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澈一手将野兔稳稳接住,亲自帮我烧烤,说道:“这样容易被火灼伤,只要放在架上每隔一段时间翻动一次,再洒上盐粒,有香气散发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吃。”
我无意抬头看见他的侧影,心头浮现那晚他前来鸿升客找送一罐甜话梅给我的情形,暗自想道:“如果他没有谋反称帝的野心,仅仅只是一个村民猎户,以他的生存能力,一定可以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
他将烤好的野兔递给我,说道:“趁热尝一尝看,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匆匆忙忙咬了一口,原本以为会很难吃,却没想到山间野兔肉质鲜美无比,加上适度的烧烤和盐粒调味,比客栈中烧制的野兔肉还要美味许多,转眼将一条后腿吃掉了大半。
他语气轻淡,说道:“你如果喜欢吃,明天我再去猎几只来。今天晚上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山中夜露浸衣,你靠近火堆歇息,不要走远了。”他随即移步,走到瀑布前面向溪水而立,似乎并无安睡之意。
我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蜷缩着身体坐在火堆旁,原本不敢合眼休息,勉强支持到三更,眼皮越来越重,趴伏在火堆旁的软草丛中迷糊昏睡。唐门特制的绿色纱裙并不足以抵御夜间风寒,恍惚梦境中,我回到了长白山天池畔,在漫天风雪中瑟缩颤抖,赵睢微笑着蹲在我面前,将我揽入他温暖的怀抱,柔声问道:“顾蘅,你冷不冷?”
我万分欣喜将头倚靠在他胸前,伸手环绕着他的颈项,娇慵呢喃说:“现在不冷了,你可不许趁我睡着了偷偷欺负我…”
他轻轻拥着我,低声说:“我不会欺负你,安心睡吧…”
次日清晨醒来,篝火早已熄灭,仅余袅袅青烟,白凌澈依然独自站立在瀑布前,仿佛一夜都不曾改变过姿势。
我走到溪水畔盥洗梳妆时,发梢却传来一丝隐约的水生香花气息,那香气极淡,我依然能够清晰辩别出它的种类,是“水之恋”,并不是赵睢常用的“晨曦之露”。
难道昨天夜晚梦中拥抱我的男子不是赵睢,而是白凌澈?
我怔怔坐在小溪旁,看着水面上那个栗色卷发垂落双肩的绿裙身影,想起穿越明朝以后所遇见的重重阴谋和争斗,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正陷入一个巨大的命运漩涡,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明代的朱棣、贤妃、赵睢、白凌澈和现代的我,都无法逃脱上天早已注定的命运。
水面一阵摇动,隐隐映现白凌澈的身影,他语气依然冷淡,说道:“我昨夜找到出谷方法了,你随我来。”
我将信将疑跟着他来到小溪源头,那里有一片漂浮着晦暗浮萍的黑色沼泽,泽面遗留堆积着野生动物的长年累月留下的腐烂粪便,散发出一阵阵难闻恶臭,我立刻用双手掩住鼻子。
白凌澈低头注视沼泽,说道:“你看,这片沼泽是流动的,上面的大叶片每隔一个时辰会更换一次位置。我们可以借助沼泽力量走出绝谷地域,只要看到低于百丈的山崖,我就能带着你一起攀援上去。”
我惶惶然看了一眼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沼泽,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要进沼泽!”
48
他的冰冷黑眸向我扫视过来,轻声道:“你如果不愿冒险,我决不勉强你。我不能保证进入沼泽一定能找到出口,但是留在山涧内惟有死路一条,你不妨考虑清楚。”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强迫之意,我左思右想,见他屏息走近沼泽旁,似乎准备独自跳下去,急忙喊道:“你等一等…”我跳!”
白凌澈回头将自己的灰布衣袖撕下两大块结成长绳,将一端交给我,另一端执在手中,说道:“你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沼泽之下漩涡遍布,你将布条拉紧,不要离我太远,以免相互失散。”
他步入沼泽,片刻之间全身都浸入青黑色泥泞中,我紧闭双眸下定决心,胡乱向沼泽中一跃而下。
山涧内的光线由明渐暗,又由暗转明,如此反复数次。
我们被困在沼泽内整整两天两夜,我抬头看向苍穹,四周依然是高耸如云的峭壁,耳畔可闻瀑布水流声响,似乎仍在万丈绝谷之内。
我的体力和精力消耗殆尽,四肢将近麻木,双手不知不觉放松了长绳,忽然之间一阵暗流涌动,沼泽中央卷起巨大的漩涡,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推向后方,距离白凌澈越来越远。
他神情微变,努力向我移动靠近,说道:“你将长绳放开了吗?快抓紧它!”
