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听来就微微觉着耳熟,只道:“倒是与藏剑楼有些相似。”

她本是随口一句话,却不料这话一出,诸梦妍的神色竟是微微一变,眼中就现出了几分古怪来。

韩素道:“梦娘为何如此?莫非我言语间有不妥之处?”

诸梦妍就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却不说话。

她身后的蒋沅也道:“娘子,不能说。”

诸梦妍就又撅了撅嘴:“不是我有意要瞒你…素娘,我也不想骗人的,所以还是不说了。”

她如此直白的言语让韩素顿时莞尔:“既然不能说,那我不问便是,梦娘不必为此挂怀。”

“我虽然不能说,不过素娘你若是能加入乌剑山,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告诉你啦。”诸梦妍揪住自己颊边一缕长发,在手指上打了个卷儿,嘻嘻一笑,“我又想了想,其实乌剑山也挺好的,你要是能进乌剑山,我脸上也有光呢。”

正说笑间,不妨身后就传来冷声一嘲:“哟!这是哪个大言不惭的,还敢说加入乌剑山?当乌剑山是你们玄龟山么?”就有另一个声音接着一笑:“玄龟山,乌龟山,翻着壳儿睡大街!”“哈哈!”顿有连串哄笑响起。

第143章 紫峰白衣皎皎(二)

嘲笑声中,诸梦妍双眉一拧,豁然转头,就冷笑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善功堂的诸位值日功曹,怎么?近日得闲,不必去各地巡察善恶,收取善功了?”

对面诸人中就有几个脸色大变,诸梦妍紧跟着却又一拍手掌,做恍然状道:“哎呀!我却是忘了,前些日子某些人执勤不当,已经是被撸了差事的,瞧我…”就又啧了两声,转头去看蒋沅,埋怨道,“阿沅,这事儿我不记得也就算了,左右我是向来不耐烦记这些琐碎小事的,可你从来心细,怎么就不知道提醒我呢!”

蒋沅腼腼腆腆地站在她身后,面容清秀,神情温文,只不好意思道:“娘子,我以为此事不必记的。”

言下之意就是,有些事情不但诸梦妍不屑去记,就连他这个“下人”也都懒得去记。

这是彻彻底底将对面那群人轻视到了尘泥里。

当先一人却十分沉得住气,他制止了身后几人的鼓噪,又向诸梦妍拱了拱手,只是苦笑道:“梦娘…”接着一叹,“惹你生气是我的不是,左右我也受了罚,你也消消气可好?”

这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秀,一双剑眉,两点星目,头戴三翅羽冠,身穿云纹道袍,俨然一副青年俊彦,有道全真的模样。他略带忧郁地看着诸梦妍,神情温柔,态度谦和,与他身后诸人的作态截然不同。然而作为领头之人,他放任同伴随意侮辱诸梦妍,此刻再来口口声声讨好人,却又算个什么事?

诸梦妍轻哼了声,下巴一抬,眼睛就斜了过去:“钟司曹是名门出身,说话自然有理有度,今日如何竟是大失水准?须知男女有别,劳烦钟司曹唤我一声诸道友,或是诸师妹。这‘梦娘’二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才好。”

她本是鲜妍俏丽的容貌,这般斜眼一瞥竟是别具风情。即便她说话毫不客气,可这一嗔一怒依旧叫人心旌摇动。

被唤作钟司曹的男子微微一笑,只道:“师妹还是这样的脾气。”神色间十分纵容。

他身后就有一个少女不满道:“六郎当真是好脾性,某些人不识好歹,却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脸儿,不过是仗着六郎念旧情就张牙舞爪地,不然怎么连凤娘娘都说你骄纵无度呢!”

又一女子掩嘴笑道:“她这是当无回真君还在的时候呢!”

顿时就又有连串哄笑传出。

钟司曹却豁地转头,双目犹如怒电般向着发出哄笑的几人看去,尤其重点在那出声提及无回真君的女子脸上看了又看,直看得她脸色发白,忙忙止了笑声就羞愧地低下头去。

诸梦妍就嗤了一声:“怎地?说的时候够胆,说完却后怕啦?”

