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厅上登时一阵轻哗,几个声音同时问道:
“海西女真叶赫部的公主?”
“天底下最美丽的姑娘?”
当然,关心那东歌身份的自然是徐振之和朱常洛;至于许蝉和客印月,一听这东歌竟被虎墩兔封为天下容颜之最,难免勾起了好奇心,恨不得当场就将那叶赫公主拉到眼前,瞧一瞧她是否真有那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
客印月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听虎墩兔极赞东歌,不由得暗生了比较之心。她也没直说,只是向虎墩兔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久居草原大漠,对这世上的千娇百媚,还未能尽数见识。那东歌公主的姿色,想来定是不会差的,可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呵呵,只怕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虎墩兔一怔:“西施是什么?怎么会从人眼睛里面出来?”
“西施是我们汉人中自古有名的大美女,那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喜欢得紧了,就会感觉对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看,明明模样只有三分,瞧着却成了十分,哪怕是个乡野村姑,看上去也能跟西施那样的美人平分秋色。”客印月说完,又妩媚地笑了笑,指着许蝉道,“远的不必说,我们这蝉妹妹不也生得貌美如花、楚楚动人?你瞧她那俏生生的眉眼,较你那心爱的东歌公主又如何?”
“你只问你的,却又扯我做什么?”许蝉嘴巴一翘,白了客印月一眼。可她毕竟也是女子心性,面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也想听听,那虎墩兔究竟会做出何等评价。
虎墩兔一脸郑重地打量了许蝉一阵,这才认真地说道:“小知了女侠的模样,我汗帐中的那几个老婆全加起来都是比不上的。并且她还有着很厉害的功夫,要娶到她这样的,聘礼起码要有上千头牛羊!”
听他称赞自己,许蝉心中也十分开心:“那么多头牛羊,我和振之哥可没地方养。瞧不出你这大憨花花肠子还不少么,媳妇都有好几个了,还老惦记着人家什么叶赫公主。”
虎墩兔道:“要是能娶到东歌,我那些老婆统统不要了都成啊!”
客印月妙目一翻:“蝉妹妹值上千头牛羊,那你瞧我又值多少呢?”
虎墩兔瞧了瞧她,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嗯,你这样的,有个三五百头也差不多啦……”
客印月啐了一口,笑道:“听你的意思,那东歌公主怕是要一万头了吧?”
“那不止的!”虎墩兔正色道,“别说是一万头,就是十万头、一百万头、一千万头都换不来的!你们知道吗?她的微笑,比那最醇的百年美酒还要醉人;她的声音,比那最会唱歌的百灵鸟还要好听。她在河边洗脸,水里的鱼儿都要争着游来看她;她在野外跳舞,天空的鸿雁也都瞧得忘记了飞翔;你们知道吗?我们草原上的萨日朗花,花朵原本是朝上开的,正是因为看见了美丽的东歌公主,这才羞愧地全部低下了头去……”
徐振之微微一笑:“沉鱼、落雁、羞花……嗯,只差闭月了。虎兄弟,是不是那一轮明月见了东歌公主,也比她不过,都要赶紧躲进云朵里不敢出来啊?”
“极是!”虎墩兔大喜,“怎么安答,你也见过她吗?那你肯定知道我是没有说谎话的!”
