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檀又平静道:“通敌一事,爹爹仿佛也没有选择不配合的权利。他若乖乖配合,就还有如今日一般的转圜余地,若不愿配合,那便是扣在爹爹头上,坐实这一罪名也并无不可,这将计就计半真半假,也是在暗示我爹爹,君主永远不可能对一个无法全然信任又手握重兵的臣子放下戒心,识相的,事毕之后兵权上缴才是正理,我说的对吗?”

“不是你想的这般。”

“那是哪般?”

此话,江绪又无从解释,因为成康帝也许,的确是如此作想。

成康帝忌惮靖安侯,即便知他并无反心,也要夺了他的兵权才能彻底心安,今次种种,虽是将计就计,可让靖安侯身处其中感受万般滋味,难说没有暗示他为君者对握权之臣有多忌讳的意思。

半个时辰在两人交互的沉默中拉扯殆尽,楼下已有将领发出的信号,江绪起身,凝视着明檀,沉声道:“不管从前如何,你又如何作想,我心悦于你,所以只要你一日是定北王妃,我便会不计代价,保靖安侯府一日荣耀满门。”

第一百零八章

入夜淅沥下起小雨,檐角雨水滴滴答答,明檀侧卧榻上,静静听那雨声。

白敏敏与周静婉冒雨前来时,素心晾温了粥,正打算送进屋中。

白敏敏顺手接了:“我来吧。”

素心点点头,朝她俩略一福身,又看了眼她俩身后之人。

章世子,陆殿帅,舒二公子,来得还挺齐全。

素心本想着,男子进屋可不合规矩,然转念又想,在这花楼逗留数日就已是最不合规矩的事儿了,且还有静婉小姐在,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白敏敏小心翼翼端着粥,领了众人进屋,她小快步走至榻边坐下,放下手中粥碗,眼泪汪汪地看向明檀:“阿檀,你受罪了!”

明檀眼睫轻颤,虚弱道:“我没事,这个时辰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些时日本就夜不能寐,听说你醒了,我哪还能坐得住!”她紧握住明檀的手,“还疼不疼?肯定很疼吧,我让章怀玉着人去寻西域奇药了,定能将疤痕祛得半点都瞧不着,你放心!”

明檀极浅地弯了下唇:“还是你最了解我。”

“那当然――”白敏敏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周静婉轻轻拉了拉她,目光定在锦枕一大片洇开的深色上。

“阿檀,你肩上有伤,不应枕这般高的枕头,换一个吧。”

周静婉声音轻柔,动作也极小心,她扶住明檀,示意白敏敏换枕。

白敏敏不明所以地照做完,才发现原本那只锦枕是湿的。她怔了怔,心疼之意愈甚。

倒是明檀看起来颇为平静,主动让白敏敏喂她喝粥,白敏敏点头,忙不迭端起粥碗,一勺勺舀起,细致吹了吹,才送入明檀口中。

屋中很静,舒景然他们入了屋,也不好上前,就那么远远站着。

等白敏敏喂完粥,姐妹三人叙完话,周静婉才极淡地递了句话,也不看人:“不是有话要说么,长话短说吧,阿檀还需要休息。”

陆停闻言,率先开口。毕竟阿婉已冷他多日,今夜若非带她来看王妃,估摸着她还能继续冷下去。

可惜他不大会说话,说也说不到点子上:“……大理寺狱怎么说也是天牢,即便是殿下交代过,条件也就是天牢的条件,侯爷肯定吃了些苦头,但王妃放心,侯爷性命无虞。”

舒景然听了都有些想要扶额,不得不接过话头解释道:“陆停的意思是,侯爷无碍,未受皮肉之苦,只不过天牢潮湿,饭菜简单,这几日委屈侯爷了。”

陆停抿唇颔首。

见明檀毫无反应,舒景然又继续道:“其实启之不想瞒你,可京中亦有北诃与羌虞的探子,若是打草惊蛇,那侯爷先前所探知的情报便全然作废了,毕竟就连定北王府都有宿太后埋藏多年的钉子,不是吗?”他顿了顿,“而且此事,除却陛下、启之,还有侯爷与陆停,其他人都不知晓,王妃应知,君命不可违。”

这话难道会有用?章怀玉不由望了他一眼。

然舒二不急不缓地递进道:“下诏那日,大功半成,启之本是要立时回府让你心安的,可他半路突遭宿党余孽伏击。”