蒋沅则悠悠道:“娘子,方才余师妹妄议师门尊长,论律是当发配幽鬼炼狱至少十年的。”

“呀!难怪!”诸梦妍就瞪大了眼睛,掩嘴呼道,“果然是后怕了!”说罢,眼睛微微一斜,脸上便露出几丝嘲讽的笑容。

蒋沅只道:“娘子,钟司曹便在此处,可以请他拘拿余燕。”

余燕便是适才提及无回真君的那位余师妹。

她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弄得脸色惨白,只往钟司曹身旁靠去。

钟司曹的眉头便微微一皱,不赞同地看向诸梦妍。

诸梦妍嗤地一笑,又做恍然状:“呀!我竟是忘了钟司曹如今闲赋在家呢!虽是仍旧被叫做钟司曹,可这司曹的职位何时才能回来,却尚且未知…唉!”就是一叹,转向韩素,“素娘,我们走罢,这些不相干的人不必过多理会。你不是要去乌剑山么?我带你去!”携了韩素的手迈步便走。

韩素本是心思剔透之人,这般旁观一番,即便几人的对话有些没头没尾,她却也隐隐看懂了几分。当即微微一笑,并不言语。诸梦妍既然开步,她便也随意跟上,悠然同行。

行得一程,身后那群不速之客倒是并未跟上。诸梦妍微微昂着下巴抿着嘴唇只管不停地走,一直走出半山腰的集市区,远远瞧见了那巨大的传送阵闪耀着光华立在山巅,她方才停得一停,却又问韩素:“素娘,你当真要去乌剑山?”

韩素道:“可以一去。”

诸梦妍就咬了咬嘴唇,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终是转过头正色道:“素娘,你不要瞒我,你可是已经修出剑意?”

韩素此前从虚空飞上时所御之剑便是由剑意化形而成,然而她的剑意太过凝实,点滴气息都不外露,饶是诸梦妍出身上清宫,见识过不少剑修,竟也认不住她脚下飞剑的由来。

韩素便伸出手,掌中一缕锋锐刚强至极的气息乍然透出,凭空一闪,竟是撕得四周空间隐有裂开之象。

诸梦妍骇然,脚下忍不住微微一退,韩素手掌就是一握,那一缕剑意就又被她收回体内,她再摊开手掌,掌心细白中微微透出健康的红润之色,只显得干干净净清透漂亮,竟仿佛此前那一缕剑意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样的控制力更使得诸梦妍心中惊骇,她虽不是剑修,可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又如何能看不出韩素这一手收放自如的厉害?更何况韩素的剑意如此凝实,她虽未表现出剑意化形的能耐来,可光只是这凝如实质的剑意就已经足够出众。

惊骇片刻,诸梦妍再看韩素时眼神便又不同了。

她定定注视了韩素片刻,终是苦笑道:“是我想差了。”

韩素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并不变动分毫。许是受到这样宁静目光的感染,诸梦妍的心绪也终于渐渐静定下来,脸上神色渐渐回转,就现出了几分欢喜之象:“素娘,你能入乌剑山,我是真真脸上有光的。不过既然你已修出剑意,有些事情我却要当先与你说清楚才好。”

韩素道:“梦娘请说。”

诸梦妍道:“三清宫招收弟子与旁的门派不同,你道这天外天的散修为何如此至少?除去十三仙门联合制定的各种规矩影响了大势外,也因为许多门派的外门是敞开招收弟子的。但凡是能修行的,不论修为如何,来历如何,只要愿意加入门派,就尽有门派可以加入。如那天坛宗、太岳宗、崆峒派、神都门、天斗门、阴阳门、幽还谷、花间楼,这些门派的外门时时刻刻都在招收弟子,当然,也有许多门派是宁缺毋滥的,比如藏剑谷,他们从不公开招收弟子,要想加入还需有缘。”