徐振之赶紧摆手,笑道:“我只是根据虎兄弟的描述帮着润色了一番,哪里见过那东歌公主了?虎兄弟,既然你对那东歌公主这般了解,就请给我们讲一讲她的来历,还有她为何喜欢努尔哈赤的人头吧。”
“成啊。”因是挚爱渴慕之人,故而虎墩兔一说起东歌公主来,自然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时候说得激动,虎墩兔不免夹杂几句蒙古话,其间也少不得对东歌样貌的极力夸赞,翻来覆去、絮絮叨叨,但好在他别的事还算说得清楚,众人侧着耳朵耐着性子听了好一气,总算弄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东歌是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布寨贝勒之女,在她诞生那天,部落里的大萨满法师便有预言,说这个小女孩将来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后来,这东歌渐渐长大,果然出落成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仅在八九岁时,便以美貌扬名草原各部,拥有“女真第一美女”之称誉。
在东歌九岁那年,其父布寨将她许配给了哈达部的贝勒代尚。代尚得知消息,喜不自胜,却不知自己已中了手下孟格布禄和布寨的“美人计”。这孟格布禄本是哈达部酋长之后,一直不愿屈居于代尚之下,所以他与布寨密谋,在迎亲的路上埋下伏兵,将代尚及亲信部下尽数杀害,夺得了哈达部大权。
待到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后,短短数年时间,便一统建州三卫,继而挥师东向,直逼海西女真。
见努尔哈赤的野心越来越大,海西女真的各部首领皆是坐立不安,决定先发制人,打击建州女真的势力。万历二十一年,叶赫部以西城贝勒布寨、东城贝勒纳林布禄为盟主,联合哈达部贝勒孟格布禄、乌拉部贝勒满泰以及其弟布占泰、辉发部贝勒拜音达里、蒙古科尔沁部贝勒明安以及锡伯、卦尔察、长白山女真朱舍里、讷殷共九部联军,大举向建州进发,准备荡平努尔哈赤的人马。
在开战之前,布寨为了鼓舞士气,提出要将女儿东歌许配给乌拉部的布占泰为妻。眼见能抱得美人归,那布占泰格外卖命,作战时奋勇当先,恨不得要将那努尔哈赤生擒活剥。
双方在古勒山展开了激烈交锋。九部联军虽然势众,奈何首领太多,调度杂乱;而努尔哈赤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军,只是沉着应战,步步为营,将有限的兵力合成一股,把九部联军各个击破。
经这一战,努尔哈赤名扬天下,不但在阵前斩杀了布寨,还俘虏了乌拉部统兵主帅布占泰。其他诸部首领见状,也纷纷溃败,努尔哈赤乘胜追击,一直杀到百里之外的辉发部境内方收兵回城,此一役中,建州女真斩获首级无数,使得草原上大小部落皆闻风丧胆。
因努尔哈赤恨极了布寨领兵来犯,故而命手下将布寨的尸首砍成两半,侮辱作践了好一番后,用马匹拖着送还到叶赫西城。当见到父亲的残尸时,东歌悲痛欲绝,遂与那努尔哈赤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在九部大战之后,努尔哈赤声威大震,远迩慑服,他乘热打铁,又前后发兵,征服了长白山女真的讷殷部和朱舍里部,再以大军压境,进犯海西女真四部。
迫于努尔哈赤的淫威,海西各部的首领纷纷派出使者投诚示好。当时,布寨之子布扬古继承父职,接任叶赫部的西城贝勒,他深知自己不是努尔哈赤的对手,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提出将妹妹东歌嫁于努尔哈赤,当作议和的条件。
对于这国色天香的东歌,努尔哈赤垂涎已久,大喜之余,当即退兵,并留下聘礼准备迎娶。不想这东歌极有骨气,宁死也不愿嫁与杀父仇人。她不但当众毁了婚约,并对天起誓,放出口风,说无论是谁,只要能提来努尔哈赤的头颅,她便心甘情愿地嫁给那人为妻。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听说这女真第一美女公然征婚,草原上的豪强登时跃跃欲试。哈达部的首领孟格布禄奋不顾身,率先与努尔哈赤宣战,不想却兵败被杀,所辖部落也遭建州女真彻底吞并;辉发部的贝勒拜音达里,本与努尔哈赤之女定下婚约,可一见东歌,立马背盟。努尔哈赤怒火中烧,发兵攻打,拜音达里力抗不敌,辉发部遂被建州女真一举消灭。后来,那个曾被努尔哈赤俘虏过的布占泰,也逃回了所在的乌拉部,同样纠起手下的人马,对着建州女真打起了游击……各路豪杰前赴后继,只为能娶到东歌,不惜甘冒着灭族身亡的风险,纷纷向着努尔哈赤进攻。被他们这接二连三地攻打,努尔哈赤也有些疲于招架,倒使得那叶赫那拉部,难得有了喘息之机。
