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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常洛答礼后,再唤过徐振之,向二人引荐。经过介绍,徐振之便知那绯袍老者就是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当朝首辅叶向高;而身穿青色常服的,姓左名光斗,时任都察院监察御史。
这左光斗为官清正、磊落刚直,在朝野之中,素有“铁面御史”之美誉。后来的抗清名臣史可法,便是其门下亲传弟子;而叶向高自万历三十五年加入内阁,又经数载,朝中朋党纷争、皇上不闻政事,其他阁臣为了明哲保身,或称病,或请辞,如今只剩叶向高一人力挽狂澜,主持阁务,被时人称为“独相”。他二人皆为东林清流,为治国决断、维护太子正统等事百般操持,可谓劳苦功高。
对此二人,徐振之仰慕已久,崇敬之余,不由得连连长揖。
叶向高早已从朱常洛那里听说过徐振之的事迹,也拍着他的肩膀,再三称赞道:“好好,真是年少有为。若将来再多几个像贤契这般的后起之秀,我大明何愁社稷不兴?”
徐振之逊道:“阁老谬誉,似叶阁老、左大人这样的中流砥柱,才是我辈楷模。”
“中流砥柱,担负何多啊……”叶向高轻叹一声,额间皱得更紧了,“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独理阁务,已深感力不从心,每当焦头烂额时,也会多少冒出些归隐之念……不过殿下放心,我并非贪图安逸之人,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的,只要那福王一日不就藩,向高便一日不离阁!”
“叶阁老说得不错!”左光斗一捏拳头,斩钉截铁道,“咱们东林人别的没有,硬骨头还是有几根的!那福郑一党欺君罔上、祸乱朝纲,若不将他们彻底打垮,国家永无宁日!”
“福郑一党盘根错节,要打垮他们,绝非朝夕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叶向高说完,又向朱常洛道,“殿下,我们此来,除了凭吊王娘娘外,还另有一事相劝。”
朱常洛点点头:“叶阁老请讲。”
叶向高道:“对王娘娘后事的操办,圣上所为确实欠妥。然而向高想劝殿下暂且忍耐,莫争丧礼之厚薄,更不可擅自为王娘娘挑坟选墓。在这期间,我和遗直他们会联络一干大臣不断上书,尽力地与圣上周旋,相信将来,定能为王娘娘争得应有的丧葬待遇。可在圣旨下达之前,殿下哪怕等个一年半载,也决不能将灵柩移出这殓宫半步,切记切记!”
朱常洛道:“多谢阁老提醒,常洛知道了。”
叶向高颔首道:“那殿下保重身体,莫要悲伤过度,我和遗直先行告退,这便再拟票递折子去。”
朱常洛再谢:“有劳阁老和左大人了,我送二位。”
“殿下留步,告辞了。”叶向高和左光斗又拜了一拜,双双离了灵堂。
待他们走后,朱常洛又怅然怔了半晌,这才记起叶左二人还送了挽联,忙命王安打开,于灵堂两侧悬挂。
左光斗所书联短,是为“音容已杳,德泽犹存。难忘淑德,永记慈恩”十六个字;叶向高所赠却长,上联写道“一生俭朴留典范,半世勤劳传嘉风。”下联写道“慈竹当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似留芳。”
望着两副挽联,朱常洛脑中又浮现出母亲的样子,想到她一生凄惨,死后还是这般境遇,朱常洛心痛如绞,不由得泣下沾襟。
他这一落泪,灵堂上又起一片哀声。正当众人沉浸在这一团悲戚中时,灵堂外却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唢呐的声响。
守在外头的郭鲸、薛鳄一愣,急忙放眼望去,只见转角过来一队人,前面是腰扎红绸的吹鼓手,锣鼓喧腾、唢呐欢快;中间是几名宦官,有的拎着几篮怒绽的鲜花,有的抬着几匹惹眼的彩缎;两乘华丽的软轿,缓缓跟在末尾,抬轿的轿夫、两侧的护卫,皆是趾高气扬。
薛鳄性子最急,当即冲上前去,劈手夺过一名吹鼓手的铜锣,用力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哪个敢再吹打一声,我拧断他的脖子!”
