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第一次发现,她居然有个如此啰唆的哥哥。在夏夜的不断否定之下,她竟用了整整一天完成这个造型。

夏夜双手扶着她的肩,看着镜中的她赞叹道:“美,我妹妹一定艳惊四座!”

夏家在D城的住宅由西、北、东三个方向的建筑主体连接而成,他们主要的生活区域集中在西北角,穿堂而过,来到建筑的东北角的一楼,才是会客区,家中偶尔会在这里的宴会厅举办一些聚会。

夜幕低垂,夏夜神神秘秘地拉着夏桐,说希望她捧个场,去宴会厅见见朋友。

“大哥还在让我反省呢,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家搞事情,合适吗?”

“今天是特殊情况,我是奉旨行事。”

夏桐一头雾水。

夏桐不知,宴会厅里早已有一帮名媛、名流聚齐于此,翘首等待夏家千金的出现。夏家实力雄厚,在战乱时期的家族迁徙过程中,这个古老家族在海外积累了难以计数的财富,但他们家的人都神秘且低调。这些上层人士,平日想要与夏家人交往,往往是欲投无门,但就在一周前,陆续有人收到夏家千金二十岁生日宴会的请柬。

这是一个信号,神秘的夏家终于要掀开一点神秘的面纱,迈入社交圈的中心。爷爷让夏夜在H城短暂的露面,也是夏家从幕后走向台前的序曲。面对夏家抛出的橄榄枝,收到印着夏家徽章请柬的人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是一种身份的肯定和象征。所以,当沈家接到请柬的时候,沈父多番叮嘱女儿,D城藏龙卧虎,一定要多加小心。

于是,这才有了沈明瑗出现在夏宅的场景。

她置身在一众名流之中,远不如当时在H城时那样耀眼,就像是雨滴没入大海后泯然于众。

身边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讨论这位神秘的夏小姐:“夏九歌,听说她在D城念的中学,有人听过她吗?”

提问的人收获的是一片茫然。

喧嚷热闹的社交场合中,和这里的浮华清贵格格不入的是安静坐在角落的男人。纵览这浮世众生,他既不是那个长袖善舞的商业帝国继承者,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律政精英,更不是被赞有乃父风范的年轻军官。有人上前寒暄,自报家门时,他说自己就是个打游戏的,渐渐地,也就不再有人与他攀谈。但夏桐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坐在角落,安然自若,甚至有点儿怡然自得,那气定神闲的气度,就像夏桐第一次见他那样,坦荡清明。

“你把他们都请来了?”夏桐和夏夜站在楼上的暗处,她问。

“怎么,不想见他吗?”

“我不在乎。”

“如果你不在乎,当他是空气又何妨。”夏夜拍拍她的肩。

说不在意,都是假的。

夏桐脑海中闪过从前看过的某句话:任何东西都可以被替代,往事、记忆、失望,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对于夏桐来说,陆晨风就是那个无可替代的存在。

突然,夏夜推了夏桐一把:“去吧,你是今夜的主角。”

陡然出现在灯光之下的夏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她穿着一身Elie Saab浅蓝色高级定制礼服,这种蓝名为岛屿天堂蓝,是介于青色与蓝色之间的轻亮澄澈的浅滩海水的颜色,越发显得夏桐肤白胜雪。她缓步下楼的时候,用薄纱、绸缎层叠设计的裙摆翩翩飞舞,她曳地而行,好像真的有层层水波自身后荡漾开来。

“她就是夏家的小姐?”

“哇,没想到是这样纤巧精致的女孩子。”

“好美。”

议论声中,只有一个人变了脸色,沈明瑗惊讶地脱口而出 :“夏桐!”

坐在角落的陆晨风抬头,与夏桐四目相对。

Chapter 15 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夏桐走入其间,人们笑着围绕她。演奏者悠扬的音符倾泻而出,编织月色里温柔的梦。

突然,灯光变暗,只剩下一束光束打在夏桐身上,她身上如湖水一般的裙子上点缀着用特殊工艺加工过的碎钻、珍珠、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夏家兄弟一前一后出现,夏夜捧着蛋糕,烛光摇曳,他们唱着生日歌走到夏桐的面前。

“Happy birthday,桐三岁。”

夏桐看见夏夜捧着的蛋糕上面只有三根蜡烛,她心想,这种事也只有夏夜干得出来。

“许个愿,吹蜡烛吧。”夏玉珩声音醇厚。

夏桐双手交握,闭上双眼,睫毛颤抖,不知道许下了什么愿望。

言笑晏晏的宾客心想,这样美丽而富足的女孩子,能有什么烦恼呢,恐怕一出生时,所有的愿望就都已经披上精美的包装摆在她的面前,只等待她一个一个拆开。

只是,谁的青春不迷茫,其实都一样。

吹熄蜡烛,夏桐清透的双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沈明瑗看到陆晨风也在,走到他的身边,不无遗憾地说:“为了你,看来我把夏家千金也给得罪了,早知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在追求你的时候就应该三思而后行。”