蒙古人与女真人的渊源颇深,虎墩兔的大福晋苏泰,便是当时那叶赫部东城贝勒金台吉的孙女。在虎墩兔去叶赫迎娶苏泰时,曾无意间看见了西城的东歌公主,这一见之下,虎墩兔将东歌视为天人,被她当场迷得神魂颠倒。虎墩兔年纪虽小东歌许多,可他哪里又在乎这些?浑浑噩噩地回到蒙古后,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心心念的全都是东歌的音容笑貌。这些年来,他的福晋娶了一个又一个,可始终未能把东歌从他脑子里忘却。等到东歌征婚的消息传来,虎墩兔不由得大喜过望,但鉴于哈达、辉发等部的悲惨下场,虎墩兔没敢公然与努尔哈赤为敌,只是暗中打探,寻找机会割下他的人头。这才有了他带着手下来到大明,意图行刺努尔哈赤之事,他想着只要努尔哈赤一死,建州女真群龙无首,剩下的人也就不足为惧,自己到时候便可率领麾下怯薛军,大摇大摆地扫平建州残部,再高高兴兴地迎娶东歌为妻。
这一番来龙去脉,直叫那厅上众人瞠目结舌。听闻那东歌仅凭一己之貌,便令草原上的各路英豪竞相折腰,无论年少的还是年老的,就连努尔哈赤那样的枭雄都甘愿为其大杀四方,说她是倾国倾城,倒也一点不为过。
想到这儿,客印月怅然望了朱常洛一眼,幽幽叹道:“能让那么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看来那东歌公主的容貌,确实是举世无匹。唉,我若能有她一半的姿色就好了……”
许蝉也咋舌道:“是啊,我可当真想象不出来,那东歌公主到底能漂亮成啥样了。”
朱常洛心怀大业,素来不看重这些儿女情事,见客印月和许蝉张口不离那东歌样貌,大感不耐,不由得冷哼一声:“想那商纣王受妲己媚魅惑,酒池肉林败朝纲;那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遍燃烽火戏诸侯,这二人贪恋美色,最终都落了个亡国的下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模样生得再好,也不过是祸水红颜!”
客印月见状,便闭口不提,可许蝉心里却不大服气,据理力争道:“什么红颜祸水?人家长得好看就是祸害了?要我说,还是那些男的没用,这才把罪名强安在女人头上。就算那些女人心肠坏,干吗还要哄着她们,讨好她们?一脚踹了就是。等到出事了,自己反倒推脱得一干二净,左一个被迷惑,右一个悔不该,哼,有句话虽然粗俗,却也十分有理,这就叫‘拉不出屎来怨茅房’……”
见朱常洛眉额已拧成了麻花,徐振之赶紧拦着许蝉,不让她再说下去。
可虎墩兔对那“红颜祸水”四字不甚了解,又对那什么妲己、褒姒的非常好奇,便缠着徐振之不停追问。
徐振之被他缠不过,就简单地把那些典故讲解了一番。不想虎墩兔听后,竟对那商纣、周幽二人大生知己之感,嗟叹半天,居然起身负手,一边在厅上踱着步子,一边放声吟哦道:“北方有佳人兮,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兮,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兮,佳人难再得……”
这首诗若出自他人之口,倒还不会那么突兀。可从虎墩兔一个蒙古人的嘴里吟出来,却足令徐振之等人大觉意外。他们有所不知,自从虎墩兔见过东歌一面后,就对她念念不忘,回到蒙古,便命手下人编写诗歌,去赞颂东歌的美貌。可那诗歌编了无数,虎墩兔始终不满意,手下人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从汉人那里抄得几首《佳人赋》交差。虎墩兔一见,果然大悦,不但重赏了手下,并且因此迷上汉学,开始习说汉话,这什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几句,他更是时常朗诵,故而才会说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
吟到最后,虎墩兔又想起此番错失了良机,那努尔哈赤回去后,定然戒备严防,再要刺杀他,势必难若登天。机会一渺茫,那迎娶东歌的希望也就更小了。想到这儿,虎墩兔又悲又悔,不由得喉头哽咽,“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见他用情至深,许蝉也大受感动:“大憨,你仅仅见过那东歌公主一面,就要冒着风险去杀努尔哈赤,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虎墩兔想也不想,脱口道,“那东歌公主,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娶到手的,只要她能当我的妻子,我死了也心甘!”