我迷迷糊糊将长绳重新抓在手中,白凌澈一截一截收紧长绳,他终于接近我身旁时轻舒了一口气,在沼泽内握紧我的手腕说:“你妈妈远在西洋,她一定希望你活着回去见她,除非到了最后一刻,山穷水尽之时…”他见我奄奄一息沉默不语,语速略快了一些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被沼泽的恶臭气息熏得一阵阵头晕目眩,心头一片迷蒙,料想我们都走不出这片绝涧,断断续续说道:“我大概活不成了…我想我妈妈…林三哥,你知道吗…我虽然来自西洋,可那是六百年后的西洋,你们的年纪都比我大好几百岁…我们生活的时代比你们先进许多,有飞机、有汽车…”
白凌澈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说:“你来自未来世界?”
我感觉身体正在不断往下沉,勉强答道:“是…明朝还要统治中国很多年,也许是我学的历史知识不够多,我没听说过白莲教…你们注定会失败的…”
他沉默了一刹那,冰冷的声音突然带着些微的惊喜,说道:“顾蘅,你坚持一下,我们正在沼泽内移动,我看见附近低矮的崖顶了!”
我们的确在缓慢移动,一道暗流形成巨大的漩涡,沼泽底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我不断往下拉拽,腐臭的泥泞渐渐没过我的颈项和下颌,就在我即将沉入沼泽被泥泞淹没的最后一刻,白凌澈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挣扎说:“你别碰我…”
他沉默不语,额间不断渗出薄汗,似乎在拼尽全力与那股力量相抗衡,直到沼泽内突然迸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响,仿佛巨大的气流冲破禁锢的铁闸,我们奇迹般地从沼泽内脱困而出,跌落在一个山谷内。
这是一个极低的小山谷,崖壁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俨然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的云梯,即使毫无武功之人也能够顺利攀爬上去。
我长长的卷发被泥水浸泡成一缕缕“泥发”,绿色的纱裙早已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沼泽泥污的气息,俨然就是一个黑色的小泥人。白凌澈满脸都是黑色泥污,一身灰衣遍布泥泞,唇畔隐隐渗出一丝鲜血,接倒在草地上昏迷不醒,胸前隐隐露出白色丝帕一角,却已被沼泽污泥沾染成灰黑色,整个人显得狼藉不堪。
刚才那一瞬,他明明看见了崖顶、看见了生存的希望,他完全可以抛下深陷漩涡的我轻松逃离沼泽,在生死关头,他依然选择了救我,依然不惜倾尽全力一搏,尝试着带我离开漩涡。
他心中应该非常清楚,一旦他的力量不能超过沼泽困住我的力量,他不但不能解救我,还会随着我一起走向死亡,白莲公子绝对不会这么做,灰衣人更加不会这么做,会奋不顾身救我的人,惟有村民林三。
我踉跄着走到他身旁,唤道:“林三哥,林三哥,你醒一醒啊!”
白凌澈终于睁开了眼睛,勉强挣扎着坐起,走到崖壁旁的一缕山泉前,认真将怀中绣像丝帕清洗干净后放入衣被内,看向崖顶说:“这座山并不高,我们已经脱险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当时情势所逼你才带着我跳下深涧,现在既然我们都没事,我也不和你计较了,我们就此告别。”
他黑眸中透出幽冷光芒,说道:“你不能走,我要将你带回白莲教总坛去。”
我惊骇得后退一大步,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情绪,带着惊疑、愤怒、委屈和无奈怔怔看着他,却渐渐顿悟…撒旦永远不可能变成天使,白凌澈永远都做不了一个好人,即使他偶尔会化身林三,那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他的本质依然还是魔鬼。
白凌澈看着我,缓缓道:“你的命是我所救,从今以后你就是白莲教中人,和明廷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想从我身边逃走,也不要试图脱离我的掌控,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同样可以将你追回来。”
我想起赵睢的温暖笑容,心口猛然一痛,立刻将那句本不愿说出口的话对他吼了出来。
他身躯微微一震,说道:“我是魔鬼…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将你带回魔宫去,让你知道我们是一群怎样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迅速趋近我制住我的穴道,将我手腕扣住背负在身后,沿着崖壁天然形成的结实藤蔓攀援数丈后一跃而起,然后轻轻放落在山顶上。
和煦的春风吹拂着艳丽的山花,山顶的灿烂阳光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白凌澈独自站立在山巅向北遥望。
过了不久,一名黑衣人影匆匆而来,带着喜悦激动之意跪地说道:“属下正在山中寻觅教主踪影,教主安然无恙,实在是上天庇佑!”
