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一顿,随即又掩了过去,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

王婆子又道:“王妃以为王爷为何娶您?喜欢么?亦或是皇命不得不从?又或者,是王妃以为的报恩?”

明檀蓦地抬眼。

王婆子笑了:“王妃真是天真,定北王殿下是什么人?您并非刻意为之的恩情顶多算是凑巧,真值得权倾朝野的定北王殿下以王妃之位相聘吗?还不是因为……您有个功高震主还不懂乖乖上缴兵权的爹。不过祸不及外嫁女,想来王妃的这份恩情,能保靖安侯府不被株连九族就是了。”

“继续。”

“太后如今也没几日好活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后不过是见不得王妃被人利用,蒙在鼓中,待临了了,灭族抄家,还要体谅仇人罢了。”王婆子顿了顿,“当然,王妃若觉得太后是挑拨你们夫妻关系也无不可,毕竟太后与圣上、定北王殿下,本就是毕生宿敌,自然是见不得他们好。”

明檀未应声。

王婆子又道:“想必此刻府外已然有诏,许是这样下的,‘经查,靖安侯通敌北诃,泄露军情,着即抄家问斩。北诃虎视阳西路,边境作乱,命定北王为北征帅首,三日后,率兵出征北诃。’”

明檀一言未发,半晌,她吩咐道:“将人带下去,严加看守。”

绿萼福了福身,便示意守在外头的粗壮仆妇将人带下去了。

明檀静坐半晌,又吩咐素心:“不论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外头是否已有对爹爹调查处置的诏令。”

毕竟嫁入王府也已多时,她虽未刻意经营,然想探听府外消息,不至于毫无法子。

一个时辰后,素心回了。

她面色惨白,见着明檀,什么都没说,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一百零五章

“如今王府被兵将围守,你是如何与寿康宫通信的?我要知道,如何离开王府。”柴房内,明檀居高临下,静静看着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王婆子。

王婆子似也不在乎柴房脏灰,半倚在墙边,抬眼瞧她,冷笑道:“老奴能与寿康宫通信,不等同于老奴有法子出去。”

“没有便算了。”明檀不欲与她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可这王婆子又喊住她:“王妃!”

明檀停步。

“听闻王府中有一密道通往府外,但老奴并不知这密道在何处,即算是知道了,凭老奴也无法靠近,不过王妃许是可以。”

明檀闻言,头也没回地往外走了。

府中有密道?明檀第一时间便想起了江绪的书房。

那时只知书房中竟有密室,现下细想,当日守卫似是并不知江绪正在与人秘密议事,如若知晓,应不会让她往里送宵食的,起码也应先通传一声才是。

守卫既不知晓,议事之人又怎会凭空出现在密室之中呢?

她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往书房。

……

深冬的夜一片漆黑,一连几日都是浓云蔽月,明檀从书房密道走出王府时,外头寒浸浸的,风冰凉,似乎能吹透厚实的斗篷。

她坐上灰篷马车,一路赶往别玉楼。

经过府衙,她撩帘望外,忽地喊了声:“停车。”

她下马车,径直走到府衙外的布告栏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看着那封诏令。

先前素心来禀时,她总觉着不甚真切,可如今看到诏令上的数道玉印,却又觉得那玉印的红格外刺眼。更刺眼的是,这道诏令竟与王婆子所言相差无几。

唯一相差的,定北王并非三日后率兵出征北诃,而是明日。

她等不了了,她必须今夜就见到江启之,听他当面给一个解释。

那是她的爹爹,是她的兄长,是她的族人,她似乎还做不到拿一句虚无缥缈的相信,安然坐在府中,去赌明家满门的性命。

-

北地战事将起,京中惊涛骇浪,别玉楼却仍是醉生梦死温柔乡,软玉温香,歌舞升平,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灯火璀璨辉煌。

时间太过仓促,明檀也来不及做什么万全准备,只在马车中简单换了装,扮做小厮模样,又在楼外与白家表哥碰上面,随他一道入了别玉楼。

上回来这楼中,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七夕乞巧,外头热闹,里头空寂,她在水盈的闺房中,紧张又好奇地打开了避火图册。

