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听出她的话意,却不敢深思细想,有意岔开话题问道:“姐姐,冰室内这株白莲为什么会成为教中圣物?”
素菡聪颖灵慧,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说,遥望着池畔白莲道:“这株白莲是第一代教主从波斯带来的,由历代教主种植守护,传说只要圣莲花开,天地之间很快就能恢复白阳净界了,可惜圣莲至今都没有开过一次花。”
我走出温泉池换好衣裙后,她收拾起沐浴用品走出冰室,叮嘱我道:“明日一早我会来唤醒你,你早些休息。”
我刚才睡意正浓之际被白凌澈突然吓醒,一时之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于是走到温泉池畔坐下,手托腮帮仔细端详那一株奇怪的“天山白莲”,努力回想在E国是否见过它的图谱或介绍。突然之间,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为“浪漫一生时光香氛坊”制作香水时曾经用过一种来自伊朗的花香植物“波斯毛茛”,它的别名是“陆地莲花”,原产地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朗以及欧洲东南部。
我凑近那一株“天山白莲”,鼻端果然传来一种似曾相识的轻淡微苦的气息,与“波斯毛茛”毫无二致,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株植物就是伊朗的“陆地莲花”,它虽然耐寒却喜欢向阳环境,白莲教中人将它珍藏密敛在冰室内终年不见阳光,不用说种植四十年,即使种植一百年也不会开花。
次日清晨,素菡前来唤醒我,让我穿好那一套白色荷叶花边的纱裙,她将我长长的栗色卷发梳理成一个高高的古装发髻,留下两缕垂落胸前,然后在我鬓旁簪上一朵白色莲花。
我走出冰室时,回头看了看那一株白莲,说道:“姐姐能帮我找一件东西来吗?”
素菡一怔,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我向她眨眨眼睛,微笑道:“几面镜子,能够反射阳光的镜子!”
我收拾忙碌一番后独自赶到天山峰顶时,祭坛之下早已整齐聚集着许多白莲教众,约有百人之多,除了和我打扮相似的白衣少女外,那些教众分别穿着黑、青、红三色衣服,按级别依序站立在祭坛下,秩序井然。
白凌澈独自祭坛之上,他拈香向西祝祷片刻,将手中燃尽的香灰轻轻洒落在祭坛木架上横躺之人的眉间。那人年约三十开外,肤色黝黑,我料定他就是那位代替白凌澈假扮为林三后被朱瞻基诛杀的“张堂主”,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心中却暗自惋惜怅惘不已。
数名教众飞掠向前,将他的尸身共同抬起用力投向茫茫冰川下,祭坛其余教众纷纷跪地,双手合十齐声念道:“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白莲圣主,复本青阳!恭送张堂主前往白阳福地!”
祭莫仪式完毕后,白凌澈转身面向教众,沉声道:“青州此次举事虽败,并非毫无收获,金禅、无为、龙华、悟空四堂主,火速前往诸城;还源、圆顿、弘阳、罗道四堂主,前往安丘、寿光;净空、大成、三阳、混源四堂主,再赴青州安抚召集流失教众,明年此时再行大举!”
他一声令下,就有四名红衣男子飞奔出列,叩首应“是”。
白凌澈随即又道:“红阳、青阳、白阳三堂下各位香主,继续监视武林中各门派动静。”
早有数名黑衣男子出列拜伏称“是”,领头一名黑衣人目光冷峻,说道:“请教主放心,属下前往大漠及南海,早已联合数个江湖门派,相约明春大举。属下听闻苗人多痛恨明廷,即日将往苗疆一行,必定大有收获!”
白凌澈表情冰冷,目光转向那些青衣秀士,说道:“你们的任务依旧与往日一样,不必本座多言了。”
一名青衣秀士出列拜伏道:“属下所结识的明廷官员不下数百人,请教主放心!”他抬头退后时,我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在无瑕谷内与白凌澈吟诗作画的青衣公子韩山童。
我见白凌澈发号施令、计划周详缜密,白莲教众皆对他言听计从,他们不但联合平民与武林人士,甚至还利用朝廷重视的文人士子和一些明朝封赐的文武官员,不禁暗暗担心。
白凌澈又向众人道:“今日本座尚有一事宣布”,他将眸光转向我,说道:“本教总坛新进一名教众…”
他话音未落,我见素菡如离弦之箭一般从冰室方向飞奔而至,神情惊喜已极,面向白凌澈大声禀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圣莲花开了!”
