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玄夜呢?”颤抖着双唇,还是问出口,那日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几欲晕厥,被天星老人接住,带我离开,随即昏死过去,今日才醒,那玄夜呢?
“被影休带走了。”天星背过身去。
清冷脑中被这句话吹起片片涟漪,随之是惊涛骇浪,颤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玄夜没死对不对?”
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恳切看着天星,连活了两百年都有可能,影休医术那么高明,又会幻术,会不会,玄夜也可以救活?
天星的冰眸里,映出我苍白的倒影,脸上有焦急有期盼,随着他垂下的眼睑消失不见,他缓缓摇头,“影休医术再高,无力回天。”
希望落空,强装的镇定也被无情打破,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来,“你说,你到底让玄夜干什么去了?为何他会瘦弱成那个样子出现?你不是用幻术让他的眼睛变成绿色,为何婚礼现场他又变成黑眸?”
天星缓缓转身,轻叹口气:“当初我收他为徒,也是想让他在这世界有个身份,日后好自处,他的身子……是因为五色蛊,母蛊在他身上,要让你活命,就必须将他体内的母蛊除去。”
“你胡说,母蛊明明在……”瞪大了双眼,想要反驳,脑袋又是嗡的一声,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之前我没想到?
杨素莲从未直接说过母蛊在安安身体里啊,她说她不过对余深梁说母蛊在安安身体里便把他气死了,气死了……根本就只是气气余深梁而已,哪个母亲,会将那样恐怖的东西,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杨素莲临死时定是想说这个!
这般简单的道理,总要在事实摆在眼前才想到,可是……
“我这几个月蛊毒明明未曾发作……”
“玄夜刚开始便是在流星谷,我一眼看出母蛊在他身上,便想办法控制住了,可是要除去母蛊,必须先断粮两个月,虽说把握没有十成,也比直接杀掉他好,哪知,他自行出谷……”天星有些无奈,说道最后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你说他之前一直在流星谷?”我也在流星谷呆了一个多月,为何从未发现?
“是,在流萤树林。”天星颔首,给我一个致命般的答案。
流萤树林,在那里,我笑着答应凤南风离开,是不是,玄夜就在某个角落默默看着我?若是当时我再细心一些,或许就能发现他的存在,那我不会急于嫁给凤南风,那玄夜不会为了我的婚礼下山,不会被杀……
无力蹲在地上,任泪水打湿衣襟,为何我总是愚笨,总是错过,当初不肯听玄夜的话,轻易相信凤南风,如今连玄夜的命也搭上……
“你也无需难过,就算他一个月前不死,也活不了多久。”天星走到我身边,席地而坐。
我擦干眼泪,“你胡说什么,若不是因为我,玄夜好好的怎么会死?就算我蛊毒发作而亡,也不要他为了我去死,你知道从小到大他为我牺牲多少?我害死他爸妈,如今连他也害死了,长这么大只有他一个人真正对我好,还有,说什么一个月,我不就是睡了一觉么,哪里来一个月?”
天星叹气摇头,“那日玄夜断气,母蛊便亡,随之你体内的子蛊排出,在身体里二十年的蛊毒突然消失,身子难免无法适应,昏睡了一个月才好。至于玄夜,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排出母蛊,他在这个世界活不长,你的体内若不是有修灵残余灵力,一样活不长。”
“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为何会来这里?难道跟我一起就活该倒霉?”
天星垂下眼睑,低头道:“是我的力量让他过来,我以为那是你。”
“什么力量不力量,你说清楚些。”果然我的第二次穿越不是偶然。
“第一次南风带你在流星谷外求我救你,我本不欲插手,可是你居然看见梨花,我一时好奇才决定救你,后来在峰峦崖底,尽管别人以为你是被烧死,但我亲眼看你突然消失,而且留下修灵,你也知晓,普通人不可能接近修灵,因此我确定你定是与修氏有关。几个月前我感知到一股强烈的灵力,便引导体内灵力与之抗争,哪知便拉回玄夜。”
灵力使我再次穿越么?如果天星的灵力使玄夜过来,那么我呢?是修灵的残余灵力,还是有人想要我回来?
玄夜穿越过来怨不得别人,若非天星接到玄夜,他恐怕就掉下高楼摔死了,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为了回来便不顾一切,从未为玄夜想过,想到这里,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天星一手拦住:“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我的错,我犯贱,非要回来找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搭上玄夜一辈子,这两个耳光又算什么?我现在恨不得有人拿刀子将我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让我尝下玄夜曾经受过的苦!”身上的疼痛,哪里及得上心底一分?