那锣为黄铜所制,可薛鳄一揉之下,竟似一个纸团。众吹鼓手见状,无不骇然,别说是吹打,就连步子都吓得迈不出了。
鼓乐一停,后面的几名护卫便“呼啦”涌上。薛鳄正要动手,却被郭鲸拦下,郭鲸环视一周,又指着灵堂外悬挂的招魂幡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瞧不见这里正在治丧吗?”
“快让我瞧瞧,是谁在前面放肆?”
听了这话,那几名护卫便向两旁闪出条道来,一名臂弯里搭着拂尘的太监走上前,朝着郭鲸、薛鳄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俩好大胆子,居然连翊坤宫的轿子也敢挡?”
此时,朱常洛早与徐振之等人来到灵堂外,一见那太监模样,便冷笑着接言:“崔文升,你们翊坤宫的人果然了得,连你一个区区奴才,都敢跑到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了。”
见是太子,崔文升慌忙躬身行礼:“太子爷哪里话?小的这次,是陪郑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过来吊唁的……”
话音方落,后面那两乘软轿中,便先后钻出了郑贵妃和朱常洵。只见那郑贵妃美貌如旧,脸上浓妆艳抹,身上衣衫华丽,头上珠钗琳琅;朱常洵长胖了不少,个头也高了不少,金冠束发、玉銙环腰。这母子二人俱是盛装打扮,与其说是来吊唁,倒更像是要出席什么喜会。
郑贵妃一步三摇,笑吟吟地走到朱常洛面前:“太子爷,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你这样凶巴巴地拦着门,可不是待客之道呀。”
“是啊皇兄,”朱常洵也上前道,“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皇兄节哀,莫将怨气发到吊客身上。”
朱常洛“哼”了一声,将身子闪在一边。
“走吧洵儿,咱进去瞧瞧。”
郑贵妃说完,便与朱常洵抬脚进了灵堂。崔文升本想跟着,朱常洛却手臂一伸,将他拦在门外。
他们母子二人服饰艳丽,立在那清一色穿着白孝服的人群中,格外扎眼。徐振之唯恐许蝉生气冲动,赶紧拉着她在一处角落里站了。
郑贵妃兀自不觉,向灵堂上打量了一阵,脸上似笑非笑:“这地方布置得确实寒碜了些,可毕竟她在景阳宫待惯了,想来也是不嫌的……哟,这不是由校吗?好孩子,你守着这么一口大棺材怕不怕呀?”
朱由校先向身边的客印月望了一眼,又摇了摇头,奶声奶气道:“嬷嬷说,棺材就是木头做的,跟大箱子一样……我不怕的……”
“是木头做的不假,可你那嬷嬷没说全。”朱常洵蹲下身来,双手按在朱由校肩上,“三叔跟你讲,箱子是装东西的,可棺材不一样,那是用来盛死人的,而这死人,以后是要变成鬼的!”
“鬼?”朱由校眼睛忽闪了几下,有些听不太懂,“鬼……是什么呀?”
“你瞧,就是这样!”话音未落,朱常洵便龇牙咧嘴,吐出舌头,同时眼白也猛地翻起,弯指作爪,朝着朱由校虚抓。
朱由校一愣,吓得把油壶一扔,一屁股墩在地上,抱着客印月的腿就哇哇大哭:“嬷嬷我怕,李进忠,你快打跑他……”
客印月和李进忠慌忙伏下身去,将朱由校揽在怀中急哄:“哥儿不怕,有嬷嬷在这儿,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要,我要回家,我不要给奶奶守棺材啦!”