白凌澈神色微凛,诸多白莲教众同样惊怔不已,素菡早已跪立祭坛之下,清清楚楚说道:“奴婢刚才亲眼所见,本教圣物白莲花盛开,请教主移步前往冰室察看!”
我们一起来到荷花池畔,白凌澈与诸多白莲教众一起凝神注目山石间怒放的那一朵白色奇葩,眼中都带着惊讶与欢悦之意,仿佛从天而降一桩极大的喜事一般。
白凌澈眸光转向地面不同方位摆设的镜子,问道:“是谁做的?”
素菡向我看来,面带喜色回答说:“是顾姑娘让奴婢摆设的,奴婢料想引入阳光照射圣莲并不会有所损伤,所以斗胆一试,阳光照射不到半个时辰,圣莲就开放了。”
清晨我将心中猜测对素菡说了出来,她起初本犹豫不决,经不起我再三劝说才同意试一试引入天山绝顶的初升阳光,不料这种方法竟然立竿见影,促使沉睡数十年的白莲开花。
白凌澈轻轻移步走近我身旁,对教众说道:“本座担任教主以来,教中只有,圣主”并无,圣母,守护本教圣物,本座如今已有合适人选,持此昭告教众,自今日起将护卫,天山白莲,交给她。”
我突然听见“圣母”、“天生白莲”数字,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诸多白莲教众见白凌澈发话,立刻转向我纷纷行礼,齐声说道:“属下参见圣母!多谢圣母赐开本教白莲!”
素菡轻拉我衣角,悄声说道:“恭喜姑娘得居‘圣母’之位,奴婢拜贺圣母!”
我见她跟随着众人跪在冰室内,惟有我与白凌澈二人并肩而立,一阵心慌意乱,不禁时白凌澈喊道:“白莲圣母是做什么的?”
白凌澈并不回答我,向教众道:“天山雪莲花开,正是天赐吉样之兆,但愿从此以后诸神庇佑本教早日涤清三界,为芸芸众生开辟白阳福地。”
那些教众纷纷站定,齐声诵贺道:“大劫在遇,雪莲花开;佑我圣母,往生白阳!”
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白凌澈竟然会任命我为白莲教的“白莲圣母”,急忙说道:“不,我不要做…”
白凌澈的黑眸中射出一道冰寒光影,迅速抓起我的手腕掠出冰室外,沉声道:“你随我来。”
天山绝顶,竟然也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天池”,景观较之长白山天池更加优美、湖水更加清瀛,金色的阳光照射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湖畔的岩石中生长着一朵朵摇曳多姿、冰清玉洁的天山雪莲。
白凌澈站立在我面前,轻声道:“我今天封你为“白莲圣母”地位仅在教主之下,从此以后,你可以任意号令白莲教中人了。“
我至此才明白了一些,依旧斩钉截铁地摇头说:“我没事号令他们干什么?我才不要做什么圣母,只要做一个小小教众就可以了。你收回这个封号吧,你实在想封就给白芷,或者素菡,随便谁都可以!”
他转身凝望天池湖水,冷然道:“你以为白莲圣母是可以随意赐封的吗?你若是没有催开圣莲的功劳,教众们谁会甘心臣服于你?”
我见他全然不讲道理,闷闷坐在天池畔,将凝结的雪块投向湖心,咕哝着说道:“圣母圣母,这么难听的名字,我都还没嫁人,做什么圣母!”