白凌澈并不回头,淡然问道:“青州情形如何?”
黑衣人语带愤恨之意,答道:“教主分身赴太行之会后,张堂主易容为教主模样,昨夜皇太孙朱瞻基率领明军三万奇袭青州,张堂主身中数箭…不幸身亡了!”
白凌澈似乎并不意外,说道:“将羁留青州滨州的教众都撤回,按教规为张堂主在总坛举行祭礼,送他前往白阳福地。备车马一乘,我们立刻返回总坛,再图后举。”
黑衣人闻言称“是”,说道:“教主要将此女一起带走吗?”
他回头看我一眼,对黑衣人道:“你先将她带回总坛妥善安置,我还有一件事情待办,不必等我。”
白凌澈身影迅速消逝无踪,黑衣人转向我道:“姑娘,教主有令,请随我至总坛一行,得罪了!”
我被黑衣人挟持下山丢进一辆马车内,马车风驰电掣向北行驶,我依稀感觉气候越来越寒冷,问道:“你们总坛在哪里?”
黑衣人沉声答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教主回来,你自行向他求教吧!”
我们向北行走不久,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黑衣人解开我双手双脚穴道,带我走进一所简陋小客栈,丢出一个大银锭,对店小二说:“先上两碗牛肉阳春面,再给我们一间房,准备木桶和热水给这位姑娘沐浴。”
我满身遍布沼泽淤泥,头发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息,泥浆被冷冽的北风吹干凝结在衣裙和裸露的肌肤上十分难受,恨不得立刻跳进热水中冲洗几遍,匆匆忙忙吃完面茶,走进店小二准备的房间内。
黑衣人迅速追随而来,守候在我房间门外,沉声道:“姑娘只管沐浴,最好不要有别的打算,否则我没办法向教主交代。”
我知道他暗暗警告我不要心存侥幸逃走之意,顽皮答道:“房间只有一个门,你不是在门口守着吗?难道我会变成空气飞出客栈去?”
他沉默不语,持刀伫立在门口。
我换了三次热水,足足浸泡了半个时辰后,身上的沼泽气息才渐渐散尽。那店小二精明乖觉,见我们随身并未携带包袱,将女子梳妆工具、穿用衣物都准备了一套,我换好衣服拿起那个盛放玉佩的香袋时,心中微微一动。
黑衣人对我进行密切监控,一直带我向北方行走,我们离京城越来越远,我一时之间必定难以逃脱他们的魔掌。
49
15天山情劫
白凌澈带我跳下万丈深涧后,锦衣卫们都认为我们必死无疑,如果我不留下一点,印记,赵睢或许以为我摔死在深涧内,从此断绝寻访我的念头。
赵睢赠我这块“金玉”时曾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许当它、不许卖它,足见玉佩珍贵。我虽然万分舍不得,还是忍痛将那块玉佩用绢布包好,悄悄放置在客栈床榻枕头下,暗自祈祷南来北往的行商住客发现它、将它送到当铺去变卖,让赵睢得知我依然活在人世间。
我刚刚将玉佩放好,黑衣人在门外询问道:“姑娘沐浴更衣完了吗?我们还要赶路。”
我答应着打开房间门,坦然说道:“换好了,走吧。”
黑衣人“护送”着我登上马车后,策马扬鞭,连夜加速向北而行。
我们日夜兼程,黑衣人将我带下马车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座莽莽苍苍的冰川雪峰崔嵬直入云霄,被冰雪冰,覆盖的山谷内生长着云杉、高山灌木丛和高山草甸,山间密布着高低不同、形态各异的冰碛湖、冰蚀湖和高达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古冰坎,巍峨耸立的群峰披着银盔白甲般的冰雪,在湛蓝的天穹下闪烁着夺目的银光。
这一带被冰雪覆盖、绵亘起伏的大山脉,正是中国境内平均海拔最高、贯穿亚洲中部长达二千五百公里的天山群峰。原来白莲教的“总坛”设立在荒无人烟的天山绝顶,那些神通广大的朝廷锦衣卫们因此才无法打探到他们的踪迹。
几个白色身影从峰顶飞身而下,其中一人极为面熟,正是那天我在无瑕谷中所见过的白衣少女,她向我身旁的黑衣人道:“教主昨夜已先行返回总坛,请堂主将这位姑娘交给我们。”
黑衣人向她们颔首示意,随即纵身向峰顶掠去。
那少女语气和善,转向我道:“顾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名字叫白芷,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教友,大家同心协力共同对付明朝皇帝,有什么艰难困苦之事,你只管告诉我,大家一起帮你解决,你随我上山去吧!”