听见朱由校一哭,襁褓中的朱由检也受了惊吓,跟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东宫的人一面安抚,一面向着朱常洵横眉怒视。
朱常洛阴沉着脸,嘴里不住冷笑:“三弟那鬼,当真扮得惟妙惟肖。”
朱常洵“嘿嘿”两声,讪讪站起身来:“皇兄可别拿怪,我见由校生得可爱,就想逗他玩玩,谁知他却这般不禁吓……”
朱常洛哼道:“原来二位是哄孩子来了。”
“瞧太子这话说的,”郑贵妃接言道,“前面不是说了吗?万岁爷没空,我和洵儿替他来吊唁一番……”
“好啊,吊唁!又是鲜花彩绸,又是锣鼓吹打,你们就是这般吊唁法儿?”朱常洛气冲冲地向灵堂外一指,却突然瞥见,外头的官宦堆里,混着两张尖嘴猴腮的熟悉面孔,他们一个小眼眯缝,一个后背微驼,正是负责看守王恭妃的二阉。
郑贵妃哪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唉,我原想着,淑蓉姐姐生前在景阳宫形单影只的,冷清了大半辈子,身后事就要替她操办得热闹些、喜庆些,这才专程备了鲜花彩绸,请了最好的吹鼓手送她一程。想不到,我们这份好意,却惹来太子爷一通埋怨,也罢,算我们自作多情了。”
朱常洛怒极反笑:“这么说来,倒是我错怪了郑娘娘?”
“咱们素来有误会,那也怪不得太子爷。”郑贵妃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又走到灵柩前,抚着棺材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从你手中,夺走了万岁爷。可你想想,后宫佳丽如云,争宠的又岂止我一个?再者说,其实你也明白,就算没有我,万岁爷会喜欢你吗?哪怕他心里对你有一丝半点的情意,也不会将你打入冷宫,至死都不来看你一眼。”
郑贵妃顿了顿,又假意抽泣几声:“是,万岁爷是疼我。可世人都道我得宠,却不知树大招风易、人红是非多。宫里别的妃嫔妒我,皇后和老太后恼我,就连朝中的大臣也冷嘲热讽,说我魅惑圣上、祸乱纲常……唉,这些都不必说了。以前,我是犯过糊涂,让洵儿去跟太子争过什么国本,可是姐姐你说,哪个当娘的,不盼着自己儿子更好呢?你也是做母亲的,定能体谅我当时的心思。不过现在,我和洵儿已经醒悟过来,知道原来做错了事,以后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万岁爷过日子。淑蓉姐姐,你若泉下有知,就给太子爷托个梦吧,求他大人大量,不要记恨我们母子。将来等他坐上皇位,我让洵儿尽心辅佐他就是……”
这番口是心非的话,直听得朱常洛大皱眉头,见郑贵妃还在喋喋不休,他便出口打断:“郑娘娘的心里话我已悉知,用不着再劳烦我母亲托梦了。至于记恨,更是万不敢当,只要郑娘娘和三弟尚念及一丝骨肉亲情,我朱常洛便谢天谢地了。”
郑贵妃微微一笑:“太子爷言重了,你与洵儿皆是皇上的嫡亲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如今淑蓉姐姐不在了,我好歹也算是太子爷的长辈亲人,以后若有所需,太子爷只管开口。”
朱常洛又朝灵堂外一瞥,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见外了。今日正有一事,要请郑娘娘帮忙。”
郑贵妃说那些话,原是卖乖弄巧,谁承想朱常洛却顺水推舟,不由得一怔:“太子爷有何吩咐?”
朱常洛手掌一摆:“吩咐不敢当。只是我母亲生前,曾有一条坠有金锁的项圈,那是她的心爱之物,寸步不离身边。然而我替母亲入殓时,翻遍了她所有遗物,皆未曾寻见。我思来想去,便疑心是伺候她的奴才偷拿了,方才我瞧见,那两个奴才就在郑娘娘带来的人中,故而想审上一审,还请郑娘娘不要见怪。”
郑贵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赔着笑脸:“那两个奴才原本是在景阳宫的,淑蓉姐姐一死,便没处去了,我见他们可怜,就暂且收在手底下当差,谁知他们手脚却不干净。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太子爷要审,只管请便就是。”
“如此就得罪了。”朱常洛说完,朗声大喝,“郭鲸、薛鳄何在?”郭鲸与薛鳄双双抱拳:“属下听命!”
