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随着那一夜兵不血刃的骤变之后,有人崛起,有人自是倒台。
三个月前,端王被囚于刑部,宫内,皇帝赵健呵斥了皇后,皇后自知道皇位无望,怎能甘心这么多年的野望都化作泡影,因此,竟孤注一掷。
趁着皇帝病弱,将赵健秘密地软禁深宫,一面指使家族之中掌握京畿防卫的亲眷,闪电般地开始控制京城中的防卫大权,同时镇压端王一派的官员。
同时,另有一股杀手潜入刑部,试图趁乱将端王斩杀!
谁知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只道自己虽然处于危急之时,但因身后的家族跟党羽们早就认定皇位是手中之物,因此也早就做足了一击得手的准备。
虽是仓促行事,却也并未占据劣势。
却不曾想到……这边上刚一动,对方,却更似雷霆万钧一般地反击了。
首先外围方面,关于城门跟宫门的防护,因卫凌事先早就安插了人手,再加上景正卿跟云起等为首的青年官员,里应外合,成功将皇后党的势力拦截,杀了为首重臣,把叛军成功地控制于掌心。
而侵入刑部准备杀人放火的秘密杀手,却也遭遇了暗卫的狙击。
端王自入狱那日起,就一直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而部署准备,自然万无一失。
至于宫中,则由云起的哥哥云飞坐镇……
一场大乱,祸起宫闱,就好像暴风骤雨,趁着夜色席卷整个京城,若是难以控制,便会从京城席卷整个天下。
然而,因暗中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操纵所有,终于,让一场本会绵延天下的大祸,消于无形。
对京城的百姓而言,也无非是那一夜,外头走的兵马过多,人叫马嘶的响声,一阵接一阵儿,但却无人敢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次日,街头上依旧热闹,据说,好些官员的府邸都驻扎着士兵,具体也不知为何,但大家伙儿都知道必然是出了大事,依稀听到有人是想造反……
那一夜,就像是定了黑白。
而接下来的时间,随着端王的出狱,蓝尚书的倒台,皇后一族的势力逐渐地被削弱……真正掌握京城的那个人,以及将来掌握天下的那个人,已经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非一个“端”字莫属。
一直到今日端王登基,真真是众望所归。
普天下臣民百姓都松了口气。
在景正卿出了卫府之后,另有一辆马车,来到卫府门前。
小太监到了车边上,躬身侍候,车里头,一个人探身出来,缓缓下车,行动之间,略有些迟缓。
他抬头,看向眼前熟悉的门头。
而此刻,门口卫府的家丁看见来人,也飞快地入内相报。
明媚听了报讯,有些震惊,忙从床上下地,略整理了一下衣裳,问道:“真的是他?”
玉葫道:“外头小厮说就是的,小姐,怎么办?他是不是来者不善,要不要派人去告诉老爷,或者二爷?还有大公子……”
明媚一怔,然后笑笑:“快罢了,此一时彼一时,想必他不会如何的,且不是说他没带多少随从么?”
玉葫道:“没带是没带,但上回……还不是因为他,才差点惹了那祸事么?”
两人说话间,明媚便迈步往外,到了前厅,正好看到厅里站着一道略瘦的身形,明媚站住脚,刚要呼唤,忽然之间想到,现在已经不能用旧日称呼相唤了。
明媚迟疑了会儿,那人已经听了动静回过头来,看见她,不由一笑,道:“卫姐姐。”
这张脸比之之前,略有不同,更清瘦了些,减了几分孩子气,消了几分跋扈之意,却多了几分沉静似的。这人,竟是昔日的太子赵琰。
明媚听了这声唤,对上赵琰双眸,轻问:“殿下一向可好?你的病好了么?”
赵琰一点头:“好多了,之前一向好生养着,都没有得空来看你,方才贺过了……皇上,心想索性出宫一趟,便来了。”
说话间,两人对坐了,明媚打量赵琰,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赵琰沉默了会儿,便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想跟你致歉……上回因为那件事,差点连累了你。”
明媚见他主动提起来,便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乃是被奸人所害……”
赵琰听了,嘴角挑一丝苦笑。
厅内复又沉默,两人都不知要说什么好,赵琰忽道:“其实,我如今才知道,当初……我也有错。”
明媚意外,挑了挑眉:“殿下……”
赵琰想了想,道:“罢了,不说了……总之,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向你致歉……如今都做了,我该走了……”
他站起身欲走,明媚道:“殿下!”