我回首遥望无边无际的雪山和大漠,心道:“赵睢对我说过朝廷一直在追查白莲教消息,必须设法将他们的内部情况打探清楚,才能一举歼灭白莲教。她们人多势众,我即使努力逃走也会被她们抓回来,何不借此机会伪装顺从加入她们,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等到将来赵大哥寻找到我的时候,再将这些有用的消息再告诉皇帝。”
我想到这里,向那少女微笑着说:“多谢你,以后我们做好姐妹吧。”
白芷回眸一笑,亲密说道:“当然了,你原本就是教主的朋友,我们都很欢迎你呢!”
我跟随在她们身后登上通往山顶的石阶,那山峰海拔极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我走到半山腰时,体力渐渐不支,脚下一滑摔倒在石阶下,白芷急忙回头扶我,她的手刚刚触碰到我的衣袖,听见一个冰凉冷漠的声音道:“都退下,让她自己走上去。”
我蓦然抬头,白凌澈站立在数级石阶开外神情冰冷注视着我,他身穿一袭绣有莲花枝蔓图案的白色纱衣,肩披一件洁白如雪的白狐貂裘,额前系着一条黑色缎带抹额,恢复了无瑕谷内白莲公子的装扮。
我见他阻止那些少女扶我,立刻咬牙支持着站起来,努力一步步向峰顶走去,走了三十几步后终于支持不住,又一次摔倒在石阶冰面上。
白凌澈见此情形,说道:“天山峰顶本不适宜人类生存,你若是走不过这条天路,即使上了天山也会窒息而死。”
我忿然不已,本想对他大叫道:“我本来就不想上天山,明明是你逼迫我来这里的,窒息而死又怎样?与其这样被你们折磨,还不如死了好!”转念想到妈妈顾文飞、想到赵睢,想到哥哥顾羿凡,心头好一阵委屈,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瞬间就在眼睫处凝结成一滴滴冰珠。
白凌澈在我面前蹲下,向我缓缓伸出一只手,说道:“要不要我带你走?”
我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牢牢趴伏在石阶上,他似乎察觉出我的意图,黑眸中光芒微动,轻轻撤回了手。
我在冰雪石阶上趴伏了一阵,力气渐渐恢复,仰头遥望湛蓝色的天幕下展翅翱翔的一只只雄鹰,心道:“白凌澈虽然坏,可他胁迫我自己走上山顶却并非恶意,我还想回到E国和W城,还想再见妈妈和赵睢一面,一定要努力克服眼前的困境,鼓起勇气生存下去。”
我举手擦了擦眼角的冰珠,沿着尚未走完的“天路”继续攀爬,当我无比艰难地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时,我又看见了白凌澈的身影,他仿佛预知我会自己走上来一样,淡然道:“你此时能够站在峰顶,以后就能适应天山气候,不会畏惧空气稀薄了。”
天山峰顶虽然飘扬着漫天大雪,我却并不觉得寒冷,白芷从白凌澈身旁走近我,解释道:“你习惯了这里的温度就不会觉得冷,我们都住在冰室内,最东面那一间是给你准备的。”
白凌澈微微仰首,轻声道:“明日总坛举行祭祀大典,你是新入教众,记得准时来参加。”
白芷将我带到最东面的冰室,指着最左边的一间对我说:“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我走进冰室内,感觉温度适宜,整座冰室以冰壁隔绝为左中右三间,冰壁后悬挂着银色的纱帘,闪亮晶莹宛如水晶宫阙。冰室中央有一个荷花形状的大池,池水并未凝结,散发出袅袅轻烟,荷花池畔有一座天然形成的石山,上面冰雪遍布,石缝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植物,叶片略滞淡绿色,紧紧合拢宛如一个花球。
我试着将手探入池水中,顿时感觉到融融暖意,不禁暗自惊奇天山绝顶竟然还有一座天然温泉池,正要凑近细看那奇怪的花球时,白芷急忙阻止我道:“那是本教圣物‘天山白莲’除了教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接近它,否则会得罪上天神佛而获罪的!”