朱常洛伸手向灵堂外指点两下:“速将那二厮拿上堂来。”
“是!”
二人认准了模样,冲过去一人扯了一个,捏着脖子,像拎鸡一般摔在了朱常洛脚下。
朱常洛低下头,向二阉冷冷打量几眼:“你两个认得我吗?”
“认得认得。”二阉匍匐在地下,拼命磕头,“您是太子殿下……”
朱常洛哼道:“我这个太子有名无实,想来你们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二阉慌道:“岂敢岂敢?太子爷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小的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知道就好!”朱常洛目透杀气,“说吧,那条挂着金锁的项圈是不是你们拿的?敢有半句假话,当心小命!”
“没有啊,”二阉指天赌咒,“太子爷明鉴,那可是王娘娘的爱物,小的哪里敢偷拿?太子爷明鉴啊……”
“料你们也不会痛快承认。”朱常洛又道,“这当口倒称起‘王娘娘’来了,当初在她尸身上翻寻金锁时,你们不是还一口一个‘蓉婆子’‘蓉婆子’地骂着吗?”
二阉齐齐打个哆嗦,险些吓出尿来,你瞧我、我瞧你,心里皆在纳闷:“那日在景阳宫翻尸寻金时,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怎会被太子知道了去?”
一瞧二阉脸色,郑贵妃便知事情不妙,与朱常洵互递个眼神,将这两个奴才暗骂了不知多少遍,恨不能把他们当场灭口。
朱常洛冷冷瞧着二阉,宛如在瞧待宰杀的猪狗:“我有句话,你们两个奴才听仔细了,做人莫欺暗室,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郭鲸、薛鳄!”
“殿下请吩咐!”
“既然这二厮不肯老实认罪,那就先将他们押回慈庆宫,再从刑部请个手段最硬的拷问老手,有什么看家本事,尽情照他们身上招呼!”
“得令!”
见郭鲸、薛鳄就要伸手拿人,朱常洵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二阉知道不少内情,万一熬受不过,难保不会招出什么要命的话来。可要硬拦着,分明是自认心里有鬼,说不定太子会趁机大做文章,更闹得不可收拾。
郑贵妃何尝不是心急如焚?此时,瞧二阉已被郭鲸和薛鳄拎出灵堂外,正在暗暗叫苦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赶紧冲上前去,大叫声“且慢”。
那二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皆扯着嗓子,大放哭腔:“郑娘娘救命哪……”
“闭嘴!”郑贵妃面若冰霜。
听了这声怒叱,二阉登时哑口,身子发抖,眼角淌泪,嘴里却不敢再发一声,仿佛这郑贵妃,倒比那诸般酷刑还可怕。
朱常洛扫一眼郑贵妃:“怎么,郑娘娘是要包庇这两个狗奴才?”
“我包庇他们做什么?”郑贵妃唇角一扬,又露出了笑脸,“这两个该死的奴才胆大包天,居然还敢辱骂淑蓉姐姐。哼,恶奴欺主,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别说是太子爷,连我听着都是火冒三丈。所以在拿他们严加审问前,我也得给这两个狗奴才一番惩戒,如若不然,太子爷怕要疑心是我指使了他们……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狗奴才先押到外面跪了!”
