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无论谁对谁错,就让它随风去了吧。”
我端正跪好,在小青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没想到那日秦婉在此悼念的人,竟是小青,这个相处不过几日的女子,美丽善良,却因我早早失去如花年华,只能在这里,说句对不起了。
起身随小幽离去,玄夜,这么久才来见你,又让你孤单一人了。
没有土包,没有墓碑,甚至没有被挖掘过的痕迹,小幽却说,玄夜葬在这棵树下。
我静静坐下,背靠树干,不能跪,玄夜见我跪他,定会生气,不能哭,玄夜最喜欢见我笑的模样。
看天空飘散的白云,一朵一朵,镶上金边,随着轻风,愈飘愈远,与玄夜在一起的日子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对着他撒娇,对着他佯怒,对着他欢笑,他拍着我的脑袋说落落乖,捏着我的脸蛋说落落真调皮,擦干我的眼泪说落落不哭……他就是我人生的一棵大树,为我挡住风霜雨露,只留下灿烂阳光。他也曾对我生气,对我怒吼,对我指责,对我质问,可是最多的,是对着我笑,暖到心窝的笑,却在瞬间转变成苍白消瘦的脸,黯淡的黑眸,空洞的眼神,颤抖着双唇说,不离不弃……
玄夜,害死你的人,我定不会放过,包括,我自己。
争端
熙照二十六年,四十七代凤王银薛甍,民间惊现两百年前修国史书,上有记载,凤氏男子娶修氏女子,所出子嗣,冰眸透彻无物,天生聪颖。全国掀起轩然□,太子凤南风既为修国余孽所出,大皇子凤南翼带兵讨伐,同时北方动乱,一批身着黑色盔甲军队,打出两百年前“芊澜公主”旗号,以复国为名,由北向南,半月时间,攻下绿绕,占据半个紫凝。
我坐在军帐内,看着眼前饭菜却是食不下咽,自从半月前开始动兵攻打绿绕,凤国动荡不堪,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每次换营地,都能看见面黄肌瘦,满脸愁苦的百姓,成群结队背井离乡,每次结束一次战役,就看见军营里尽是伤患,呻 吟不断,心中哀戚,酸涩,无奈,堵在胸口无处宣泄。
“公主,请用膳。”影休站在一边,每日都是如此,几乎不离左右,看似关心,却让我觉得像被囚禁的宠物。
对于这场战争,每个人都说听命于我,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傀儡,他们复国心切,对于我尽量避免战争,减少伤亡的话置若罔闻。
我一手推翻桌上的饭菜,将这几日的烦闷之气尽数出在面前的桌上,对着影休狠狠道:“你去跟何靖说,屠城之事,绝无可能!还有楚连世,让他不要再抢百姓的粮食,我们现在有的,早就足够了。”
影休未来得及答话,外面就传来侍卫传喝声:“何靖楚连世求见芊澜公主。”
“进来。”我起身回答。
“参见公主。”两人齐齐跪地。
我垂眸看着他们,未叫他们起来,这两个人,比起一个月前,少了几分恭敬,多了些许傲气,何靖五大三粗的模样,画得一手好图,却也因此洋洋自得,手握二十万兵马,去到一处,见到蓝宇族或是冰眸便是滥砍滥杀,楚连世一副书生模样,浑身透着儒雅之气,但只需看眼睛闪烁的精光,便知道此人野心不小。
“公主,明日攻打蓝宇,必须首先屠城,杀一儆百,蓝宇其他城镇必不敢反抗,这样我们攻下蓝宇,只需一个月时间!”见我不说话,何靖低头,说话的声势却并不减弱。
又是来劝我屠城,说到这个就气愤不已,“你这是杀一儆百?你屠人全城,只会激起蓝宇族人的反抗之心,认为被攻下便是死路一条,更何况那都是条条人命,莫非复国,便是要杀尽蓝宇族与凤氏人?”