她身后蒋沅却在这个时候咳了咳,诸梦妍就转开话题,不再说藏剑谷,转而说起了三清宫。

“我们三清宫虽然分由三宫组成,不过大体规矩还是一致。”诸梦妍绕着头发,逐一细说来,“十年大开一次山门,既招收外门弟子,也招收内门弟子,不论内门还是外门都需考核才能加入,外门的考核要求虽然更为容易些,但也规矩严谨,是决不能由人胡乱来去的。而平常时候若是有人想要入门,便需内门弟子推荐。每个内门弟子十年内都有五个外门推荐名额,一个内门推荐名额。”

她顿了一顿,才又道:“素娘,我是上清宫玄龟山的内门弟子,若是推荐你入我们玄龟山外门,那是一准能成的。而若是推荐你入我们玄龟山内门,也是十拿九稳,多半能让你成功加入。而即便不是我们玄龟山,在上清宫其它峰头,有我推荐你也大致能入,只有乌剑山不同。当然,你已经修成剑意,即便是不去乌剑山,也多的是峰头会抢着要你加入。我要说的却不是这些…”似有片刻犹豫,诸梦妍方才郑重道:“素娘,你是我推荐的,不论你去的是哪个峰头,旁人都会将你看做与我一派。我的处境却有些复杂,你也见着了,适才的遭遇尚且只能算作小节,我在门派中受到的挤压只会比方才更严重,而不会轻松些许。你…还要我的推荐么?”说罢,她盯了韩素片刻,却忽又偏过头去,只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随意向市集方向张望。

第144章 紫峰白衣皎皎(三)

巨大的传送阵光辉映衬下,诸梦妍侧脸线条细致精巧,雪白柔润的脸颊上泛着皎洁的光芒,她微微抿着嘴唇,不经意拉紧的线条泄露了她内心的在意。

韩素微微一笑,只道:“梦娘,不要错过了传送阵的时间,我们快些走罢。”

并不夸口说自己会为诸梦妍承担什么,但也不因为诸梦妍处境的复杂而生出半点要退避的意思。权势倾轧,勾心斗角,这些事情韩素都是见惯了的,但她自有她的心胸气量,既不屑参与也不屑逃避,该当如何自然便是如何,不需太过挂怀在心。

诸梦妍隐隐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顿了片刻,几番欲言又止,到底只是跺了跺脚,又昂头跟上韩素。

走到传送阵旁边的一队守阵修士面前,又问了一遍:“去三清宫的传送阵何时能开?”

领头一人淡淡道:“下一趟便是。”

诸梦妍便一翻手掌,掌中现出一枚玄青色龟首令牌,她身后的蒋沅便递上三十块灵石,脸上挂起温和亲善的笑意,只道:“我家娘子要回三清宫,是要推荐这位道友入门的。”说着话视线转向韩素。

那领头之人接过灵石,脸上便现出笑意:“原来是三清宫的道友,既然是同是仙门中人,一切好说。”收了灵石,抬手往那光华流溢的传送阵一指,“三位道友运道极好,去三清宫的传送正在下一趟,三位道友可以进去稍候,再过半刻钟传送阵便会开了。”

诸梦妍昂首走入,神态骄傲,蒋沅亦步亦趋地跟着,恭恭敬敬随在她身后。韩素随意迈步,亦是跟上,瞧着这两人的姿态,心里倒是有几分好笑。

传送阵中已等候有数十人,倒也不全是三清宫弟子,也有些许别派之人。而此前的钟司曹等人竟也在传送阵中,倒是后发先至,比韩素和诸梦妍、蒋沅三人还要早到一些。

这传送阵占地极广,平常便是三百人满额,也尽有空地可以容人,此时阵中所候之人不过数十则更显宽松。修士们三五成群地分散各处,或坐或站,也有苦修士就在当场盘膝打坐,混不管四周的吵闹喧嚣。

见得诸梦妍领头走入,钟司曹身旁就有一人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话。这人明明是传音,却偏偏还要做出如此姿态,一边说话又一边拿眼去瞧诸梦妍,片刻间便是频频注目,惹得诸梦妍心头火起,抬眼便狠狠瞪了过去。

“诸师妹。”钟司曹就是遥遥一拱手,脸上含笑,“师妹也是要回门派去?”