明檀指尖微动。

“宿太后自囚寿康宫,图的是百年之后皇陵安寝与香火供奉,可她窥见,陛下与启之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所以干脆拉人陪葬,拉一个是一个,一边伏击启之,一边又不惜启用王府掩藏多年的暗桩,离间你与启之的夫妻感情。

“那夜别玉楼,启之本就在等宿太后的精弓手,你突然出现,他无法预料对方何时动手,想将你送回王府,也是怕你在此地逗留会生意外,可惜,这意外最后还是生了。”

这些事明檀多多少少明白,也没给出更多的反应。

章怀玉心底打鼓,第一万次怀疑舒景然到底行不行。

“当然,我知道王妃最在乎的,并不是这些。”舒景然忽道,“不知王妃可还记得南下灵州时,灵雨河上那场大火?王妃昏睡了一天一夜,他便不眠不休守了一夜,我让他去休息,换婢女轮守,他说不用。生平头一回,有女子为了救他,闯入火海,他问我,这是不是因为你心悦于他?我反问,若是心悦他待如何?他答――若是心悦,不可辜负。”

明檀不由捏住了锦被。

“虽然迎娶王妃非他本意,可赐婚旨意下达之时他也曾言,既娶了你,便会保你一生无虞。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对付侯爷,相反,他一直很欣赏侯爷,”他稍顿,意有所指道,“若非启之,靖安侯府与令国公府,说不准如今已成患难亲家。”

章怀玉不由侧目,为了江启之,他这是连陛下都内涵上了啊……这话层层递进得,可真不愧是探花郎。

话至此处,舒景然停了片刻,随即又缓声道:“许多事,到底真心,还是假意,王妃心中定有判断。今次之事,虽形势所迫,非他所愿,可王妃昏迷不醒时,他说他错了――‘让我的妻子受伤,是我最大的过错。’”

白敏敏与周静婉都不由触动。

定北王殿下那样的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不是相信舒二公子人品,白敏敏真有些怀疑是他自个儿在胡乱现编。

“该说的话舒某都说完了,启之生性如此,不喜多动唇舌,其实他这性子比从前已经好了许多,从前他行事,从不屑于同人解释,有时过个一年半载,旁人才恍然大悟。

“今夜冒昧前来,也不过是因舒某知晓,启之在乎王妃。此去西北,凶险多艰,若能得王妃一句谅解,想来他上阵杀敌亦会更顾惜己身,如此,舒某还能见他留着条命回来。”

他远远行了一礼:“舒某叨扰,还请王妃见谅。”

陆停本想附和两句,可舒景然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他张了张嘴,又继续保持缄默。

相比之下,章怀玉就识趣多了,舒景然这话点到即止,再往下卖惨就少了点意思,是以他根本就没打算多说,只给白敏敏抛了个“先走”的眼神。

白敏敏会意,与周静婉对视一眼,轻声道:“阿檀,时辰也不早了,你好生休息,明儿我再与静婉一道来看你。”

几人轻手轻脚往外退,还轻轻带上了门。

……

出了别玉楼,陆停走在周静婉身侧,低声问她今日表现可还满意。

周静婉不看他,只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轻声细语道:“话都是舒二公子说的,即算是阿檀宽了心,也与你无干。”

陆停还想再说些什么,后头忽然传来绿萼的呼喊:“敏敏小姐,静婉小姐,留步!”

绿萼提裙追了上来,满脸焦急:“小姐!王妃!小姐她……”

“慢慢说,阿檀怎么了?”周静婉问。

绿萼汗都急出来了:“小姐也不知怎的,奴婢方才进去,就非要奴婢去寻人备马,说是要出城!”

白敏敏瞪大眼睛:“出城?难不成她是想去追王爷?她伤成那样,疯了不成!”

“这,这委实不必,写信即可。”舒景然也有种弄巧成拙的错愕感。

“可小姐已经挣扎着坐起来了,还说这城她今日非出不可,奴婢若找不着人带她去,她就要自个儿走过去,看谁敢拦她。”

拦是肯定不敢拦的,走她也走不过去。只是若没下楼就再晕一回,这罪过谁也担不起。

白敏敏与周静婉正要跟绿萼一道去劝,就见明檀颤颤扶着窗沿,往下望。

“阿檀!”白敏敏与周静婉担忧喊道。

陆停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眼见众人都焦急着要上楼劝她,他冷不丁说了句:“我带王妃去吧。”

周静婉:“……?”

