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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虽不情愿,却不敢违拗程五奎,只得走上前,敷衍地推了起来。
“一二三,使劲!”程五奎正喊着号子用力推,突然觉得后颈上发痒,扭头一瞧,原来是三叔那大袖子垂下来,正好蹭到了他的脖子。
“停停停!”程五奎没好气道,“三叔,你会不会干活?赶紧把你那袖子撸起来!不撸起袖子,怎么加劲干?”
等三叔把袖子卷好,众人再度发劲,“嘿呀嘿呀”又推了几下,门后“咔嚓”一声,墓门也同时大开。
听见那声响,众人还以为里面有机关,皆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众人却哑然失笑,原来墓门后的地面上,横着两截断掉的大木棍。
“怪不得这么难推,敢情是这根木棍在门后顶着。走吧,大伙进去瞧瞧!”程五奎说罢,当先踏进门去。
伍校尉一伸手:“三叔,你也请吧。”
“请就请,还好我早有准备……”三叔嘟囔一声,摸了摸胸前,这才安心进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举起火把鱼贯而入。火把一照,里头的情形渐渐明朗,这墓穴本应是个狭长的山洞,再往前,是一条长长的墓道,蜿蜿蜒蜒,直通黑暗处。
趁他们四下打量,三叔从怀中摸出只蜡烛,借火把点燃了,悄悄安放在东南一角。
程五奎一转身,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几步上前,指着地上蜡烛道:“你在这儿搞什么鬼?”
三叔煞有介事地冲四方拜了拜,这才道:“既然是下墓,那就得守下墓的规矩啊。有道是人点烛、鬼吹灯,鸡鸣灯灭不摸金。先点根蜡烛等等看,一会儿若不灭,咱们再往前探;若是灭了,就说明这墓里有恶鬼,在暗中吹着咱们的灯……”
“吹吹吹,吹你个大头鬼!”程五奎火气“噌”地蹿上来,抬脚便将那蜡烛踩了个稀巴烂,“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老子刨坟掘墓这么多年,别说是恶鬼,就连鬼影都没瞧见过一回!”
三叔忙道:“好汉休恼,小老儿也是一片好心。之前没遇过鬼,只能说明你们原来运气好。可这人哪,总有个时运高低,万一走了霉运、沾染了晦气,就要惹来恶鬼缠身了。再说这古墓中不只有鬼,还有那僵尸、怨灵、白毛怪。好汉啊,你可别以为我在瞎说,那书里头都是有记载的……”
“住口!”听他喋喋不休,程五奎暴跳如雷,“再敢乱我军心,老子就把你留在这墓里当人祭!赶紧走!”
见程五奎动了真火,三叔哪敢再啰唆,急忙捂了嘴,跟着众人继续前行。
墓道里黑漆漆的,纵使举着火把,也只能照亮身遭几尺见方。前方深邃的阴暗,仿佛没有尽头,一行人就像走在一团浓浓的墨汁中,感觉莫名心慌、压抑无比。
又走了一阵,前面竟出现了一线光亮。众人心里齐打个突,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对劲,这墓里怎会有灯?”
程五奎到底稳重,稍加思索便道:“听说世上有一种长明灯,可经百年不熄。大伙不必心慌,或许这墓里也点着那种灯。”
众人紧绷的心弦刚要松,那三叔又开了口:“小老儿好像闻到有一丝酒味,难不成这墓里的主儿还在喝酒?”
“再多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程五奎狠狠瞪了三叔一眼,又吩咐手下道,“弟兄们,先把家伙亮出来,管它前面有什么古怪,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拿刀砍了再说!”
不得不说,三叔的鼻子确实很灵。原来这墓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墓室,墓室里酒气弥漫,四角燃着油灯,中央还摆着一口没了盖子的大石棺。
令人称奇的是,那棺外不但丢着几只空酒坛,就连那棺中也时不时飞出几根鸡骨头。棺中半坐半躺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仔细一瞧,竟然是那汤显祖。
汤显祖面色红润,显然喝了不少酒。此刻他正擎着一只小鸡腿,啃得不亦乐乎。又啃了两口,汤显祖耳朵突然动了几动,也顾不得擦擦油嘴,急忙含住那小鸡腿躺下装死。
他刚躺好,程五奎一行便踏进了墓室。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一圈,将视线齐齐聚在了石棺之上。
伍校尉伸出脚来,拨了拨地上的酒坛和鸡骨头:“不对啊将军,这里有吃有喝的,难道那狗太监真的修炼成精了?”
