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这么美的人,谁也不忍心把她当做弃子,否则早在楚府的时候季泠就该死了,楚寔没落忍,老太太也没落忍,苏夫人最后收手,其实也是没落忍。

楚寔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季泠的脸颊,她的睫毛微微颤抖,没敢动,可全身的血液都用上了脸颊。楚寔对她,还是第一次这般亲昵。

“的确应该先去拜会她们,妇道人家心眼儿窄。”楚寔道。

季泠心中暗自记下,如果以后楚寔另放,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楚寔收回手,“你不去是对的。”

呃。嗯?

季泠的美,已经不是人间的美了,楚寔也是这一次见面才发现的。

去年把季泠留在西安的时候,她比现在小一岁,还在盛放的途中,今岁见面,虽然依旧含苞待放,可倾城倾国之色已经尽显,身段也再不是小女孩了。

这样和人间产生断层的美,是没办法和普通人融洽的。季泠若是顶着这张脸去应酬刘、宋,只会叫人觉得暴殄天物,鄙视她白生得这容貌了。

不应酬的季泠,那怕坐在那儿笑,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在云端,自带凡俗人等速速退散的光环。

所以不管季泠做什么,她都讨不了好,谁也没办法觉得她亲近。

“以后就在家里待着吧,应酬能不去就不去,让繁缨和魏氏在外面吹吹风,多去周围的寺庙、道馆给你祈福,保佑你身体康健。”楚寔道。

这就是要让季泠长年卧病在床,汤药不断了。

季泠垂下眼眸点点头,她以为楚寔是和楚宿不同的,可原来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但是真的不能怪楚寔,是她做得不好,不仅帮不了他,还总是拖后腿。

“刘、宋两位你不必担心,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楚寔道。真当朝廷是瞎子么,一个布政使却没办法把个民变压下去,最后还得靠楚寔这个知府来收拾烂摊子。

季泠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屋子,芊眠道:“少夫人,公子责怪你了?”

季泠点了点头。虽然楚寔一句重话都没说,但无形的指责却更叫人无所遁形,季泠想自己是真的贪心了,没有那个能耐却想揽那个活儿。

☆、第七十四章

早晨, 繁缨过来给季泠请安,她有些倦怠地道:“我身子有些不舒服, 吃药也不见好, 你看着哪儿的寺观香火盛, 替我去奉点儿香油钱吧。”

同样的话早起伺候楚寔时, 繁缨已经听过一遍了, 她是个玲珑心肠, 知道这是楚寔在替季泠补救, 于是忙地应下。

说起香油钱自然是要给银子的,给多少、怎么给, 可不是季泠吩咐一声就行的。如今她拿着对牌和钥匙,就得负责细务了,而不是当甩手掌柜。

季泠留下繁缨,也让芊眠在旁边看着, 开始翻看账本。厘清楚寔的身家总共有多少, 俸禄又有多少,可够敷衍每月的人情来往以及日常开销。

账本看起来枯燥难耐, 而且还得对应着打算盘,才能合计出开销,这些季泠都没学过,好在繁缨懂一些, 季泠边看边问, 约莫也能看懂,但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还需要繁缨提点。

知府的薪俸不算高, 没有其他收入的话楚寔要养这么多仆人、幕僚还有妻妾,可谓是入不敷出。季泠有些担忧地望向繁缨,“府里只有这么些收益么?”

繁缨道:“明面儿上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咱们朝的官员在地方任职还会有些其他收益,别的官员都这么做,公子也不能独立而行。”做知府的拒绝了那些不成文的灰色收益,下头的人还怎么敢收?如此大家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因此再清廉的官员,在这些事上,比如火耗银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火耗银是把百姓所交税赋熔铸为银锭上交国库时产生的损耗,一般官府征收的火耗银会比实际的损耗大,这差额就归了官员,也不是只归某一位,而是大家统分。楚寔在成都府征收的火耗银可说是极低的了,毕竟成都府才经历了大难。