如今里头满堂华彩,目光所及之处俱是京城第一楼的绝色名姝,她似乎还瞧见水盈正绕着彩带翩翩而下,不知是又编排了什么新舞,围观捧场者众。

别玉楼热闹如昨,可那些曾藏于空旷楼中的不安羞窘,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二表哥,你在这,我上去。”明檀低声道。

“G,那可不行!我陪你一起,怎么能让你姑娘家一个人上去呢。”

“无事,我有分寸。”

“那也不行,我……”白家二表哥正说着话,眸光无意一瞥,忽然瞥见楼上转角处一抹熟悉身影,他喃喃道,“周先生怎么也来这儿了,他不是不近女色么。”

“哪位周先生?”明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半晌没找着人影。

“就是我爹最信重的那位门客,我爹那脾气你也知道,和个炮仗似的,一点就噼里啪啦地着了,也就周先生能劝得住他。”

明檀眸光忽地一顿,凝定着某道暗处极难注意的身影,半晌,她的手不自觉攥紧又攥紧,都掐进肉里头了,仿佛也不知疼。

周先生。

原来是他。

她一直未解,那回在王府匆匆一瞥的身影为何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如今她想起来了,原来舒景然来府那日,书房的第三个人,是他。

这位舅舅身边的得意门客,原来是江启之的人。

许多被遗忘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倏然涌上了脑海――

明檀想起许久之前与白敏敏一道躲在书房中翻话本,无意撞见舅舅怒气冲冲闯进书房,非要生剥了令国公府的皮。当时便是这位周先生在一旁好言规劝,让他稍安勿躁,一切等她爹爹回京再说,省得他人议论舅家越俎代庖。

如果,如果宿太后所言是真,那他的筹谋,是从她还未与令国公府退婚之时就开始了,是吗?

如今想来,从前有许多事的前因后果,的确被忽略了。

令国公府瞒得密不透风的私情与私生子,舅舅到底是从何得知?这其中有没有周先生,或是他这位定北王殿下的手笔?

舅舅帮她打听到的令国公府家宅密辛,到底是舅舅打听到的,还是他定北王殿下通过周先生想让她知道的?

且她明明只知其中一二,为何后来令国公府的各色传言会闹得满城风雨一发不可收拾?

……

她的退婚与赐婚,是否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定局?

不知为何,明檀不敢再深想下去,甚至有一瞬间,她恍惚犹疑,有些不敢踏上脚下的台阶。

好像一踏上去,她便会知晓,所谓情爱喜欢,是真切存在,抑或只是她一厢情愿走进了……明明编织得不甚精妙,她却甘之如饴的幻局。

其实若这般想,她曾问过,他也曾答过的。

“那夫君娶我,是想要报恩吗?夫君对我好,也是因为想要报恩吗?”

“不全是。”

她仰头望了望别玉楼顶的花灯,那里头光华流转,璀璨夺目,晃得眼都生疼。

-

“……此地兵将无需多留,天险之势,以拖尽兵马粮草为上策,左右二军尽数备攻羌虞,收复荣州,才是此仗主要目的。”

“那殿下一行,明日出发取道青州?”

“明日点兵离京后,你们兵分三路先行出发,本王还有事。”

“王爷是要回一趟王府?”这几日靖安侯府之事甚嚣尘上,内里蹊跷得很,王爷对此事一直没表态,昨日回京,也未回王府,有好事者便忍不住问了。

江绪不置可否。

忽然,他眸光一顿,扫了眼屋外。

屋中众人也察觉到了什么,一时变得很静。

明檀一路躲藏上至别玉楼顶楼,早先知晓别玉楼乃王府产业时,她问过江绪,知道他若来这,多会在顶楼。

只是顶楼守卫森严,她好不容易上来了,还没走两步,便被守卫以剑鞘交叉相拦,呵斥:“你是何人?此地不得随意进出,速速离开!”

明檀默了默,忽地摘下头上的帽子,满头青丝倾泻,她抬眼,平静道:“我是定北王妃,来见王爷,怎么,不可以吗?”

