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形势严峻, 不少人家都拖家带口迁到其他地方去, 平城一下子少了很多热闹。

高嘉乐认识的朋友们, 有些搬家,有些去往国外, 有些参与游.行抗议,他们就像这混乱时代某一类人的缩影。

哪怕在高家里, 也有各种不同的看法,高老爷心里还是想着正统朝廷,但他又不看好这个匆忙建起的朝廷。

大少爷是全然不管这些事,每天还是小赌小闹过日子,二少爷管着家里的店铺,担心着a省那边打仗会影响到商路,从而对高家造成打击。事实上在水银知晓的那个林锦绣一生剧情里,高家的生意确实被连累,因为这场仗遭到了灭顶之灾。

高家人里三少爷高嘉良属于最活跃激进的人,他反对复辟朝廷,反对境外势力侵犯国土,反对内战,他那个办的半死不活的报纸上几乎都是这一些言论,还带着许多学生上街游.行抗议,组织各种宣传会。

水银偶尔会在街上看到人群高举牌子和横幅大喊口号,无论男女都神情激动愤怒,他们到处发传单,争取支持。

愤怒的力量从来都是最能感染人心的,人类天生就有着反抗什么的**,当他们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就会去反抗,并且能为此献出生命和一切。

像是三少爷高嘉良,他在那个故事里,就是个纯粹的殉道者,无论他在男女关系上是怎样处理,他对于民族自由国家兴盛的向往使他抛弃了一切,他的家庭、爱人、父母兄弟、孩子妻子。

那他最后有没有做出什么结果呢?说不清楚,他既不是领袖也不是名人,只是那一股洪流中的一支,并且不为历史铭记。

水银就像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观察并见证着这一切。

冬天到来,平城最冷的时候,a省那边又有消息,末帝被人打死了,小朝廷一夕崩碎瓦解,彻底混乱起来。有外**队以帮扶为借口进军北省,北省军队和他们发生摩擦,在边境死了几百个人,报纸上连续半个月都在报道此事,一片腥风血雨在凛冽寒冬里,随着朔风南下。

高家这一年的冬天过得清冷,亲朋好友来往都少了,年夜饭这一天晚上,大半年没回家的三少爷高嘉良回来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把安枝一起带了回来。

看着安枝那凸起的肚子,高老爷和大太太没忍心把她拒之门外,这样一来,水银的位置就显得十分尴尬。

所有人都在为她尴尬,只有她自己仿佛毫无察觉。吃年夜饭,临时加出的两个位置在水银对面,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高嘉乐把凳子拉得离她近了一点,也不管对面三哥,直接伸手接了水银的碗给她舀汤。

他平时其实在外面很注意,从来不对水银过分亲近,特别是在爹娘面前,很是克制自己,怕给三嫂带来什么麻烦。但今天,看见三哥把安枝带回来,两人坐在一起,幸福微笑的模样,高嘉乐就异常愤怒,他心里的珍宝被别人弃之如敝履,他比自己被人抛弃羞辱还要难受。

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是要她在这里当一个毫无意义的“三嫂”?他为什么不能娶她?

高嘉乐忽然觉得忍不了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奇怪,除了高嘉云是一个人,其他人都是一对对的,只是高嘉良和情人在一起,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和他弟弟互动频繁。

高嘉良感觉弟弟不太对劲,一直看向那边,安枝在桌下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笑着开口:“嘉良和锦绣姐姐的关系倒是不错。”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气氛更奇怪,为她叫的那声锦绣姐姐,也为她话中的意思。大太太有些看不下去小儿子和他三嫂太亲近,说道:“嘉乐你吃你自己的,她又不是没有手,会自己吃。”

高嘉乐却没听,又给水银舀了半碗汤圆。

大太太心里生出一股危机感,放下筷子,高老爷恰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好了,都闭嘴,吃饭时还说什么话,有没有规矩。”

吃完饭,睡觉又变成了一件难事。

“我和爹大哥二哥嘉良守岁,让安枝去我院子里休息一晚,可以吧。”高嘉良这话是对水银说的,虽然是问句,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通知一下。