听繁缨这么一说,季泠便明白了,加上这一笔收入倒是能勉强应付府里开销了。

繁缨借着又道:“不过公子在外头的铺子有些干股,每年还会有些银子入账,但这些都是入外院的账目,至于咱们内院,每月外院会另拨一百两进来。

所以如今季泠所管的家,收益一共三部分,每月楚寔的薪俸、还有下头的常规孝敬,以及外院的银子。而其中外院的银子还算是大头,可以想见楚寔那些所谓外头的干股想必收益颇丰的,毕竟他出手一直很大方。

至于支出,每月固定的首先是各位主子的月例,还有仆从的月银,另加上每日厨房的开销,还有每季主子们的服饰,以及仆从的新衣发放等。此外还有养马费等等,毕竟出行还得乘坐马车。

季泠想着楚寔既然要让自己生病,那她就不能在人前多露面,否则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只会道她京城来的看不起人而装病。

因此季泠将主管奴仆的权责都给了芊眠,月银都归她发放,芊眠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如此也不算大权旁落。其余的权责季泠则让繁缨负责,一来是安繁缨的心,二来么也是宽楚寔的心。繁缨是他的知心人,季泠也要落个宽厚不妒的名声。

但油水最多的厨房却是季泠自己管着,倒不是她容不得人,只是她寄心厨艺,什么都想亲力亲为。

以前手里没权和没钱的时候,季泠也不敢多想,如今接管了内院事务,心里就忍不住想重建一个厨房。这知府后院的小厨房实在是差京城王厨娘的那小厨房太多了。

季泠尤其受不得厨房的肮脏和暗无天日,偏生这里的厨房建在拐角不说,连个窗户也没有,几口灶黑漆漆的,洗也洗不干净,地上也没铺地砖,沾点儿水就容易起泥,最要紧的是格局太小了,许多想添置的东西也放不下。

但季泠也不知道重新改建厨房得花多少银子,总得找工匠打听打听。晚上她在灯下描画图纸,芊眠却在旁边担忧得欲言又止。

“少夫人,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芊眠道,她看出季泠是要对外称病了,可是称多久却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季泠的手顿了顿,搁下笔道:“不知呢,你也知道我不善应酬,即便不称病出去应酬,只怕反而会坏表哥的事。”

“但……”芊眠急了,她从小在楚府长大,很清楚当家主母不能出去应酬的后果,京城的老太太和大夫人定然要责备的,日子久了说不定就会起别的心思。可这种话芊眠不好明说,换了个话头道:“先才我出门时见大公子往繁缨姐姐那边去了,少夫人心里就不着急么?”

季泠被芊眠说得脸一红,“我,我着什么急?”

不得丈夫的心,也不得舅姑的心,待老太太仙去后,季泠的处境只怕堪忧得很,芊眠忍不住越矩地说道:“少夫人,你总是要有个孩子傍身才好的。”

季泠低下头把玩手里的笔,命里没有的事儿她还是不强求了。

芊眠以为季泠是害臊,想着话都说出口了,索性全倒出来。“少夫人生得这般美貌,大公子怎会不喜欢,只是太过矜持了些,我瞧着大公子约莫中意活泼主动点儿的。”

季泠微微吃惊地抬头看向芊眠。

芊眠硬着头皮道:“少夫人瞧繁缨就知道了。在京里时,家里有长辈看着,她穿衣打扮都还算普通,可到了这儿,少夫人可留心她的衣饰了?”

季泠点点头,女子爱美,对别人的穿衣打扮总是会多看两眼的。

“仗着这天热的借口,她那领口可开得太大了些。”

芊眠话里的含义立即让季泠又红了脸。

“少夫人同公子是正经儿夫妻,这都成了亲了哪儿还能那么害臊矜持啊。”

季泠都想捂住耳朵了,嗔道:“芊眠,你可懂得真多,改明儿我先替你寻个夫婿才是。”

芊眠跺跺脚,“奴婢这都是为少夫人着想呢,你却来笑话我。”

季泠叹息一声,“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呢,但表哥是什么人呐,岂会为了女子的衣裳领口开得大不大而改主意。”