一听这话,徐振之没来由地记起了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句话,不禁轻轻念出了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虎墩兔听得都痴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安答,你这几句话说得真好……不成,你得找笔帮我记下来!”
见虎墩兔又要缠着徐振之找纸墨,朱常洛对这蒙古察哈尔大汗更轻视了几分。在朱常洛的心目中,江山和美人,从来就不能相提并论,哪怕是再美丽的容颜,也会随着岁月渐渐老去,百年之后,终将化作尘土,就如镜花水月、过眼云烟;能让他舍命追逐的,唯有那锦绣的江山、不世的功业,和那君临天下的无上权力。
虎墩兔再闹了一阵,似是悟到了什么,突然朝着朱常洛“扑通”跪倒,“砰砰”磕起头来。
朱常洛一怔,其他人也同样不解。许蝉见虎墩兔脑袋都撞得红了,赶紧过去拉他:“大憨你干吗?快些起来呀!”
虎墩兔挣扎几下,仍旧伏在地上叩首:“太子殿下,你们大明的士兵很多,请你帮帮我,发兵去打努尔哈赤吧!”
“真是笑话!”朱常洛冷哼一声,“我这太子一没监国,二无兵权,如何能调动我大明军队?”
虎墩兔犹自不信,使出了缠磨徐振之的那套手段:“你骗人!我知道的,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现在大明除了老皇帝,就属你地位最高,太子殿下,我求求你了,只要你答应派出五万士兵帮我,我就能娶到东歌公主啦!”
见朱常洛还是不语,客印月便想着帮他解围,她几步走到虎墩兔身边,笑吟吟地说道:“你这小算盘可打错了。你想想看,若我们太子爷打败了努尔哈赤,那东歌公主最后是要嫁谁呢?”
虎墩兔愣了,结结巴巴道:“那自然……自然是要嫁我的……”
客印月媚眼一翻:“那我们太子爷图什么呢?他又是出兵又是出力的,最后反要替你作嫁衣……”
“做嫁衣?给谁做嫁衣?”虎墩兔情急之下会错了意,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扯住了朱常洛衣衫的下摆,“太子殿下,难道……难道你也要跟我争东歌公主吗?”
“胡闹!”朱常洛不胜其烦,赶紧挣脱了下摆,喝道,“你当本宫也是你们那等无聊之人吗?就算我现在执掌百万铁甲,也照样不会发出一兵一卒去助你!”
虎墩兔急问道:“那又是为什么啊?”
朱常洛俯视着虎墩兔,缓缓道:“两军交锋岂是儿戏?你不知会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吗?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要轻启战端,这种荒唐的行径,你们做得出来,我朱常洛可做不出来!况且不管怎么说,那建州女真素来对大明称臣纳贡,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名正言顺地攻打他们?虎墩兔,既然你口口声声喊着为了东歌,命都可以不要,那为何还要假他人之手?自己带兵去向努尔哈赤宣战就是了!”