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屋子,只是让给了林锦绣,既然他回来了,住一晚当然是没问题的。

水银刚准备走,听到他这话,顿时反思自己今晚是不是太好说话。她扭过头,声音不大不小,听着还挺温和的,“当然不可以。”

高嘉良扶着安枝的腰,闻言眨了眨眼睛,略一沉下脸,“你没有必要这么闹,大过年我不想和你吵,但你也不要太过分。”

高嘉良拦在水银面前,沉声说:“三哥,是你不要太过分,你带着外面的女人回来,就要把她三嫂赶走吗。”

安枝眼圈一红,攥着高嘉良的手,“嘉良,算了,我一个人先回去吧,你留在家里和亲人说说话。”

“不行。”高嘉良立刻心疼地抱紧她,“天这么冷,又开始下小雪了,路远,你还怀着孩子,让你一个人回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林锦绣,我那院子有两个房间,我让安枝住偏房,你总没话说吧。”

感情你之前还想让我给她腾位置呢,水银好笑,觉得三少爷大概记性不太好,忘记了她当初说过的话。既然她站在这里,那个院子就是她的地盘。

高嘉乐还想说话,被水银一手扒拉到身后,“偏房被我拆了,做了个温室放我养的花。”

说着她眯了下眼睛,露出个十足坏蛋反派的不怀好意笑容,“而且,你竟然放心把安枝放到我一起,你就不怕我对她做点什么?”

高嘉良瞬间警惕起来,“你!你还敢在我家胡来吗?!”

水银微笑:“你觉得我不敢还是不会?”

高嘉良:“…”他忍气吞声,揽着安枝转到高嘉云那边。

“嘉云,能不能让你安枝姐姐和你挤一挤睡一晚?”

高嘉云连忙答应了下来,挽着安枝去她的房间里。

水银见事情解决,拢了拢披风走出去,高嘉乐跟着她出门,两人快走回院子那边时,被后面赶上来的高嘉良给喊住。

“嘉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三哥说。”

兄弟两走了,水银仍然是往自己屋子里去。气风灯在门口微微晃动,细碎雪花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抱影给她端了热水,水银坐在架子床边浸泡脚,她到现在仍然是要用药泡脚,可以缓解疲劳,帮助疏通经络。

架子床边的立灯光还算明亮,她就在灯下看一本外文书,是高嘉乐请她帮忙翻译的其中一本。

讲的是宇宙起源,很多胡诌的内容,对比后世研究得出的结论,有很多谬误,但这不妨碍她看下去,毕竟整个人类文明就是建立在想象和错误上的,它的发展就是探寻某一种意识正确的方向。

她觉得舒缓安静,就好像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也常常在夜里下班后,一个人这样坐在灯下看一本不知道讲什么内容的书,或者做一点有些无聊的事情。当人需要为生存奉献出大部分时间的时候,就知道这种独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有多么珍贵了。

这一夜大概好几个人都睡得不太好,水银一早起来发现他们脸上都挂着黑眼圈。

高嘉良早早带着安枝离开了,避免了接下去的尴尬,水银发现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年轻人高嘉良弟弟,用一种跃跃欲试,又强制压抑,但克制不住双眼闪亮的眼神时不时叮她一下。

水银:“…”年轻人就是好懂,差不多能猜到他昨晚上和他哥说什么了。

虽然她能宽容地对待年轻人无望的暗恋,但如果他要换成热情的追求,她恐怕还是要拒绝。

新年过后,高家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少爷出门去处理店铺的事,他们有一批货在南边进过来,路上因为遇上大雪搁置了,二少爷要带着人过去提货。

结果没过几天,传来噩耗,高二少爷死了,他们遇上了a省流窜的一股逃兵,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逃兵,说是逃兵,其实和土匪也差不多。除了高二少爷,还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也被杀,只有另外两个伙计逃回来,货物也没了。