墓室中空荡荡的,程五奎早就有些失落,又见手下们缩手缩脚,不禁无名火起:“废什么话?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走,都到石棺那儿瞧瞧去!”
听将军下了令,手下们只得操起兵刃,纷纷围住了石棺。
可当他们朝棺中望了几望,便开始交头接耳。
“这就是那刘瑾化成的旱魃?看上去也没什么吓人的。”
“哎?刘瑾不是太监吗,怎么还长着胡子?”
“我记得那老道曾说,这刘瑾被凌迟后,骨架又吸了什么精气,重新长出了皮肉。既然能长出皮肉,生出胡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咦,这狗太监怎么回事,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啊?”
“你们快看,他嘴巴鼓鼓囊囊的,会不会含着定颜珠之类的宝物?”
那三叔本在一旁不敢靠近,见众人皆若无其事地议论,便大起胆子,向棺中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他竟浑身剧颤,猛地跃开老远。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
三叔惊魂未定,指着石棺结结巴巴道:“那尸体的手指头……好像……好像动了一下!”
“我看不是尸体动,而是你这老小子吓得眼花!”程五奎一脸鄙视,“大伙甭理他!那尸体口中的确含着东西,快抠出来看看,说不定真是宝物!”
“好!”
听说有宝,手下们也顾不得许多,有的扯胡子,有的撬嘴巴,七手八脚地开抠。
被他们这一搞,汤显祖实在装不下去了,“嗷”的一嗓子从石棺中蹦了出来。
“诈……诈尸了?”
众人冷不防,都骇得脸色煞白,齐刷刷退出一丈外,心惊肉跳,如临大敌。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那三叔吓得动静都变了,不停埋怨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万幸啊,万幸我提前备好了驱魔法宝……”
“法宝?什么法宝?”
众人一面紧张兮兮地盯着汤显祖,一面偷眼观瞧。只见那三叔怀里就像开着杂货铺似的,变着法地往外掏东西。一会儿是串念珠,一会儿是叠道符,一会儿是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
明代曾有过海禁,可到了隆庆年间,关口便逐渐放开。如此一来,不只西洋货商,就连一些传教士也纷纷来华。到了万历朝,传教士更是屡见不鲜,其中佼佼者如利玛窦之流,甚至还得过皇帝册封,享受朝廷俸禄。故而众人一见那十字架,便认出是天主教的法器。
三叔手握三教法器,硬着头皮朝汤显祖喝道:“阿弥陀佛,阿里路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身上有三圣加持,区区尸魔,还不速速退散?”
汤显祖嫌他聒噪,用力一吐,嘴里剩的鸡骨头便直冲三叔飞去。
“啪”的一声,鸡骨头正中脑门。三叔顿觉额头发麻,只当是遭了“尸魔”毒手,竟吓得急火攻心,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见三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程五奎一行又惊又怒。
汤显祖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没事,他准是吓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程五奎不敢大意,也换上了独门兵器——开山爪:“那老头!你是人是鬼?”
看他们被自己吓得够呛,汤显祖心里十分得意,便借着酒劲,继续揶揄道:“老夫是猫,专捉你们这群土耗子的猫!哎,不信是吧?那老夫给你们学个猫叫,嗷呜嗷呜、喵喵喵喵喵……”
这几声猫叫,彻底将那程五奎激怒,他双爪一扬,便向汤显祖舍命抓去:“管你是老猫还是老狗,老子先戳你几个血窟窿再说!”
“哎?怎么动上手了?且听老夫把话说完啊!”汤显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道。
见程五奎竟占了上风,手下们士气大作。伍校尉方才便在纳闷,此时又朝汤显祖脸上看了看,猛然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我在冈下遇到的那个老道!”
“什么?居然是他在装神弄鬼?”众手下闻言,大感受到愚弄,纷纷举刀杀去,恨不能将汤显祖劈成数段。
“乖乖,一个个的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汤显祖实在没法,只得施展出真功夫,只见他像条泥鳅一般,在人缝里滑来穿去。每越过一人,他便用玄铁扇尖,在那人胁下轻点,折腾了好半天,才将程五奎一行全部点住。
“哎呀,可把老夫累死了……”汤显祖拭了拭额上细汗,朝众人环顾一圈,“怎么样,现在服气了吧?”
“服你姥姥!”程五奎仰头怒目,“好妖道,要杀要剐尽管来,老子若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好汉!”
