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霞客山河异志上一章:第八章 庙堂惊
- 徐霞客山河异志下一章:
手才伸至半途,便听耳畔有人道:“姑娘,那碗还是不碰为妙。”
许蝉一怔,手指就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再扭头一瞧,却见身旁站了个陌生人。
那人蓝褂白袜,额上束着网巾,看徐振之和许蝉望来,立即满脸堆笑:“二位可莫怪小的多嘴。”
见他无甚恶意,徐振之便拱手以礼:“兄台为何要劝阻内子取碗观瞧?这其中原委,倒要请教。”
“好说。”那人笑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只大碗是拿吐蕃高僧的头盖骨做的。”
“头盖骨?”许蝉惊得花容失色,赶紧离那摊位远了些,“你可别吓我,哪有用死人头当碗使的?”
那人笑得更厉害了:“你们大可在这街上问问,我‘包打听’几时说过瞎话?正因那是个人头碗,所以我才劝姑娘莫要去碰。”
“吐蕃高僧……头盖骨……”徐振之望着那碗沉吟片刻,恍然道,“莫非那碗是‘嘎巴拉’?”
“哟?”包打听有些出乎所料,“敢情是个行家啊!”
“不敢当。”徐振之摆手道,“我曾听闻,藏地密宗有种法器叫做‘嘎巴拉’,是用修为深厚的喇嘛灵骨所制,只是道听途说,从未见过实物,不想却被我猜中了。”
“那也难得。”包打听夸了一句,又道,“听二位口音,像是南边来的,走亲还是访友啊?”
徐振之不便透露实情,避重就轻道:“路过京师,见这儿如此热闹,就打算随便逛逛。”
“这才哪儿到哪儿?要说热闹,当属咱们北京城的三大市。”包打听说着,又掰起了手指头,“啥是三大市?庙市、灯市和宫市啊。庙市在城隍庙左右两街,每月的朔日、望日、二十五;灯市在东华门外,正月初十到十八,吃元宵、闹花灯;宫市更不得了,设在皇城之内、紫禁之外,逢四开集,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见包打听如数家珍的模样,徐振之也暗笑他有副好口才,但恐他喋喋个没完,便笑着打断道:“如此受教了。然我算了算,眼下皆非三市开集的日子,包兄所说的热闹景况,我们怕是无缘得见了。”
包打听眼珠子一转:“出来游玩,未必非得赶集逛市呀,咱们北京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别的不提,单道那‘燕京八景’,就足以让二位流连忘返。”
许蝉想起前事,笑道:“原来我们去陕西,听说那儿有个‘长安八景’,你们这‘八景’又是什么?”
包打听一脸骄傲,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如今咱这北京才是帝都皇城,长安那边的都得矮上一头。二位听好了,咱们这燕京八景,乃是太液睛波、蓟门飞雨、西山霁雪、卢沟晓月、琼岛春云、金台夕照、玉泉……玉泉什么来着?”
徐振之笑着给他解了围:“玉泉垂虹,还有一个是居庸叠翠。”
包打听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对对,就在嘴边上,一时急了没说出来……怎么,这八景公子都去过?”
“没去过。”徐振之摇头道,“之前看过方志,上面记载着这几个名字。”
“着哇!”包打听一拍巴掌,“你看看,连书上都写了,这些地方还能不好?不瞒二位说,这路径我都极熟,你们若肯赏些跑腿钱,我便亲自带二位去游览一番,保你们玩得舒心惬意。”
直到这时,许蝉总算弄清了这包打听的身份:“原来你是个向导呀,可我们还有要事,不能多耽,游玩八景的事,等有机会再说吧。对了,既然这里你熟,那你跟我们说一下,米市大街怎么走?”
