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二郎看着名牌下面的作者姓名,心头一惊。小纲利重。浩二郎把名牌拿近看,确认自己没看错。就是他。
“小纲利重,就是信中写的Kodyuna Toshiige。”浩二郎忍不住大叫。
终于找到帮助智代的少年——小纲利重。突然涌现的兴奋感使得浩二郎忍不住颤抖。追寻已久的人物即将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段超过六十年的回忆虽然仅剩细细一线,但确实系着另一端,并靠着智代的执念,一步步拉到跟前。
有人敲门。
浩二郎起身注视着门。从门后现身的人,是一位长得和肖像画一点也不像的五十岁上下的男性。男性走到浩二郎面前,拿出名片。“听说您特地从京都过来一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叫中谷。”
“冒昧打扰,深感抱歉。我正在找人,但手上的情报实在太过模棱两可,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浩二郎十分过意不去地低头致意。
“哪里哪里。我看过这张画了,非常佩服,居然画得这么好。刚才专务也跟我说,画得真像。”中谷邀浩二郎坐沙发。浩二郎和中谷同时坐下。
“画中的人是这里的吧?”
“对。”
“我刚才欣赏这里的和船模型。我之前还不确定他的名字,现在我完全清楚了。”
“他是我的岳父,小纲利重。”
“岳父?”
“是的,利重是我妻子利子的父亲,也是这家公司的前任社长。我接任社长时,把公司名称改了。”
小纲把中谷的“谷”加进公司名称。
又有人敲门。柜台小姐端茶进来。
“小纲先生还健在吗?”浩二郎知道这很失礼,仍硬着头皮问。
“他现在赋闲在家,把做模型当作消遣。”
“做工这么细,不像业余爱好者。”
“那当然,他原本就是一位造船师傅。”中谷说,公司内部并没有做船模型或仿制品的部门,但最近需求量不断攀升,最后决定积极接受订单,交给以利重为首的团队制作,顺便替公司做宣传。
“毕竟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放着不用太可惜了。他自己也下定决心,希望从做模型出发,慢慢将自己的功夫传下去,还可以避免老年痴呆。”
“请您看看这个好吗?”浩二郎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那是茶川将护身符袋上的家徽扫描放大后的照片。
“请您翻到刚才那张名片的背后。”浩二郎照中谷所说,把名片翻过来看。名片左上方印着六瓣铁线以及公司名称的标志。
“这是公司的徽章吗?”
“这是我岳父非常重视的家徽,忽那水军的旗印。每逢他喝醉都要听他说一次。”
“忽那水军的……旗印?”
“请问,实相先生,找我父亲的人是什么来历。该不会有什么纠纷吧?”
“这我可以保证,完全没有利害关系,对方只是单纯地想找寻回忆而已。不过,我的委托人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事情迫在眉睫,我希望尽快见您岳父一面。”
“这样啊……”
“可以见您岳父一面吗?”
“他现在人在青森。”
13
下午六点半,由美小跑着飞奔出K大医院,直接拦一辆出租车。她告诉司机开到京都车站后,便盯着手中的名片看。上面写着Bana Drinco有限公司代表取缔役社长的职称,名字是岛崎智弘,住址在静冈县富士宫市。
由美取出手机,按下联络电话。
“您好,这里是Bana Drinco,敝姓梅垣。”
“请问岛崎社长在吗?”
“社长不巧外出,请问您有预约吗?”