“谁要杀剐你了?”汤显祖整了整衣衫,突然冲着程五奎一揖到地,“老夫之所以诓诸位前来,是因有要事相求!”
第二章 探花郎
秋池潋滟映烟树,橹声摇曳出芦花。江南芳菲犹未尽,又有丹桂醉万家。
一踏入这山环水抱的南旸岐村,汤显祖便觉神清气爽。一条曲折的河道上,架着一座弯弯的石拱桥,桥下埠头边,三五少女拿着木槌,一边轻轻哼着歌儿,一边用心地捶打着湿衣。
汤显祖笑呵呵地走上前,冲那几个少女唱了个肥喏:“诸位小娘子有礼,老夫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谁知那几名少女没一个搭话,皆红着脸朝他啐了一口,抱起湿衣服齐刷刷跑远了。
汤显祖挠着头,不解道:“哎?怎么都跑了?喂!你们跑什么啊?”
“哈哈哈,人家都是没出阁的大闺女,方才没骂你就不错了!”
汤显祖循声一瞧,见河心驶来一条乌篷船。那船身无甚奇异,两侧却各装了一盘轮桨,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坐在船尾,用双脚慢慢蹬着面前的木制轴踏。每蹬一下,那两盘半浸在河中的轮桨便被带得疾疾一转,一阵“哗啦哗啦”的破水声后,那船已堪堪到了岸边。
“哟,这是条车船吧?”汤显祖奇道,“你们这村中,怕是藏了个鲁班不成?船家,如此新奇之物,可是你亲手打造的?”
“我哪有这等本事?”那汉子笑着摆摆手,见汤显祖道人打扮,又问道,“老道爷,你想打听什么?说不定我知道。”
汤显祖大悦:“你这船家真是古道热肠。老夫想问的是,那徐振之家怎么走?”
“道爷是徐二公子的朋友?”那汉子肃然起敬,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真是失敬了。”
汤显祖笑道:“看来振之小友,在村里头颇受敬重嘛。”
“这是当然。”那汉子道,“徐二公子乐善好施,村里哪个没受过他的好处?这条桨轮船,便是他替我改制的。老道爷你稍等,我泊了船亲自送你过去。”
“想不到这振之小友,还有这等木工手艺?船家,你且先忙好了,老夫喜欢自己走,你只需指明道路便可。”
“那好吧,过了这石桥往东一拐,再经两条巷子就到了。徐宅后院有座高高的藏书楼,道爷到了地方准能认出。”
汤显祖道了谢,便依那汉子指引,跨过拱桥,穿过青石小巷,果见前方有一座飞檐翘角的楼阁。
不用说,那里定是徐家老宅。汤显祖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了前面,大袖一撩,哐哐打门。
不大一会儿工夫,院门分左右洞开。徐家主母王孺人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出现在汤显祖面前。
还没等汤显祖表明来意,王孺人便轻轻一招手。旁边丫鬟会意,忙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径直塞在汤显祖手里。
“哎?”汤显祖托钱在手,掂了几掂,有些不解,“这是何意啊?”
那丫鬟冲汤显祖上下打量了一遍,抿着嘴笑道:“老道长只管安心收下,我们家老夫人持斋礼佛,曾发下善愿,凡有僧道上门化缘,多少都要帮衬一把。”
“拿老夫当要饭的了?”汤显祖嘴里嘟囔一声,却老实不客气地将铜钱纳入怀中,“这位想来便是徐老夫人了。嘿嘿,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老夫人有这副好心肠,徐氏一门定当宅户安宁、家业兴旺哪。”
王孺人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多谢道长吉言了。”
“不谢不谢。”汤显祖一边摆着手,一边抻着脖子往院里看,“振之小友呢?怎不见他出来迎接老夫?”
王孺人一怔:“道长认得犬子?”
“岂止认得,我们还相熟得很呢。”汤显祖笑道,“我姓汤,与他振之小友可谓忘年之交。”
王孺人恍然,赶紧下阶相迎:“原来是汤老先生到了。振之前几年自京城回来后,便时常提起你……汤先生莫怪老身怠慢,快请进屋坐。”
“叨扰叨扰。”汤显祖拱拱手,大摇大摆地入了院中。
等到了厅上,各分宾主落座。汤显祖饮了一口丫鬟呈来的香茶,又急急问道:“振之小友和馋丫头呢?他俩又出去游山玩水了?”