第一百零六章

守卫明显是怔住了,见了明檀手中的王妃玉牌,忙躬身,恭谨道:“属下未能识出王妃,还请恕罪,王妃稍等,属下这便为您通传。”

屋中俱是习武之人,外头话音自是听得分明。

几位曾躲在王府密室听过私房话的武将都不由望向江绪,王妃这都跑到别玉楼来了……

江绪沉默片刻,守卫已至门外通传。

他回身:“进。”

不多时,明檀跟着守卫入了屋。

她就停在门口,穿着小厮的青布衣衫,头上没戴半根珠钗,面上也未施粉黛。

江绪望向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若平日见到这么些人,却做如此打扮,她定要羞恼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遭很静,两人四目相对。

江绪略一抬手,屋中将领会意,都往外退。那位周先生缀在最后,与明檀擦身而过时,脚步稍顿,明檀扫了他一眼,那一眼太快,也瞧不出带了什么情绪。

很快,屋中便只余江绪与明檀二人,明檀这才缓步上前,可她走至离江绪丈远之地,就停下了。

“你从密道出来的?”江绪先开口。

明檀定定望着他,没应声。

“那密道不安全,里头塌陷过,以后别走了。”

“所以是因塌陷,那晚周先生才不得不走王府后门离开么。”

江绪抿唇,不置可否。

周先生的确是他特意安插至昌国公身边的人,可朝中大员身边,多少都有那么一两个人,或是归属成康帝与他,又或是归属于宿太后,朝堂常事,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转移话题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让暗卫送你回府,明日我会回府……”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非要等到明日?江启之,你看着我,你是还想说让我相信你吗?”明檀忽地红了眼眶,激烈地打断了他,边说还边点头,“我愿意信你的,可是我爹爹如今已经被定罪为通敌叛国了,通敌叛国是何等大罪?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要我等!那是我的爹爹,我的族人,我连你到底是因何娶我都弄不明白,你要我怎么等得下去信得下去?!”

江绪想上前,可明檀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江绪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负手背对着明檀,忽然吩咐:“来人,送王妃回府。没有本王命令,定北王府上下谁也不许进出,一切等本王明日回府再议。”

他话音方落,便闪出两道暗卫身影,拦在明檀面前。

明檀怔怔。

他从前只是不喜欢主动说,可如今她来问,他也不说了。他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是在认真将她当妻子对待?

“王妃,请。”

明檀动作迟缓地往后退,退了几步,她正要转身,寂静屋中数扇雕窗忽地齐齐洞开!明檀抬眸,就见窗扉之上钉着数支羽箭!

没了窗子遮掩,羽箭破风,从暗夜深处直直射向江绪。

也不知江绪是否早有准备,随手抽出扔在八仙桌上的剑,剑身反射出耀目白光,几声铿锵交刃,那几支羽箭尽数散落在地,他回头,沉声吩咐:“保护王妃离开!”

“小心!”暗卫正要应是,明檀目光一顿,忽然上前扑向江绪。

江绪反应极快,下意识推开她,略略侧身,在冷箭擦身而过之际,又利落挑剑,将其打落在地。

可没想到,略迟这箭一瞬的,还有另一只自西面雕窗而来的箭,它瞄准的不是江绪,是明檀。

“阿檀!”他上前接住闷哼一声摇摇欲坠的明檀,因他一推,那箭射偏了些,只射到了明檀的肩头,可箭矢淬毒,泛着幽幽冷光,将明檀肩头洇出的血,都染了层乌黑。

江绪眸光沉沉,迅速点住周围几处穴道:“叫封太医上来。”

那箭射入肩头的一瞬,明檀的五感仿佛消失了,直到落入江绪怀中,略动,她才感到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剧烈疼痛,只一息,她额上便冒出了豆大汗珠,唇色也倏然苍白。

可她忍着疼,眼眶发红,颤声道:“这一箭,定是要射你,射,射偏了。我怎么说也是……也是为你挡的这箭,不管如何,你放过靖安侯府,好不好?”

她知道以他的本事,躲箭不算太难,可她若不赖上份恩情,又如何挟恩求情呢。不管利用还是喜欢,总归她与他之间,总是少不了恩情的牵扯。

江绪没答这话,平日敛下的杀伐之气骤然四溢,他单手搂住明檀,另一只手执剑,剑光翻覆间,一支支淬毒羽箭被打落,最后一支,他反手握住剑柄,当空平划而出,那箭便断成了两截,坠落在地。

潜伏的津云卫于暗夜中全数出动,在两拨箭雨后,包围了这一批宿太后最为得意,又轻易不出的精箭手。

信号放出。

屋中暗卫也缓缓将剑收回剑鞘,拱手请示江绪。

江绪眼都没抬,只吐出个字:“杀。”