“三思之后,就看不上我了是吗?”破天荒的,陆晨风居然接了话。

“当然不是。三思之后,还是会被你吸引。”沈明瑗言之凿凿,“不信,你看看你家夏桐。”

夏桐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姿态各异的俊美男性,大哥儒雅内敛,风度翩翩,二哥风流不羁,肆意潇洒。两人把唯一的妹妹护在中间,一副视她如珠如宝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见了羡慕不已。

陆晨风和夏桐之间像是存在着某种不需言明的默契,当夏桐举着香槟向拐角楼梯走去的时候,陆晨风没有迟疑地跟上去。

夏桐领着陆晨风穿过玻璃栈道式的走廊,来到建筑的另一边。她推开一扇房门走进去,不疾不徐地回头,正巧对上陆晨风的视线。

“夏九歌?”陆晨风问,他说话时好听的尾音在舌尖打了个转,沉沉落下。

夏桐抿了一下嘴唇:“九歌是我的字,取自《楚辞·九歌》。”

这里是夏桐的书房,分为上下两层,紧贴着墙壁的立式书柜非常壮观,由上至下,依次摆放的是夏桐从小到大看过的书,还有许多全新的书等待拆封。另一部分的书柜,书籍摆放得更为庞杂,从鲁迅、胡适的书到明清小说孤本,从伊丽莎白时代的诗歌到奈斯脱流斯教派的研究,从亚里士多德再到更为细分的专业书籍,并不像是同一个人的阅读体系。

夏桐解释说:“我平时不在,这里会时不时为过来做客的学生存放他们的一些书籍,他们都是与我哥哥相识的高校生,或是校友,他们方便的时候,也会过来借阅。”

虽然夏桐用了“高校生”这样的表述,但其实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能够与她哥哥相交的高校生,无非是那几所顶尖高校的学生。陆晨风颔首,心想,书里写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恐怕不外如是。

他笑着问夏桐:“没想到你读了这么多书。”

“我看着不像吗?”

“像,像读书读过头的那种。”

“你要说我读书读傻了就直说呗。”

“你比书呆子聪明得多。”就像一只毛发蓬松而灵动狡黠的小动物,长着憨萌的外表,专门迷惑他这样一无所知的路人。

夏桐打开窗,凉风“呼”地涌进来,纱帘便像梦幻的热气球,忽而腾空而起。

桌面上放着的书页,被凉风吹得哗啦啦地响。陆晨风走过去,把它合上,压好,他看见封面——《托斯卡纳艳阳下》。这本书被人翻看过很多遍,边角都卷了边,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抬眼,夏桐还站在窗边,今夜乌云蔽月,不见半点星光,更别提月亮。

他走上前,给夏桐披上外套,把她拉到背风的地方,心疼地说 :“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爱惜自己。”

“你会不在吗?”她问。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永远在。”

“别说……”夏桐摇头,“永远这个词太重,我已经不是那个相信永远的小女孩,谁能保证一段感情到得了永远?”

“对不起,桐桐,我让你失望了。”

夏桐微微皱眉:“不是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是我奢求太多,过分矫情,我无法交出全部的自己,却要求有人为我付出一切。想想看,这段时间确实荒唐,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陆晨风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

“你有你的困扰,我也有我的。你和你父亲有矛盾,你的初衷是通过一段世俗意义上‘不般配’‘不成功’的婚姻去报复他。他想要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富二代,你就找个穷二代,伺机对抗。腿哥,我以为你会更成熟一些。”夏桐双瞳剪水,无声控诉。

“那你呢?身无分文的落难少女,不就是你的幼稚剧本吗?”陆晨风反问。

“对,我现在长大了,所以要纠正自己的错误。”夏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长大了?”陆晨风勾起嘴角,他望着夏桐晶莹饱满的嘴唇,还记得它甜美的滋味。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幽深,“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你并不了解,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尤其是你,绝对是我此生犯的最大的错误。人的想法不会一成不变,它和浩瀚的星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只是往往肉眼无法看到,误以为它们是静止的。如今,在你看来,你曾经相信的只是不堪一击的童话,但在我看来,爱情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真实清晰过。”

三毛在《结婚记》里曾写,荷西问她,你要一个赚多少钱的丈夫?三毛说,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但也有例外,比如,你。

陆晨风便是夏桐的荷西,他也想要问一问:桐妹,你现在需要一个赚多少钱的丈夫?

