是为了负重练功,倒不是针对你。”
“好,没了那些劳什子护身,老子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彭勇气急败坏地爬起身,扬拳挥掌,再向徐振之奋力猛攻。
彭勇虽连吃数亏,可在暴怒之下,出招的速度并没减缓多少。见那掌风很是凌厉,围观之人皆替徐振之捏了把汗。
徐振之倒是气定神闲,眼瞅彭勇的劲掌就要击在身上,他足尖一点,整个人已然轻飘飘地向后跃出一丈。
见徐振之竟能施展出这般轻灵的步法,程五奎等人又惊又喜,齐拍着巴掌、扯起嗓子高声叫好。
彭勇一击不中,挺身紧逼,两只大手忽掌忽拳、忽爪忽钩,一招快似一招。徐振之骤退骤闪,巧捷万端,任那彭勇的招式如何缭乱多变,愣是没被他碰到一片衣角。
越是打不中,彭勇心里越是焦急,眼睁睁看着徐振之在厅上腾转纵跃,却无计可施。再攻了数招,徐振之已然避到一根厅柱旁,彭勇一喜,急忙虚晃一招,封住了徐振之左侧的去路。
正如彭勇所料想的那样,见自己左侧被封,徐振之便转身朝右侧躲闪,可那根粗大的顶柱恰好在他右侧数尺内,就算不迎面撞上,动作也势必被阻得一滞。
“看你还能往哪儿逃?”机会转瞬即逝,彭勇哪肯错过?大手齐伸,便朝徐振之后背抓去。
情急之下,徐振之脚步非但未减,反而奔得更快,不等到了柱下,上半身便向后急急一仰,双足在柱身上“噔噔噔”横踏了几步,借力使了个“鹞子翻身”。
彭勇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却猛然间一沉。原来徐振之下落之时,便算准了距离,此刻不偏不斜,正巧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立在彭勇肩头,徐振之嘴上也没闲着:“你可千万站稳,别把我跌下去。”
彭勇气得哇哇怪叫,抬手就要去抓徐振之脚踝。徐振之早就防着他这一手,趁他手臂甫抬,双足便发力一蹬,再借着反弹的力道,仰身后翻,稳稳落回地面。而彭勇吃这一蹬,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冲前扑出几大步,若非及时用手撑住,险些趴在地上来个嘴啃泥。
徐振之这几下有如行云流水,又引得厅上一干豪杰哄然叫好。许蝉也跟着大为得意,混在人堆里一边欢叫一边鼓掌,全然不顾手心已拍得通红。
彭勇在那九江水寨里,地位仅次于俞百川一人,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如今当着手下和各方群豪的面,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徐振之接连戏耍,眼里差点气得喷火。
徐振之此时,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冲彭勇伸出了手:“方才多谢彭副寨主百般相让,之前言语不当处,还请多包涵……”
这句话在彭勇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见他瞪着血红的二目,“呼”的一拳击向徐振之小腹:“咱俩没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振之见他不依不饶,只得一面闪避,一面绕厅游走。彭勇狂怒之下,出招已无章法,只是又扑又打,跟在后头穷追不舍。他二人一个猛攻、一个急躲,直闹得厅上不可开交。
程五奎见状,便朝手下使个眼色。伍有德与一干掘子军会意,一个个都坏笑着,悄悄从土脉的座位后走上前来。
等二人走近,他们先将徐振之放过,然后再假模假样地去劝那彭勇息事宁人。彭勇刚骂了声“滚开”,腰眼上便觉一疼,原来那程五奎仗着身材矮小,混在人堆里偷偷打起了“太平拳”。
彭勇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又挨了几脚。那俞百川瞧出猫腻,忙飞身扑来,大喝一声:“够了!”
见俞百川扑至,程五奎等人赶紧笑呵呵地退开。俞百川也不去追,只是伸出手来,将那摇摇欲倒的彭勇扶稳:“来人,先扶彭副寨主下去休息。”
水脉手下闻言,急忙上来搀起彭勇,将他扶到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歇了。
俞百川自重身份,原以为单靠手下就能将徐振之轻而易举地打发,不想却闹得下不来台。可不管怎么样,这丢掉的面子还是得找回来,于是他朝徐振之冷冷望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徐香主”。
他这声“香主”,摆明了是要把徐振之抬到与自己一样的身份。之后再与徐振之动手,旁人也难说他以大欺小。
在座不少老江湖,一听这话,便猜到了俞百川的用意。可俞百川没给他们出言提醒的机会,反而抢在前面,向手下高声下令道:“待会儿我与徐香主切磋,你们万不可出手相助,咱们水脉里都是好汉子,不能以多欺少,惹得在场群雄耻笑!”
俞百川这话,更是说给秦良玉、马千乘等人听的。对于他们这些高手,俞百川心里有些忌惮,刚才在彭勇动手时,这些人便蠢蠢欲动,一旦自己将徐振之迫入险境,难保他们不会出手。故而提前把正话反说,好使秦马等人碍于脸面,不能轻举妄动。
此举果然奏效。秦良玉等人闻言,皆哼了一声,只得各自待在原处,眼睛却齐刷刷盯着俞百川,丝毫不敢大意。
俞百川朝徐振之抱了抱拳:“徐香主,请赐教吧。”
徐振之见他太阳穴高鼓,便知他的武功远在彭勇之上,面上虽笑着,脚下却悄悄朝后退出几步:“振之不敢争先,还是龙魁先请……”
“那就得罪了!”俞百川身形一闪,陡然冲到徐振之切近,挥起铁掌,便劈头盖脸地拍下。
徐振之一惊,忙朝旁边疾蹿,险险避开这一掌后,又急急退出几大步。
俞百川又连攻了数招,见徐振之依然是闪来躲去,遂停手不追:“哼哼,徐香主除了这‘巧奔妙逃’,难道就不会别的招式了?”
徐振之叹了口气:“倒是还会一招。”
俞百川冷哼道:“那便快些使出来,也好让我领教领教!”
“好。”徐振之缓缓合上眼皮,调整吐纳,将气息运至丹田。
见他闭目运气,俞百川只当徐振之还藏着什么杀招,不由得全神戒备起来。
就在这时,徐振之双目猛睁,口中同时发出一声大喝:“娘子救我!”
第四章 撒手锏
俞百川虽然凝掌未发,可也呈剑拔弩张之势,谁承想徐振之一句“娘子救我”喊出来,不光是他,就连厅上群豪听了,也不由得一怔。
倒是许蝉,似乎早有预料,身子轻轻一纵,便跃至徐振之身边:“姓俞的,我来会会你。”
俞百川瞥一眼许蝉,向徐振之大声质问:“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魁莫要误会。”徐振之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家娘子,正是在下的‘撒手锏’……”
“振之哥,你跟他废什么话?”许蝉将手里的秋水剑递给徐振之,又朝俞百川道,“我这剑削铁如泥,用它胜了你,谅你也不会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