暗卫略顿,先前圣上与主上商议时,似乎是有将这一批精箭手收为己用的意思……他倒也没多嘴,领了命,潜入沉沉黑夜。

……

“这毒可解,微臣先前正好得了一株雪草,只是王妃这箭需得立时拔了,不然恐失血过多,又恐伤口感染。”封太医声音压得很低,还略微发颤,“不过微臣气力不够,怕是一次拔不出来,给王妃徒增疼痛。”

江绪没再多问,上前坐至床边。

“给你拔箭,忍一忍。”

听闻拔箭,明檀拼命摇头,额上汗珠不停滚落:“不要,我怕!”

“箭不拔,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听到“死”,明檀瑟缩了下,可抗拒之意仍旧明显,只是不拔她也很疼,她现在就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眼泪吧嗒吧嗒掉着,眼睛鼻子全都通红。

半晌,她虚弱地松了口:“那,那我让你拔箭,你答应我,放过靖安侯府,好不好?”

“放过靖安侯府?”江绪垂眸看她,声音冷漠,“不可能。”

明檀泪眼朦胧,蓦地抬头与他对视,说实话她再如何作想,也没想过她已这般田地,这样求他,他都不肯松口,不动半分恻隐之心,所以她在他心里就是半点地位也没有是么,所以――

“啊――!”

明檀还处在江绪翻脸无情过于决绝的震惊之中没能回神,肩头忽地传来一阵无以复加的剧痛,她不由惊叫出声,在痛到失去知觉晕死过去的前一瞬,她眼前只朦胧瞥见被拔。出来的带血的箭头,还有江绪略微松动的面容。

第一百零七章

明檀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似乎是跌入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境。

梦里有幼时爹爹给她推秋千,那秋千推得极高,仿佛能飞出侯府高墙,望见上京城里夏日摇曳的柳絮,秋日金黄的银杏,还有冬日纷飞的大雪。

一转眼,又到了她的笄礼,明珠熠熠,高朋满座,她穿了身明艳繁复的锦裙,锦裙上豆蔻枝头的金雀都纤毫毕现,笄簪上南珠的光泽也清晰莹润。

还未待她走向笄者,画面恍惚一转,又至那日新婚。

喜红璀璨满目,夫君执喜秤,挑开她的大红盖头,她与夫君交杯,而后她又垂首,惴惴不安地给夫君解起腰间玉带。

忽然,一支冷箭从窗外射进来,她就那么怔怔看着,夫君却忽地往她身前一挡――

“夫君!”

明檀倏然睁眼。

她眼前空白了瞬,待眸光回拢,才发现眼前是浅粉色的帐顶。

原来是梦,幸好,幸好只是场梦。

她心跳极快,背脊也生出层薄汗,只是当她想要起身,肩头传来的疼痛拉扯又让她面色“唰”地一下煞白,她缓缓往下,找到个缓解疼痛的姿势躺好,一动也不敢动。

“小姐,您醒了!”绿萼恰巧进来换水,听见动静上前,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眶发红,“小姐,您终于醒了!奴婢,奴婢快要担心死了!”

“无事……”明檀张口,喉咙却干涩得很,说出的话好像也没声儿,浑身上下更是使不上力。

见她秀眉紧蹙,下意识吞咽口水,绿萼欣喜慌张之余,也不忘上前给她喂水润嗓子。

“来,小姐,慢点喝。”

小啜了几口水,明檀总算是活了过来,嗓子也有声儿了。

“我还在…别玉楼?”这帷帐,这房间,都与她昏睡之前所见的一般无二。

绿萼忙点了点头:“封太医说,您醒之前不宜妄动,您身上刚清了毒,虚弱得紧,再加上马车颠簸,来回挪动容易致使伤口开裂,所以殿下直接封了别玉楼,让您在此养伤,您放心,里里外外伺候的都是咱们王府的丫头,断不会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接近分毫,外人也不会知您在这楼里头的。”她以为明檀是嫌青楼脏晦,特特解释了番。

然明檀只注意到:“我中毒了?”

“是呀,那箭矢上淬了毒,幸好封太医医术高明,再加上殿下及时封住了您周围穴道,这毒才不至于四下扩散。”绿萼心疼地看着她,“不过封太医说了,此番中箭中毒,小姐元气大伤,待伤好后,至少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才能算是完全康复,还有这右手,以后万不可再久做女红了,好在捡回条命,若是再往下射些,您可让奴婢怎么活!”