“那倒没有。”王孺人摇了摇头,“这阵子他们小两口都在家中,不过也没闲着,整天弄些绳索、竹篾、布匹的研究,说是要制什么‘无虞伞’。今天一早,我见他俩带着东西偷偷摸摸地出了家门,估计又是去搞那种玩意儿了。”
“无虞伞?”汤显祖大为好奇,“何为无虞伞?”
王孺人道:“汤先生少安毋躁,待老身慢慢讲来。是这样,舍下有座‘万卷楼’,里面存着徐家祖上传下的各种书籍。振之这两年,喜欢待在楼中研读。有次他读到一套叫作《桯史》的前人笔记……”
汤显祖学富五车,稍加思索便道:“巧了,这套书我也读过,是那岳飞之孙岳珂所著吧?”
“对。”王孺人赞道,“汤先生真是博闻。《桯史》中有一篇《番禺海獠》,里面说南宋时有个窃贼,曾爬到一座高塔上偷东西。结果其他人发觉了,便堵住入口上塔抓他。谁知那窃贼提前备了两把雨伞,将伞撑开,从塔顶上一跃而下,最后竟平安无事地落到地上逃之夭夭。读完这段记载,振之大受启发,就和蝉儿用帆布特制了几把大伞,还取了名字叫‘无虞’。”
汤显祖追问道:“那这伞功效如何?撑着它从高处落下,真能令人平安无虞?”
王孺人叹了口气:“差强人意吧……刚做出来时,振之曾撑着那种伞从墙上往下跳,可每次都摔了个鼻青脸肿。这两天,又听他说把那伞改进了一通,还拍着胸脯说,就算从万卷楼上跳下去也没事。起初我只当他仅是说说,不想昨日,却真撞见他背着那伞从楼上跃下。我大惊之余,不免责怪了几句。这不,今天他们索性背着我溜出家门,八成是另找地方,试验那无虞伞去了。”
汤显祖担心道:“这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万一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我说老夫人,你这心也太宽了吧?既然知道他们出去试伞,就该赶紧派人把他们抓回来啊。”
王孺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用的,振之的性子我知道。与其阻着拦着,倒不如让他放手去试。汤先生有所不知,振之小时候调皮,每回见了烛火,都想伸手去抓。当初我怕他灼伤,自然不允。可先夫却将他抱到烛边,任他去抓那烛火。振之一碰到火苗,便疼得缩手大哭,可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吵着去摸烛火了。所以现在老身也想通了,他愿意跳就让他去跳,等摔得实在受不了,他自然就能消停了。”
“真不愧是亲娘……”汤显祖小声感慨一句,又去摸身后背着的大竹筒,“瞧老夫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忘记让我的小乖乖透透气了……小乖乖,出来见过老夫人……咦?盖子呢?”
没摸到盖子,汤显祖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将那大竹筒翻来覆去地查看。
那筒腹空空,并无一物,汤显祖见状,破口惊呼道:“啊呀!丢了丢了,我把小乖乖弄丢了!”
王孺人也起身道:“汤先生是丢了什么?”
“小乖乖啊!”汤显祖急得抓耳挠腮,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后,突然一拍巴掌,“想起来了,入村前,老夫内急,曾在一处高崖下出了个恭,准是那时候不小心碰松了竹筒盖子……老夫人,我先去寻它一寻,等寻着了再回来!”
说完,汤显祖抬腿就往厅外奔。
王孺人一头雾水,跟在后面追了几步:“那汤先生慢些,老身先去安排厨下备饭。”
“不必太费心张罗,弄它个四盘八碗的也就是了!”
汤显祖扔下这句,便一道烟跑个没影儿。
江阴叫得出名字的山,共有三十三座半,山一多,也就不乏高崖。此时村外的崖顶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神采奕奕的徐振之,女的不必说,自然是亭亭玉立的许蝉。
二人身旁,放置着新改良出来的“无虞伞”。那伞面为细帆布缝就,以扎架的竹篾为骨,做成个倒置的大口袋形状。开口处悬着个大铁盆,盆里燃着松脂木炭。四角坠下几条绳索,索上还系有挂钩。那模样与其说是伞,倒不如说是个硕大的孔明灯。
与几年前相较,徐振之的身形健硕了不少,脸上的棱角也愈发分明。他一身劲装结束,肩头各戴了配有小圆环的臂箍;腰间系着一条皮质蹀躞带,带上五花八门,挂满了算袋、匕首、钩索、多宝囊等物。
徐振之傲立于崖顶,朝脚下的峭壁凝望一阵,又深深呼吸几下,这才开口道:“小知了,去瞧瞧好了没有?”