高家上下都沉入了阴云中。大少爷不经事,三少爷为了他的理想奋斗,家中的事并不管,以往管事的二少爷一死,如今刚满二十的四少爷高嘉乐不得不背起这个家的担子。

他带人去接回了二哥的尸体,整个人好像一夕就长大了。高二少爷的葬礼,高家铺子里的事,他都在学着处理,还要安慰悲痛的亲人。

然而高二少爷意外死亡带来的阴影还没结束,就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战火蔓延到了平城,水银待在高家,都听到了外面远远传来的枪声。

这和系统给她看的剧情不一样,按照系统给的剧情,平城大乱应该是差不多三年后的事情,而不是现在。

水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逃到平城的是从前的保皇党,他们想拥立末帝的一个侄子,如今那位正躲在平城。这些保皇党在平城行事猖狂,打死了好几个在街上游.行的学生,办了报纸曾公然反对他们复辟的高嘉良也成了他们要处理的人之一。

高老爷就算和高嘉良这个三儿子生气,可经历了二儿子的死,他已经经受不住再一个儿子出事了。

“嘉乐,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你三哥带回来,他现在住在外面不安全。”

高嘉乐穿着大衣准备出门,意外地在门外看到水银。

“三嫂,你怎么站在这,外面风大,快回屋里去吧。”

水银同样穿了身大衣,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小脚十三

自从二少爷出事, 高嘉乐肩上的担子重了很多, 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尽情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每日都在忙碌。

两人有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 高嘉乐忍不住凝视了水银好一会儿。坐上车后,高嘉乐注意到她的手被寒风吹的有些发红。默默脱下自己的手套塞给她, “手冷的话,戴上手套吧。”

水银确实觉得手很冷。她可能是因为脚的原因, 脚上血气不通, 自从开始降温下雪, 手脚都热不起来, 特别是这种天气出门, 实在难受。

接过手套戴上,残留的温度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三嫂…不是冬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吗, 怎么今天要一起去?”高嘉乐本来不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这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酸, 显得他很不成熟,他并不想在她面前显露出这一面。

可是不问出来又憋得难受, 一不注意还是问出来了, 但他好歹忍下了另外一句“你是为三哥去的吗”。

虽然三嫂好像对三哥并没有感情, 但毕竟名义上是夫妻, 她是否也在意这一点,才会在这种知道三哥可能很危险的情况下, 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去劝三哥回家?

水银不用看都猜得到小年轻在想些什么,她说道:“听说外面形势严峻, 想出来看看。”

她这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高嘉乐不让自己再问下去,专心看着外面的街景。

街上萧条了很多,偶尔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常能看到发传单的学生们没有了,连街边的店铺都关了很多,有开着的店铺,也大多只是开着一扇门或是一条缝隙。

“听说前两天那些人在城北珍玩街寻人,打砸了好几个店铺,把里面的珍宝古玩洗劫一空,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不敢开店。”高嘉乐解释了一句。

他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所谓保皇党乱兵,他们看不到希望,又没有靠谱的人带领,如今已经有些疯魔,毫无头脑地在平城到处作乱,自取灭亡。

车子开到井大胡同,快到高嘉良他们那个小报社的时候,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很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神色惶惶跑过来,不远处还响起一阵枪声。

高嘉乐迅速将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前快速叮嘱水银:“你就在这坐着,不要下车,我去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他拦住一个跑过来的学生,“同学,前面发生了什么?”

那人惊魂未定,整个人都在哆嗦,“打起来了,杀人了,那边死人了!”

高嘉乐更焦急,“什么死人了,同学你说清楚一点。”

“我们、秘密集会,高社长说,我们要团结起来抵抗外敌,那些人突然就冲进来了,他们有枪…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人举报了,他们随便杀人…”

从这学生语无伦次的话中听出自己三哥如今恐怕正处于危险中心,生死不明,高嘉乐的心都揪起来了。虽然他们兄弟有不愉快,可那毕竟是他亲哥哥,他不可能坐视对方陷入危险。

他毫不犹豫逆着人流跑向枪声最密集的地方,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拿着枪的乱兵不多,大多还被人群分散。途中他又遇上一个女学生,告诉他高社长伤了一只手,还在那边维持秩序。

高嘉乐匆匆过去,听到枪声的同时,还听到三哥坚定洪亮的大喊,他正在号召大家不要害怕。

“不要被自己的畏惧打倒!哪怕死亡也不能磨灭我们坚定的意志,身体是会腐朽的,精神永远不会!”