虎墩兔垂下脑袋,流泪叹道:“努尔哈赤太厉害,我现在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为了东歌公主,我是真的不怕死的,可我不能让我的族人也一起跟着我白白送命啊……”
见虎墩兔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朱常洛也不似之前那般声色俱厉,语气稍稍缓和了下来:“虎墩兔,你好歹算是草原上的一方霸主,怎的如此鬼迷心窍?那东歌凭借一副好看的皮囊,就将草原各部团团玩弄于股掌,你们在那里明争暗斗、流血厮杀,她却在那里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难怪那大萨满早有预言,说她可亡天下。这等不祥之女,你避犹不及,不该执迷不悟,再去苦苦追求于她……”
话音未落,虎墩兔竟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只见他圆脸涨得通红,瞪着眼龇着牙,显然是气愤无比:“那努尔哈赤虽然坏,可他起码有眼光,还知道东歌公主是大大的美人!你又没有见过东歌公主,为什么要说她的坏话?太子殿下,东歌公主不但人美,心肠也是极好的,她不是不祥的女人,我不许你再侮辱她!”
朱常洛说那些话本是好意,没想到虎墩兔非但不领情,反朝着自己大嚷大叫,不由得再生愠怒:“侮辱?哼,她自己做得,偏生别人就说不得?你自己想想看,那东歌先后许配过多少人了?像我们汉人的女子,素来将那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如此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行径,连妓院里的妓女都不敢做得这般张扬,也就是你等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辈,才会将她这种人尽可夫的轻浮女子,稀里糊涂地捧到了天上!”
对那“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之语,虎墩兔不甚了了,可那“妓女”二字,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听朱常洛竟拿娼妓之流,与自己视为天仙圣女的东歌相比较,虎墩兔只觉胸中气血翻腾,暴怒之下,哪还管眼前是什么人?居然大吼一声,挥拳向朱常洛打去。
“大憨你做什么?”
“虎兄弟快住手!”
这一下事起陡然,徐振之和许蝉等人尚未来得及劝阻,虎墩兔的拳头已击到朱常洛胸前。
朱常洛避也未避,冷笑一声,一把将虎墩兔的手腕攥住,再轻描淡写地一推,虎墩兔便觉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倒退了几大步,跌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徐振之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虎兄弟,不可莽撞!”
“他侮辱我的东哥公主,我要跟他拼啦!”虎墩兔推开徐振之,作势要爬起身来向朱常洛扑去。
“怎么,你真想跟我比画比画?”朱常洛目光一凛,抬掌便劈在身旁的桌角上。只听“咔嚓”一声,那硬木所制的桌角,竟被他齐生生劈下一大块。
“啊呀!”虎墩兔见他亮了这手惊人的功夫,哪里还敢再逞强?忙将屁股一墩,又顺势躺回了地上。
瞧朱常洛面沉似水,徐振之赶紧替虎墩兔求情:“殿下息怒,这虎兄弟是个直肚肠,又不懂咱们汉人的规矩,请殿下宽宏大量,饶恕他无知之罪。”
朱常洛心想这虎墩兔毕竟是蒙古大汗,也不好当真跟他为难,遂摆了摆手道:“罢了!这等颟顸匹夫,我也懒得与他计较……”
谁知那虎墩兔虽不敢再向朱常洛动手,嘴巴却不肯服软:“你们不讲道理!安答,你之前都听见了吧?是他先骂我的东歌……”
“你的东歌?”朱常洛鄙夷道,“你连向那努尔哈赤宣战的胆量都没有,还在那里一口一个‘你的东歌’?”
“我……我……”虎墩兔噎了半晌,赌气道,“我现在是不成,可将来肯定是能打败努尔哈赤的!还有太子殿下,你虽然功夫很厉害,可我却不会服你!你无缘无故地骂了东歌公主,那是不对的,你要向我道歉!”
朱常洛将头一昂:“我若是不肯呢?”