“不能全怪你,是我的疏忽,再者,有人从中作梗,否则玄夜的眸色不会那么容易变回去。”天星轻皱眉头,无奈扯下我的手。
“谁?”玄夜的黑眸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在重臣云集的时候。
“这世间,能破我幻术者,也就他一人了。”
“影休!”
天星点头,我立刻站起身,晕眩感袭来,我晃了晃,稳住身形,刚要走被天星抓住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到时再下山也不迟。”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他,问他为何如此,为何非要逼死玄夜!”想要挣脱天星的手,无奈被紧紧扣住。
“罢了,我与你同去。”天星放开我的手,先行一步。
我跟在他身后,快下山时他揽住我,轻功下行,刚到山脚,便看到熟悉的雪白身影直挺挺站在那里,是凤南风。
云烟
青郁葱葱的万树林中,一抹雪白分外闪眼,衣袂顺着微风轻逸飘起,长发掩住半面容颜,凤南风如石化般站在那里,黯淡双眸看到我的一瞬蓦地点起星光。
天星放下我,我转首看他,又用幻术恢复了“老人”模样,低头跟在他身后,察觉那道视线一直随着我,稍动身形,避开注视,心中居然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无爱,无怨,无恨,只是嗤笑,事到如今,还来作何?
天星好像没看到他似地,直直往前走,我也不想这个时候与他再起纠葛,跟在天星后面,只当没看到他,想要快点远离,却是手腕一凉,耳边清冽的嗓音有些沙哑,“落儿……”
毫不犹豫地抬手甩掉,目不斜视,冷笑一声,继续前行。
“落儿,我是玄月……”手腕又被拉住,想要甩开却像被铐住一般,眼看天星不等我,越走越远,我不耐道:“玄月,两年前就死了。”
扣住我的手一抖,我趁机甩开,快步跟上天星,“带我轻功走吧。”
天星颔首,正要起身,一阵疾风吹过,影休一身黑衣,站在眼前淡然微笑,黑色瞳孔却看不到半分笑意,低头道:“属下来接公主。”
再看到他,即使他唤我公主,口口声声说会效忠于我,心底反倒不如往日只是朋友时那般信任,不仅仅因为他骗过我,在我身边埋下一个个眼线,更因为在我看来,好似复国对他更重要,他对我的好,仅仅因为我是公主,因为我是修芊澜,若是我执意不肯复国,他会如何?
“好。”我报之以一笑,不管他对我真心有几分,我的确是修国公主,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只有他了。
天星看到影休的黑眸,没有多余诧异,复杂看了我一眼,又转首看身后的凤南风,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凤南风正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又看向影休,眼神一沉,飞身过来就是一掌,影休轻易躲过,将我拉在他身后。
天星摇摇头,只留下一句“我先行回谷”。
凤南风取出长笛,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影休,影休也绷直了身子准备迎战,我轻皱眉头,脑子里都是玄夜的事情,哪里管得上他们,两人各怀心思,我不想再去猜,冷声道:“要打不要在我面前打。“
转身就走,只听见影休单膝跪地的声音,“公主息怒!”
心下一堵,说不出的烦闷,沉声道:“走了。”
影休起身跟着我,身后的凤南风没有反应,直到走出许远,才突然发现自己十指酸涩,不知何时双手已经紧紧捏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原来,还是会在意么?
凤南风没跟上来,刚走出山林,便有一队黑衣人正在等候,前后看看该有两百人,众人中间是一辆马车,见我出来,所有人齐齐跪地,两手抱拳,参拜声震彻山林,“参见芊澜公主。”
心中一震,父王虽然说过会有人助我复国,却没想过事隔两百年,还有这样一批死士,暗冥阁,势力又有多大?这一个月,是否影休已经不再将势力隐藏起来,公开与凤国抗衡?否则影休为何不再装盲?今日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唤我芊澜公主,接我出谷,不怕引人怀疑……
理好思绪,我平静让他们平身,钻进马车,影休一直跟在我后面。
“你怎知流星谷所在?”我疑惑问道。虽说影休向来好似无所不知,以天星的能耐,若想将流星谷隐藏起来也不是难事。
“暗冥阁想知道的事情,自有办法。”影休不再阖着双目,漆黑眸子里闪烁的光芒却让人更难看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听他这样的托词,已是有些不耐,每次都说得暗冥阁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那为何没有早点起义复国?转瞬又想到玄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这么说玄夜的事情你也一早就知晓,故意让他去参加婚礼?故意让他眼睛变成黑色?”
“公主恕罪。”影休一说话,又单膝跪下,看不到脸上表情,低头道:“属下的确有意瞒着公主,其一,斩断公主嫁与凤南风的念头,其二,玄夜迟早都是死,令公主早日回头,死得其所。”
“胡说!”我气得将马车上的小桌一拍,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迟早都是死,世人都是迟早都会死,我也一样,你也一样,那是不是干脆现在都死了算了?”