高嘉乐看见了三哥,他脸色煞白地捂着自己一只胳膊,胳膊上鲜血直流。

人群特别混乱,有人害怕地跑走,有些人还留在原地,群情激奋地大声谴责那些乱兵,拿起武器和他们打起来。当有人被枪打倒在地,引起的除了害怕还有更加激烈的反抗情绪。

人们互相推搡,高嘉乐无法接近,眼看着三哥竟然爬到高处台子想要指挥众人,毫不顾忌自己会被枪打中,高嘉乐更是心急,拨开人潮往里挤去。

他一心只担忧着台上变成靶子的三哥,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危险,忽然间,他感觉整个人被用力往旁边一拉。

砰一声枪响炸开在他脚下,如果刚才没有被人拉着躲开,他可能现在已经中枪了。不知道是谁开的枪,可能是流弹。

高嘉乐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悸后怕,扭头看去,他这才发现刚才那个把他拉开的人竟然是水银。

他一下子更加紧张焦急起来,声音又快又急:“你过来干什么,这边很乱,很危险,你先回车上躲着!”

人群这个时候忽然涌动起来,中心处爆发出激烈的尖叫和怒吼,高嘉乐担心是三哥出了事,没有办法放下不管,又不敢让三嫂一个人在这种人潮里走散,只好紧紧拉着她的手往一侧艰难挤去。

他反手抽出腰间一把枪,安慰一声不吭的水银,“你别怕,我有枪防身,没事的。”

这是他小舅舅送他的,他虽然知道该怎么开枪,但之前根本用不上,所以这枪一直是个摆设,他拿在手上纯属壮胆,真对上人敢不敢开枪还不一定。

两人真就这么倒霉,在混乱中遇到了一个乱开枪的疯子,那人举着枪超人群里打,看着众人害怕的模样哈哈大笑。

高嘉乐不小心和他对视,看见对方脸上残忍的笑意,下意识举起了枪,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那是活生生的人,他从没杀过人!高嘉乐的枪口几乎是在抬起的瞬间又不自觉微微垂下去。

对方可没有他这么多的顾虑与犹豫,抬起枪就要射。

千钧一发之际,高嘉乐感觉自己身后的三嫂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手套,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上,稳稳地、毫不犹豫地迅速扣动了扳机。

他们对面那个人头上爆出一簇血花倒了下去。

高嘉乐几乎没能反应过来,就感觉手上的枪被人夺了。

“过来。”

他听到了三嫂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又很冷,像是这地上还未化尽的雪。

他们又遇到了一个抬着枪的乱兵,这回对方并没有看到他们,背对着他们正准备射击台上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学生。

高嘉乐看见三嫂抬手,手中的枪冰冷沉黑,握着枪的手却粉白柔软,这对比几乎有些惊心动魄,他都不知道那种震颤是从何而来。

乱兵应声而倒,飞溅出的鲜红洒在台下被众人踏成泥泞的残雪里。

水银踩过那染上红色的泥泞残雪,回头来看那个有点呆滞的年轻人:“不要发呆了,快过来。”

两人奇迹般地找到高嘉良,他受了伤,靠在台下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周围还围着几个激动的年轻人。

“三哥!”高嘉乐背着高嘉良,准备和人群一起离开。他们必须乘着混乱离开这里,不然等这里的动静引来更多乱兵,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高嘉良在高嘉乐背后挣扎,“嘉乐,放开我,我还不能走!”

高嘉乐走得艰难,衣服被他手臂上流下的血染红,“三哥,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你不走,他们都不走,很快会有更多乱兵赶来,到时候把你们都堵在这里,会死很多人的!”

高嘉良:“不行,我们有这么多人,不能向他们屈服!”