虎墩兔气急之下,口无遮拦:“你要是不肯道歉,那我等打败努尔哈赤之后,就立即南下攻打你们大明!”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其他人脸色登时大变,就连许蝉也听出了不妥,赶紧朝虎墩兔喝道:“大憨,你少说几句!”
朱常洛心性高傲,听虎墩兔这话满含威胁之意,心里的火气又噌噌直冒,他抬手止住许蝉,眼睛死死逼住虎墩兔:“你要攻打大明?”
受他目光所慑,虎墩兔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那……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下,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也不是好惹的!”
朱常洛不屑道:“你们成吉思汗的子孙若真的有本事,那就不会被我大明的铁骑赶出中原了!虎墩兔,你听仔细了,当初是我大明天恩浩荡,这才没将你们蒙古人赶尽杀绝,任由你们在那草原上自生自灭!哼,那区区萤烛之火,也配与日月争辉?要来犯我大明,你又能凭什么?”
“你不要瞧不起人!”虎墩兔被这一激,也怒道,“察哈尔有铁槊科诺特十苏木,我帐下也有成千上万的怯薛军!我们草原上的男儿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见识见识他们的厉害!”
朱常洛怒极反笑,连道了三声“好”,又冷冷道:“虎墩兔,本宫不与你逞那口舌之快。总之你若真敢进犯我大明边界,小心你那颗脑袋,会变成悬挂在我大明将军马前的饰物!”
虎墩兔还想争辩几句,徐振之赶紧将他拦住。
朱常洛瞥一眼虎墩兔,又把目光投向徐振之:“他打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说完,朱常洛便拂袖出厅,客印月和李进忠见状,也忙跟在其后去了。
等他们三人走远,虎墩兔兀自不忿,朝着厅外恨恨道:“这地方是我安答家,又不是你的屋子,凭什么赶我走?”
徐振之瞧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虎兄弟,你正好说反了。这里不是我家,整座院子也都是太子殿下的。”
“啊?”虎墩兔怔了一会儿,又负气道,“既然是他的屋子,那我不能再待下去啦!安答、小知了女侠,我瞧那太子也没什么好,要不你们跟我走吧!”
徐振之也怔了:“跟你走?去哪儿?”
“去我们蒙古大草原啊!”虎墩兔又向许蝉道,“小知了女侠,我们草原上可好了,有烤得金黄的嫩羊羔、切得薄薄的涮肉片、又香又醇的奶酪干……”
许蝉摆了摆手:“大憨,我可不会帮你去刺杀努尔哈赤的。”
听她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虎墩兔面上一红,又道:“你不愿杀他我又不会逼你,到时候我封你个‘护国女将军’。安答也同去,我当成吉思汗,他当耶律楚材!”
许蝉皱眉道:“什么粗柴?”
“是耶律楚材,”徐振之解释道,“这人是蒙古的一代名相,曾辅佐过成吉思汗及窝阔台两代大汗。”
虎墩兔喜道:“你原来也知道他?安答,你就跟我去吧,我保证封你个比耶律楚材还要大的官!”
徐振之摇头道:“虎兄弟,我一生淡泊名利,别说是你们蒙古的官,就连我大明的官也同样是不在乎的。况且我的家人在中原,我的朋友们也在中原,我又怎能弃之不顾,跟你去蒙古?”
虎墩兔眼巴巴望着徐振之:“安答,你真的不跟我去?”
徐振之也直直望向虎墩兔,斩钉截铁道:“是的,我不会跟你去!”
“唉……好吧,就算你不跟我去,你也永远是我的好安答。”虎墩兔长叹一声,伸出手掌,“安答,那你给我点银子吧。”
徐振之和许蝉一怔:“你要银子干吗?”
虎墩兔道:“我带的银子,都放在我手下身上了,烧他们的尸首时我忘记了摸出来……我没有银子,怎么回蒙古啊?”
徐振之方知他是要盘缠,心道这虎墩兔倒挺会为自己打算,忙和许蝉将身上的银两全掏出来,又找了些食物打成个包袱:“待会儿我自作主张,从小筑里选匹好马送你当脚力!”