“公主身负重任,不可随意轻生,若是要属下死,属下绝无二话。”影休稳稳跪在眼前,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话,好像答案早已在心中。
“你……”我看着他,再反驳不出来,是不是古人都会如此愚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连影休都有这样的想法,玄夜,果然就是被我害死,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玄夜呢?”我闷声问道。天星都摇头否认,我也不指望影休可以救他,只是,昏睡一个月,我都没去看他……
“葬在隐居后的竹林。”影休还是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的问题。
葬字,狠狠打在心头,隐隐作痛,硬是压抑下来,深吸口气,“你起来吧。”
“谢公主!”影休起身,却好似不打算坐下,我连忙道:“坐吧。”
“谢公主!”影休略低头,服从地坐在我对面,再无动作。
对于这样的他,很是无奈,却也知道,从影休说出我身份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便回不到原来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朋友一说,只是主仆,突然觉得疲惫,什么都不一样了呢,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云烟,散去之后,真相残酷得让人不敢直面。
这次在马车上,我再无忌惮,掀开车帘看一路经过的地方,越看越眼熟,原来影居,就在蕓城与凤都之间,那片满是劫匪的山林里。这样看来,这里有劫匪,绝非偶然,应该也是暗冥阁的势力,那么初来这个世界,与凤南翼一起遇匪,拉着小青离开,该是在影休计划中的,他让小青掉下陡坡,我误以为小青身亡,随即被他救起,也不是偶然,全是他一手安排,当时还以为自己碰到传说中的神医,难得走运了一次,却不想从头到尾我就钻入一个圈套,虽说在影休表明身份的那一刻已经想到了,如今细化的事实,还是让心底苍凉一片。
无心再看一路的风景,空气中的沉默好像很自然,却自然得让我觉得不自在,时间也静止一般,一秒一分从指间缓缓滑过,可以找到它留下的痕迹。
影居在山林深处,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朝廷未曾想过这片山林有这么大的秘密?
从马车上下来,前方的黑衣人瞬间退后,替我让路,影居门口,站着秦婉和小幽,还有蓝相翎。
秦婉挽着妇人髻,仍是带着面纱,看得出眉眼含笑,两只手妥帖的放在小腹前,小幽看到我的一瞬蓝眸亮了亮,随即黯淡,低下头,蓝相翎还是两年前最常见的表情,便是没有表情。
我一步步走近,秦婉正打算伸出手迎住我,又想起什么,打算下跪,被我一个快步拦住,连忙道:“都不用拜见了,进去说吧。”
秦婉身后的小幽和蓝相翎听我这么说,也停止了动作,撇开身子让我前行,我拉住秦婉想要同她一起,她却是摇头,“尊卑有别,公主先请。”
开口欲言又止,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既嫁给了影休,必是什么都知道,也认同影休的看法,否则不会见我便打算跪拜。
刚进门,便被院内身着黑色盔甲整齐站作几排的兵将振在当场,只听到重铁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是整齐有力的呼声:“恭迎芊澜公主!”
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定下心绪,沉声道:“平身。”
众兵将站起身,动作整齐地让开中间一条路,我被刚刚那一幕晃乱的心神犹自上下起伏着,无法在这样的震惊中完全平定下来,若是记忆没有混乱,刚刚看到的,是修国修军才会有的盔甲,盔甲全黑,没有其他颜色,全是将军,刚刚少说有二三十人,这样来算,莫非他们竟有百万修军?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两百年,竟还能保持这样的军事实力,又未被凤国发现,他们是如何做到?
带着疑虑走进正中的房间,房门已是大开,本以为与其他房间有什么区别,进去才发现都是一样,全是简单的黑色,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凳子,当初还对影居的黑色不解过,如今看来再明白不过了,若是说凤国以白为尊,修国便是以黑为尊,父王当年的衣服几乎全是黑色,记得父王说过,那是因为修灵是黑色,而且催动灵力时会有黑色云雾,被认为是护国之色。
进门便拉住秦婉的手:“婉儿近日可还好?”
秦婉又要俯身,被我拉住,便只是对我轻轻点头,垂眸扫过她另一只手,一直放在小腹未曾离开,突然觉得哪里……好像不一样……
“婉儿,你可是……有身孕了?”小腹已经有些凸起,应该不会有错了。
秦婉连忙低下头,不安看了眼身后的影休,面纱后的唇角弯起一个幸福的弧度,轻轻点头。影休却并未有所反应,是之前便知道了吧。
“请公主随属下来。”未来得及说上恭喜的话,影休便出声了,我点点头,给秦婉满是祝福的一眼,跟着影休离开房间,走过小幽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她肩头一震,只能当做没看到了,有些话,还是回来再慢慢说,现在影休主动让我离开,定是有要事。
影休带我到另一间房,我数了数,左手第四间,进门并未发现与其他房间有何区别,影休走到床边,掀起被子和床板,出现一个阶梯,示意我下去,了然点头,跟着他走下阶梯。
这地下暗室倒也不暗,路上都有夜明珠照亮,换在平时,看到夜明珠这般稀奇的东西,我该是兴奋好奇德拿在手里研究,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心情,七上八下地跟着影休,带我到暗室,想要与我说什么,还是让我看什么?