“不,我从京都打来的,岛崎社长的……”由美顿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好。
“一位叫岛崎智代的女士住院了,在京都的K大医院,我现在人就在医院。”由美衡量之后决定豁出去说谎,“这名妇人身上的物品中有一张岛崎社长的名片,我猜想会不会是她的亲人。”
“什么?我是岛崎社长的女儿,叫泰子,因为嫁出去所以改姓。奶奶确实是智代,智慧的智,代表的代,没错吧?你说我奶奶住院,她身体……”
断绝关系的儿子虽然音信全无,但孙女马上能认出智代的名字,由美觉得事有蹊跷。但现在没闲工夫确认这点。由美简单说明智代的病状。“她的心脏原本就不好,上个月从三重来到京都,病情稍微缓和,不过今天早上开始发烧,可能感染了肺炎,体力也下降很多,病情堪忧。”
“好的,我立刻联络父亲。”
泰子说完,由美告诉她自己的手机号码。
一抵达京都车站,由美立刻联络浩二郎。
“这样啊,智代女士她……”由美说完病情,浩二郎无言以对。
“果然和我的想法一样,她从不离身的贴身小包里有她儿子的名片,就像护身符一样收着。她的烧一直退不下来,医院给她打点滴,她嘴里不断呓语,即使如此手上仍紧紧抓住贴身小包。”待药效发作,由美趁智代睡着时,把贴身小包从她手上拿开。接着她犯了一个禁忌——打开贴身小包。“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事情紧急。”由美告诉浩二郎自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这么做的。
“这事再说。因为我没下适当的指示,才逼得你这么做,是我不好,对不起。”
“哪是这样,明明是我不对。”
“你的处分或我的责任问题,事后再讨论。不管任何理由,未经别人同意拿走其私人物品,这明显违反规定。可是,现在赶紧让智弘先生和智代女士相会比什么都重要。”
“浩二郎大哥,谢谢你。”
“我这边也终于掌握当年那位少年的行踪了。”
“真的?”由美睁大双眼叫着。
“我想快点见到他。我快到新大阪了,待会儿直接到伊丹机场坐晚上七点的飞机去青森。”
“从濑户内海到青森?”
“小纲利重先生就在那里。”
“原来是小纲利重这个名字!”
“对,就是智代女士想找的那名男性。晚上十点,我和小纲先生约在青森车站附近一家饭店见面。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和智代女士见面。由美,她儿子那边就交给你了。”
“我就算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都会把他带去智代女士身边。浩二郎大哥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太勉强,尽力做就对了。”说完,由美才发现自己的话有些矛盾。
至于浩二郎,他十分犹豫该不该将事件真相告诉对方。智代其实不是被袭击,相反,她是因为溺水被美兵救起来。由美察觉到浩二郎内心的挣扎,替他感到心疼。
“我会努力。只要尽力去做,一定会有好结果。”
“没错,我也会尽力。”由美一挂断电话,立刻接到智弘打来的电话。
“为什么我妈在京都?”对方的声音给人猜疑、阴沉且冷淡的印象。由美将刚才告知他女儿泰子关于智代女士的病状重述,接着继续说:“至于智代女士为何住进京都的医院,这事情有点复杂,等我们见面后再慢慢告诉你。”
“你要我去京都?”他听起来似乎没有这个意愿。
“岛崎智代女士是你的母亲。做儿子的不在母亲身旁照顾她,谁来照顾?”由美为了不让自己太情绪化,极力避免使用京都腔说话。
“我妈才不想见我。”
“那你呢?以后都看不到母亲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为什么你这个旁人要管那么多……就算是护理师,也不必管那么多吧?”