赵琰站住,回头看她。
明媚道:“殿下,你还好吗?”
赵琰默然,片刻道:“父皇退位养病,母后名为陪同,实则软禁……而我,则废了太子,又落了病根儿,按理说,我本该不好。但是不知为什么……又反而觉得这样才是好的,没人围着我前呼后拥,也没人宠着我不知天高地厚……”双眼之中透出几分茫然之色,赵琰笑笑:“因此我也不知,好是不好。”
明媚凝视他的眼睛,迟疑了会儿,道:“那,殿下,失去太子位……会不会怨恨……”
“怨恨?”赵琰眨了眨眼,忽然道:“你可知道在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何感觉?”
明媚一怔,赵琰静静地道:“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其他的都不管,只想要……活过来。”
这个答案不像是答案,但却又是最中肯的回答。
明媚好似明白了赵琰的意思。
赵琰说完了之后,便道:“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耍吗?不过大事平定,恐怕你也很快就嫁了……能相见的日子,真真越发少了。”
明媚微笑道:“殿下若来,我随时欢迎。”
赵琰望着她灿烂和暖的笑意,情不自禁也笑了笑:“这样我就安心了……想来,我在京中也不是人见人憎的,多谢你。”
赵琰说罢,向着明媚一点头,转身出门,背影……竟有几分孤寂。
此刻正好卫峰听了消息,怕有不测,急忙赶来,门口处两人一照面,赵琰笑笑,径直而去。
卫峰目送他离开,抓抓头,回头看明媚道:“姐姐,没事么?他来干什么?”
明媚走过来,握住卫峰肩膀:“我也……不知道。”
卫峰道:“他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媚问道:“哪里不一样?”
卫峰想了想,眨眨眼说:“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明媚忍不住笑:“罢了,你方才在干什么?”
卫峰道:“练箭,姐姐跟我一块儿练吧?”
明媚想了想,病了这么些日子,筋骨也都懒了,便答应。
卫凌中午都没回府,到了下午,景府老太太便派人来请明媚过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差不多绑起来送入洞房啦,貌似也交代了很久正经事,接下来就专心交代儿女事……解解剩下的小谜题……然后那个啥吧,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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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玉姗不愿进宫,反想为端王侧妃的时候,景良跟景正勋大为光火了一阵儿,又因为知道玉姗跟景正卿亲近,以玉姗的脾气原本不会如此自作主张的,必然是景正卿的主意,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日子,景良有些很瞧不来景正卿。
却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翻天覆地,之前若是依照他们的打算让玉姗进宫,这会子恐怕就多了个在冷宫的女孩儿了,将来若是“先帝”驾崩,一条白绫断送都是有的。
当然,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形。
幸好的是,万中无一地,阴差阳错竟得了如今这个好局面,端王从王爷登基为皇帝,又没有别的侍妾之类,乍然之间,宁妃封后,而玉姗,不费吹灰之力就也成了贵妃。
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景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见了景正卿,才不似从前一样冷眉冷眼了,颇见几分热络。
明媚被景府的仆人迎了入府,自然先去拜见老太太,正好苏夫人等也在,亲上加亲,十分热闹。
说笑间,玉婉便道:“如今姗姐姐成了贵妃了,真真不常见了,我平日在府里,也没个玩笑打闹的,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跟我作伴啊?”