诸梦妍轻哼一声,偏过头去,根本不理他。

钟司曹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师妹不想理会我,也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师妹。只有一句要提醒师妹,乌剑山不同旁的去处,师妹若是荐人过去,不论中是不中,这十年里五个外门弟子、一个内门弟子的推荐名额都须得全数耗去,这并非小事,师妹还需慎重考虑才是。”

诸梦妍脸色不变,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话。

钟司曹旁边就有人议论起来:“诸师妹果然性情冲动,钟师兄好心劝她,她竟是理也不理。唉!还当是那个时候,她是玄龟山的真传弟子,身旁追随者无数呢…”

那此前讥讽过诸梦妍的余师妹掩嘴笑:“病急乱投医,总是有的嘛。”

“十年内一共才六个名额,珍贵无比,她这般随意浪费,若是不中可如何是好?”

“行了!一个个都浑说什么呢!”众人议论得一阵,钟司曹终是皱了皱眉,先轻骂众人一句,接着又叹道,“诸师妹是心有七窍的玲珑人物,又岂会随意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也是我适才思虑不周,诸师妹既然如此坚决要将人荐往乌剑山,可想这位道友至少也是修成了剑意的。说不得下次相见,这位道友便成了乌剑山的真传弟子,到时你我都要称一声师叔,此时却是断然不可无礼的。”

他身后几人却是神态不一,有人脸现惊色,有人则做恍然状,连称钟司曹言之有理,却有一人扑哧娇笑:“总归是六郎厚道啦…”笑过方才又道,“然而修成剑意又如何?乌剑山多少年不收弟子啦,也不是说修成了剑意便能入乌剑山,只不过是,剑意不成,便是到了乌剑山,人家也不多看你一眼,而即便剑意成了,那剑意却也还分个三六九等,却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剑意都能入乌剑山诸位师长的法眼呢!”

就有人道:“原来如此,也只有余师妹自幼修剑,方才能够知晓这其中门道,我们却是外行,不懂这许多的。”

顿时又有诸人附和开来,几人或唱或和,极尽讥讽之能事,也不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种种姿态当真令人生厌之极。倒也勿怪诸梦妍那般厌恶玉清宫之人,这些玉清宫弟子身在“衙门”中,惯常做的也是“衙门”事,最会拿规矩律法来压人,平常碰到了规矩律法压不住的地方,便是唇枪舌剑,只管拿软刀子来割人,实在叫人烦不胜烦。

诸梦妍忍无可忍,转头便斥:“闭嘴!”

那边的人便只是吃吃笑:“诸师妹好大的威风,叫人闭嘴人家便要闭嘴呢。”

诸梦妍冷声道:“哪里有诸位功曹的威风,一个个都是能口吐莲花的高人!”

蒋沅就道:“娘子却是不知,诸位功曹平常巡察天下,都是习惯动口不动手的。条条道道都以律法为尊,如今你我既未犯律,也未违法,他们便有些无可奈何了,因此只管拿言语来激人,这是要哄得娘子你先动手,他们才好反击呢。”

诸梦妍只管冷笑:“正是如此,有胆之人诸行擂上见,无胆之人方才只能一味聒噪,某些无胆之人废话太多,不听也罢,权当是犬吠罢!”

钟司曹脸上终于变色,他再能忍,这一刻却也忍不得,待诸梦妍终于说出诸行擂上见,他便长笑一声:“诸师妹是个真性情,倒也不枉你修行了还真道。既然诸师妹实在想要去诸行擂上走一走,钟某又岂能不奉陪?师妹不妨说个清楚,此回上了诸行擂,是要赌战还是赌命?”

赌命!

诸梦妍的眼神越发凛冽,钟司曹身后跟随了数人,这数人亦是个个怒目,只管瞪视诸梦妍。正剑拔弩张之际,传送阵外忽地响起长长一声喊:“诸位道友注意,三清宫传送开启——!”话音落下之际,传送阵的光芒忽然大放,一阵强烈的空间撕裂波动乍然生起,就在皆空山上方形成一道巨大的螺纹漩涡。传送阵竟是在此刻被开启了!

