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夏桐向前挪动脚步,身上留有他的味道和余温,她捧着陆晨风留下的盒子,冲他的背影喊:“陆晨风,你站住。”
陆晨风脚步停住。
只听夏桐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
“夏桐,你不要不开心。”陆晨风回眸。
“还有呢?”夏桐又问。
停顿良久,空气好像要在这一刻凝固,直到陆晨风悠远的声音传入夏桐耳中:“礼物,你记得看。我再来看你。”
夏桐低头,回答:“好。”
陆晨风走的时候,月亮从层层乌云中探出头来。
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
身份,是个微妙的词语,它可以让某种真相被毫无预兆地揭开。令夏桐感到失望的是,她一直以来坚信的信条崩塌。她一直想要寻觅的,无非是一段可以不被身份捆绑的真爱。身份包括许多东西,金钱、地位、学识、名望……种种加起来,便成为一种综合的标签,成为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定位和隐形属性。但这些其实只是外界定义一个人的方法,夏桐没法用同样的指标衡量自己。
她是个鲜活、独一无二的个体。她想,爱情发生的化学反应,应该远在金钱之外。夏桐原以为,陆晨风不拘一格,纵使浊世沉浮,一眼望去他却与别人不同,有着会发光的灵魂。
想象与现实之间总有落差,夏桐有些无措。
她的手抚摸着陆晨风留下的礼物盒,想了想,她把它放进了抽屉里。
她一直在等陆晨风说一句“夏桐,让我再追你一次吧”,可陆晨风一直到离开都没有说。
夏桐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时间总会让她找到答案,但是她没想到,意外比答案先来。
生日宴之后,夏桐那远在海外的爸妈给她发了两个微信红包祝她生日快乐。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发现她没看错,五个人的群,一共有两个红包,第一个红包上写着“生”,第二个红包上写着“快”。
每个红包打开,里面都是一百块,两个红包加起来一共两百块。
然后她爸乐呵呵地发语音说,你母亲大人代表我们全家祝福你生日快乐,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夏桐在内心咆哮:妈!你连“生日快乐”四个红包都不愿意发全,说好的我是妈宝呢?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夏母:宝贝女儿,我和你爸在奥地利会合了,我们玩几天再回家。大哥,照顾好弟弟妹妹@夏大哥。
夏桐抓狂,她现在相信了,夏玉珩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所以这辈子才变成全方位托儿所式大哥,来还债了。
夏玉珩特意找夏桐谈过,把她的手机、包都还给她,另外还给了她一张黑卡,但是他有个条件,希望她不要再跟陆晨风有过多联系。
夏玉珩剪了一支雪茄夹在手上,没有点燃 :“夏桐,你玩玩也就罢了,如果你想要发展成更进一步的关系,你我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你做的事情家族里不是没人做过,当初姑姑自由恋爱,最后选了一个公司职员结婚的时候,其实爷爷、奶奶,还有其他亲人,都是诚心祝福他们的。结果你看到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二十年,还是以非常令人难堪的离婚告终。为了结束这段婚姻,姑姑付了多少分手费,你也很清楚。不管花多少钱、多少精力,事情最终还是要回到它的正轨上,这就是家族的宿命。”
所谓的名门望族,其实择偶范围非常窄。
就像夏父和他的发妻,也就是夏玉珩的生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外面小报都传,两个大家族的后代一见钟情,后结成一段佳缘。但事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吃的那顿饭,饭桌上坐着双方的母亲,身后还跟着秘书、助理、保镖……要是能在这样的场合下一见钟情,那口味也太重了点。
之前大哥怕她伤心,说话总留有余地,包括对待陆晨风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是妹妹喜欢过的人。夏桐生日宴当天请他来,也是想要让他看清楚夏桐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是他能够爱得起的,希望他知难而退。
什么人能配得上自家妹妹?在夏哥哥看来,答案是“没有”。
夏桐点头称是,但就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她接到一通电话之后,第二天夏家人就发现她又跑了。
管家丰叔问夏玉珩:“大少爷,要不要把小姐追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夏家大哥摆手 :“不用。保护好她的安全,剩下的事,看看再说。”
夏桐再度踏上H城的土地,恍如隔世。
那天,她接到方璞的电话:“夏桐,你能回来一下吗?”
“什么事?”
“老大他……不太好。”夏桐没想到,一通电话把她叫回H城的人会是方璞。
夏桐到达医院的时候,方璞正在VIP病房外的走廊等她。夏桐一下飞机,连行李都没放就赶来这里。
方璞见到她的时候,双眼下面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上写满了疲倦,他已经在陆晨风身边守了好几天。韩助理也在一旁,愁眉不展。
“他怎么样了?”夏桐快步上前。
方璞对她说:“老大现在已经醒了,只是……”
听到陆晨风醒了,夏桐不等方璞说完,就冲进病房。
看见夏桐,躺在床上的陆晨风情绪激动,他不顾头上缠着纱布,拔了输液的针头就要下床:“夏桐!”
夏桐急忙上前,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陆晨风紧紧搂住她,强大的惯性让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夏桐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发出“哎哟”一声惨叫。
陆晨风脸上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桐桐,你没事吧?”
“老大,你要不要先从嫂子身上起来?”方璞心疼地看看陆晨风,又心疼地看向夏桐,夏桐可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
陆晨风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夏桐不撒手,一把挥开方璞要上来搀扶的手:“你是谁,不要碰我。”
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的夏桐惊讶地半张着嘴:“他是小P啊,你不认识他了吗?”