“智代女士现在情况很危险,你现在出发,三个小时应该就能到这里了。”
“我和我妈已经……”
“那又怎么样!”由美喊得太大声,一对路过的年轻男女转头看着她。她躲过那道视线似的别过身,继续诘问,“你母亲正处于生死攸关之际,你这说的什么话?到京都车站后再打我手机。”
“我不能去。这件事情不劳你操心。”
“喂……”电话挂断了。
由美心中有一个预感——人到了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内心容易封闭,不肯老实地接受他人的劝言。她过去当护理师时,见过好多次这类型的病患与家属。更何况智代和她儿子还曾断绝关系,想必他的态度更加强硬。
所以由美才会直接来到车站。由美用手机上网,在搜寻引擎中输入Bana Drinco的住址,确定最近的车站是新富士站后,直接赶去商务车厢的柜台,查询到有停靠新富士车站的最近一班新干线是晚上七点。由美买票之后直接冲上月台。由美担心,要是不趁这个机会让两人见面,智代很可能永远与儿子断绝关系。
当然,智代不一定会死,还有复原的可能。而且,由美当然希望智代恢复健康。
正因如此,她希望可以给智代一个机会,让她弥补这段断绝了二十年的关系。
她知道自己管得太多了。
由美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这时,列车缓缓驶入月台。
14
浩二郎搭的飞机降落在夜晚的青森机场。和秋老虎肆虐的四国、大阪相比,这里的空气有些凉意,但浩二郎快步走了一阵子后,额头依然开始冒汗。搭乘机场巴士三十五分钟可抵达青森车站。浩二郎知道自己急也没用,发车时间不会提早,但他仍忍不住加快脚步。他当刑警时抓强盗犯也没有这么着急。
若没让我亲眼看到小纲利重,我就无法相信这六十多年的时间之墙能被打破。但假如认错人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心头纠结了一下。从由美转述智代的病情看来,“少女椿的梦想”这个案子已经没有时间重回原点了。
若不能在她意识恢复前和小纲相会,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浩二郎心里着急的同时,另一个重担是法兰克·A.穆伦在信里描述的真相。
第一步,先验明正身。他回想起好久以前在学校学过的刑事侦讯步骤。
这时,他脑中忽然想起警察学校某位老师的话:
“剑道比赛,一方擅长打面,挥竹刀的速度全校最快;另一方擅长打体,但挥刀的速度不怎么样。可是最后擅长打体的人获胜,为什么?”
年轻时期的浩二郎以为剑道首重速度,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
“擅长打体的,知道自己速度不快。擅长打面的对自己的速度很有自信,因此他自恃比自己速度慢的人不敢打他的面。没想到对方不打体,打他的面。不过那一记面打得很普通,要躲一定躲得了。可是擅长打面的没躲开,反而相信自己的速度可以挡掉。结果,他来不及。知道自己弱点的人才能变得更强啊,实相。”
弱点啊。浩二郎在心中低语。
浩二郎自身的弱点多到数不清,但现在重点不在此。在“少女椿的梦想”中,小纲利重是最重要的人物。他与智代偶然见过一面,浩二郎一开始势必要与他周旋一番。想要打破这个僵局,浩二郎必须冷静地找出问题所在。
不是要和小纲决胜负。谁胜谁负不是重点,重点是掌握小纲的性格特质,并让他和智代见面,这才是浩二郎的任务。假使智代记忆中的少年形象,和真正的小纲相差不远,他不像是会逃避问题的人,应该会接受现实,而且体谅智代的心情。
但浩二郎也知道,对于改变一个人的心来说,六十多年的岁月充足过头了。
换言之,浩二郎现在的弱点就是无法确定小纲的个性。
他必须一见到小纲就快速判断。用一刹那的时间,判断六十多年的变迁。
若说要决胜负,这就是了。
但浩二郎依然感到害怕。小纲很可能不记得智代。若是如此,情况恐怕比认错人还糟糕。
六十多年的记忆之墙——浩二郎心中莫名的焦躁说不定就是源自于此。
当浩二郎紧咬下唇的表情映在玻璃窗上时,车窗外突然射入一道明亮的光线,前面就是青森车站的巴士停靠站。走下巴士,海潮香扑鼻,但和濑户内海不同,打在脸上有一股浓厚的海味。
浩二郎在驿前通道上一边漫步,一边看着左边的大海。走五分钟左右,他看见小纲指定的饭店招牌。与周遭的饭店相比,这是一家较小型的商务旅馆。旅馆一楼是餐厅,大渔旗图案的门帘流泻出灯光。
终于要和小纲面对面了。浩二郎紧握拳头,指甲吃进掌肉。这是他以前出发逮捕凶手前的习惯。
店内空荡荡的。浩二郎来回扫视不怎么宽敞的店内,寻找肖像画中的男性。而坐在窗边的短发男性伸长脖子看着浩二郎。他下颚有点宽,但下巴呈锐角,左右一对招风耳,再加上那两撇很有特色的眉毛,毫无疑问就是肖像画中的男子。若说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刻画在他脸上的皱纹比肖像画上的还多。
浩二郎面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纲利重。
浩二郎压抑高昂的情绪,朝他的座位靠近。
小纲立即起身:“您是来找我的……”
“我是侦探实相,初次见面。”浩二郎递过名片,“恕我冒昧,您就是小纲先生吗?”