明媚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只不过,谁和你玩笑打闹?我可是打不过你的。”
玉婉道:“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这会子来,说不上两句话,调头又走了,总归这不是你家,但你若是嫁过来,那可就不一样了,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
明媚听了,这才明白她话中之意,顿时红了脸孔。
偏偏玉婉又道:“再者说,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是瞧在二哥哥面上,我也是不敢打你的,毕竟还要叫你一声‘嫂子’呢。”
明媚听到这里,脸红耳赤。把景老夫人笑的:“婉儿平日口没遮拦,这两句却说得好,我也盼着明媚丫头早点过来,跟我作伴呢。”
玉婉诧异道:“这么说,妹妹过来了后,竟不能只跟我玩笑打闹,老太太竟也要跟我争?”她眨了眨眼,却又道:“不对,还有个二哥哥呢,想来我盼着她过来也是白盼着,总是争不过老太太跟二哥哥的,必然没我的份儿,这个人真是……比香饽饽更令人爱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明媚也不好上去撕她的嘴,只是含羞。
这边景老夫人哈哈大笑,苏夫人也笑道:“婉儿,你越发不像话了,快打住,你看你把你妹妹羞的。”
明媚早埋首进景老夫人怀中,趁机撒娇道:“老太太怎么也不替我说话,还不快骂婉儿几句。”
景老夫人笑道:“我干什么要骂她,殊不知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想着你快点过来呢。”
玉婉却又叹息了声,故意道:“连婉姐都不叫了,只叫我婉儿,可见人虽然没有过来,当嫂子的架势已经拿出来了。”
明媚忽然探头出来:“对了,婉儿姐姐,比我还要大一岁呢,可定了人家了么?”
玉婉听了一怔,顿时也窘迫起来,苏夫人抱着她,对明媚道:“最近我跟你舅舅也正在想此事。”
玉婉叫道:“娘……”
明媚看着她满脸羞色,才觉得好过了些。
这边景老太太抚过她的肩头,道:“嗯……如今天下太平,时局稳定,也是时候得好好地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亲事,在这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办了,倒是好。”
景老太太舒心说着,便低头看向明媚,望着那张跟景如雪越发相似的容颜,叹了声,道:“你也不用怕羞,改日,就叫你舅舅去跟你父亲商议,及早把你跟你二表哥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明媚含羞不语,景老太太轻轻摸摸明媚的头,目光之中泛出几分笑意,道:“看着你有了归宿,跟卿小子成了一对儿好人,我也了却一件心事。”
明媚垂眸,微微一笑。
宫中,金銮殿上。
昔日的端王赵纯佑,身着龙袍,头戴朝天冠,腰束玉带,凤目朱颜,好一副天家风范,比昔日赵健,更见华贵威严。
赵纯佑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望着底下百官循规蹈矩地行朝礼。
冷静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身着大红官袍之人,最后落在一道卓尔不群的人影身上,凝视片刻,才又转开。
赵纯佑在接受了百官朝贺之后,退朝起身,离开金銮殿走到偏殿。
隔了片刻,小太监领着一人前来,赵纯佑回头:“怎么,你着急回去么?”
身后站着的,自是卫凌。
卫凌躬身行礼,道:“皇上召我有事儿?明媚还在家里,怕回去迟了,让她担忧。”
赵纯佑道:“如今又没别的事,又何可忧虑的,你仍把她当成小孩子不成?咱们一块儿走走。”
卫凌略微迟疑,赵纯佑笑道:“这会儿还要我请着你吗?”将他的手腕一握,拉着往前。
身后的众随侍见状,很识趣地后退,距离两人,不近不远,隔着大概七八步。
两个人从偏殿往外,沿着宽阔的宫内廊下,往后而去。
初秋天气,天空碧蓝,明净万里,风也带着清爽之意,赵纯佑长长地舒了口气,道:“还记得我们头一次并肩在宫内行走时候的情形?”
卫凌垂眸,闻言不由地笑笑:“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差不多都忘了。”
赵纯佑道:“你不用搪塞,我知道你有那过目不忘之能,之前发生的事儿,等闲又怎会忘记?”
卫凌挑眉,道:“怎么无端说起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来?”
赵纯佑看他一眼:“事到如今,有些话,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了?”
一阵风迎面而来,卫凌抬眸,对上赵纯佑平静的眸色:“皇上想知道什么?”
赵纯佑道:“比如,叔叔怎么忽然之间变了主意,要退位了?”
卫凌复又一笑:“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这样假惺惺地还问?非要我说出来才得意么?”