第145章 紫峰白衣皎皎(四)

巨大的漩涡之下,传送阵的光芒几乎与天相接。

在这样的时刻,不论是钟司曹几人,还是诸梦妍,自然都选择了闭嘴。他们非但不敢再随意说话,更是齐齐屏息凝神,运转真元护持自身。

漆黑的传送通道中不时有幽暗的流光划过,映衬在人眼当中只显得光怪陆离,不知那些流逝的究竟是时间还是空间。

“素娘!”恍惚当中,韩素似是听到诸梦妍尖叫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黑暗中一缕锋锐杀机悄然而至!

韩素对危机的感应何其灵敏,左手轻一抬指,便有一道剑意从指尖射出。昏暗当中但听一声轻嗤,韩素剑意到处已将来袭之物击成了粉碎!人群中恍惚是有传出闷哼,然而下一刻传送通道猛一动荡,一股猛烈罡风刮过,众修士齐齐施展手段各做防护,那道闷哼声便被淹没在各种灵光当中,一时即便是韩素竟也寻不到偷袭者的来处。

“素娘!”诸梦妍又喊了一声。罡风刮过,无数风刀放肆席卷,忽地眼前就是一阵大亮,众修士不防此变,各自身下一空,就从传送阵中跌出。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猛地响起:“是谁?谁在传送阵中动手?混账!混账!”

劈头盖脸一通骂,那声音猛又扬高:“六丁六甲,速来拿人!”

半刻钟后,包括韩素在内的这一批搭乘传送阵的修士全数出现在玉清宫雷鸣殿中。

有些人形容狼狈,有些人从容淡然,有些人强自镇定,有些人眼含不甘。各人情态不同,数十个人就有数十种姿态,却到底没有一个违抗规矩,不肯到雷鸣殿来的。

雷鸣殿,雷者,天地刚阳之气也,雷鸣殿正是玉清宫第一道刑罚判罪之地。

虽然一到三清宫就被押入了雷鸣殿,韩素倒也并不觉得难受。她从传送阵出来,先是听得有人大喝,待站定身形,四下一顾,眼前景象却深深令人震撼。

原来三清宫竟是在天上!

脚下生云烟,四野皆茫茫。蟾宫或斗角,仙雾藏粉墙。说的正是眼前景象!

即便身周围满了人,一队身穿宝盔宝甲的修士凶神恶煞地口称要拿人问罪,韩素也没半点来此不妥的想法。

不来天外天,不到三清宫,又如何能见到如此景象?

勿怪人间常有传说,说那天上本是神仙居处。原来天庭果然是在天上!

无数的云烟翻腾中偶有粉墙碧瓦、青檐翘角隐隐露出,天上清风一吹,或掀起一片云雾,便半现出几处恢弘宫殿。远远地似有醒世之钟声悠扬响起,咚——咚——咚——一声声响彻天际,恍然便给这一方天景凭添几分肃穆之气。

脚踩在云上,韩素倒觉得脚下所着之处颇为凝实,行走几步,似是走在玉石地面之上,倒也不虞天上云朵太过软絮,陷了人的脚步。

她只觉得大开了眼界,心里则想:“人间许多神话传说只怕也不全是世人臆造,或有许多神话人物原本便是修仙者罢。他们在世人眼中原本就是仙神,倒也难怪修仙之人即便尚未成仙,到了凡间却也往往是以仙人自居了。”

出了传送阵,一个身着金甲的修士就走过来,黑着脸对众人道:“适才传送阵动荡,定是有人在传送阵中动手。且不论你等有何恩怨,坏了规矩却是不成。方才动手的是哪些个?自己站出来罢!”

无人主动站出,初来乍到尚且摸不清三清宫规矩的韩素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胡乱出头。方才诸梦妍连喊了她两声,用的都是传音之术,想也是在防止旁人听了她的名字去,既然如此,韩素也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贸贸然站出来了。

一众修士中也有人面露不满,更有人高声道:“谁做的便谁当!此时不吭声算个什么事儿?”