几名护卫从外头走进来,想要去捉拿二阉,却对郭鲸和薛鳄有些忌惮,犹豫着不敢上前。郭薛二人朝朱常洛望了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齐齐松了手。
护卫们大喜,急忙抢过二阉,七手八脚地拉到灵堂外,死死按在地上。
郑贵妃在朱常洵衣角上一拽,悄声道:“让人把他们舌头割了,手脚麻利些。”
朱常洵一愣,继而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二阉大字不识几个,舌头一除成了哑巴,说也不能说,写又不会写,就算朱常洛再有本事,也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一个字来。
想到这儿,朱常洵心中一阵兴奋,扔下句“我亲自动手”后,便急急冲出灵堂。
这朱常洵年少时,本是个色厉内荏之徒,曾被万历帝一个巴掌险些吓破过胆。可欲谋大事,须得心狠手辣,郑贵妃见他骨子里懦弱,便千方百计地帮他练胆。开始的时候,弄些活鸡活鱼让朱常洵去杀,后来又换成牛羊之类的大牲口。渐渐地,朱常洵胆量果真大了起来,越是见血,便越是起劲,索性在靴子里藏了把小匕首,这里刺刺,那里砍砍,有时候手痒难耐,恨不得上街捉个大活人来捅个几下。
刚来到二阉面前,朱常洵便已从靴中拔出匕首,那眯眼的见状,只吓得魂飞魄散:“福王爷……你要对小的做什么?”
朱常洵理都没理,只是向那些按着二阉胳膊的护卫笑道:“捏开嘴巴,压牢身子,若本王被他咬了,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明白!”护卫们会意,便同时在二阉脖子上用力一扼,又在他们下巴上狠劲一捏。
受这扼捏,二阉嘴巴登时大张,舌头也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朱常洵瞅得真切,赶紧将匕首探进那眯眼的口里,在他舌根上横着一划。
“啊”的一声惨叫,一截血肉模糊的舌头,便从那眯眼的嘴里掉出。朱常洵避开溅来的鲜血,又手起刀落,将旁边那驼背的舌头也割了下来。
二阉口中血流如注,双臂乱扭,双脚乱蹬,只疼得扯开嗓子杀猪般哀号。朱常洵眼珠子一转,又用匕首将地上两条舌头扎成一串,握在手里挑了。
刚听见第一声惨呼时,朱常洛就觉不妙,可那朱常洵下手太快,不等他冲到门口,已然将二阉舌头全部割掉。朱常洛暗道声“大意”,又朝那如卸重负的郑贵妃怒视道:“好啊,想不到郑娘娘还留了这么一手绝招。”
郑贵妃故作不懂:“不过是为太子爷和淑蓉姐姐出气,哪里是什么绝招了?那两个奴才嘴里不干不净,割了他们舌头,也是罪有应得。”
趁二人说话,朱常洵背着手,悄悄来到小皇孙朱由校的面前。
见他一脸邪笑,客印月和李进忠也知他定然没怀好意,刚要拉着朱由校退后。不想朱常洵手臂却迅速一伸,用匕首挑着两条舌头探在了朱由校眼前:“由校来,三叔给你瞧个好玩意儿!”
匕首一晃,那两条血淋淋的舌头也跟着颤了几颤,朱由校只吓得脑中嗡响,小脸煞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竟连哭都不会了。
客印月和李进忠急得声音都变了,忙拍打着朱由校的后心:“哥儿!哥儿你怎么了?快哭啊……哭出来就好了……”
可无论怎么唤,朱由校始终怔怔地望着前方,目光游离,像痴傻了一般。
“欺人太甚!”朱常洛大喝一声,飞身扑至朱常洵身前,劈手夺下了匕首。
朱常洵也知自己闯了大祸,慌忙倒退出好远:“皇兄……我……我不是有意的……”
朱常洛手腕一抖,将匕首上的两条舌头,狠狠甩在朱常洵身上:“谁是你皇兄?”