虎墩兔大受感动,将包袱系在背后:“安答,你待我真好!那我这便走啦!”
徐振之想了想,又道:“虎兄弟,临行前我有一言相赠。蒙古与大明能有今天的平静祥和,实属不易。咱们虽不同族,可也应该和睦相处,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之前你那些话,我就当是负气之言,就连求娶东歌公主之事,你也该好好斟酌一番,毕竟……”
虎墩兔大手一摆:“安答,你不用再说啦!东歌公主我是定要娶到手的,天下大得很,大明不肯借兵,我到别处借去!”
“看把你给厉害的!”许蝉笑嗔一句,“好了大憨,我们送你下山去。”
徐振之也只当他是一句气话,遂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与许蝉将虎墩兔送下了香山。
虎墩兔这一走,徐振之只当是不复再见,谁承想数月之后,他居然又被人五花大绑着,押回了香山小筑。押他的也不是外人,正是那石砫土司马千乘、秦良玉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马祥麟。
徐振之和许蝉见了,又惊又喜,忙将他们迎进小筑,又问起何故把那虎墩兔绑缚。那马祥麟年纪虽少,却也不怯场,他不似其父马千乘那般寡言少语,性子跟秦良玉一般火辣直爽,见徐振之问起,也不等父母接言,侃侃谔谔地,把这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原来这虎墩兔自打离开京师,心里就怏怏不乐。他此番来到中原行刺努尔哈赤,不但没有得手,反将带来的部下全都折在那树林之中。原想着向大明借兵征讨,却又被朱常洛一通奚落,如此灰溜溜地返回蒙古,虎墩兔实在不甘,盘算来盘算去,便想着到西南苗疆、石砫土境、甚至藏地吐蕃等处走一遭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借来一支兵马,助他去攻打建州女真。
也真是合该有事。虎墩兔行在半道上,便遇到了一名番僧。这番僧叫作撒尔大喇嘛,乃藏地花教中得道的法师。这二人一见如故,言语互投,均觉相见恨晚。这撒尔大喇嘛东来中原,本是为了传播和弘扬他们的教义,不想汉人对本土的佛道信奉弥坚,撒尔接连奔走了各地,皆是收效甚微。得知虎墩兔竟是蒙古察哈尔大汗,撒尔便想借其势力,让花教在草原上开枝散叶,故而就口吐莲花,大阐精妙佛理,并为虎墩兔表演了几招“隔空取物”“绳索自解”之类的障眼法。
见撒尔施展出这般出神入化的“法术”,虎墩兔登时折服,不但接受了深奥密乘之灌顶,并且当场便将那撒尔大喇嘛封为蒙古“国师”。这二人越聊越起劲,决定要效仿先人,重振昔日雄威。要知这花教也便是藏传佛教中的萨迦派,想当年,萨迦派的五祖八思巴,就曾被那元世祖忽必烈尊为国师,总领天下的释家门徒。
一想到先祖忽必烈的丰功伟绩,虎墩兔自然是心潮澎湃;而那撒尔大喇嘛同样是踌躇满志,誓要成为八思巴那样的大德先贤。得知虎墩兔想要借兵,撒尔大喇嘛就欲效力,打算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陪这新结识的大汗游说四方豪杰。
他们这第一站,便去了石砫的鱼木寨,那土家白杆兵赫赫有名,不光参与过平播之役,还曾远赴朝鲜抗击过倭寇。若真能借出一支人马与蒙古兵合在一处,必能对付得了努尔哈赤。
来在寨中,虎墩兔自报了家门。听说他是蒙古察哈尔大汗,秦良玉和马千乘开始时也十分客气。可当虎墩兔提起借兵之事,夫妇二人却是大皱眉头。这石砫毕竟效忠大明,没有朝廷的授意,他们自然不会将手下兵士借给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