按照原来的计划,是先从绿绕西南攻打紫凝,如今已经占据半个紫凝,影休已经找人过去和谈,让他们主动降服,哪知和谈陷入僵局,毕竟曾经附属修国,许多修军都是紫凝人,不愿多起冲突,便一直按兵不动,何靖却主动请缨,要求带领四十万兵马从绿绕东南方攻打蓝宇,现在我们就在绿绕与蓝宇边境,明日只是攻打一个边境小城,何靖却执意要屠城一展雄威,我自是不肯同意。
没我允许何靖不敢起身,抬起头看我,紫眸恨意十足,“公主,容何靖冒犯一句,公主不可妇人之仁,两百年前凤军攻入紫凝,见人便杀,何曾管过是否血流成河?两百年来何家家训,有朝一日,等到公主,便为曾经逝去的族人报仇。”
“何靖,我跟你说过无数次,那些都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紫凝人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如此冤冤相报,牺牲的只是无辜人的姓名而已。”我无奈的一次又一次对他们解释,可是他们这些思想,早在脑中根深蒂固,如何说他们都不明白我的意思。
何靖对着我重重磕了一个头,接着又道:“公主,属下从小便是在父辈这样的教导下成长,凤军曾经对紫凝的迫害,日日在梦中缠绕,就算过去两百年,仍仿佛发生在昨天,更何况,这么些年,表面上紫凝一片祥和,实际凤国苛待紫凝与绿绕,朝廷重官,大半都是蓝宇和凤氏,各种杂税紫凝与绿绕也比蓝宇多出许多,无人反抗,只是因为被压迫两百年,没有力量,如今公主回来,就是为我们讨回公道的时候!公主,属下家训,一代传一代,只等公主回来,公主不可辜负死士们百年苦等啊。”
语毕重重磕头,我连忙止住他,却是再无力反驳,他们的苦等,不可辜负,眼前的生命,也不愿荼害,世上安得双全法?
轻叹一口气,“你们都起来吧,我不愿辜负你们,但也不愿残害无辜,明日能劝降最好,实在不行,仍是减少伤亡,若仍是滥杀无辜,被我发现,定不轻饶。”
“公主……”
“何靖,公主决策,哪容你一再反驳?”何靖还想说什么,被影休制住,便低头站在一边。
“楚连世,你若想多些银钱,日后修芊澜定不亏待你,百姓的粮食,不能再抢了,再被我发现,同样不可轻饶。”我转眸看楚连世,他也是死士后裔,却是一心经商,想要接着战争发笔横财,被我发现过几次却是屡教不改。
“是。”楚连世轻轻低头,也退在一边。
“若无事,你们先行退下吧。”我疲倦挥挥手,今日他们恐怕是看到地上被我摔掉的饭菜才没有过多反驳,若在平时,没有影休制止,他们定会与我争论一番。
两人行礼退下,帐内又陷入沉默。
我实在看不透影休所思所想,若说他一心策划复国,在他眼里完全看不出与何靖和楚连世相似的野心,反倒经常看到死寂,仿佛世间万物,皆已幻灭的死寂。若说他不想复国,或许他一声令下,许多愿意过安乐日子的修军便会回家继续过平凡日子,可他召集来他们,让他们听命于我,只有在我压制不住时才会出面。
另一方面,我又开始佩服影休的才能。这么多人,每一个都对他毕恭毕敬,甚于对我这个傀儡公主,尽管影休将大权交予我,仍是有许多人不服,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
我和影休,陷入一种异常尴尬诡异的关系,说主仆,许多人听他不听我,说朋友,我们早已不再如从前那般相处谈心,虽说他害死玄夜是为了我,心中还是有芥蒂,因为看不透他的想法,如今,他又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武功,我们却也并非师徒。
“我让人再准备饭菜来。”影休恭敬低头道,转身走出帐内。
刚出去便隐约听到有人跟他说话:“影主,夫人有些不适。”
没听到影休的回答,只看到黑色暗影越走越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影休日日在我身边,秦婉怎么办呢?她的身子,应该有四个月了,几乎没见过影休与她一同出现。起初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与秦婉的几次对话中却发现,影休对她始终不冷不热,两人即使难得在一起也很少说话。
等了半个时辰影休还未回来,该是去了秦婉那里,难得一个人,我起身走出营帐,附近的兵士都对我弯腰行礼,或许只有小幽不会计较我的身份了,她几日前去找身在紫凝的蓝相翎,不知道那边和谈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走上一个小山头,俯瞰烛光星点的城镇,明日,这里便是一片血腥。
抬头看已经有些黯沉的天空,弯月被乌云挡住,只看到模糊的身影,几颗星星闪闪烁烁,玄夜啊,你也不想看到尸横遍野,对不对?