白凌澈走近池畔,微微俯身似乎准备来拉我,他的手接触到我的肩膀时,我用力推了他一下,不料他身上竟然迸射出一种反弹的张力,我被那种张力突然推动,脚下一滑,失足坠落天池湖水中。
他微怔了一霎,立刻毫不犹豫的跟随我跳下天池,我眼睁睁看着他伸手抱紧我,心头又羞又急,挣扎喊叫出声道:“你不要碰我!“
51
天池水虽然冰冷彻骨,白凌澈的脸色却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他静静抱着我,紧紧钳制着我的腰,黑眸中的寒冰早已融化为一潭温柔的湖水,清瀛的湖面倒映这我的纤弱身影,我低头躲避他的眼神,身体因恐惧而不停颤抖。
他一遍遍轻柔抚摸我背后垂落的卷发,那带着怜惜和疼爱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想起赵睢,想起在青城山中那些甜蜜的瞬间,如果此刻拥抱着我的人是赵睢,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孩子,可眼前和我一起跌落天池的男子,偏偏是一个我想逃离、想疏远、想忘记、想仇视的人。
顷刻之间,我不禁泪落如雨,呜咽说道:“你不要这样…素菡对我说过,你不应该随意亲近女孩子的…”
白凌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第一次听见他温柔低语的声音:“如果能够和自己真心真意喜欢的人亲近一次,纵使立刻毒发身亡又有何妨?只可惜…”
一滴小水珠轻轻落在我的肩窝,深入我的赤裸肌肤之内。
我眸光微侧,天山绝顶艳阳高照,并没有下雨,难道那颗水珠是白凌澈的眼泪?难道他眼中的冰寒之气真的化作了水?
我眼前一阵恍惚时,白凌澈轻轻托住我的脸,将自己的唇印落在我的唇上,我想起了那天夜晚在林三草舍内那黑暗中的无意一吻,心中渐渐明白过来,那一次的“巧合”绝不是“巧合”,是他故意制造的一次与我亲近接触的机会。
我们唇舌交缠的瞬间,我带着深沉的怒意重重咬了他,随后,我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咸涩味道。
…那是白凌澈的血。
…混合了我和他的气息的血。
白凌澈带着我跃出天池,将我平放在湖畔,他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脸色一片苍白,唇角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血滴,神情冷漠而孤傲,眉目间透出一种令人恐惧战栗的妖冷之色。
我眼角的泪水早已凝结成一串串细碎的冰珠,我举起衣袖拭去唇角的干涩,洁白的衣袖上沾染上一抹淡淡的浅红,那朦胧而幽暗的血色,在一片银白世界中,显得无限狰狞可怖。
我仰头看着他,声音并不大,却十分请晰有力:“讨厌的魔鬼!”
他静立了一霎,突然疯狂一般冲过来将我紧紧抱住,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魔鬼,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魔鬼,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你只知道从心底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才好,可我还是喜欢你…我真心真意喜欢过你!”
我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神情迷乱的白衣男子,竟然是如冰雕一般冷漠、如冰河一般沉静的自凌澈。
他的冰冷双唇紧贴着我的脸颊,说道:“我对外公发誓,永远都不会时任何女子动真心,决不会被人间色相所迷惑,可我还是没有做到终生断绝情欲之念…我喜欢你调皮可爱的模样,从你吐出第一颗话梅核的时候开始…从我在冰河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开始…我没办法看着你继续跟随在赵睢身边,在太行山顶我真想杀了他!”
我隐隐觉得奇怪,忍住心头的怒意,轻声问:“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赵睢?”
白凌澈拥我更紧,说道:“无论起初是因为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今生今世永远都别想再见赵睢,我决不会让你再见他,除非…我比你先离开人世。”
他的语气虽然温柔,透出的坚决和狼毒之意却不减分毫,依然不改对赵睢的敌视之意。
我追问道:“你与赵睢势不两立,一定要杀了他不可,是吗?”