见生意做不成,包打听登时泄了气,转身要走:“白耽误这半天工夫了。什么米市糠市,你们找别人打听吧。”
“且慢。”徐振之摸出几枚铜钱,扔向了包打听,“我们慕名去那米市大街用饭,还请兄台指点一二。”
包打听一把抄过铜钱,马上热情起来:“二位是去尝烤鸭的吧?好说好说,那里离这儿不算远,喏,你们就照直走,穿过三条街左拐,再绕过两条小巷子,闻着味儿就能找到地方。”
按着包打听的指引,夫妇二人寻到了米市街上。又走出一阵,前方果真是香气阵阵,过去一瞧,只见一帘市幌迎风飘摆,上面竖列“便宜坊”三个斗大墨字,底下还专门标出一行小字——“金陵片皮鸭”。
“看来就是这里了。”徐振之笑了笑,与许蝉拴了马,双双进了店铺。
刚跨入门槛,就听里面吆吆喝喝的好不热闹。大厅里,三张桌子拼在了一处,边上围了几名身穿皮袄、脚蹬皮靴的大汉。他们也不用碗筷,各自抓着只油乎乎的肥鸭,一面叽里咕噜地说着话,一面啃得不亦乐乎。
见二人进来,那几名大汉仅抬了抬头,又继续吃喝。从他们的打扮和言语上,徐振之已猜到这几名汉子是蒙古人。其时明朝与蒙古的关系已趋于缓和,边民时有互市,不少草原上的部落也赶着牛羊来贩卖,从中原换些茶糖布帛回去使用。故而徐振之见这里有蒙古人,心里也不觉意外,只是与许蝉挑了副干净座头,在角落里坐了。
这便宜坊的招牌,正是那焖炉烤鸭。所谓焖炉,便是要在炉内提前焚烧秫秸,待那炉壁烧热了,再将那洗干剥净的肥鸭送进去焖烤,整个过程不能见明火,这样烤出来的鸭子才会外皮油亮酥脆,肉质细嫩多汁。待鸭子烤熟之后,那巧手的师傅就将整鸭剔骨削片,再把片好的鸭肉拼凑成型,抹上秘制酱料,夹上葱丝瓜条,用荷叶小饼卷了送到嘴里一咬,必然会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许蝉迫不及待地品尝后,自是一迭声地叫好,接连吃了数卷,这才空出嘴巴问道:“振之哥,这便宜坊既开在北京城,为何又在幌子上标了金陵片皮鸭?”
徐振之也包起一卷,慢慢嚼着:“你有所不知,这焖炉烤鸭的制法,正是源自南京。相传太祖当年颇喜此味,每日必食烤鸭一只。后来永乐皇帝迁都北平,便将那些擅长烤制的金陵御厨带到了此地。到了嘉靖年间,烤鸭渐渐从宫廷流传到民间。这便宜坊打出那‘金陵片皮鸭’的旗号,无非想说明他家是地道的正宗口味。”
“管它正宗不正宗,反正好吃就成。”许蝉说着,又冲徐振之努嘴笑道,“振之哥你瞧那几个蒙古汉子,拿这烤鸭当烤羊腿了,连撕带啃地,吃得多欢实。”
徐振之扭头望去,也是哑然失笑。心道古有囫囵吞枣,他们却是囫囵啃鸭:“听说蒙古汉子大多豪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见二人瞧来,那边几名蒙古汉子也开始觉察,打头一人突然将桌子一拍,指着徐振之和许蝉便大叫起来。
可那人一口的蒙古话,夫妇二人哪里听得懂?只见他瞪眼龇牙,语气又十分严厉,徐振之还以为触犯了他们的什么风俗,赶紧起身拱手:“我二人并无恶意,只因好奇,这才朝诸位多看了几眼,若有冲撞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人再说了几句,见徐振之还是一脸茫然,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向徐振之摆了摆手,又朝柜上大喊道:“再来十只鸭子,还是不要片,整个上!”说的竟然是不太流利的汉话。
那店伴慌忙答应着,不多会儿,便从后厨拎来一堆热气腾腾的烤鸭。
徐振之与许蝉互视一眼,暗道原来那人会说汉话。正琢磨着,那店伴又搓着手走了过来:“二位够用吗,要不要再片上半只?”