水银走在旁边,闻言忽然伸手一把将高嘉良从高嘉乐背上给扯了下来,把他狠狠摔在路边。

高嘉良狼狈地倒在地上,倒在一具没了声息的尸体身上,他吓了一跳,身子歪倒,发出一声痛呼。

高嘉乐:“三哥!”

水银一把将枪重重抵在高嘉良脑袋上,“你要是想死我就给你一枪,免得你还要脑子不清楚连累别人。”

她的语气冷淡厌烦,“看到你背后这具尸体了吗,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十几具尸体,这些年轻人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学生?你把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坚持,这所谓的坚持就是让他们用血肉之躯面对那些枪口,做无畏的牺牲?”

“天真也该有个限度。”

高嘉良说不出话,他胳膊上的伤口在疼,枪砸在脑门,又那么冰冷。

三人回去高家时,最先迎出来的是安枝,她大着肚子满脸忧惧憔悴。看见一身血的高嘉良,惊叫一声泪眼婆娑地扑了过去。

原来高嘉良举办集会的时候就让人把安枝送回高家了,刚好在路上和高嘉乐他们错过。

高家一阵兵荒马乱,高嘉良被安置在高嘉乐的屋子里,高老爷大太太高嘉云他们都在屋里围着高嘉良,只有水银站在门外,她抱着胳膊,神情有些漠然地望着庭院里青灰色的瓦。

高嘉乐仍是那一身狼狈,身上沾血的衣服都没换,他拿着一件大衣走出来,默默披到了水银的身上。

水银回过神,点点头,拢着身上的衣服往前面院子走。

高嘉乐不由自主往前追了几步,想说点什么,却看见水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他只好停下脚步。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水银也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没用,但她如今早已过了那个阶段,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放下枪。这把枪高嘉乐忘记拿回去,她也忘记了。

枪放在桌上,水银忽然扯了扯嘴角。

还是要感谢那个曾抛弃了她的前前男友,毕竟这用枪也是他教的。

小脚十四

水银有过三任男友, 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 曾经的爱人、父母和朋友, 像是横亘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荆棘丛, 给她以痛苦磨砺。

她的父母亲人打碎了她所有的尊严,让她生而痛苦;她曾经的爱人, 给她慰藉,又推她进入更深的痛苦;她的朋友, 给她热闹, 再留她孤独。

人并不是生来坚强, 她也曾是个会哭会笑会闹的普通人, 曾狼狈不堪, 曾身陷囹圄,曾作茧自缚, 曾逃避一切…可是经历过的苦难, 如同炼铁炉的熔浆, 把原本的她烧毁,重新浇筑成现在这个模样。

人会变成什么样, 和她生命中遇到的人们息息相关。水银厌恶自己的父母亲人, 可她的生命里留着他们给她的印记和伤害, 因为他们, 她至今仍无法接受孕育生命。爱情的无疾而终,则让她不再想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并非害怕再度失望, 只是她已经学会自己爱自己,找到了与自己的种种情绪和平相处的办法, 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没有人爱,而迫切的希望有人来爱自己。

之前,她养贺小燕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对父母,现在面对年轻的追求者高嘉乐,她也会想起自己过去的爱人。

就像她偶尔会想起自己过去人生中的某一个片段,不管是高兴的、悲伤的还是平凡的。哪怕是被打碎了再浇筑起来的人,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感性的一面。

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大概是作为人最难受的一件事。

或许是因为亲手杀了人,水银这一晚没能睡好,恐惧是没有的,她只是觉得有些累,空空茫茫,飘飘荡荡。

高嘉良回到高家养伤,安枝自然也在这里。他们不可能留在高嘉乐的院子,于是大太太要求水银把高嘉良原本的院子让出来。

大太太毕竟还是心疼儿子,难得好言好语和水银说话:“就让嘉乐和你一起住你们原来那院子,安枝就和嘉云一起住。”

水银:“不可能。”

大太太:“那你想怎么样,安枝她都怀了身孕,总不能把她赶出去不管吧,你是个善心的孩子,能体谅我们的对吧?”

水银瞧着脾气很好的样子:“我是说,那院子我在住,高嘉良就不能住,至于安枝,随便她在哪我都无所谓。”

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地盘被人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