白凌澈原本微暖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下来,他渐渐放开了紧拥我的双手,黑发在风中飞舞飘拂,眼神冷漠孤绝,说道:“水火不容。我与他们之间,便是如此。”
水火不容。
…白凌澈是冰,更是凝固的水。
…赵睢,四皇子“朱高燧”,他的大哥朱高炽、二哥朱高火煦,都是属“火”。
我蓦然想起了那一个奇异的名字,“高爔”,是“朱…高爔”吗?如果“高爔”姓朱,那么白凌澈应该姓什么?他为什么如此痛恨朱棣和他的子孙?为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我胸口盘旋,可我知道,白凌澈此时一定不会告诉我答案。
当天夜晚,白凌澈在我痛恨的眼神注视之下,用一根又尖又细的银针在我的左手腕内刺了一朵小小的莲花印记,然后涂以特殊的染料,将莲花瓣粉饰成淡淡的粉红色。
我疼得呜呜咽咽哭闹,素菡将一种清凉沁骨的药膏涂擦在我的伤处,轻声告诉我,这朵莲花是“白莲圣母”在白莲教中的身份象征,全天下所有的白莲教众只要看到这一朵粉红莲花,都会无条件地服从我的号召和命令,除了白凌澈之外,我就是白莲教中地位最高贵的人。
这一朵粉红莲花,就是“白莲圣母”的标记。
无论我情愿与否,从莲花图案刺在我手腕的那一到开始,我就成为这个神秘邪教组织“白莲教”的最高首领之一。
我成为“白莲圣母”的第二天,白凌澈就从天山绝顶消失了。
据素菡说,他一年之中留在天山绝顶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每一次他离开天山总坛后,通常会在一年之后返回,而这一段时间,就是他云游四方、扮演各种“不同角色”的人间历练期。
16金蝉脱壳
光阴如电,飞逝无踪。
天山绝顶亘古不化的积雪渐渐变薄、又渐渐加厚,时间转眼就到了明朝永乐二十一年的春天,我从来不曾想到,我会以“白莲圣母”的身份在白莲教总坛羁留居住整整一年。
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天山总坛所有的人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我“圣母”,就像对待白凌澈一样恭谨而客气,我每天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圣莲”带到天池畔让它沐浴足够的阳光、给它浇水施肥,保护它茁壮成长,祈祷圣莲花四季常开不败。
这一年里,我尝试过N次“逃跑”计划,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只要我试图接近通往下山石阶的石门,几名黑衣教众就会如幽灵般突然闪现在我面前,跪地叩首恭恭敬敬地对我说:“教主有令,圣母不可以离开总坛,请圣母遵从教主号令,不要为难属下。”
这一年里,我没有见过白凌澈,更没有见过除总坛教众之外的其他人。我曾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那块“金玉”玉佩上,梦想着有一天睁开眼睛就会看见赵睢带着锦衣卫们前来天山解救我。
然而,整整一年,等待换来的只是落寞和失望。
正午的阳光灿烂而浓烈,映照着天山绝顶一层层洁白晶莹的冰雪,我独自坐在天池畔,托腮注视着身旁花盆内的“圣莲”,那一朵洁白无瑕的花在风中微微摇曳,清丽婉约之姿犹如笑意盈盈的白衣仙子下降凡尘。
我遥遥回想赵睢的温暖笑容、回想在青城山的渡过的美好时光,开始恍恍惚惚地怀疑,我的穿越明朝之旅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甜美梦境,与赵睢的邂逅相聚的时间太短,而与他离别的时间太长太久,或许赵睢早已将我遗忘。
爽朗帅气的赵睢、温柔真挚的赵睢、唇角永远带着一缕微笑的赵睢,他的身边,此刻会不会有别的女孩相伴?
我想到这里,心头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痛楚,泪水在不经意之间顺着两腮缓缓滑落,有一种冰润微凉的触觉。
我甩了甩头,用力抓起身旁的一团积雪向天池中央抛洒过去,大声说道:“忘了吧,忘了好,就这样忘了吧!”
夕阳渐渐向西偏移,雪团坠落天池湖水内,泛起一阵淡淡的涟漪,随后悄无声息地在湖底融化。
我举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准备抱起圣莲花盆返回冰室时,突然发现雪地上多出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射得很细很长,就像秋冬来临时池塘内独立的荷叶根茎,冷清、落寞、萧瑟。
我立到恢复了警觉,带着敌意转身注视着他。
白凌澈面容微带仆仆风尘之色,洁白的衣衫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土,似乎刚刚历尽风霜返回天山,他静静注视着我,黑眸中的冰寒之气渐渐消解,发声问道:“你哭过?”