“落儿……”不期然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曾经让我安心的阳光气息此时却让我反射性的挣扎出逃。
想要挣脱他的双臂,却被他越抱越紧,“落儿,对不起,落儿,我不是有意……”
“够了。”我厉声喝住,“凤南风,你放开我。”
“不放,落儿,我不愿放手,当日在青峦峰,若不是我怀疑影休而对你放手,我们之间怎会到如斯境地?”凤南风不顾我的挣扎,紧紧抱住我,温热气息洒在脖间。
想到曾经的玄月,又是一阵酸涩,只是,那是曾经,过去的便过去了,他不再是只有我一人的玄月,我也不再是只想依靠他的玄落,玄夜死的那一刻,玄落便已不在,就算玄月回来,月落,再回不到曾经。
“两年前就算你同我一起又能如何?你本就是冷酷无情之人,就算你未曾被下蛊,一旦记起你的过往,玄落于你而言,只是一颗棋子!你要的,始终是整个天下!”我停止挣扎,冷笑一声。
他根本没有玄月的记忆,却装作记起一切样子,说要娶我,不就是为了激怒一直隐匿的修国死士?未曾对我真心,却向我索要承诺,让我不可负他,自己则是毫不留情的欺骗,如今再来道歉,我便原谅?真是可笑!
即便他现在真的记起玄月,也不可能抹杀他的所作所为,他没有玄月记忆的时候,可以伤我骂我不要我,就算是欺骗我,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我便不会怪他,因为那不是完整的凤南风,我懦弱我自怜我愚笨,但我有底线,伤了我的亲人,我最亲最亲的玄夜,便是再无法原谅。
“落儿,当日形势所迫,若不杀掉玄夜,无论你与他走还是你的身份被揭露,便是凤国的敌人,落儿,我只想与你成亲,让你做我的妻,伴我一生,不愿你与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凤南风的语气中有些无奈,却听得我心中更冷,“呵,你与我成亲,难道不是为了引出暗冥阁的势力?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不会再那么笨尽信于你,你我之间,恩也好,怨也好,日后战场再见。”
凤南风浑身一颤,将我抱得更紧,“不,落儿,我不愿与你为敌,这凤王,我不做也罢,我们再回到从前隐居的日子可好?我每日出去打猎,你便在家看看书做做饭,不会再有人骚扰我们,以后……”
“没有以后!”我厉声打断他的话,那些日子,曾经是我最期盼的,只想安静度完余生,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我们,包括了多少人,玄夜,芯念,安安,影休,凤南风……可是有谁知道,我多想回到从前?
“落儿,只要你放下一切跟我走,我们便还能回到从前,我不做王,你不做公主,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可好?”
“不可能!你放开我,走吧,再见之日,便是我为玄夜报仇之时。”我又开始挣扎,感觉到凤南风的双手都在颤抖,缓缓放开我,我逃开他的怀抱,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微风吹起雪白衣袂,白衣下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我不再看他,转身下山,忍住鼻尖酸涩,眼前雾气渐浓,一声低喃随着轻风飘入耳际:“不走……落儿在哪里……玄月便在哪里……”
流光
飞舞,该是缠绵悱恻空灵悦耳,可在血沫横飞的战场,面对一脸愁苦流离失所的难民,只余哀婉凄凉。
七日七夜,无论我走到哪里,若无其事的吃饭睡觉,那曲流光飞舞萦萦环绕在耳边,日日狂风大作,却是挥之不散。
第一日众人以为有人闲来无事,吹曲逗乐,第二日全军惊诧,四处寻找曲乐来源,第三日影休说凤南风还留在绿绕边境那个山头,第四日小幽回来,抱住我说记得玄月曾经吹过这个曲子,第五日众人啧啧称奇,竟能五日不断,第六日天星到我营帐,说凤南风以内力传乐,若无人阻拦,不出几日,内力耗尽,必力竭而亡,第七日我回头看向绿绕,大风刮疼脸颊,双眼干涩,全身无力,迈不出一步,跨不过去,玄夜的死,在我和凤南风之间划开一道鸿沟,拼尽心力都跨不过去,乐声戛然而止,在风中消散,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仿佛看见凤南风被狂风吹乱的衣襟,染满尘霜,苍白的脸,紧阖着双目,猝然倒地……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我,瞬间飞起,远离军营,银白发丝迷乱双眼,窝在天星怀里,隐隐透着暖气,无力再去思考,只想真能如鸟儿一般,无忧飞翔。
天星停下时,我举目望去,一片疮痍,转首看天星,他的嘴唇上下阖动,我却听不见他说什么,脑中还是空白,直到见他有些无奈摇头,听见他最后一句话说“南风无事”,心底瞬间清明,刚刚我是怎么了?魔怔么?