明檀正想宽慰她两句,可脑中忽然闪过什么,她又问:“我昏睡多久了?”

“您都昏睡整整五日了,奴婢险些以为您醒不过来了呢!”绿萼边抹眼泪边带着哭腔应声。

五日?

明檀怔住了。

“那夫……王爷,已经出征了?”

“大军已经出发五日了,可您迟迟不醒,殿下便留下来照顾您,只不过殿下今夜必须出发,再晚便赶不上大军了……”绿萼一拍脑袋,“糟了,殿下方才看过您,见您没醒,便去换戎装了,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她急急忙忙起身:“奴婢这便去给殿下通传,殿下这几日一直守着您,您一直没醒,若能在走之前知道您已经醒了,殿下在战场上也定会心安许多的。对了,还得将这信儿给老爷夫人传去……”

明檀还怔在某人即刻就要离京的消息中没能回神,迟缓片刻,才忽地叫住绿萼:“你刚才说什么?老爷夫人?”

绿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您瞧奴婢这脑子,一高兴都忘了告诉您,老爷洗刷冤屈了!”她欣慰道,“这通敌叛国一事,原是太后陷害,那些个信件亦是伪造,通敌叛国的可不是老爷,而是宿党余孽与老爷从前的部下,如今的阳西路帅司郭……郭炳茂!对,就是叫郭炳茂,大理寺已然查清真相还老爷清白了!”

明檀闻言,思绪半晌游离。

所以,抓捕爹爹到底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还是他终究心软,放过了靖安侯府呢?

明檀发怔的这会儿,绿萼已然出门通传。

江绪带了一小队人马正要出城,忽闻绿萼来传明檀已醒,他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沉声道:“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说着,他利落翻身下马,穿着一身戎装,径直去见明檀。

不多时,江绪跨入屋中。

明檀抬眼,对上不远处江绪的视线,他是惯常的沉默,走至床榻边,安静落坐。

“感觉如何?”他嗓音略哑。

明檀没应声,忍着疼,翻身转向里侧。

可江绪又将她翻了过来:“朝里会压伤口。”

明檀也没驳他,就是不出声,也不看他。

他定定地看了会明檀,拨开她清瘦小脸上散落的发丝,声音不高不低:“半个时辰后,我便要出城,此去少则半载,长则一年,有些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应与你解释。

“你父亲之事,乃将计就计之策,你父亲早已知晓,并全力配合,所谓通敌信件,亦是你父亲亲手所造。兹事体大,稍不注意,便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瞒下,回京之后没有立时回府,也是要钓宿太后的精箭手上钩,我并未有算计靖安侯府之意。”

半晌,他又补了句:“至少,如今没有。”

秋猎之时他便派津云卫远赴阳西路,调查郭炳茂与北诃互通一事。

原来北诃握有郭炳茂在阳西路收受贿银之证,以此相胁合作,又给出大批金银许诺。然郭炳茂手中无实权,北诃真正想要合作的是阳西路的实际掌权者,明亭远。

查清此事来龙去脉,成康帝便召了明亭远进宫。

依成康帝之意,北诃既有此想法,不如将计就计,与其假意互通,探其虚实,套取情报,再以通敌之罪给大显创造一个先发制人先行出征的体面理由。

待到大军出征,无可回转,这罪名就可转嫁至宿太后身上,宿太后作恶多端,眼看着是不行了,总不至于从前种种只宿家人代她受过,她还能风风光光以太后规制葬入皇陵。

可一国太后,轻易不可动,先前宿家妄图发动宫变,满门遭难,唯有宿太后退居寿康宫,全身而退,仔细想来,也只有罪无可赦的通敌叛国,才能让宿太后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明檀静了好一会儿,忽问:“如今没有,所以从前有的,对吗?”

其实有些事很明显,从前赐婚,也是皇上与太后抢着要赐,陛下不放心爹爹手中兵权过甚,一时打压不下,又不想爹爹被太后拉拢,所以才先截下了这桩婚,只是她从前未曾想,截下这桩婚,陛下想要的也许不是拉拢,而是让其彻底消失。

江绪没出声,权当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