许蝉答应着,折了条树枝,从那火盆里叉出一根烤熟的玉米:“嗯,闻着挺香,应该差不多了,振之哥你要不要尝尝?”
“那还用说?饿了半天了!”徐振之搓着手上前,张嘴便在玉米上咬了一口,“嘶……有点烫……”
“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许蝉将玉米递到徐振之手里,自己又去火盆里扒拉出一根来吃。
这玉米烤得火候正好,一咬下去,甘甜的汁水顿时溅满口腔。转眼光景,一大根鲜嫩的玉米便落了肚,徐振之将吃剩的棒芯往火盆中一丢,扑了扑双手:“吃饱了,也该做正事了。”
许蝉捧着半截玉米,无不担忧地看了那“无虞伞”一眼:“要不算了吧。我瞧这崖的高度,三个万卷楼叠起来都比不上,万一……”
“你少说了两个字,不是万一,而是万无一失。”徐振之胸有成竹道,“这不,我已按着孔明灯的样子,给无虞伞加了个火盆。多了这股上升的力道,定能将那下落的降势缓和冲抵,放心吧小知了,保准没事的。”
许蝉还是秀眉紧蹙:“可咱们也拿不准烧柴的量,要是烧出的热气太多,无虞伞像孔明灯那般只升不降,你不就飞到天上去了?”
“所以我才提前备了一条长绳。”徐振之笑笑,拍了拍腰间蹀躞带,“那长绳一端系在树上,一端连着这条腰带。就算无虞伞只升不降,我也能拽着绳子落回崖上。好了小知了,快些帮我准备吧。”
见徐振之打定主意,许蝉遂不再多说,只好替他把无虞伞下端坠着的几条钩索束成两份,分别扣在了他双肩臂箍上的小圆环上。
趁这工夫,徐振之也拿起系在树上的长绳一端,在腰间的蹀躞带上穿好挂牢。
等这些都弄好,那无虞伞也在热气的蒸腾下,渐渐地鼓胀浮起。见差不多了,徐振之慢慢地走向崖边,正抬腿欲跳,衣襟却被许蝉扯住。
许蝉惴惴不安:“振之哥,我怕这一跳,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瞎想了,我这腰间不还系着绳子吗?再说了,我提前打探过,这崖底下还是一片松软的沙地……好了,快放手吧,再磨蹭下去,柴火就不旺了。小知了你只管等着瞧,郎君我给你来个飘飘欲仙!”
说完,徐振之轻轻挣开许蝉的手,伸腿一迈,跃下悬崖。
许蝉只觉眼前一花,徐振之的身影居然“呼啦”一下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一瞬间,许蝉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脚底发软,脑中登时空白。
正呆愣着,崖下却传来徐振之的叫声:“小知了别慌,我没事!”
许蝉猛打个激灵,赶紧抬眼望去,便见那无虞伞载着徐振之,又晃晃悠悠地飘了上来。
徐振之满头冷汗,看来方才也吓得不轻。可他好了伤疤就立马忘了疼,一见无虞伞真的能将自己托起,便乐得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小知了你瞧,我像不像在凌虚飞升?”
“你还嬉皮笑脸,我都快吓死了!”许蝉眼中噙着泪花,气得抓起一块石子,作势就要丢过去。
“哎哎!别打别打!”徐振之慌忙摆手。
“你也知道怕?”许蝉“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把石子扔在一旁,“好了,别胡摇乱晃了,留心控伞吧!”
“好嘞!”