她神情语气严肃,我急忙缩回手说:“对不起!”
白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郑重其事向那株奇异的植物鞠躬行礼三次后,才对我说:“你以后可记住了,千万千万别碰它,前几任老教主精心培育供奉雪莲花数十余载,现在传给教主,我们日夜都在期盼着圣莲开花。”
我在英国看过一些科普知识图册,天山雪莲又名“雪荷花”,新疆维吾尔语称其为“塔格依力斯”,是一种珍奇名贵的中草药,生长于天山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天山气候奇寒、终年积雪不化,一般植物根本无法生存,雪莲能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和空气稀薄的缺氧环境中傲霜斗雪、顽强生长,被奉为“百草之王”,从发芽到开花通常需要十年左右时间。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眼前那株植物“天山白莲”,虽然很像中国新疆特产的高山植物“天山雪莲”,却与普通的“天山雪莲”略有不同,它历经验十载都不能开花结果,或许是“天山雪莲”中的珍稀极品。
我们正在说话,另一名白衣少女手捧着一套白色纱裙进入冰室内,说道:“姑娘换好衣服了吗?”
白芷见她走进来,向我介绍说:“这是素菡,这间冰室由她负责管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情你只管问她。”
素菡将白色纱裙放下,向我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侍候教主的婢女,教主吩咐过,让我好好照顾姑娘,姑娘需要什么使用之物,尽管告诉我。”
我见她语气温婉低柔、态度和蔼可亲,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问道:“素菡姐姐,你也是白莲教中人吗?”
素菡闻言浅笑道:“我们自然都是白莲教众,否则哪有资格住在天山?教主带你来的时候,难道不曾告诉过你总坛的规矩吗?”她见我摇头,接着说道:“白莲教自波斯传入中原,起初名为,明教”明朝第一位皇帝朱元璋昔日都曾入过本教…”
她轻言细语,将白莲教的来历和教规大略向我叙述了一遍。
数百年前波斯明教传入中土,明教信徒将教义与中国古代佛教相结合创造“白莲教”,同时信奉弥勒佛与“无生圣母”,尊白色莲花为教中圣物,教义经卷云世间存在着明暗两种互相斗争的势力,弥勒佛降世后,光明就将最终战胜黑暗。所谓“青阳”,是指明暗初分、天地混沌之期,所谓“白阳”,就是由弥勒佛统治的后际阶段,明暗各复本位,明归大明、暗归极暗,建立千年福界,人们安居乐业。
每一任白莲教主都是由上一任教主据“天意”选拔而来,白凌澈是白莲教的第十一代教主,在他之前的教主白若松,是他的亲生外公,也是长白山无瑕谷的主人。
我想起白凌澈的隐秘身世,问道:“你们有没有见过教主的母亲?知道她的姓名吗?”
素菡摇头道:“我们都没见过她,我听老教主提起过一次,她的名字叫…”她蹙眉思索半天,才道:“似乎有一个雪字,老教主叫她雪儿。”
那块绣有美人绣像的白色丝帕和白凌澈时丝帕珍重呵护的情景立刻在我眼前浮现,“吟雪遗赠爱子高爔”,原来那宫妆美人是白凌澈的母亲,她的全名应该是“白吟雪”三个字,“高爔”,很可能是白凌澈的乳名。
我想了一想,继续问她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说教主还有别的名字?”
素菡微笑道:“别的名字?那可太多了,教主一直隐身在各地民间帮助民众解除困厄疾苦,在山东叫林三,在广东叫李四,在山西叫王五,我实在记不请他有多少名字!”
我忙道:“不是这个,你有没有听说,高爔…”
素菡没有回答我,却突然伏地盈盈拜侧,称道:“奴婢恭迎教主!”