郑贵妃也没了主意,赶紧拉着朱常洵且退且劝:“太子爷先息怒……有话好说……”
此时的朱常洛,已被怒火焚尽了心智,目中的杀意也越来越盛。这些年来,他忍辱负重,也不知遭受了郑福一党多少明枪暗箭,母亲含屈而亡,幼子又被吓傻,这接二连三的刺激,使得他心中仇恨的洪流登时决溃,手里的匕首陡然扬起,冲着朱常洵就要挥下。
见朱常洛状若疯魔,朱常洵竟吓得躲都未躲,直接愣在了当场。
“洵儿小心!”郑贵妃无暇多想,飞身扑在朱常洵身前,要舍命替他挡下这一刀。
眼见着那匕首就要扎在郑贵妃背后,朱常洛只觉手腕一紧,急急转头一瞧,才知是被冲上前来的徐振之攥住。
“松手。”朱常洛的声音冷得有些怕人。
徐振之哪里敢放?手上又加紧了力道:“殿下……”
“让开!”朱常洛内力猛然一催,顿时将徐振之震开。
徐振之打了个趔趄,又挡在了朱常洛面前:“太子殿下,请你三思!”
“朱常洛二目血红,直逼徐振之双眼:”再不让开,连你也杀!”
徐振之丝毫未动,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番浅显的道理朱常洛何尝不懂?只是他方才被郑福二人再三相激,狂怒之下丧失了理智。此时见许蝉、王安等人也拦了上来,朱常洛面色变了几变,总算强压住了胸中恶气。再吐纳几下,朱常洛慢慢放下了匕首:“你们不必紧张,我抢来匕首,是想去惩戒外边那两名狗奴才。郑娘娘和三弟皆是我至亲之人,我又岂会对他们不利?退下吧。”
听朱常洛改了称呼,徐振之等人知他终于稳住了心神,这才长舒口气,让在一旁。
见刚才甩出去的两截舌头还留在灵堂上,朱常洛便用匕首扎了,挑着向外走去。经过郑贵妃和朱常洵身边时,正眼也没瞧一下。可郑福二人心有余悸,明知朱常洛已不会将自己怎么样,却仍不由得向旁边躲出很远。
来到外面,朱常洛当先扯过那驼背的,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将身子提起,一手挑着舌头送到他嘴边:“不是喜欢嚼舌吗?那就让你嚼个够!张嘴!”
那驼背的惊惧欲死,哪里肯张?想要求饶,奈何却无法说话,只是牢牢闭着嘴巴,喉咙里咕咕怪响。
朱常洛一言不发,猛地扬起匕首,狠狠插入了他的眼睛。那驼背的身子一阵急抖,泪血混杂齐下,疼得滚在地上“呜呜”怪叫。
才滚了两滚,朱常洛便一脚踏住他胸膛,手上微微用力,将匕首从他眼眶里拔出。喷洒的鲜血,溅了朱常洛一脸,可朱常洛擦也未擦,又将那挑着舌头的匕首,伸到了眯眼的嘴边。
见到同伙的惨状,那眯眼的早已吓得尿了裤裆,知道自己若不张口,必然会落个同样的下场。于是将心一横,张开嘴巴,哆哆嗦嗦地从匕首上咬下一条舌头,战战兢兢地含在口中。
朱常洛眼神一冷:“嚼烂了!”
“呜……”那眯眼的刚一怔,就见朱常洛的匕首又缓缓抬了起来,哪里还敢再迟疑?当下便将两颚急合、牙齿乱咬,只嚼得碎肉和血沫子顺着嘴角,噗噗往下掉。
“咽下去!”
那眯眼的硬着头皮生嚼自己的舌头,已然是在勉力强撑,一听朱常洛还要让自己吞入肚中,当即脑中一蒙,屎尿俱下,“扑通”栽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眼见二阉生不如死,莫说是那些手下,就连郑贵妃和福王也瞧得毛骨悚然。
朱常洛将手中匕首一抛,向着在场众人大喝道:“我朱常洛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怨也是必偿!”