“是,来,请坐。”小纲伸出关节突出的手,指着前面的座位。
“谢谢,百忙之中来听我叨扰,真不好意思。”
“哪里,我听说你还特地跑去岛那边找我。要不要来一点?”
桌上有一盘烤鱿鱼须,旁边放着一套日本酒的酒壶和酒杯。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为了省去禁酒誓言的说明,他直接说自己不会喝酒。
“真可惜,这是人生的乐趣。”大概已经几杯黄汤下肚,小纲对初次见面的浩二郎露出笑容,“回忆侦探啊,还真没听过有人做这种生意。”小纲看着名片,把酒送入口中。
小纲的右下颚有一道清楚的伤痕。
“其实找人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我们侦探社主要是帮助当事人寻找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弥补的那段回忆。替当事人找出他们活过的足迹和证据,是我们的使命。”
“活过的足迹和证据吗?那么实相先生,想找我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和你通过电话后,我也问过我女婿。他只说:‘你一看到实相先生这个人就会喜欢上他,绝不会给你惹上什么麻烦。’”
他说的女婿,正是小谷船渠的社长中谷。浩二郎从中谷口中得知小纲被青森的铁道联络船博物馆——这座博物馆直接用青函联络船“八甲田丸”当作馆体——招聘当建造和船迷你模型的总监。
小纲对专门寻找回忆的侦探很感兴趣,聊着聊着就和浩二郎打成一片。
浩二郎趁小纲把酒杯放下时,开门见山地说:“小纲先生,我的委托人正卧病在床。她现在的病况非常危险。”
“我听说找我的那个人生病了,但不知道情况危险……”小纲的笑容消失,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如一支箭直射而来。
“正是。那位女士正和病魔斗争,说什么也要在临终之前见您一面。”
“女士?对方是女的?”
“没错,一位叫岛崎智代的女士,我想您应该没听过。事情发生在六十多年前的春天,岛崎女士从梅田回泉大津的路上,在安治川河边,被某个少年搭救。”
“六十多前年……那是败战后没多久的事情。”小纲手指离开酒杯,脸上不见醉意。
“是的。据说当时街上一片焦黑,车站前形成贩卖各种物资的黑市。街上除了取缔非法买卖的宪兵,也常见到美兵来去的身影。”
“确实。说来丢脸,我在败战那年志愿从军,到海军当少年兵,还没能好好表现就……”小纲说,他十三岁加入吴海兵团,后来进入横须贺海军水雷学校就读,并且成为海军少年研究生。历经不到两个月的训练,他成为“少年水测兵”。小纲咬牙切齿,所谓的水测兵就是待在潜水舰内,听声音辨别在水中航行的船舶种类以及它与自舰的距离等情报。
浩二郎心想,原来还有这种任务。
“您这么年轻就当兵?”
“我们家世世代代在由利岛当造船师傅。小纲这个姓,由忽那氏所赐,流传至今。我们家最拿手的船只是在勘合贸易中渡海用的弁才船以及协助忽那水军打造的大安宅船。所以我们才会把忽那水军的旗印六瓣铁线作为家徽代代相传。由利岛现在是无人岛。但打从我出生起,我就把海浪声当作摇篮曲,从我懂事起就开始搭和船。我认为,海水早已渗入我的全身骨肉,一定有报效国家之处,所以志愿加入海军少年兵。”
“海水已渗入您的骨肉?”
“没错,深入骨髓。”
“您以忽那水军的旗印六瓣铁线为傲?”
“当然。”
“小纲先生,请您看这个。”
浩二郎将智代寄放的老旧护身符袋放在桌上,用力地说。
“这是……”
“纹路已经消失了,但上面原本的家徽确实是六瓣铁线吧?”
“……真不敢相信,这是……”小纲将护身符袋拿在手上,从怀中取出眼镜,睁大眼睛盯着。
“这是我的护身符啊。”接着他摘下眼镜看着浩二郎。他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看到它,小纲惊吓的视线不停游移,似乎正在追溯过去的记忆。
“委托人当时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很小心地保管到现在。”
“十四岁的少女……”
“她帮忙家计,每天把家中摘来的番薯,用手推车载到黑市换米和盐。有一次她在回家途中发生意外。”浩二郎喝水润口。
“意外?”