赵纯佑也低笑两声:“除非是你说给我知道,我才甘心,有什么可得意的?”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缓站住脚,面前是白玉栏杆,雕刻龙纹,前头,是广袤的殿前风光,初秋的天气之中,透出几分锐利的鲜明之意。
“不错,正如你所想的,先帝的遗诏,在我手上。”卫凌淡淡地说道。
赵纯佑转头看他:“为何一直不跟我说?”
卫凌道:“当初我曾在先帝面前起誓,除非是到定局的时候,否则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关于遗诏之事。”
赵纯佑默然:“当初,你趁着宫中大火的时候,带着遗诏出宫的?”
卫凌笑,却并不回答。
赵纯佑道:“之前你说有要事要离京,就是去取这个的?你把他……藏在哪里?可是我记得你是刚出京,明媚就出事了,你不是极快回来了么?怎会有机会取此物?”
卫凌道:“是啊,皇后曾经也是这么怀疑的,以为我要出京去取遗诏,所以才按捺不住,又加上太子的事,才逼得她动了手……却不知,若是连她们都能猜透我的行踪,当初先帝也不会把遗诏给我护着了。”
赵纯佑低低笑了两声:“你啊,好吧,你究竟将遗诏放在何处?”
卫凌淡淡道:“当初我送宸儿去少林寺学艺,便叫他把那物一块儿带去了,之前我出京,不过是幌子罢了,我叫宸儿去了少林,让那里的大师将遗诏送上京来,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你满意了么?”
赵纯佑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几声:“好好,真有你的,原来你早在多年之前就算计好了,怪道别人如何都追不及。”
卫凌哼了声:“皇上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如果没有,我要出宫去了。”
赵纯佑道:“还有一件事。”
卫凌看他,四目相对,赵纯佑缓缓地收敛了脸上笑意,问道:“之前,你为何要带着如雪离京?”
卫凌挑眉,不以为然一笑:“我以为,皇上早就知道了。”
赵纯佑道:“我不信,以你的性情,绝不会做出带着如雪私奔之事。”
“为何这样笃定?”
赵纯佑沉默片刻,道:“如雪是我所喜欢的,且跟我订了亲,若无缘故,你绝不会做出此事来。”
卫凌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笑意:“哦?若是皇上猜错……是我故意要如此的呢?”
赵纯佑迟疑了会儿,道:“不,我不会猜错,也不会看错,你绝不会做那等事。”
卫凌深深凝视他的双眸,忽地长笑几声:“我从来都是那种放纵性情离经叛道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带一个女子私奔又何足为奇?”
赵纯佑抬手,攥住卫凌手腕:“你虽纵情,但是却更重义,我绝不相信,你会背叛我。”
卫凌转头看向赵纯佑,两人目光相对,卫凌看到端王明澈的眸色,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却并不做声。
赵纯佑猜测道:“卫凌,你……是不是因为要护着遗诏的原因,所以才……”
不等赵纯佑说完,卫凌淡淡道:“不是。”
赵纯佑一愣,卫凌道:“过去的事都已成泡影,如今该是属于皇上的也都尽在手中,何必再提那些有的没的?若没有其他事,我告退了。”
赵纯佑还要拦住,卫凌手腕一抖,已经后退一步,飞快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赵纯佑踏前一步,望着卫凌的背影,那着大红官袍的身影如风中的一朵红云,洒脱飘然。
赵纯佑双眉微蹙,正有些出神,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缓慢道:“那离开的人,是卫凌吗?”
赵纯佑回头,却见来者,竟是太后。
卫凌大步往宫外而行,秋日的风穿过他的官袍,吹得他飘飘欲仙,人本就极出色,一身大红官袍衬托,更显得丰神如玉,只有脸色格外白了些,显得双眸如寒星般。
卫凌头也不回地出了午门,想到赵纯佑方才的问话,心中无端又浮起昔日的影子来。
“你说什么?”那眸色锐利的少年坐在书桌后,凝视门口的少女。
少女跑到他的身边:“带我离开此处,我不要嫁给他……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皱眉,声音却仍是波澜不起,是一种无情的冷静:“什么?为何?”
少女抬起衣袖,掩面而泣:“我不想再看见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我憎恶这里的所有……”
天地间的其他声响仿佛也都在此刻停了,少年抬眸:“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