许蝉点了点头:“好,那就再片半只,荷叶饼也再来几张。”
“成嘞。”那店伴说完,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小的给二位客官提个醒,那几位蒙古大爷可招惹不得,他们……他们……”
许蝉眼尖,早就瞧见那几个蒙古人后腰鼓囊囊的,分明是藏了利刃。可她哪里在乎?当即便在腰间的秋水剑上一拍:“他们怎么了?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瞧一眼有什么打紧?”
“这……”那店伴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那伙蒙古人,有些欲言又止。
徐振之瞧出端倪,遂稳住了许蝉,向那店伴道:“多谢你好意提醒,我们知道了。”
“那就好、那就好……”店伴松了口气,“二位稍等,小的这便给你们片鸭子去。”
徐振之和许蝉虽不欲多生是非,可那伙蒙古人行事确实有些怪异,不由得对他们暗暗留心。此时,那些蒙古汉子也不似方才那般大嚷大叫,只是埋头吃着烤鸭。打头那个吃得热了,索性把头上皮帽一摘,搁在了桌上。
他这一摘帽,许蝉险些笑出声来。只见他颅顶的头发已全然剃光,只在前额上留了一团圆圆的刘海儿,就像汉人小童头顶的“茶壶盖”。两侧的头发却长,拢起来各绾成小髻垂在耳后,随着他那肥乎乎的圆脸不停摇晃,那左右的小髻也不住摆动,倒有几分可爱。
他们一行吃的都是整鸭,吐出来的骨头也便随手扔在地上。不大一会儿工夫,外面的狗子寻着香味,大着胆子跑进来抢食。
蒙古人打猎牧羊多依仗犬类,对它们素来喜爱,见那些狗子吃得欢,那打头的非但不驱赶,反又将吃出的鸭骨投了过去。店伴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着群狗在堂上撒欢争食。
其中有只黄狗瘦小,没抢到骨头,可怜兮兮地转了一圈,竟将两条前爪搭在了那打头的汉子腿上,向他讨要起吃的。
那打头的汉子一怔,笑骂句什么,便将那黄狗的前爪从自己腿上推了下去。
那黄狗不甘心,身子一抬,又将前爪搭上。
那汉子眉头一拧,显然是大不耐烦,呜里哇啦骂了几声,再次挥手把黄狗前爪扫下。
谁知那黄狗铁了心,不讨到吃的不肯罢休,再度把前爪搭来。
那汉子有些发恼,“呛啷”一声从腰里拔出一把弯刀:“是了,你是汉人的狗子,听不懂我们的话。再敢缠着我,我就把你宰啦!”
那黄狗固然不懂蒙古话,可那汉话它又岂能听懂?见汉子扬起刀来,还以为他是要喂自己吃的,乐得尾巴直摇,汪汪欢叫。
见黄狗眼巴巴望着自己,那汉子犹豫片刻,便将那没吃完的肥鸭塞进了它的嘴里:“算啦,赏了你吧!”
那黄狗一口接来,叼着肥鸭便箭一般冲了出去。其他狗子瞧见,也都跟着追去店外,汪汪叫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一阵,那打头的汉子见同伴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将油手在皮袄上揩了几下,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拍在桌上。
那店伴见了,赶紧把那银锭抓在手里:“几位大爷吃好了?小的这就去给你们找兑散钱去……”
“不用!”打头的汉子手一摆,抓起皮帽扣在头上,招呼着同伴起身离开。
“谢大爷赏,各位爷台慢走啊。”那店伴满脸堆笑地将他们送出店去,再回到店中,却是一边拭着额头冷汗,一边如卸重负地长舒口气,“天可怜见,总算将这伙凶神打发走了。”
许蝉闻言,不免好奇:“店家,那些蒙古人出手阔绰,给了你这么大锭银子,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在那儿长吁短叹?”