陆晨风抿着嘴,皱着眉,一脸警惕地看着方璞。他对着夏桐是快化成一汪水的温和,对着方璞表情就立马冷了下来,比三九严寒的冰窟窿还要冷。他肯定地说:“不认识。”说罢,又霸道地把夏桐搂进怀里,不肯撒手。
方璞这时候才有机会苦恼地说:“嫂子,陆哥他好像……除了你,谁也不记得了。”
“怎么会这样?”
夏桐好不容易才把陆晨风安抚好,让他回到床上休息,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一通忙碌。
“医生,他现在怎么样?”
“你是家属?”
夏桐犹豫了一下。
陆晨风回答:“是。”
医生看着病床上伸着脖子抢答的陆晨风,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无情地说:“家属,我们出去说。”
陆晨风可怜地躺在床上,用虚弱的声音喊:“桐桐,快点回来。”
“医生,他有没有事?”夏桐忙问。
“他在工地被坠落物伤到头,送过来。幸好人已经醒了,生命无碍,我们建议出院前再给病人做一次细致的全身检查。如你所见,他人已经醒了,但记忆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现在他只认得你。”
“那他还能恢复记忆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他能不能恢复记忆,主要还是要靠家属。他现在只记得你,你要多费心,带他去以前熟悉的场景也好,见熟悉的人也行,尽量让他接触失忆前熟悉的事物,试试看能不能一点点找回他的记忆。这一段时间非常关键,需要你有耐心,一定要多陪着病人。他刚醒过来,只记得你,肯定会很慌张,你要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切记要提前告诉他。注意病人的情绪,要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具体的内容,你可以看一下《看护手册》里的注意事项。”
医生走后,夏桐逮住方璞,让他解释清楚陆晨风为什么会躺在医院。
方璞说,那天陆晨风去工地找他爸。他家的生意主要有两块,建筑设计和地产,陆晨风去的正是他家公司正在施工的工地之一。
“你知道他为了什么事去的吗?”夏桐清楚,陆晨风和他父亲关系不好。
“不知道,只知道那天陆哥去得匆忙,结果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意外。”
“那现在他爸人呢?”
“他在陆哥昏迷的时候每天都来,陆哥醒了之后不记得他了,他有些受打击,我已经有两天没看到他人了。”
“好,我知道了。”夏桐若有所思。
夏桐一直陪着陆晨风,直到他出院回家休养。
她联系了陆晨风熟悉的医生姜飞白。他是神经内科的高手,看了之后也很苦恼,陆晨风并没有其他的症状,只是不认识人。不过也有好消息,陆晨风之前的睡美人症症状减轻许多,病情稳定。
“像他这种性情大变的情况,临床上也不是没有先例。但是,你看他现在能哭能闹的,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姜飞白解释。
夏桐带他回到家里,希望熟悉的环境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她心想,陆哥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导致睡美人症好转的原因,居然是被工地坠物伤了头。
夏桐没办法放任他不管,对他的要求都尽力满足,所以这个醒来之后“性情大变”的陆晨风越发得寸进尺,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他已经不记得和夏桐闹矛盾分开的事,只记得他们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夏桐忽然不见了,令他很慌张。
夏桐还没下定决心要和他和好,晚上睡觉当然要分开睡,更何况他们之间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有天天睡一个房间。
她和陆晨风说:“陆哥,主卧是你的,我就睡在你隔壁,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去吃早茶好吗?”
陆晨风委屈地看着她,不说话。陆晨风的睫毛又密又长,此刻黯然地垂下,轻柔投在脸颊上的阴影像张开的扇子。
夏桐无奈,拉着他的手,促膝哄他:“来,我现在带你熟悉一下房子好不好?”她拉着他的手,在公寓里走了一圈,“这里是浴室,你一会儿呢,就先在里面洗个澡,然后乖乖上床睡觉。”
夏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细致温柔,她想,陆晨风的世界现在就是一个孤岛,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认识的人了,如果她再伤害到他,失忆的陆晨风会变成怎样呢?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可是你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你以前那么爱干净,现在是怎么忍下来的?”
“不要,我怕。”陆晨风堂堂七尺男儿,现在却扒着浴室门框不肯进去。
夏桐提高音量:“脏不脏,快进去洗干净!”
陆晨风表情挣扎,一步一步挪进浴室。夏桐看他挪了半天还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磨蹭,便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陆晨风听到她提高音量,神情失落地低下头,过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大声点。”
“你好凶。桐妹,你以前没有这么凶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陆晨风撇嘴。
陆晨风失忆之后,撒娇的花样有点多呀。
“你、你、你……”夏桐被他忽然变软的语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你一直是这样说话呀,为什么你能说,我不能说?”
陆晨风是诚心要气死她吗……
“脱衣服。干净的衣服已经给你拿好了,就放在架子上,你洗完换上就行。”
无论夏桐怎么说,他就是没反应。
“难道要我帮你脱吗?”
听到这句话,陆晨风立马露出笑容,把手举起来递给夏桐 :“好呀。”
夏桐“砰”的一声把浴室门关上:“不洗澡,今天你就睡浴室吧。”
陆晨风生个病彻底成大老爷了,还等着她帮他脱衣服?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