“她和载着美兵的吉普车擦身而过。她为了躲避吉普车,失去平衡。这名柔弱的少女无力导正,手推车整个翻倒,她自己滚落河堤,掉进河中。”
“掉进河里?”小纲皱起眉头探询,接着恍然大悟。
“是的,然后……”浩二郎还没决定,接下来是应该根据智代的记忆描述,还是转述法兰克·A.穆伦信中提到的版本。
“小纲先生,您记得您在安治川河边,看到一名少女遭到美兵袭击,然后救了那名少女吗?”浩二郎下定决心问道。
“年轻气盛啊……”
“您还记得?”浩二郎看着他紧握手中的护身符袋。
“想忘也忘不了。那起事件因我的懦弱而起。”小纲低眉,自己拿起酒瓶,缓缓把酒倒入杯中。
“懦弱?什么意思?”浩二郎问小纲。
浩二郎遇到过许多退伍士兵,老爱大谈自己在军队的武勇事迹。小纲在战后,从令人闻风丧胆的进驻军手中救出日本女性,这是多么勇敢的行为,根本和懦弱沾不上边。
“我想死却死不了。”小纲呻吟道,他痛苦地对浩二郎描述,“战况陷入僵局,比我长一岁的十五岁学长就这样在海上消失了。人肉鱼雷。可是,我只能竖起耳朵听海中的声音。没多久,日本打败仗……我四处游荡,想找地方寻死。我希望能抹消我曾加入海军这个事实。离开岛前,我把忽那水军的旗印缝在护身符袋上,里面装着勘合符。我只是个在海中听声音、迎接败战的水兵,哪里有脸回故乡?”
的确,智代说少年的装扮是开领上衣和短裤,很难让人联想到水兵。
“或许您不愿回想起这件事,但您确实救下了那名少女。”
“确实有这件事,但当时的我太不成熟了。”
当时,小纲没脸回故乡,一副流浪装扮,像个游魂似的四处游荡。他幽幽地说,一开始他想找一个地方了结生命,但找久了肚子也会饿。内心虽然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但本能地还是想找东西吃。有人看上他身手不错,雇他当黑市的守卫。赚钱并有东西吃后,肚子不饿了,但每天内心都要受到自我厌恶的煎熬,一心想着要怎么死。
“我每天都活得非常痛苦。但像条破抹布的我,看到日本女性遭人凌辱,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您就用木刀……”
“那是我自己做的木刀,守卫巡逻时就会配在身上。”小纲熟练地做出削木头的动作。
“您用木刀往美兵的头……”
“这也怪我技术不够娴熟。我本来瞄准他的肩膀,只想让他昏过去而已。”
“是误打?”小纲应该没有杀意,浩二郎只想确认这点。
“我的手到现在还记得木刀敲击到对方头部的触感。”对自己的失败有气无力地摇头,小纲摆出一副顽固工匠的表情。
“但美兵真的那么可恨吗?”关于杀意,浩二郎慎重起见再问一次。
“年轻的实相先生大概不了解,当时军国少年几乎都这么想。”小纲喘口气,继续说,“大家都说揍扁他。”
浩二郎听到小纲亲口说出大阪府警退休警员说的方言。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抱着发泄的心情。我心想,要是这么做,那女生一定会被吓死。打破美兵的头,血会喷出来。打肩膀不但不会出血,还可以让他昏过去。”
“您想先让美兵昏过去,自己好搭救少女?”
“少女大叫之后几乎快昏过去,幸好没有大碍。这点我很肯定。”
“那名少女就是我的委托人,岛崎智代女士。”
“果然是这样,从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我就察觉到了。”
“她本来就很怕自己会遭受美兵袭击,甚至随身携带一个药瓶。您应该知道她随身带着药瓶的意义。”
“应该是少女的觉悟。幸好,她没用到。”小纲感慨地说。浩二郎拿起酒瓶想替他斟酒,但里面已经没酒了。小纲挥动他满布皱纹的手表示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