说到底季泠这样的闺秀还是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他们的劣根性,在季泠眼里,楚寔是她抬手都不可企及的人,难免将他完美化。实则是小瞧了女子胸前那四两肉的吸引力,魏氏那般之人为何能让楚寔点头进府,还不就是肉厚,以及能玩儿花样么。

当然这是私房事儿,季泠不知,芊眠也不会知。

芊眠见说不动季泠,只好丧气地坐到一边开始做针线。季泠则继续画着自己的图纸,那是她心里想象的厨房,五开间的宽阔地,两个大灶台,并两个小灶台,还有烤炉等等,余则还有备料的地方,专用的糕点间,以及储藏室,并一个大冰鉴用来保鲜食材。在厨房的院子里最好还能有一眼井,专供洗菜做饭之用。

季泠画得很细,连地砖的纹路都画了出来,还有想靠墙定制的隔板等等。她熬了半宿才算化成。

芊眠瞄了一眼不由惊叹,“少夫人,你画的这厨房都赶上主屋的建制了。”

季泠将画用镇纸压好,“这是我心里想要的厨房,不过……”成都府恐怕只是楚寔的暂居地,也不知能待上几年,便是楚寔首肯,季泠也不能花那么多银子只为建厨房。可一开始落笔,她就忍不住把自己真正想要的画出来了。

早起让芊眠料理了一些府里杂事,午后季泠便带着芊眠去了街上,便是不能将厨房改建成她想要的样子,可总要过得去才行。她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只能和芊眠互相扶持,因此便是找工匠打听厨房改建的事儿,也得亲力亲为。

好在芊眠嘴甜,人也能干,在街上略微打听便知晓成都府最好的工匠差不多都住在过街楼巷那边。

季泠坐在马车上,也不方便露面,只将昨夜画的图纸教给芊眠,让她去巷子里找人打听。芊眠问得很仔细,好半晌才重新回到马车上,颇有些兴奋地道:“少夫人,我都打听清楚了,若是要照你图纸上这般改建五间,少说也得百两银子,若是改建三间,差不多六十两,打口井的话则另算二十两。”

季泠点点头,开始在心里盘算银钱,所费银两她用嫁妆的话还出得起,但并不能所有事都指望用嫁妆银子,金山银山都会空的。何况她还得为将来打算,在梦里她过得那般凄苦,何尝不是因为身无分文的缘故。

是以,既然是府上厨房的改造,季泠觉得从内院的账上走也是说得通的。实在不怪季泠如此出尘脱俗的样貌却在心中锱铢必较,那是穷怕了的缘故,小时候她也穷过,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季泠每月的银子是十两,这是京中楚府的规矩,若是这一季她自己不做新衣裳还能再挤出二十两来,若是公中每月能再剩余些银钱,运气好的话,过两月就够钱改建个三间的厨房了。

但要花钱的地方可不止这些,厨房一应的锅碗瓢盆,季泠都有心想换换,那可就值了钱了,能入她眼的都不是凡品。以前在京城用的是楚府的,还有王厨娘自己带的东西,季泠还不知道油盐柴米有多贵,如今出得府来,全要自己添置时,才明白一般人是置办不出来的。

季泠忍不住跟芊眠玩笑道:“真想不到,原来王婆婆还是个富贵人。”