那店伴又往门外瞧了几眼,这才慢慢走了过来:“客官,你当他们是善茬儿吗?打刚才起,小的便一直悬着心呢……”
方才那圆脸汉子投鸭喂狗,许蝉早在一旁瞧了个满眼,不由得对他们生出几分好感:“那些人嗓门儿是大了些,可心眼倒是不错的。”
“还心眼不错呢,”那店伴摇了摇头,“他们只怕是一伙杀人越货的强盗!”
“强盗?”徐振之一怔,“何以见得?”
许蝉也不信:“就是,人家带着兵器就是强盗了?我不也拿了剑吗,你瞧我会不会杀人越货?”
那店伴赶紧摆手:“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二位有所不知,他们一进店来,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话,他们只当这里没人听得懂,却不知小的早年间,曾在边境上贩卖过皮毛,多少通晓一些蒙古话的。”
“你懂蒙古话?”许蝉追问道,“那他们说了些什么?”
那店伴回想起来,仍觉心有余悸:“当时我隔得远,他们说话又快,隐隐约约的,只听他们在商量着要去刺杀一个什么大人物。后来,那打头的警惕起来,便用蒙古话叫了我一声,可我那会儿吓傻了,动也没敢动,他们这才放下心来。现在想想,可真叫人后怕啊,幸亏我当时没动……”
“刺杀大人物?”徐振之脸色一变,“店家,你可曾听清楚了,他们究竟是要杀谁?”
那店伴摇头道:“我哪敢多听?就记得好像是打北边来的。”
徐振之皱起眉头,已觉此事非同小可。那伙蒙古人既然提前来到北京城,定是打探到了什么线报,像那些镇守边防的大将,大多有家眷在京,也时常会回来探望。万一那些蒙古人要行刺的是他们,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儿,徐振之与许蝉互换个眼神,心里皆打定了主意,打算插手此事。
瞧见他二人神色,那店伴好心劝道:“二位可别嫌小的多嘴,那伙蒙古人端的不是好惹的,管他们要杀谁呢,只要别杀到咱们小老百姓的头上就好,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徐振之微微一笑:“店家所言甚是。方才他们突然用蒙古话喝问,自然是为了试探我们二人。还好我们不懂,否则早就被他们灭口了。既然我们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那等闲事定然是不敢再管的。”
那店伴放下心来:“就是,我瞧客官就是个晓事的。”
“关乎身家性命,不晓事也不成哪。”徐振之说完,冲许蝉眨了眨眼,“小知了,咱们吃饱喝足,这便结账回家吧。”
“好!”许蝉会意,抓起秋水剑,与徐振之匆匆离了店铺。
二人来到街上,那些蒙古汉子早已不见了人影。但他们要行刺的大人物既然是打北边而来,那他们就应该会出城向北埋伏。想到这儿,徐振之和许蝉便纵马直奔北门,出城沿着官道寻去。
可在官道上驰出很远,仍是未见那伙蒙古人的下落。寻找行刺之人不成,徐振之便把主意打到了被刺之人的身上,他心想,那大人物若是朝中大员,沿途必会在驿馆留宿歇脚,只要能提前打听到行踪,也好通知他们早做准备,不给那些蒙古人可乘之机。
谁知一连问了几家驿站,皆说最近并没接到有什么武将重臣要来的消息,再问下去,那些驿卒驿吏倒起了疑心,以为二人有什么企图,反将徐振之和许蝉盘查了好久。
眼见着天色渐黑,夫妇二人还是毫无头绪。正束手无策地打算往回走,却遇到了一名打柴的老汉。二人虽不抱什么指望,也还是向那老汉打听,岂料一问之下,那老汉却说曾见有伙差不多打扮的外族汉子往西北方去了。
夫妇二人闻言,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向那打柴老汉道了谢,赶紧往他所指的方向寻去。
然而越往前寻,便越是偏僻,别说是人,就连镇甸村落都极少看见。二人纵马又驰了一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此时月亮已升至中天,二人身处荒郊野外,往四下望去,皆是乌压压的一片黑暗。
许蝉坐在马上怔了一阵,无不懊恼地叹了口气:“当初若那伙蒙古人一离便宜坊,咱们就开始追踪,也不会像现在这大海捞针般费力了,唉,都怪那店伴啰里啰唆,拉咱们说了半天的话。”
徐振之摆了摆手:“若不是那店伴说起,咱们又如何得知那伙蒙古人要去行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小知了,你别气馁,再接着找找吧,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咱们尽力便是。”
“只能这样了。”许蝉点了点头,又催动坐骑,与徐振之漫无目的地找寻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方微微露出一点火光。二人心知有异,当下也不多想,齐齐朝着火光处驰去。等离得近了,便瞧见一处密林,林子里不单透出了火光,还传出了喊杀声和兵器击撞的动静。
“快瞧瞧去!”