虽是有人这般说了,却依旧是无人主动站出。韩素目光微微转动,随意在人群中打量而过,心中却有思量。虽然适才是一片黑暗,但主动出手偷袭她的那人却十有**与钟司曹一行脱不了干系。这钟司曹一副翩翩好儿郎的模样,从容淡定地站在原处,可他身后几人眼中却时有烦躁不耐的神色露出,显然论及城府到底是比他差上许多。

那金甲修士就冷笑一声:“不出来便也罢了,左右在那传送通道中也无人能监测到你们,即便是有人在里头杀人又如何?没有证据谁也拿不住谁的错处!却莫以为事情如此我便无法可想了,天庭规矩在此,扰乱传送通道者视情节轻重处以或罚没灵石、或面壁思过、或服幽鬼炼狱之刑,寻不出正主也无妨,通通拿了雷鸣殿说话!”

他振臂一挥,就有一队煞气浓重的修士涌上来将众人团团围住。他右手执枪,左手上头更托着一枚玉如意,那玉如意上散发着浓厚的威压之气,煌煌然竟是与整个天穹连接在一处,使人只觉天威厚重,莫敢逼视。

这是天庭执法修士的专用法器,又被称为镇仙令,不同职位的修士所持镇仙令品级亦不相同,此物威能大小与修士修为倒是没有太大关联,却与修士职位之高低息息相关。

像钟司曹他原本就有一块玄级一品的镇仙令,只是后来他差事被撸,只挂了个名头留在玉清宫,这块镇仙令就被收了回去,不再为他所用,但与镇仙令相同性质的一枚行天法印却仍旧留在他手中。而用天庭的话来说,他这是削了仙职,保留仙籍,收回执法令牌,保留仙籍官印,因而平常在位时的威风虽已不再,天庭修士的特权他却依旧还留存几分,寻常人物也是轻易不敢招惹他的。

天庭修士监察天下,之所以权柄如此之重,威望如此之高,除去玉清宫统领天外天多年,三清宫本身更是不可撼动的道门第一大派外,天庭修士行走在外能够如此威风,也多赖这镇仙令和行天法印。

镇仙令和行天法印都是特殊法器,据传是出自于玉清宫的传世仙器天地轮回盘。天地轮回盘生有道蕴,高悬虚空之中,摄取天地浩然气,世间玄妙多在其中,赏善罚恶神鬼莫能阻之。当年天庭体系建立,便有大能借助天地轮回盘之妙用发下无数子法器,这些子法器统一制式,又分有两种,一种是镇仙令,一种是行天法印,却是不论哪一种皆能在一定范围借用到天地轮回盘的力量,如此一来,天庭规则之推行又焉有不顺利之理?

不服?镇压便是!

而今数千年过去,天庭的权威早已深入天外天修士心中,规则之下虽不乏铤而走险之人,在明面上到底没有几个敢公然抗衡大势的。

此刻金甲修士亮出镇仙令,众人自然再无二话,俱都识相地住了嘴,只管跟随这一队巡察甲士去往雷鸣殿。

诸梦妍趁机传音给韩素,一面向她解说镇仙令的厉害,一面也郑重劝告她不可轻举妄动。

而韩素则又进一步认识到了天外天规矩之严,玉清宫权柄之重。

难怪潘春山要再三告诫说天外天没有散修生存余地!也难怪海外虽有三山仙盟,海外修士却多以散修自居。比之天外天的规矩严明,海外修仙界真如一盘散沙,说是散修当真是半点也不为过。

“快些!还磨蹭便再记你一过!”却是一个化气期小修士走得慢了,就被身后一个银甲修士伸手一推。

小修士敢怒不敢言,只垂了头默默快走几步,果然不敢再放慢步子。都是修士,只是走几步路而已,原本并不会存在什么有人走不动之类的迹象,但当头那金甲修士的镇仙令却非同一般,乃是玄级一品,其威压之重比之普通元神修士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化气期的小修士受此镇压气血不畅心胆变弱也是有的。

诸梦妍便又在暗中撇嘴,悄悄向韩素传音:“当真是杀贼!玉清宫人便没几个不可恶的!”