-

自上京前往阳西路,需从西城门出,然别玉楼在京城至东,一队兵马疾行一个多时辰,才堪出城门。

方出城门,就下起了雨,冬夜凛风刺骨,雨丝冰凉,有将领勒马提议:“王爷,今夜不如就在此处扎营暂歇,等雨停了再往前翻山?”

江绪勒住缰绳,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城楼,沉声发令:“停,今夜在此暂歇。”

简易的营帐很快扎好,不多的干柴升起小小火堆,大家围着取暖,随意寻了地方,很快入睡。

江绪也坐在火堆旁,干柴不时迸发出噼啪声,火星子偶往外冒。

他这几日一直守着明檀,都没怎么休息,可这会儿不守着她了,好像也无法入睡。

其实若早知有雨,他大约会再留一晚,可转念一想,留与不留似乎也没太大差别,她总归不想见他。

静坐了一夜。

五更时天蒙蒙亮,众人转醒,收拾拆帐,准备上路。

江绪握住缰绳,最后看了眼身后,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的西城楼,不再留恋地发号施令道:“出发。”

“江启之!”

“驾!”

“驾!”

“江启之!”

身下千里马疾驰嘶鸣,江绪身侧,忽有将领大声提醒:“王爷!后头仿佛有人在唤你!”

江绪速度稍缓,其实他也听见了,只不过那声音微弱又熟悉,他以为是他出现了幻觉。

一队行速俱缓,马蹄声静,身后唤他名讳的声音虽远,却比先前来得清晰。

“江启之!你若是回不来,我永远也不要原谅你了!”

江绪缓缓掉转马头,看向远处城楼上那抹极小的身影。

“是王妃?”

“好像是……”

有人大着胆子向江绪建议:“王爷,您要不要回去与王妃说几句话?左不过一两个时辰,咱们后头少休息会儿定能赶上大军。”

“不必。”

江绪凝望着那道身影,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可他好像与她对视了。

半晌,他抬手,眸光锐利坚定:“收复荣州,此战刻不容缓,出发!”

马鞭一扬,马身利落回转,铁蹄扬尘,逐渐隐没在远离上京的山林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

三个月后,上京。

百姓冬袄换春衫,显江边柳树抽芽,又是一年春至。平国公府门前的春正大街被各府车马堵得水泄不通,原是国公夫人携世子夫人一道操持起了今年的春日宴。

白敏敏如今身为平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协理府务中馈是应尽之责,然她与宴畅快,要她办宴就不怎么提得起兴致了。

好在府中有章含妙这么位热衷此道的小姑子。

因着章含妙前头办的那些宴会总是生出事端,平国公夫人许久都未再许她张罗操持。可如今念着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多办几回权当历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去了。

“原是含妙出的力,我道你何时这般周到妥帖了呢。”周静婉轻嗅着特地为她而备的竹青茶,轻声道。

“虽是含妙出的力,可你这竹青茶是我让人备的好不好!上回看戏,你说这几日有些积食,气不顺,我可都记在心里。”白敏敏绝不肯落下自己的一份功,“还有阿檀这杯,用的是冬日所存的梅上新雪烹煮,阿檀最喜欢了!”

明檀闻言,也端起茶盏轻嗅了嗅,略啜一口,放下道:“到底是嫁了人,从前可不见如此细致。”

白敏敏本想驳她,可见她小脸清瘦,唇色偏淡,话至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回身吩咐道:“给王妃拿只手炉来。”

婢女福身应是,明檀喊住:“不必了,都入了春,用什么手炉。”

“虽入了春,可这时节乍暖还寒的,你伤还没好全,身子骨弱,可不能着凉。”

白敏敏这话压得低了些。

明檀受伤一事外人并不知晓,几月未曾露面,也只寻了个风寒的理由,毕竟靖安侯府出了那等大事,虽最后还了清白,可靖安侯没过多久,便以沉疾未愈谢病请归,她不愿出门招摇也是人之常情。

说来,靖安侯交还兵权一事亦十分微妙。

若说陛下宽宏,这兵权可是实打实地拿回去了。

若说陛下容不得靖安侯,可通敌叛国的大罪竟给他洗刷了冤屈。

靖安侯请辞,陛下也很给面子,与他唱足了三请三劝的戏码,才勉强收下兵权。然枢密副使一职却是怎么也不许辞,其后还带着太医亲自出宫探望,又破格擢升靖安侯世子明珩为全州通判兼任桐港市舶使,俨然是圣眷不衰的势头。