夫妇二人急急下马,赶紧往那林间探去。再走了几步,那打斗呼喝声已近在耳边,二人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猫身树后,向那林间空地放眼打量。
借着几堆篝火,二人已瞧得清清楚楚,林中拴着几匹载负货箱的骆驼,驼群旁边,立着一名细眉吊眼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右臂中刀,鲜血顺着指尖直滴在地上,显然是受伤不轻。一个红面方脸的英武少年持了劲弓羽箭,紧紧护卫在他身侧。在这二人身前,是十来个汉家打扮的汉子,他们与先前那两人一样,皆穿着布衣棉袍,各自操着长枪短械向前奋勇地厮杀。
与这伙人对战的,正是之前在便宜坊遇到的那几个蒙古人,只是十个里已然有六七个横尸当场,剩下的两个手下也都脸上挂彩、身上受伤,与那打头的背靠背守在一处,挥刀猛砍,力战不退。
徐振之心下纳闷:“这伙蒙古人不是要刺杀什么大人物吗,怎么却找上了这些货商?”可转念一想,这些货商恐怕也不简单,瞧他们攻守有度、出招稳狠,倒像是些久经沙场的军健。那伙蒙古人前来行刺,反被他们一举杀伤了大半。
见那些货商打扮的应对有余,徐振之便放下心来,与许蝉继续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场上再斗了一阵,一名蒙古汉子被人一枪搠穿了小腹,在临死之前,他竟一手夺拉枪杆,一手挥着弯刀向对手头上斫去。可重伤之下出手无力,只是将那人的帽子砍掉,便扑地而亡。那人又惊又怒,急忙从他尸身上拔出长枪,一边叽里咕噜地大骂着,一边又朝剩下的两个蒙古人杀去。
一听那人说的不是汉话,许蝉便是一愣,又见那人头发剃得光光,仅在脑后悬了两条辫子,许蝉更是大为不解:“振之哥,那瞧着似乎是蒙古人所留的发型啊,他们怎么会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徐振之眯眼仔细辨认一番,摇了摇头:“那不是蒙古人,这伙货商打扮的,应该是群女真人。”
“女真人?”
“对,我听说那女真人的习俗是男子皆剃光头,只在脑后一上一下,留出两撮铜钱大小的长发,各自结成小指粗的细辫垂挂,叫作什么‘金钱鼠尾’。原来那蒙古汉子要杀的是女真人,可这伙女真人却也奇怪,他们为何要假扮成货商来京,又因何与蒙古人结了梁子?”
许蝉再朝前看了一眼,急道:“啊哟,剩下那两个蒙古汉子怕是撑不住了,振之哥,你说救他们不救?”