他们之间,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一些隔阂,若放任不管,不需要多久,就会发展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桐没有说话,陆晨风便一个人说,好像要把一整年的话都说了。

他说,网上的流言蜚语都消失了,他都已经处理妥当。说起来可笑,在网上放出添油加醋的虚假消息的人和他们两个人都不认识,这人还是那个让人反感的沈明瑗给找出来的。

沈明瑗又来找过陆晨风一次。那天,陆晨风正与律师商谈,忙得焦头烂额。沈明瑗直接把一份资料拍在他的桌上,陆晨风拦住她,问她什么意思,沈明瑗说,她从来没想要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她知道陆晨风怀疑始作俑者是她:“但我就算要做坏女人,也不会那么蠢。这点还是要说清楚。”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总体来说,沈明瑗除了名字起得有点奇葩之外,这个人还不算是个大奇葩。她的成长经历与家族后台给了她骄傲的资本,所以有些时候,她骄傲得没了边,会自我膨胀。用她的话来说,她刚刚回到H城见到陆晨风的那一会儿,看世界都像是隔着游移的雾,朦胧的纱,看一切都是走样的。面对陆晨风的拒绝,沈明瑗的自尊被彻底摧毁,她强撑着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失落,越发想要通过得到陆晨风来证明一些什么。

好在她及时醒悟,在堕落得更深之前止住脚步。

但世事难料,沈明瑗没有再做一些什么,却有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拿陆晨风和夏桐造谣生事。

沈明瑗看见帖子的时候,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她刚刚决定要做个好人,就有人给她挖坑,这件事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她几乎和陆晨风同时开始针对网络谣传事件进行调查。陆晨风第一时间请了H城最好律所的律师处理案件,她也铆足了劲,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神秘楼主挖出来。

看了沈明瑗提供的线索之后,陆晨风问她:“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她耸肩:“我不需要任何人相信,我做事就图自己开心,可以吗?”

当陆晨风顺着线索找到始作俑者的时候,那人只穿着大裤衩坐在学校宿舍的床上吃着泡面,啃着烤肠,当陆晨风一行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宿管查房,手忙脚乱地下床想要关掉电热水壶,差点把手上的泡面洒了。陆晨风怎么也想不到,给他惹来大麻烦的人,居然是这么个发际线快退到头顶上的干瘦小男生。

他进去之后,把门一关,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就陆晨风、韩助理和律师,加上这位当事人一共四个人。

“认识我吗?”陆晨风目光凌厉。

“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他光着的两条柴瘦蜡黄的腿不住地颤抖,梗着脖子大喊,“我没钱!”

“嗬,看来你并不认识我。不认识我就写我的故事,还写得像真的一样,你在网上不是说和陆晨风、夏桐很熟吗?”陆晨风隐怒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你说夏桐同时和好几个男人交往,还说我头上绿得发光,没错吧!”

那人被吓得语无伦次,陆晨风听得不耐烦,掏掏耳朵,双手插在口袋里,对律师说:“直接走法律程序。”

说罢,他把人交给了韩助理和律师,在门外走廊微仰着头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等韩助理再向外看时,陆晨风的背影已经消失。

那人的想法,陆晨风很明白。其实说来说去,那人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想红。真是荒唐可笑,那人以为他稍微会一点扰乱定位、模糊IP地址的三脚猫功夫,别人就找不到他了?

但陆晨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和夏桐的事情闹得网上尽人皆知,只是因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学生。这个人看到一些真相不明的画面,便开始了自己的臆测,还编成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狗血的故事发到网上。到头来,面对苦主的询问,他只能颠三倒四地反复说一句“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就是想涨点粉丝,我错了吗”。

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网民们看了这么一场大戏,这一幕幕追下来,情节比八点档的狗血剧还要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现在得到解释也就心满意足地散了。但地震中心的苦主还在受余震的困扰,这么大的事,女主角夏桐消失了,男主角陆晨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H城面对无形的腥风血雨,就算是再强悍的男人,又能怎么样?只能忍罢了。好在他忍习惯了,竟然也不觉得苦,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有趣,命运总习惯跟他开玩笑。

在这里再次见到夏桐,看见她健健康康、全须全尾的,陆晨风就满足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够阻止住想要把夏桐紧紧拥抱进怀里的冲动。他在夏桐的书桌上放下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礼盒,上面用一根裸色的丝带精心扎了个蝴蝶结,他说:“桐桐,这是我很早之前就为你准备好的礼物,希望你不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