这句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其他宦官和护卫们大气也不敢喘,齐刷刷倒退数步,噤若寒蝉。
郑贵妃又怔了一会儿,便急欲跟二阉撇清干系,于是满脸堆笑,掏出一条绣帕向朱常洛款款走去:“太子爷此举,当真大快人心。哟,那两个奴才的脏血沾到太子爷脸上了,我来帮你擦干净。”
朱常洛一摆手:“回头我自洗便是,不敢劳动郑娘娘。”
“什么劳不劳动的?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郑贵妃听他口气不似之前那般硬了,心知事态有所缓和,便执意抬起绣帕,在朱常洛脸上轻拭起来。
郑贵妃涂脂抹粉,她一靠过来,朱常洛便觉馨香袭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正欲避开,袖角却被郑贵妃牢牢捉住,只得将头脸转到一边,不与她目光相接。
又擦了一会儿,郑贵妃忽然“扑哧”笑了。
朱常洛眉额一蹙:“郑娘娘笑什么?”
“我笑太子爷这么大个人了,却像小孩子那般害羞。”郑贵妃说着,又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与淑蓉姐姐同岁,不过她是正月里生的,长我几个月。在我眼里,你跟洵儿一样,都是个孩子,若不是顾忌着尊卑礼数,我是真想叫你一声‘洛儿’呀……”
朱常洛自打记事起,生母王恭妃便被父皇幽禁在景阳宫,他从小跟着太监宫女们长大,鲜受过母亲疼爱。此时,听郑贵妃软语温言地叫了声“洛儿”,不由得心神一恍,紧皱的眉头,也开始慢慢舒展。
这点微妙的变化,未能逃过郑贵妃的眼睛,她心里冷笑一声,嗓音却愈发轻柔起来:“洛儿,淑蓉姐姐已凄苦一生,她的身后事,再草率不得啊。有道是入土为安,总在这殓宫里停着也不是个办法,时日一久,尸身必会腐坏,须快些选处吉穴落葬才是……”
一听这话,朱常洛猛然回想起叶向高分别时的告诫,若自己真的自作主张,定会惹得父皇大发雷霆,挨骂受罚还是小事,落个逾规越制、欺君擅专的罪名可就大了。想到这儿,朱常洛面上没动声色,心里却激灵灵打个寒战,暗骂这恶妇好毒的心计。
见朱常洛沉思不语,郑贵妃又道:“洛儿是在考虑选址之事吧?其实以我之见,既然淑蓉姐姐有个皇贵妃的名分,不如就直接将她葬进天寿山皇陵好了。”
“天寿山皇陵?”朱常洛开口道,“哼,是了,父皇的陵寝也正好空在那里,依郑娘娘的意思,我是不是要把母亲葬入其中,也省得另造坟园了?”
郑贵妃也听出他在说反话,却装作不知:“那……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太子是要做皇帝的,将来也定会追封淑蓉姐姐为后,自古以来帝后同寝,无非是个早与迟么……再说了,万岁爷不是让太子为母治丧吗?他既然无暇管这些,由太子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朱常洛一把将郑贵妃的手甩开:“父皇是命我为母治丧,可他一没颁下册宝,二没定下墓址。郑娘娘极力撺掇我将母亲葬入天寿山皇陵,难道是受了父皇的旨意?要知那假传圣旨,可是杀头的罪过。”
郑贵妃脸色一变,讪讪笑道:“太子多心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选个墓地还要那么多的规矩?既然如此,那太子就静等万岁爷的批示吧……”
“不劳郑娘娘费心。”朱常洛将手一拱,“我还要为母守灵,恕不奉陪了,地上两个狗奴才也请娘娘一并拖走,莫留在这里碍眼。王安,送客!”
“不用送了,你们忙你们的就好。”郑贵妃是个识相的,一听朱常洛下了逐客令,便赶紧赔着笑,唤过朱常洵,带着一帮手下离开殓宫。
他母子二人也没坐轿,走出好远,朱常洵这才嘻嘻笑道:“娘,咱这趟可算是没白来,你瞧见没?他那儿子都快被我吓傻了。不过方才也挺悬,那朱常洛似乎真起了杀心,当时我都有点慌。”
郑贵妃皱眉道:“洵儿,你以后少弄那种小打小闹的把戏,吓唬孩子的伎俩能管什么用?”
“出出气也是好的。”朱常洵说完,又朝后努了努嘴,“娘,那两个奴才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