我抱着圣莲花从他身旁经过,倔强地仰起头,回答说:“没有!”
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缓缓道:“我已经看见了,你何必撒谎。”
我按捺不住心中对他的厌恶之意,霍地转身将花盆放下冲到他面前,大声说道:“我哭不哭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想将我在天山绝顶禁锢多久?要我一辈子老死在雪山顶上吗?”
他注目天池湖水,缓缓道:“听说你一年中试图逃走过十八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三天前。”
我怒火上升,说道:“哪有十八次?有八次我才刚刚走近石门,有六次是刚刚看见石门,另外四次连石门都没有看见、只是收拾收拾包裹而已!我不要做什么圣母,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他道:“你如果真想离开这里,不妨听我说几句话。”
我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他轻轻走近我,将我的左手腕内侧展开察看了一眼,说道:“素菡应该告诉过你,以前历任白莲圣母都是教主的妻子或者未婚妻,只要你成为白莲教真正的圣母,你就可以离开天山。”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话,问:“你说…什么?”
他神情坚定,语气淡若云烟却干脆利落:“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我吓得不轻,夺路而逃大叫道:“谁要嫁给你?我不同意!你不要妄想了!”
他凌空一跃挡在我身前,黑眸透出深沉安静的光芒,说道:“我们成婚之后你就不必单独留在此地了,我会带你一起下山去,否则你就只能终身守护圣莲,直至老死在总坛。”
白凌澈并没有胁迫我,可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打动了我。
一年来,我被他们隔离在雪山绝顶,那块“金玉”所制玉佩不知流落何方,赵睢或许根本不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如果我不能离开天山,一定会像白凌澈所说的那样渡过一生。只有答应这桩婚事,我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嫁给白凌澈,不过只是名义上成为他的妻子而已,他自幼身患毒疾,为了保住性命一定不敢对我“做什么”,我不如将计就计,和他玩一场“过家家酒”,然后趁此机会金蝉脱壳。
我看着他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凌澈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我们成亲之后,你必须立刻带我离开天山,从此以后你不许对我用毒、不许逼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丸,也不许点我的穴道,更不许用锁链束缚我的手脚。”我有意断绝他控制我的各种方式,他就是有智计千条,待我下山之后也难以禁锢我的行动。
他居然毫不犹豫,说道:“我答应。”
我惟恐他反悔,逼视着他,追问一句道:“你敢以本教佛祖和明王的名义起誓吗?”
白凌澈见我提及“佛祖和明王”,脸色缓了一缓,依然爽快应道:“我对佛祖和明王发誓,只要你嫁给我,我决不反悔刚才所言。”
我将花盆托在手中大步向峰下走去,说道:“那你筹备婚礼吧,越快越好。”
他在我身后道:“既然如此,我立刻昭告总坛教众,今晚就为我们举行婚礼。”
52
夜幕低垂时分,我们在总坛教众的簇拥下举行了一套简单而肃重的婚礼,叩拜天地圣灵、叩拜白莲教所信奉的各位神佛,种种繁文缛节让我疲累之极、十分不耐烦。
我们行完各种礼节,白凌澈接受教众敬酒拜贺时,素菡等人一团欢喜簇拥着我回到冰室内,将一幅粉红色的冰绡喜帕蒙住我的脸,轻轻带上门。
我坐在床沿等候了许久,一阵阵困意袭来,直至三更时分,白凌澈才回到冰室内,我透过蒙面的粉红纱巾偷偷打量着他,见他走到冰案前拈起三枝静香,在那一对龙凤花烛前轻声祝祷道:“孩儿与顾氏荷蘅今日在总坛完成大礼,持此告慰外公和娘亲…”
他今天似乎喝了不少酒,眼睛十分明亮,苍白的脸色略带几许红晕,身穿着一袭红色锦缎纱衣,胸前别着一朵洁白如雪的绢制莲花,平时那副冷冰冰的容颜在喜庆吉服映衬下显得和煦了不少。
我静观他的举动,见他祝祷完毕后依然不肯离开冰案前,一言不发默然而立,忍不住掀起红巾一角说道:“我好困,我可不可以回隔壁冰室去?”