我回头一看,见白凌澈如幽灵般站立在我身后,霎时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站好。
白凌澈目视素菡,轻声道:“你先出去。”
素菡急忙行礼告退而出,向我说道:“姑娘早些更衣歇息,我明日一早再过来。”
白凌澈静静注视着我,他的眸光如同一张丝线编织的大网笼罩着我,我被他幽暗冰冷的眼神吓得心惊胆战,鼓起勇气支支吾吾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身世隐私…我只是好奇…”
他冷冷截断我的话道:“不必那么好奇,能知道的你早已知道了,不能让你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硬着头皮“嗯”了一声,见他还站立不走,抬头问:“你不回自己冰室歇息吗?”
他语气幽冷平淡说:“这间冰室就是我的,总坛除了我的房间之外,别的地方都有等级编制,一时不便收留新人,你暂且住在我这里。”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会安排我和他相邻而居,心头直觉十分不妥,立刻说道:“多谢你,可…我还是另找别的地方去住好了!”
他自行走到最右边的一间内,将悬挂的银色薄纱帷帘放下,对我说:“素菡白芷她们都不会私自收留你,你如果想露宿雪地,不妨出去试一试。”
我飞快走到冰室门口,忽然听见峰顶肆虐怒吼的狂暴风雪声,想到天山绝顶夜晚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低温,只得畏缩着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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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记得素菡叮嘱我沐浴更衣以备明天的祭典,但是看见白凌澈就在附近房间内,根本不敢下温泉沐浴,走到自己的房间内和衣胡乱睡下。
睡到迷迷糊糊之际,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我,随意用手拂开他说道:“别闹…”只听他冷然道:“新教众首次参加祭典之前必须沐浴更衣,你如果不肯做,我来帮你。”
我懵然睁开眼睛,见白凌澈双手托起我走向中间冰室内的荷花池,早已吓醒了一大半,向他大叫道:“你…你…,你干什么!”
白凌澈掌心轻轻用力,将我抛入温泉荷花池中。
我会身衣衫被水浸泡后紧贴在身上,清澈透明的池水根本遮掩不住我的身体,一道道柔润的温泉水流将我的倦意彻底驱散,我急忙以手环胸瑟缩成一团,满脸通红地说:“你出去!”
白凌澈扫视我一眼,却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仿佛他只看见一潭无人的池水,漠然说道:“任何人来到天山都必须遵守白莲教规,你既然加入我们,从此刻开始就该入乡随俗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冰室外。
我目视着他的白衣背影,吓得僵缩在水池中,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素菡轻轻走进来,将一些洗沐用的香精和皂角递给我,蹲在池畔笑问道:“你今晚睡前没有沐浴吗?明日祭祀大典教主会亲自敬奉“无生圣母”还会替你举行入教仪式,你一定要慎重对待才行。”
我吐了吐舌头,一边濯洗长发一边说:“他和我住同一间冰室,我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沐浴!”
素菡取过一柄木梳递给我,温柔细语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情”,她略有停顿,带着一丝笑意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害怕。教主生性淡漠,从来不和女子亲近,他决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想起林三曾经时我说过从无娶妻之念,不禁疑惑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娶亲吗?”
素菡一边帮我梳理被水浸得湿漉漉的长发,一边低声叹息道:“教主天生体内带有一种不可解的剧毒,自幼时起就常常发病,老教主想尽方法创建出“白莲神功”才能勉强遏制他体内毒性。只是…修习‘白莲神功’必须保持纯阳之身,教主不肯娶妻,是担心…”她开始闪烁其辞,不肯再说下去。
我想起那天在山涧内白凌澈突然手捂胸口时的衰弱神态正是毒发之象,当时还疑惑他本人精通制毒用毒,为什么会被毒疾所困,却原来是天生体内早已沾染剧毒无药可解,他为了遏制毒性而修习“白莲神功”,但是从此却不能随意亲近女孩子,更不能娶妻生子,一旦他和女子有亲密行为,必定会毒发身亡。
我虽然讨厌他,心头依然替他觉得惋惜,说道:“难怪那天我看见他脸色那么难看。”
素菡似乎微觉惊讶,说道:“难道你最近见过教主毒性发作?”
我肯定地点头,将那天在山涧内看见的情形时她说了一遍。
素菡闻言,抬眸静静注视我半晌,才说:“教主身上的毒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如果他的神功无法遏制毒性,或许是因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断绝七情六欲、控制自己心中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