腾在半空中,仿佛翱翔于天际,崖底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徐振之胸中热血奔涌,忍不住想要放声疾呼。
无虞伞又徐徐升起一丈高后,便开始贴着峭壁缓缓下落。徐振之见未出自己所料,就不顾许蝉拼命劝阻,从蹀躞带上取下匕首,割断了腰间连接的长绳。
没了束缚,徐振之更觉自在,索性把自己幻想成一个临凡的仙人,正踏着云朵,风度翩翩地降入红尘。
徐振之正异想天开,可许蝉却是提心吊胆,她伏在崖顶,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在徐振之没有平稳落地前,始终无法心安。
不知不觉,徐振之已降至半山腰,他低头朝下望了几眼,想要估算下距离,可就在不经意间,却见下方那陡峭的崖壁上,似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缩了几缩。
徐振之仔细一瞧,发觉那是一只从没见过的奇怪小兽。它毛色赤黄交杂,扁头尖耳、粉鼻白颔,看上去似狐类鼠,一条三尺长的尾巴在屁股后紧紧夹着,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那小兽团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被山风一吹,瑟瑟发抖。也不知它是如何爬上来的,此时好像已被困住,上不来下不去,瞧着十分可怜。
徐振之动了恻隐之心,便想助它一臂之力,当身子又下落了几尺后,就伸手向那小兽抓去。
岂料那小兽根本不领情,一见徐振之抓来,居然“唰”地一跳,纵向了半空中。
还没等徐振之为它担心,那小兽胁下竟展开一双肉翅,尾巴一摆,便浮空滑翔起来。
说来也巧。与此同时,正好刮起一阵大风。那小兽禁受不住,被吹得在空中急翻两下,一头撞上了伞下挂着的火盆。
吃这一下,整个火盆登时斜翻出去,几块烧得通红的火炭迸入了伞中,将那伞面生生烫出几个小洞。那小兽也撞得晕头转向,胡乱扑棱几下,便无力地掉落下来。
徐振之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抓住。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头顶传来的焦糊气味便越来越大。紧接着就听“噗噗”几声闷响,无虞伞逐渐凹瘪撒气,徐振之身子猛地一沉,整个人打着急转,向下方直直坠落。
“振之哥!”
许蝉的惊呼声响彻山野,也把刚赶到附近的汤显祖吓了一跳。他循声抬头,正好望见徐振之裹着一团白影,从半空中生生摔下。
“坏了!”
汤显祖大惊,忙施展轻功,朝徐振之坠崖处疾奔。等到了地方,便见徐振之仰在沙地上一动不动,只露着两条腿,头脸皆覆在无虞伞下,似是盖着一层白布。
“振之小友,你可别吓老夫啊……”汤显祖一把扯开无虞伞,见他双眼紧闭,赶紧去摸他的颈脉。可刚一摸完,便见徐振之胸前还趴着个同样双眼紧闭的小兽,“小乖乖?”
只一眼,汤显祖便悲从中来,“扑通”跪倒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啊呀……小乖乖哪,你好狠的心呀,怎舍得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哭到动情处,汤显祖双臂大挥,连拍带打,躺在一边的徐振之大遭池鱼之殃,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几巴掌。
受这么几拍,徐振之咳嗽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汤……汤先生?”
汤显祖却置若罔闻,一口一个小乖乖哭叫着,泣不成声。
徐振之一阵哆嗦,险些肉麻得背过气去,费力地抬起手来挥摆两下:“别号了汤先生,我还没死呢……”
“谁哭你了?老夫早就知道你没事!”汤显祖白了他一眼,继续呼天抢地,“呜呼哀哉,痛杀老夫也!小乖乖啊小乖乖,你睁睁眼,好歹再见老夫最后一面啊……”
正在这时,许蝉也从崖上踉踉跄跄地赶了下来。远远地看见徐振之直挺挺躺着,汤显祖又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蝉只当自己的夫君已罹难身亡,顿觉五内俱崩,身子摇了几摇,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知了!”徐振之急了,拼命挣扎了几下,“我被绳索缠住了没法动,汤先生你速去将许蝉救醒!快啊!”
“哦?哦!”汤显祖回过神来,赶忙一抹老脸,从地上搀起许蝉,朝她脸上轻拍,“醒醒!馋丫头,醒醒!”
徐振之气得高声叫道:“别拍脸,掐她人中!”
“对对,老夫急糊涂了。”汤显祖依言照做,又将手掌抵在许蝉后背上,为她输了些真气。
不多时,许蝉“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一认出汤显祖的模样,眼泪便哗哗涌出:“老糊涂……我振之哥他……”
徐振之怕她伤痛过度再次晕厥,连忙大喊道:“没死没死,你振之哥我好好的!快些把我解开,还能活蹦乱跳呢!”
听到徐振之的声音,许蝉猛地爬起,一面拭着激动的泪水,一面将他从乱绳中解出。
见汤显祖还拉着一张哭丧脸,许蝉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你这老糊涂,明知振之哥没事还鬼哭狼嚎的,成心想吓死我吗?”
“谁吓你了?”汤显祖眼圈又红了,哽咽道,“老夫哭的是小乖乖,这些日子里,它与老夫朝夕陪伴、相依相随……如今却是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