“对了,听我公公说,姑父昨儿在朝堂上与刘御史争起来了?”白敏敏试探,“似乎是因定北王殿下在西北斩了位将领的事儿,因着这事儿,刘御史还翻起他延了五日才赶上大军的旧账。”

明檀仿佛未闻后头半句,只若无其事应道:“我爹爹与刘御史也不是头回争嘴了,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私下还能一起饮酒,关系也不差。”

她用了一小块糖酪青梨,又道:“说来,爹爹交还兵权之后,人也轻松了许多,待母亲生产,他也能多些时间陪孩子,是好事。”

白敏敏与周静婉对视了眼。

那日定北王殿下出城,某人可是坚持追了过去,临时调来宽敞马车,还将封太医请来一路同行,以防伤口绷裂。

好在夜雨难歇,一队兵马就在城外驻扎,天蒙蒙亮时,总算追上了。

大家都以为,她有此举是既往不咎之意,可其后回府,她对定北王殿下却绝口不提。

这三个月来,西北军情时时传入京中,她从不主动探听,有人说与她,无论胜败,她都是淡淡的,寄回的家书也不看,更别提回信了。

白敏敏胆子大,趁着今儿府上人多,她不好翻脸拂了自个儿的面,小心翼翼问了句:“阿檀,我有些想不通,定北王殿下出城那日,你还追上去让人别死,怎的这几个月对王爷消息却是……”

明檀扫了她一眼,声音冷淡:“我让他别死,那是顾全大局,若他死活与大显疆土无干,与大显将士无干,谁爱管谁管。”

“那你可真是为国为民,忍辱负重呢……”

与章怀玉斗惯了嘴,白敏敏不假思索便接道。

“……?”

“如今平国公府是在逐客?”

“敏敏不会说话,你别理她。”周静婉将糖酪青梨往明檀面前推了推,又给白敏敏递了个眼神,“还不去前头招呼,少在这给阿檀添堵。”

白敏敏一脸错愕无辜,“我”了半天没我出什么话来,生生被周静婉赶去前头待客了。

然这不会说话的也不止白敏敏,明檀许久未出,骤然露面,许多贵女都上前与之叙话。

也不知是谁打趣道:“今儿这春日宴倒让我想起几句词,‘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听闻前些时日定北王已率军攻入荣州禄县,这禄县一仗打得分外艰险,想必王妃定是在府中日日祈愿郎君千岁罢。”

明檀浅笑不语。

周静婉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郎君会否千岁不知,妾身常健倒是不易,阿檀这回风寒弥久,大家都好些时日没见了。”

“是啊,如今可好些了?瞧着清瘦了不少。”

“这春寒天也得紧着保暖,若是着凉,复病可不值当。”

……

三两句话题扯开,众人一道说着话,去戏园子看了两折戏,又去马球场上看了会子马球,明檀这伤方愈不久,不宜太过劳累,是以就打算回转了。

在府外道别,明檀正要登上马车,忽有京畿大营的卫兵匆匆赶来,有事要禀于章怀玉。

白敏敏见他面熟,没大在意便要放人进去,可他行礼时见着明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敏敏察觉有异,忽然问道:“你有何事要禀于世子?西北军情?”

“这……”卫兵吞吐,“是,属下有西北军情要禀,定,定北军越河之战遭…遭遇伏击,退守禄县,定北王……定北王……”

“定北王怎么了,你快说啊!”

“定北王殿下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卫兵一咬牙,语速极快地说完,死死埋下脑袋。

明檀的身形似是晃了一下,唇色也倏然苍白。

白敏敏与周静婉不约而同上前扶住她。

“阿檀,你还好吧?”白敏敏有些担忧,又有些懊恼,方才这卫兵的表情也没什么欣喜之意,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问!

周静婉也宽慰道:“定北王殿下吉人天相,定会醒的。军情多半延时,说不准咱们听信的这会儿,殿下已然醒了。”

“醒与不醒,与我何干。”明檀很快恢复过来,站稳身子,又面无表情地回身,“我回府了。”

白敏敏与周静婉目送她上马车,眼底都是掩藏不住的深深担忧。

定北王府的车马一路驶出春正大街,明檀端坐车内,不知怎的,她忽然撩帘往外吩咐道:“去灵渺寺。”

-

攻城之战历来多艰,腊月深冬打至入春回暖,西北边地已是尸横遍野,战场上烟熏火燎,鲜血裹杂着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腐臭味道,熏染得整片天空都是蒙着层灰的暗色。