心下苦笑,再抬头看周围,断壁残垣,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只能从一些角落找到熟悉的痕迹,这里,是曾经的修都皇宫。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掩住哀伤,我笑着问天星。
“母后最挂念的地方,带你来看看。”天星目眺远方,恢复成原本模样,凤眼微眯,红唇若血,还真与当年的凤卿颜有些相似。
“她挂念这里做什么?她挂念的,不该是凤都皇城,不该是她亲爱的哥哥么。”我一边向前走,看小时候熟悉的地方面目全非,虽说不想伤天星,还是忍不住出口讽刺。
天星跟住我,微微叹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母后最挂念的,除了修冥,便是你……母后……”
“她根本不爱父王!”我打断天星的话,气愤道:“当年我虽小,他们说过的话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若非凤卿颜透露军机要密,凤军哪会那么容易攻入修都,从小我亲眼看着父王怎样待母后好,她却这般回报父王,就算她从小疼我也不可原谅。”
“人的一生,哪能不犯错,母后一直在后悔,亲手杀死自己爱的人,还以为自己害死最疼的女儿……”天星轻声解释。
自从向我表明身份,他便不再如以前经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会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是他说,活了两百年,那些感觉,早已淡了。
可是听他的解释,我却更加愤怒,一直忍住没问父王最后如何,就是不想听到他怎样惨死,没想到居然是被凤卿颜杀死,杀了人再说后悔,有用么?
“芊澜,母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她已经用她的后半生赎罪了。”天星平淡的喊我芊澜,虽说我该是他姐姐,可他却比我年长一百多岁,这个世界真是奇妙。
“赎罪?那怎么会有……”话说到一半哽在喉中,质疑怎么会有天星,无疑又在揭他伤疤了……
天星苦笑,“我?母后从未正眼看过我,你知道我想让你恢复记忆的另一个原因么?便是想看看母后日日呼唤的‘澜儿’是个什么样子。”
天星眸中闪烁光点,笑容说不出的苦涩,让我不由愧疚,或许,他的出身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痛楚。
他说凤卿颜爱的是父王,说她日日念着我的名字,可是为何又与凤朝希生下他?他喊凤卿颜母后,凤朝希父王,莫非凤朝希将后位给了凤卿颜?心中虽有疑惑,还是不忍再问,眼前的天星,总让我觉得比玻璃还要脆弱,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他的痛处,让他碎落一地。
天星却好似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很羡慕你,几乎得到母后全部的爱。我的出生,母后是嫌弃的,是父王……强迫母后……”
天星低头不再说话,我心中一震,也不知该如何搭话,凤朝希,居然强 暴自己的妹妹……
空气中沉默流淌,天星突然抬头继续道:“你也不要怪父王,父王只是太爱母后,他常常抱着我说母后才是他唯一的王后,修冥为她废弃后宫,他也可以,修冥事事对她好,他也可以,修冥给她一个女儿,他给她一个儿子……只是母后从回宫便不发一言,以泪洗面,父王恨极,将气全撒在修氏头上,更是一怒之下强迫母后……”天星又是苦笑,顿了顿续道:“之后母后呆滞如木偶,只有梦呓时才会喊你的名字……”
“这些都是父王告诉我,其实以前,我对你,对修氏,也有恨……只是随着时间渐渐磨平,这些事情谁也没有错,错只错在天意弄人。所以你也不要恨母后,那些年,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反复说你如何乖巧,如何聪慧,说修冥如何宠她,如何爱她,经常做满满一桌梨花糕却不让我动一块,我偷偷吃过一次,只觉得是苦的……”
听着听着,不觉湿了眼眶,天星,你为凤卿颜辩解,为凤朝希辩解,可是你……从小到大,该吃过多少苦?活了两百岁,又得到过什么?