由于是蒙古人与女真人之间的厮杀,在原因未明前,是否要去插手,徐振之一时难以抉择。可就这么一犹豫,又听一声惨叫,一名蒙古汉子颈上中刀,“扑通”仰跌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现今一伙蒙古人中,仅存那个打头的圆脸汉子,似一头被围困的野兽,跌跌撞撞的,挥着弯刀左一下、右一下地胡乱劈砍。那些女真人稳操胜券,一招接着一招地逼了过去,只待那圆脸汉子露出破绽,便要齐涌上前,将他毙于刀枪之下。
事到如今,徐振之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赶紧一拍许蝉,从藏身处跃出:“小知了,救人!”
许蝉一听这话,秋水剑已然出鞘,飞一般冲到切近,“唰唰”几剑,便将那些女真人逼得连连倒退。与此同时,徐振之也奔至那圆脸汉子身边,正欲伸手将他扶稳,不想那圆脸汉子酣斗之余,居然分不清敌我,反而糊里糊涂地向徐振之砍了一刀。
徐振之一惊,侧身险险避过,急忙朝那圆脸汉子大喝道:“别莽撞,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圆脸汉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呜里哇啦地叫了起来。刚叫了几声,他就想起徐振之听不懂蒙古话,忙改说汉话道:“我认出你来啦!我们在那烤鸭子的店里见过,勇士,你们是来帮我的吗?”
“我们是……”
徐振之话没说完,那圆脸汉子喜不自胜,竟猛地伸开双臂,将徐振之死死抱在怀里:“感谢长生天,竟派来了两名勇士助我!”
那汉子力气不小,徐振之险些被他勒得背过气去:“松开……先松开手……那边还斗着呢……”
“对啊!”经徐振之提醒,那圆脸汉子方记起尚有强敌环伺,慌忙松开了他,又帮着许蝉呐喊助威,“女勇士,女好汉!杀啊!他们只是一帮没用的豺狼,怎能敌得过你这只凶猛的母老虎?杀啊!杀啊!用你那尖利的爪牙,尽情地将他们撕碎吧!”
许蝉听得直皱眉头,又一剑逼开三个女真人,转头朝那圆脸汉子怒叱:“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少说两句!”
徐振之和许蝉刚冲出来时,那个细眉吊眼的中年人,只当他俩是蒙古人埋伏下的帮手,这会儿却瞧出了端倪,赶紧用汉话向那些女真人道:“快住手退下!”
这中年人声音不大,听上去却是威严无比,那些女真人闻言,齐刷刷收了兵器,退到驼队旁留神戒备起来。
许蝉见状,也收剑罢手,站回了徐振之身侧。
那中年人再冲夫妇二人打量一眼,又道:“我有伤在身,恕不能行礼,敢问二位是何方英雄?”
许蝉知他是在套话,也不作声,只是瞧着徐振之。
徐振之虚拱一下,笑道:“无名之辈,路经此处,不忍见双方再添死伤,便想来问个清楚,或许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
那中年人尚未开口,旁边那持弓少年却已怒喝:“什么叫误会?瞧不见我父……我爹爹被他们刺了一刀?”
“不用多说。”那中年人抬手一摆,又向徐振之和许蝉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们一行皆是货商,本打算在这林中歇脚过夜,却撞见了这伙图财害命的蒙古强盗。幸亏有伙计们拼死抵抗,我父子二人才没有惨遭他们的毒手。”
“货商吗?”许蝉撇了撇嘴,“带着各种兵器四处行走的货商倒也少见,你们是要打仗呢还是做生意?”
那中年人忙道:“路途险恶,我们带了兵刃,便是要防范有强盗来打劫,这不今夜正派上了用场。二位,咱们皆为大明子民,理应同仇敌忾,只要帮我们将那个蒙古强盗拿住,在下必有重谢!”
那圆脸汉子刚要叫骂,许蝉却冷笑一声,指着那名被砍掉帽子的女真人道:“你们汉话虽说得流利,可想要冒充大明子民,先得将那条小辫子藏严实了!”
那中年人脸色一变,又强作镇定道:“这位姑娘好眼力,其实我们确是货商,之所以作汉人打扮,是入乡随俗,也是为了做起买卖来方便些……”
他这番话不尽不实,许蝉和徐振之自然不信。可那圆脸汉子却急了,怕他二人信以为真,忙大声叫道:“你们别听他的鬼话,他是努尔哈赤,旁边那个是他的儿子洪台吉!”