西北起战源因北诃虎视阳西路,可如今的主战双方已变成大显与羌虞。

北诃被大显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哪还敢肖想阳西路,灰溜溜地往北回迁百里,连结盟的羌虞也弃之不顾。

穷寇莫追,况且大显之意本也不在北诃,西北兵力又不足以分兵而战,是以江绪拿捏着羌虞与北诃结盟图取阳西路一事做文章,向羌虞所占荣州进发,发起收复之战。

荣州若好收复,也不会成为大显失落十三州的最后一州了。羌虞兵强马壮,又占尽地形优势,饶是江绪与诸员大将亲自领兵,也攻克得十分艰难,常是方进三寸,又被逼退两寸。

这样的时日谁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如今定北王殿下都受了伤,有时连士兵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会不会有与家人团聚的一日。

……

“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守在帅帐内的士兵忽然跑向外头欣喜通传。

很快,军医并着心腹大将们都赶至帅帐。

诊完脉,军医长松口气:“王爷无大碍了,再好好休养几日,便能下榻。”

江绪的确是在遭遇伏击后昏迷了几日,但也没到传信所说的身负重伤那般严重,昏迷不醒,多半是因连日辛劳,精疲力竭,没有好生休息的缘故。

只不过这往外传的消息,总是说得越夸张越好,不然贼人又如何能放松警惕。

军医说要再休养几日,可行军之人,每停一日,烧得都是军饷银粮与身家性命,又哪能容得好生休养。

江绪醒后,便听诸位将领汇报了一个时辰,底下人递上厚厚一摞密信折子,他坐在油灯下头,让人将说正事的呈了上来。

待他一封封看完回完,手下又提醒道:“王爷,这还有一道陛下的慰问折子,平国公府、昌国公府、靖安侯府,左相府都写了信,还有易家的。”

“王府还是没有?”

“没有……”

江绪默了默:“靖安侯府的拿来。”

手下人忙呈上。

他展信扫读。

是他岳丈大人写的,写的都是朝堂上与刘御史争论,他先前未请圣意便斩懒战将领是否应斥,洋洋洒洒百余字,只字未提某人。

余下几封他一一览阅,皆是关心他的伤情,他看得极快,面上没什么表情。

刚巧沈玉听闻他醒了,与另一位将军一道前来看他。

江绪掀了掀眼皮,见沈玉春风满面,冷不丁问了声:“荣州拿下了么,你乐什么乐。”

旁边将军揶揄道:“沈小将军刚刚才瞧了南律寄来的热乎信,可不乐着么。”

沈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轻咳两声,干巴巴关怀:“王爷您醒了,可还好?”

江绪垂眸凝视着荣州地形图,声音凉飕飕的:“本王很好,你少在本王跟前碍眼,本王会更好。”

第一百一十章

边地寒苦,上京春深。

定北王殿下转醒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与定北王率军杀过越河、兵临荣州主城之下的消息一道传入京城的。

明檀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府中祠堂给毓琮太子夫妇供奉果盘,“哐当”一声,果盘摔落在地,明檀顿了瞬,也没顾得上理,只回身怔怔问道:“你说什么?”

绿萼喜得泪凝于睫,又重复了遍:“王爷率军杀过越河,已兵临荣州主城之下,想来不日便要得胜回朝了!”她忙拭掉眼角的泪,“原来殿下早就转醒了,只是前线战况复杂,消息掩着,没能传回上京。小姐为着王爷,近日都忧心得消瘦了不少,如今得了喜信,小姐也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自打王爷受伤的消息传出,她便眼瞧着自家小姐时常梦魇、半夜惊醒,饭菜也至多只用半碗,伤愈之后好不容易长了几两肉,这些时日又全数减回去了。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又是此等大事,连素心都不知如何劝慰,好在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明檀脑中空白,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心情。

半晌回神,她指尖微动,嘴硬驳道:“谁忧心他了?”她不自觉摸了摸自个儿清瘦的脸颊,“我,我这是先前箭伤未愈,再说,夏暑天也离得不远了,夏日衣裳轻薄,自是要身形瘦削才能穿出翩翩扶风之姿,你懂什么――”她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果品,“还不快把这儿收拾了。”

“是。”绿萼破涕为笑,低首福身,也不与口是心非的某人争辩。

待绿萼换了新鲜果盘过来,明檀也虔诚叩拜完牌位,从蒲团上起了身。

走出祠堂时,她脚步略顿,忽又吩咐道:“准备下,明日一早去趟灵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