“所以你也无需恨南风,或许当初他的作为有些偏激,但也是阴差阳错,谁也不能怪谁,许多年后你再回头,会发现今日的怨恨十分可笑。”天星转首看我,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以前那个冰山老人,不过是他掩饰自己的假象,实际上他该比任何人都善良,比任何人都心软,只是看透这世间一切,常人该有的情愫,也慢慢淡化了,对世事无所谓,表现出来的,便只有冷漠……
我垂眸不敢直视他,不恨么?若时间能消散一切,便等着恨意无踪的那一刻,现在,仍是无法轻言原谅。
“带我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影休该着急了。”
天星颔首,我便又如小鸟般飞翔,若是这清风,能吹散心中愁云,该有多好。
小幽早在四处找我了,看到我和天星,马上跑过来拉住我:“落落姐,可担心死我了,不过我也猜到是他带走你了。”
小幽眉眼弯弯,眼中的天星已经是老人模样。
这段日子天星会不时来找我,影休该是已经猜到我与他关系匪浅,并不制止,天星时常说,这些日子讲的话,已经藏在心底两百年,总算是有人可以听懂。
天星转身要走,我连忙问道:“凤修之战,你会站在哪边?”
天星回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若要我说,这场战争,毫无意义,没有最好。”语毕,飞身离去。
“天星老人就是厉害,我看我一辈子都不能把轻功练到那个境界。”天星一走,小幽便边说边拉我走入营帐,“落落姐,他对你这么好,让他收你为徒好了,多有本事。”
我笑着摇头,只有小幽还没变,我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做回玄落了……
又是半月时间,凤南翼的讨伐军突然不再攻打凤都,还是与凤南风议和,两人决定一致对外。
紫凝那边的和谈毫无进展,蓝宇族比想象中还要难打,半个月的时间只打下三个城镇,而近日要攻的蓝田城,便是攻下蓝宇的关键。
影休和何靖,楚连世,包括几名年轻将领在营帐中商量攻城方略,蓝田城自产粮食,断粮对他们而言无用,左右两座大山,前面一条护城河。若是在山上直接用弓箭攻击,我方伤亡比较少,而且攻城容易许多,可是用弓箭乱射,必然会伤及城内无辜,最关键蓝田城的将领好像已经知道我不愿伤害百姓,探子回报,蓝田城内的人,皆未散去,反倒比往日多了几倍。
尽管我的一大弱点被他们抓住,仍是不愿用乱箭,那样,不是拿百姓的身体当盾牌么?
那样便只能渡过护城河,面对面的来场真正的战斗。
“公主,这场仗,恐怕需要公主领兵。”影休低头沉声道。
“我领兵么?那你……”我从未领过兵,又是这样一场重要的仗,以往大的战役都是影休领兵,这次让我……有些信心不足……
“公主武功小有所成,足以防身,日后公主需要领兵的时候还很多,公主还需慢慢适应。”
我轻轻点头,小幽过来拉住我,笑道:“我会保护落落姐的,我与你一起去。”
我对她一笑,影休却喝住:“小幽不可无礼。”
小幽吐吐舌头站在我身后,我拿起地图,对影休道:“那你对我说说具体情况,哪些需要注意的。”
影休颔首道:“说蓝田城难攻,只是相对,之前我不愿消耗过多力量,与蓝宇拖延时间,也好让他们有轻敌之心,三日后攻蓝田城,一旦攻破,我军便可长驱直入,也是显露实力的时候了。城内恐怕有十万百姓,公主既不愿伤及无辜,我们一次攻下便可,攻打蓝田只需十万修军,且我军损失,不会超过两千,公主领精兵三十万,直接攻城,必胜无疑。”
我了然点头,既是第一次领兵,影休肯定是希望我只胜不败,好树立威望,三日后,三十万精兵,我只能胜,不能败。
残战
“明日小幽与公主同行,公主只需稍稍注意,安全无虞。”影休拿来一套全黑盔甲,轻轻放在桌上转身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伸手抚上盔甲,冰凉的触感,丝丝扣入五指,虽是全黑,却也折射出冷厉暗光,连着我的心跳也渐渐加速。
这几天我表面镇定,实际上惶恐不已,领兵打仗,这在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三十万人马,就算在现代,我恐怕都未曾见到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可是影休说得对,我不可能一直龟缩在背后,祈求别人的保护,若是没有服人之力,我便永远只是一个傀儡公主。我不能一次强大,便慢慢积累,终有一日褪去青涩,成长为雄鹰。
“明日三十万修军,皆是军中精锐,公主本身也有自保之力,再加上小幽护驾,公主无需担心。”可能是见我拿着盔甲不发一语,影休又补充道。
我轻笑点头:“明日我定当全力以赴。那……你呢?”
“属下在营内等候公主凯旋归来,公主不可事事依靠他人,属下也会有不在的一天,到时候一众人等,还需要公主的领导。”
影休抬头,难得带上往日熟悉的淡然笑容,在说后面一句话时,眸光一暗,让我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连忙问道:“什么你也有不在的一天?你要去哪里?”