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努尔哈赤不由得打个激灵,两道目光如电,直直刺向那圆脸汉子:“你这厮果然不是寻常盗贼!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圆脸汉子犹豫了一阵,没敢道出真名:“现在我还不能说……你就当我是一只来自草原上的雄鹰吧!”
洪台吉“呸”了一口:“连名字都不敢说的人,也配称作雄鹰?瞧你那草包模样,倒像是一只蠢笨的狗熊!”
那圆脸汉子也“呸”道:“狗熊也比你好!你阿爹是野猪皮,你就是块小野猪皮!”
这“努尔哈赤”的名号,徐振之自然不会陌生,此人为建州女真之主,这些年来,他在关外拥兵自重,东征西战,早已收服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他表面上对明称臣,可暗地里野心越来越大,实为明疆边陲一大腹患。徐振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是努尔哈赤亲来,更想不出他乔装潜入中原,究竟是有何所图。
许蝉却不懂得那些,听那圆脸汉子与洪台吉你一言我一语,活似小孩子拌嘴吵架,不由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见行踪暴露,那努尔哈赤早已起了杀心,向徐振之和许蝉冷冷道:“看来这浑水,二位是蹚定了?”
许蝉俏脸一寒:“我管你是什么喝什么吃的,这是在我大明京师的地界上,还轮不到你们女真人过来撒野!”
那努尔哈赤也不多言,挥手下令道:“一并杀了!”
“脸翻得倒快,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许蝉挽了几个剑花,冷笑道,“方才我意在救人,出手没动真格的,你们有本事就再来杀杀看!”
徐振之低声嘱咐道:“小知了,这伙女真人来头不小,只将他们打倒便好,尽量别伤他们的性命。”
“知道了。”许蝉答应一声,纵身向着那杀来的女真士兵迎上。
那些女真士兵驰骋疆场,全凭着一股凌厉的狠劲,此时当着首领的面上,更是如冲锋一般,操着长枪短械奋勇争先。
那圆脸汉子见状,便想挥着弯刀上去助阵。徐振之怕他过去反会添乱,忙伸手拦下:“我娘子应付得了,咱们在这看着就好。”
刀光剑影中,许蝉倩影穿梭。女真人挺长枪频刺,挥利刀疾砍,却丝毫也近不得许蝉身前三寸。这些女真士兵既被努尔哈赤挑选出来作为南下的亲随护卫,自然皆是以一当百的死忠之士,故而在与蒙古人的仓促对战中,己方没死一人,反将对方几近全歼。
可他们身手再好,也仅是稳扎稳打,哪有中原武术那般招式繁多、拳脚精妙?况且此时的许蝉,已然今非昔比,那逍遥剑法甫一施展出来,就叫这伙女真士兵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虽是以一敌多,仍觉游刃有余。
许蝉不欲伤人,出剑时便多使虚招,只是用偏锋格开击来的兵刃,再以拳掌制敌。见斜刺里一梃长枪搠到,许蝉调转剑柄,在那枪头上重重一击。受这一下,那长枪头重尾轻,猛地朝下一沉,许蝉趁机一脚踏上枪身,借着一弹之力,身子腾在空中,“砰砰”两脚,踹中了另外两名女真士兵的胸口。
那两个女真士兵吃她一踹,齐齐仰跌出去。一名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又冲过去加入了战阵;可另一名见徐振之和那圆脸汉子就在不远,竟抓起长刀,朝着二人怪叫着杀来。
那圆脸汉子先前见许蝉打得精彩,早已是目眩神驰,待惊觉那女真汉子扬刀杀至,慌忙摸着弯刀来挡。可仓促之间,那圆脸汉子握刀无力,“当”的一声,弯刀居然被撞得脱手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