马车从成都最繁华的南新街上过,季泠对那些绸缎或者银铺都没什么兴趣,唯独对旁边长安小巷里的锅具、碗具上心,忍不住叫停了马车,戴着帷帽下了车。

☆、第七十五章

如今世崇奢华, 许多大户人家只要出得起银钱的,碗具能指定了让人开窑专门烧制, 那才是顶顶精美的, 而这长安小巷的杯碟等就只能算次等和劣等了。

单开一窑烧制杯碟季泠是没敢想的, 不过若是运气好, 可以搭着别的大户开窑却也是一种选择。

季泠在巷子里慢慢地走着, 需要费神避开店铺占道铺出来的摊位, 因为隔着面纱, 所以对细瓷看不真切,她便只能用指尖去触摸。

这时候王厨娘当初让她好生保养的一双手就见效了。

季泠立在彭记铺子门口让芊眠进去问问, 近期可有大户要开窑,可惜成都府附近才经战乱,谁还顾得上烧窑啊,季泠有些失望。

不过也有意外地惊喜, 巷子深处有个打制锅具的老头子, 孤家寡人,老伴儿前些年就死了, 儿子也早夭,于是心思都寄托在了锅具上,打制得勤勤恳恳,颇有心得。

季泠在郭老头这里定了几口锅, 又当场用炭笔在纸上画了几口特质的器具, 问郭老头可能打造。

郭老头看了看,“这些家伙都只有专门的厨娘才可能用到, 且是扬州那边的款式,夫人莫非是哪户人家的大厨?”

季泠此次出来穿得十分朴素,而且帷帽的白纱掩至了她的脚踝,郭老头看不出她真实的身份也不奇怪。

季泠笑了笑,若是可以,她还真想当大厨呢。“老人家,你眼力果然厉害,这的确是扬州那边的样式,你可做得来?”

郭老头又看了会儿图纸,点点头道:“倒是可以试试。”

季泠让芊眠给了定钱,说好取的日子,这才出了巷子。

季泠才走,郭老头隔壁的曾大娘就忍不住过来闲话了,“老郭,刚才那谁啊?都定的什么呀?怎么到咱们巷子里来?”

也不怪曾大娘闲话,尽管季泠没露脸,可言行仪态都跟寻常人不同,若是大户小姐断然没有到亲自来买锅碗的道理,说难听点儿就是楼子里的姑娘也没来这地方的道理,所以季泠的出现才叫人新奇。

郭老头道:“估计是扬州那边过来的厨娘。”

“厨娘?”曾大娘大呼一声,“天哪,扬州的厨娘都跟咱们这儿的大家闺秀一般了,出门带丫头伺候,还戴帽子。”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戴帽子避人的,装模作样不说还碍事儿。

这两人谁也没见过扬州的厨娘是个什么派头,也就是人云亦云。

而即便季泠想做厨娘也是不合格的,她有很多基本功都没练,比如刀工。那个太费手,还经常会伤到手,对季泠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合适。

在京城楚府时没有觉得不便,可到了成都府季泠但凡想做个菜就很不方便了,有时候菜切得不好很影响口感。

“少夫人,咱们是不是还得再添点儿人手啊?”芊眠问道,“而且没个小子帮忙,很多事情靠咱们出面办也不方便,譬如今日的事儿。”

季泠没有陪房,也没有从小奶她的奶娘之类的,身边连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嬷嬷也没有,确实很多事儿都不方便。

季泠点点头,“我也想再买个小丫头,让她练练刀工。”就好像春韭那般。

芊眠一听就赶紧道:“刚才奴婢打听过了,南市那边人市。”人市便是帮佣出没的地方,有只出工不签卖身契的,但也有许多走投无路来卖身为奴的。

实则这种事,平日都该是人牙子带了人上门来供大户挑选的,但季泠和芊眠都出来成都府,手边没有得用的人,楚寔忙着政务也不得闲管内院的事情。有魏氏在,繁缨一个通房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可以说如今楚寔的后院的确一团乱。

“那就去看看吧。”季泠道。

南市的味道很不好闻,许多想卖身为奴的人都是家无片瓦,索性干脆就睡在了南市的草棚子里,吃喝拉撒的味道混在一起怎么能好。而大乱之后无家可归的人太多,这南市都装不下了,拥挤得跟卖鸡鸭似的。

芊眠自然不肯让季泠下车,“少夫人我去看看就是了。”

季泠点点头。

芊眠也没太往南市里面走,就在外围看了看,点了两个看着还算整齐的小丫头。那些成年的她都瞧不上,还是小的好调0教,毕竟丫头也是主人的颜面,若是个不灵醒的,还不如不要。

只是想买个小子就不容易了,年纪太小办不了事儿,年纪大了又怕鬼心思多,毕竟内院都是女子。

芊眠抱怨了两句,季泠安慰她道:“没事,也不急在一时,说不定日子久了,就能有人选。”