韩素微微一笑,心想:“看来梦娘对玉清宫偏见实在是大。”

此来所见虽然处处体现了玉清宫行事的霸道,但韩素毕竟是初临贵地,却也不必急忙忙就在心中妄下定见。在韩素看来,玉清宫霸道归霸道,但有些规矩的存在却未必就全是坏事。关键还是要看执行规矩与法则的人,有些人滥用职权,这才是玉清宫声名不好的根源。

一路上磕磕绊绊,倒也没有太多其它波折。众人到了雷鸣殿,但见得巍峨一片宫殿群蜿蜒在云山之间,正中一座巨大广场,广场上立着数不清的石柱,这些石柱大多空着,有些石柱上却锁了人,淡淡的血腥气飘散的巨大的广场间,经年累积的煞气笼罩了整个宫殿群,众人远远走来,还未进入其中,就有好几人先是心怯了。

金甲修士也不管这些,只顾带着众人直从广场通过,就进了一处侧殿,一面不忘警告众人:“到了雷鸣殿,该罚不该罚诸位司刑都有公断,总归此回扰乱传送通道之人便在你等当中,按照规矩,既是寻不出具体谁人来,那便一同受罚罢!”众人正变脸色间,殿内就传出一声大笑:“好你个齐老三!尽将我等说成凶神恶煞,难不成我们雷鸣殿的司刑全是蛮不讲理之人不成?”倏忽间进入殿中,就有一个长发披散的黑袍人大步走了出来。

第146章 紫峰白衣皎皎(五)

韩素默默观察殿内一切,大殿空旷高大,人在其中,微一仰头只见头上穹顶恍惚竟似天野。流转的星光交映在大殿顶端,虽是青天白日,那顶上却仿佛有一双幽暗的眼睛亘古长存,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下界众生,洞察过去与未来。

这感觉来得如此莫名,叫人禁不住地就是心头一凛。

“别看!”诸梦妍就悄悄拉了她的手,传音道。

却只说了两个字,就惹得迎出来的黑袍人转头看来。诸梦妍神色一端,忙放开韩素的手,只是肃整了姿态站在原地,再不敢私下里悄悄动作。

韩素转回目光,感受到黑袍人身上慑人的气势,心知此人修为高深,至少也是修成了元神的,诸梦妍方才传音只怕是给他察觉了。

而这侧殿顶上定有古怪,修仙界的事物,任是起眼还是不起眼,都不可小视。韩素亦是心知自己入门晚,见识浅,更秉持了多看多听多思,少言少语少动的原则,细心观察一切,默默吸取所有可学的知识。

却见那黑袍人唇角微微往上一翘,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他眼神却十分凛冽,在众人身上不紧不慢地扫过,就缓缓说道:“雷鸣殿司掌刑罚,固然要做到法理严明,但也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随意便将无罪之人算作有罪惩处。历来传送阵的规矩在此,我再问最后一遍,在传送通道中动手的是谁?不说?不说也不打紧,传送通道固然另辟在虚无空间中,外界难以监察,可既然是有人动手,一同传送的总归也有数十人,这数十位道友中难道便没有一个察觉到动手者是谁人的?若是有人察觉,不妨便说出来,若能免去众多无辜之人的受罚,岂不也是善功一件?”

他不温不火地说着,声音不重,语气更不严厉,可他眼神扫过,莫名就叫人心惊肉跳。

众修士不由得不心有所动,有人目光流转,有人左顾右盼,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窃窃私语。

“是她!”忽一人抬手一指,猛地就指向诸梦妍。这人仿佛想到什么,眼睛忽忽闪亮,大步走上前来,就对黑袍修士一礼,“好叫司刑前辈知道,传送阵开启之前,这位道友还有这几位道友…”一指钟司曹等人,“曾有过口角冲突,几位道友甚至还相约要上诸行擂一较高下。当时传送通道中乱流甚重,虚空一片黑暗,而虚无之中神识难以动用,人人五感下降,正是偷袭的好去处。因此真要细思起来,那动手之人多半是与这几位脱不了干系的。”