白凌澈的身影如电迅速闪至我面前,抢先一步揭开了那块粉红盖头,随后将它搁置在床榻上那一时鸳鸯绣枕之侧,说道:“你不能自己动手,让我来。”
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站起身道:“知道了…我回去休息,你明天记得带我一起下山。”
他握住我的一只手腕,说道:“我们此刻已是夫妻,你不必回去。”
我顿觉不妙,用力挣扎着抽回手,不料白凌澈掌心的力度十分巨大,与以前大不相同,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我吓得额头渗出冷汗,躲闪着威胁他说:“你别乱来啊!我只答应嫁给你,可我没答应和你…和你…难道你不怕你身上的毒会发作?”
白凌澈将我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在我身侧平躺下来,一手捉紧我的手腕,合眸说道:“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状况,不需要你为我担心。只要能将,白阳神功,修炼到第九重,我就可以控制体内剧毒了。”
他此时身上透出的危险气息与赵睢对我亲近之前的感觉十分类似,我如同躺在针毡上一般,心头忐忑不安、掌心沁出冷汗,小声怯怯问:“那你现在修炼到第几重了?”
他面无表情,说道:“第八重。”
我心慌意乱想溜走,见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细声央求他道:“林三哥,我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在绝涧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说过不会欺负我吗?还有我生病住在你家的时候…”
他见我唤他“林三哥”,抓紧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放松口。
我心中暗喜,接着说:“其实,我并不讨厌林三哥,我喜欢那条赤狐披肩,喜欢那些话梅…我离开青阳镇的那一天,沿着冰河找了你很久…我生病的时候你那么细心照顾我,在沼泽里拼着性命救我,我心里很感激你…”
白凌澈缓缓睁开双眼,仰视着冰室的屋顶道:“即使我是林三,你对我也…只是感激而已,对不对?”
我见他神情哀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沉默了一霎,语气依然冰冷如故,说道:“我们今晚交拜过天地,叩谢过天界神灵,你如今已是我的夫人,我护你救你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需要你感激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放开了我的手,侧身背对着我道:“你走吧,我不勉强你留下。”
我如释重负,乘机将手收回,以最快的速度掀开纱帐跳下床榻,溜回自己的冰室。
过了一会儿,我偷偷探头向外张望,见他的冰室内那一时龙凤花烛已经熄灭,才渐渐放下心来,暗想道:“我才不会承认今晚这场婚礼呢!在明朝我喜欢的人只有赵睢一个,这一辈子我都会喜欢他,即使我要在这个异域时空出嫁,我也只会嫁给他。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与你逢场作戏而已,你若是真心要将我当作‘白莲圣母’,当作你的妻子,那也只是你一厢情愿,和我并无关系。”
这个与白凌澈在天山绝顶的“洞房花烛夜”,我几乎一夜无眠。
数日之后,白凌澈依照约定带我离开天山,素菡等总坛教众皆来送行,他戴上了一块人皮面具,易容为一名三十左右的中年商人,素菡将一块白纱交给我蒙住面目,我料想这是白莲教的规矩,并未拒绝。
走下“天路”石阶时,我回顾茫茫雪峰和送行的白莲教众,心中竟然涌起一丝难言的不舍之意,我在天山总坛上与他们相处得十分和睦亲密,与素菡等人早已成了好朋友。
这些朝廷眼中的“邪教逆党”其实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因他们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和教义,执意与明朝政府为敌,才会被封建王朝的统治者视为“反叛”。白凌澈的终极目标是利用白莲教众和广大平民的力量顺利除去所有皇族嫡系传人顺利登上帝位,他们虽然明知他的意图,依然执迷不悟地相信他会赐给天下“白阳净界”,足见沦陷白莲教义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