因为出门办了这许多事儿,回府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黄昏,快用晚饭的时候。

季泠刚走进屋子,便见楚寔也在。

“去哪儿了?”楚寔放下手中书卷问。

季泠弱声弱气地道:“去买了两个小丫头。”

“去南市了?”楚寔一听就明白了。

季泠点点头。

“那地方太乱,今后还是别去了,若是要买人,找人牙子把人领了来就是。”楚寔道。

季泠又点点头,可问题是她不知道哪儿去找人牙子啊。

楚寔看见季泠欲言又止是神色,一下子就想了起来。“是我疏忽了,你身边也没有个得用的人能跑外面的事,我让任贵给你找个机灵的小子跑腿。”

任贵是外院总管,乃是楚寔到成都府后新聘的本地人,对成都府的各种门道都很熟。

楚寔才这样说了,第二天任贵就亲自领了个长得十分清秀的小子到了二门外。那小子名唤桂欢,也是成都人,才不过十一、二岁。

虽则年纪不算太大,但这样的外男季泠还是要避嫌的,因此出面的都是芊眠,可好歹有个跑腿的了。

那桂欢的确是个能干的,领了任务,没过两日就领了个有些胖的婶子过来,说是以前在成都府的大酒楼厨房里帮过工,专司菜墩的事儿,刀工很是了得。

“芊眠姐姐,前儿你说让我打听烧窑的事儿,我都打听到了。布政使家下半年要嫁姑娘,所以近期要开窑烧制一些嫁妆用的碗碟、瓶器,就在咱们这儿的瓷器沈家定的。”

成都府的瓷器虽然不算出名,可总是聊胜于无。

“那咱们要怎么才能搭伙儿?”芊眠道。

“这个么,去跟刘家说好了一起烧制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布政使家门槛高,若是不行,私下同沈家商议,多给些银子可能也走得通。”桂欢道。

芊眠回禀了季泠,走布政使家的路子肯定不行,上次季泠就发现那位刘夫人对自己很有些不满,如今她又在装病,便只好多花些银子同沈家私下商议。

桂欢领了命自办去,回来就说谈好了。季泠让芊眠赏了桂欢几百钱,便临窗开始画自己想要的杯碟花样,并绘色。

楚寔下午回内院换衣服准备出外赴宴时,正好看见南窗下季泠伏案在描画什么,他走到窗边只略看了看,便看出了大概,“这是要烧制碗碟?”

季泠微微一惊,赶紧搁笔。楚寔则已经往前走了,由繁缨伺候着换了衣裳这才又过来主屋。

季泠忙地解释道:“因想着表哥总有在府里宴客的时候,咱们没带什么碗碟,府中在外临时购买的也不大见得人,所以就想着能烧制一批也好。”

楚寔点点头,没说话。

季泠以为楚寔担心开窑的银子太费,又解释道:“不过咱们不用单独开窑,那样实在太费银钱了,我是听说布政使家的刘夫人想要开窑为待嫁的二姑娘烧制嫁妆,就想着搭着烧制一些。”

“刘家?”楚寔心道,亏得他今日多问了一句。“不要和刘家搭伙,若真想烧制,单独开一窑就是了。也不用担心银钱的事儿,问定了价格,我让任贵单独给你一笔银子。”

季泠听明白了楚寔话里的意思,那是让她不要跟刘家有任何瓜葛的意思,乖巧地应了声“好。”

虽则季泠处事还有些青涩,但胜在柔顺听话,这一点楚寔还是很满意的。“你跟着王厨娘学艺,把她那一套讲究也都学了是吧?”