“属下自是守护公主左右,只是……属下今年三十九岁了……”影休的话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一怔,他这是在说,自己老了么?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影休却继续道:“就算我们不再攻打蓝宇和凤都,绿绕紫凝已是囊中之物,复国,只是须臾之间,日后修国还需公主打理,请公主务必打起精神,学习属下所教授的一切。”
我黯然点头,影休不止教我武功,还在教我行军谋略等等,那些东西,还是修芊澜时我便通晓,只是如今,接受许多另外一个世界的知识和观念,突然觉得他们变得虚无缥缈,只因我打心底里不想进行这场战争,可是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影休手中的暗势力浮出水面那一天,复国之战,便不可能停止了。
就算我们不反,凤国也会压迫,赶尽杀绝,更何况,想反的人笔笔皆是,那些年轻将领的眼中,尽是对权力的向往,连看向自己手下修军的眼神,都是嗜血的。不反,他们也是叛军,反,若是复国成功,他们便功不可没,谁愿意放弃这样得到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的机会?
如今即使少了我这个公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继续攻打凤国,那么我呢?究竟是为什么站在这里?
为了每个死士看到我时激动的泪水?为了两百年前惨死的修氏?还是单单为了心中对凤南风的怨?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只觉得不能辜负他们两百年的等待,想到父王最后跟我说过的话,便想要凤国也尝尝灭国滋味,想到惨死的玄夜,更不愿让他白白死去。
“影休,谢谢你!”我抬头对他嫣然一笑。
对他始终怨不起来,他所做一切,不过因为我是修芊澜,或许,如果我未曾出现,他便会只是一个简单的神医,继续过着与世无争,飘然出尘的生活。每个死士都因为隐匿和信念传承,有着心酸的家族史,那么影休呢?作为修氏血统唯一的继承者,又有着怎样的过往,让他如此强大?还有芷晴……
这些都是我没敢问出口的疑问,何必揭人伤疤,就算我们不再是朋友,至少有过曾经……
天空微亮,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偏北,天气已经接近隆冬,寒风肆虐,刮得双眼生疼,头顶乌云密布,好似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我骑着一匹高大黑马,眺望站的笔挺整齐的三十万修军,人人脸上带着自信笑容,眼中迸发对胜利的渴望,如瞻仰天神般看着我,小幽在我左边,何靖在我右边,是此次的副将,实际上影休担心我不擅指挥,小幽也没有实战经验,所以临时派来何靖。
未等出发,不远处传来战鼓声,高喝声,是蓝田城的凤军在邀战,我提起一口气,高喝一声:“出发!”
所有修军突地举起长矛,齐声欢呼:“公主必胜,公主必胜……”
呼声洪亮,慷慨激昂,震破云霄,不由让我热了眼眶,若是可以,我只想快点结束战争,不想看他们当中任何一个牺牲,若是可以,我希望修国从未灭亡,累积百年的怨恨,不曾存在,若是可以,我想要看着他们安居乐业,儿孙满堂……
“落落姐,小幽还没上过战场呢,哈哈,真是激动人心。”小幽在我旁边嬉笑,一点都没有初上战场的紧张。
何靖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小姑娘,到时候可别吓哭就是。”
小幽不以为然的回敬一眼,嗤笑道:“冷清幽什么场面没见过,倒是你,别以为打过几场胜仗眼睛就挂在天上了。”
何靖脸色一白,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你是冷清幽?”
“哼!”小幽白了何靖一眼,瞥过脸不看他。
不过一会小幽又回头,笑嘻嘻对我道:“落落姐,等会你就别动刀,你的双手可沾不得血污,一切都有小幽在。”
小幽无谓地拍拍胸脯,我无奈摇头:“小幽,影休教过我一些功夫,在战场上对付那些小兵小将应该是没问题,到时候你不要护我太多,看好自己,千万不能受伤了。”
话刚落音,一旁的何靖搭话道:“她当然是无所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狠心,一口气杀死孟府三十四口人。”
“有叛逆之心,便该杀,你若是再对公主不敬,一样该杀!”小幽收起笑脸,狠狠看着何靖,冷声道。
何靖连忙闭嘴,好像很怕小幽的样子,我出来圆场道:“小幽开玩笑而已,都效力于修国,哪有互残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