诸梦妍顿时柳眉一竖,就斜眼瞥过这人。见是一个化气后期的小修士顿时就是嘴角一翘,其实当时她与钟司曹等人的争执本就是没避人的,那时候看到他们当面冲突的又何止是同在传送阵中的这数十人?可是一路被押到雷鸣殿,最先开口指出此事的却只有这个小修士。皆因天外天的等级体系完善已久,修士们早就习惯了在天庭法规之下生存,一个个不说炼成了老油条,至少也是多有三分经验,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

须知像这样的事情,若始终找不着正主,最后也就是一个集体罚没灵石了事,一千块灵石最后由这七八十人来分,一人也就是十几块的数,谁还出不起不成?闹大了平白招人恨,要跟天庭作对更是不可能,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最后都会选择自认倒霉,破财消灾。

毕竟适才在通道中动手之时,不论是那偷袭之人,还是后来出手反击的韩素,双方用劲都十分收敛,顶多也就是引来一点小罡风,其实并未对传送通道造成多大影响。这样的事情哪天不发生个十回八回?雷鸣殿的人只怕是早就见惯了的,此刻也不过就是个例行问话,这位黑袍的司刑贵为元神期高手,时间何等宝贵,他肯过来一问都算是极给人面子了,至于最后究竟是揪出犯事者来单罚一千灵石,还是叫这几十个人集体罚出一千灵石,对他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天庭的现状,世道如此,众人早都习惯,也就是这个化气后期的小愣头青才冷不丁冒出头来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果然,不止是诸梦妍怒视他,就是钟司曹一行数人也俱都齐齐转过眼,目光不善地向他看去。

小修士非但不惧,反而扬起了眉,又郑重向黑袍司刑一礼,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在场诸人俱可作证,前辈一问便知。”又看向诸梦妍,“晚辈贸然指证,定然是要惹得前辈不快,但有一句话,不论如何,晚辈仍是要说出来的。谁人做事谁人当,我辈修行,若是连这点担当的勇气都没有,又求的什么真?问的什么道?”

口口声声,竟是认定了诸梦妍!

诸梦妍微微眯起眼睛,又将这小修士上下打量了一遍,只见他年纪大约二十许,生得倒也眉清目秀端端正正,他此刻站在众人面前,这般挺拔着身姿,倒也有几分正气凛然的样子。可是诸梦妍近日来已是经历过太多的明枪暗箭,却早便习惯将人往阴暗处想,这时一看这人的姿态,便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心里骂过之后,又不由得思量——也不知这人是哪一派门下?背后又有什么倚仗?

一个化气期小修士,在天外天这样的地方,若当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背后又没有什么底蕴,他活不到今天!

心念动间,又见黑袍人脸上挂着几分略有兴味的笑容,目光从众人身上绕过,而各人神色不一,有人似有所动,有人微微皱眉。诸梦妍心念转动,忽然就上前一步,昂然道:“不必问了,传送之前我的确是与他们发生过口角。”

钟司曹则是微微一笑:“也算不得什么口角,只不过诸师妹对我有些误会,我与师妹便约好了诸行擂上结恩怨。其实也不什么大事,同门之间也没什么怨仇是解不开的,我是相信诸师妹的为人,既已说好了要上诸行擂,又何必再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传送通道的厉害难道诸师妹还不知道么?又岂会轻易在其中动手?”

这一番话说的,明明看似是那么回事,实际上却颠倒黑白,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诸梦妍就是一声笑,却看也不看这钟司曹,只道:“适才这位小友说的十分有理,我辈修行,首重担当,既然敢做,自然也就没什么不敢认的。我便是…”

她待要说的是“我便是认了又如何”,这时候却有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恰恰打断了她的话语。

韩素不急不缓道:“适才动手的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我。”

她话音落下,自己还不觉得如何,诸梦妍却是忽然脸色大变。她撅着嘴,直瞪着韩素,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她此刻的急切,更何况韩素还从来就不迟钝。

而很快,韩素就知道诸梦妍适才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