季泠不解其意。

楚寔道:“在器具上她比老太太还讲究些。”

季泠忍不住诧异道:“表哥也知道?”他还以为楚寔没怎么留意过王厨娘呢。而楚寔的确也的确未曾多留意,可他这样的人,过目不忘,看见什么都习惯举一反三,只偶尔撇一眼王厨娘,对她的习性也就了解了。

楚寔笑道:“按说如果你出嫁,老太太也会为你开窑烧制嫁妆的,只是咱们成亲成得太仓促了。烧瓷还得浮梁县的昌南镇最出色,名工巧匠多,你将你心里喜欢的样式和颜色多花些,再表明要求,等将来有机会,我让人去昌南给你烧制一批。”

季泠的眼睛瞬间亮得好似折射了阳光的金刚钻。楚寔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尽管他说的是将来,且不确定,可季泠莫名就觉得他一定能做到,自然喜不自禁,她心里想说感激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溜不出来,只能满怀激动地看着楚寔。

人极美,而不自知,实在乱人心,楚寔撇开眼,站起身道:“我还有应酬。”

送走楚寔后,季泠就更来劲儿了,反正她成日里事儿也不多,那厨房晦暗烦乱,让季泠也无心多涉足,所以干脆继续伏案作画,画了一稿不满意又继续,一个晚上下来案边的渣篮里扔了小山堆似的纸团。

楚寔回府时,已经亥时末了,人有些微醺,进了院子就从游廊往繁缨住的小院走,却见季泠所在的主屋还亮着灯。他的足下一顿,转了方向往主屋去。

☆、第七十六章

繁缨本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见楚寔折转方向,上前追了两步, 待看清楚后他去的方向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季泠再不得宠那也是主母, 繁缨很知道楚寔的规矩, 容不得下头人作乱的。

楚寔的脚步很轻, 就站在黄昏时立的窗边, 窗内的季泠一点儿也没察觉外头有人, 还在忘情地作画。

虽说勤能补拙, 但是祖师爷不赏饭吃也是枉然。楚寔看得直摇头,季泠的画技在他眼里自然是颇为拙劣的, 只能说形象,可却几乎没有意蕴,再怎么画,顶天了也就是匠作。

季泠埋头太久, 抬起手腕揉了揉脖子, 才发现楚寔就站在窗外,那一瞬她眼睛都惊得瞪大了一半, 主要是这么晚了楚寔出现在这儿让她太意外,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表,表哥。”

楚寔点了点头往前走, 绕过了门走了进来, 见季泠正忙着收画纸,便在侧面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捏了捏眉心。

季泠见状简直手足都无处安放了,芊眠却在旁边直朝她眨眼睛。季泠当然知道芊眠的意思,可真当这一刻要到来的时候,季泠却发现她心里很恐惧,所以迟迟不肯上前。

芊眠默默地退了下去沏了杯茶,温度刚刚好,想要端进去让季泠送过去,可走到槅扇边,却听里头楚寔道:“你这画工不行啊。”

季泠眼看着脚,脚尖对着脚尖地站着,抬不起头来。琴棋书画是姑娘家必备的修养,她当初在楚府时除了琴其他的是真没修炼到家,主要是兴趣不在那些上面,自己也不上进,得过且过的,哪知道现在居然嫁给了楚寔——才高八斗的状元郎。

楚寔歇了歇,微醺的不适稍微缓和了点儿,起身走到案边,看着呆愣着不动的季泠道:“发什么愣,铺纸啊。”

季泠这才恍如梦醒般上前取了一张宣纸展开,案上的颜料都还没来得及收,楚寔正好可用。

楚寔提起笔很随意地画了几笔,季泠愁了一个晚上的寒梅图就跃然纸上了,老枝虬劲,梅自凌寒,没有其他任何的修饰,却将人一下就带进了寒冬梅放图里,意境悠远。

季泠看得出神,她虽然画技不高,可跟着老太太那么些年,眼光却被养得很刁了,楚寔这幅寒冬梅放可称佳作,却只不过是他醉后随意而作。

“一套想要多少幅?”楚寔问。

季泠慢了半刻才明白楚寔的意思,赶紧道:“十二幅。”

楚寔点点头,似乎画梅画出了兴致,只听得纸上“窣窣”的落笔声,不到半个时辰,十二幅形态各异的寒梅图便呈现在了季泠眼前。

季泠赏得发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这些画要是落在碗碟上该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