弯弯曲曲走了一段路,见前方灯火闪动,还隐约见到几个人烛光下的影子忽明忽暗,忐忑跟着影休越走越近,进了里间才看清,那身影,是四个人的,三男一女,三名男子我不认识,可是那女子……柳墨依,居然是暗冥阁的人!
死士
三名男子,一名已是满头白发,花甲之年,另一名三四十岁的模样,最后一名很是年轻,不超过三十岁,三人见我立刻下跪参拜,柳墨依嘴角噙着笑意,只是稍稍弯膝行礼。
经影休介绍,最为年长那名男子曾咦年,绿绕四大族长之一,早看到我第一眼便是热泪盈眶,胡须不停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掌握了绿绕一半势力,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何靖,不过是紫凝地方官,却是年轻时游历全国,仅凭双手便可清楚画出各个战略要地地图,最后一名楚连世,年纪轻轻,却是凤国最大粮庄的老板,柳墨依不用介绍,我自是知道,只是她身为天星的弟子,贵为宰相,为何要参与我们。
“公主,今日我等便连夜离开,这里恐怕已被人盯住,我们必须连夜赶往北方军营,那里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介绍完大概情况,影休便对我提到。
我微微颔首,想不到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动兵。绿绕在东北方,紫凝西南方,蓝宇东南方,凤都刚好在三族中间,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影休已经打下北方,基本拿下大半个绿绕族,如今正按兵不动,等我过去。
这一个月的战功,当然与眼前四人分不开,曾咦年手握绿绕一半势力,只是一声令下,倒戈者便不计其数,凭借何靖给出的战地地图,楚连世的财力支持,柳墨依在凤国稍作斡旋掩饰,还有影休手中的修军,要拿下绿绕族,不过几日之间,只是影休却说现在时机并未成熟。
四人见过我便从另一条密道离开,暗室只剩下我和影休,我还是没按耐住好奇心,问道:“你手中,到底有多少修军?”
“目前为止,一百二十万,日后全听公主调遣。”影休恭敬答道。
尽管心里已有准备,还是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这么多人,平时隐匿在哪里?不会被发现么?”
影休施然一笑,“这些人,有暗冥阁杀手,有江湖各门派弟子,也有普通百姓,若是没有起兵,便过自己的生活,但是如今,必定为复国听命于公主。”
“他们都是修国死士后裔?两百年的时间,居然到现在还有复国之心。”我不由乍舌,刚刚从梦里醒来那一刻,心中对凤国的确怨恨,想到那么多浴血奋战的修军,便想血洗凤国,以报灭国之仇,可是这两天静下心来,难道真要为了复国,弄得战火纷飞,荼害黎民?
“不全是,暗冥阁两百年前便存在,为先祖一手创建,只为等公主出现便可实现复国大计,百年来虽说隐秘,却也拉拢不少江湖势力,那些百姓,常年受暗冥阁接济,一代接一代,暗冥阁暗自教习武功谋略,如今自是到了回报暗冥阁的时候。”
听到这里,震惊不已,随之而来是心中一阵酸涩,这些死士,居然真的就为我,等了足足两百年,这样坚定的信念,是怎样一代传一代,直到如今还是一呼百应?
“那为何现在按兵不动?你所说的时机,又是何时?”想到父王曾经跟我说拥有修氏血脉的人都异常聪慧,在我身上没发现,影休却很显然就是如此,总感觉一切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在他掌控之下。
影休划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再过半月,凤王必薨,两子相斗,凤国大乱,届时起兵,事半功倍。”
果然,所有事情影休都已经计划好,可是就算凤王去世,已封凤南风为太子,凤南翼早就失利,何来争斗之说?
我不解看着影休:“你对凤王动了手脚?凤南翼又哪里有力量与凤南风抗衡?”
“凤王既然敢让我替他医病,就该做好这个准备。”说到凤王,影休黑眸里利光闪烁,竟与凤南风说到凤王时有些相似,随即垂眸掩住,淡笑道:“至于凤南风……只需公开他生母为黑眸,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心下一跳,的确如此,凤国历来视黑眸为异族,凤王在世时有意隐瞒,而且一直偏袒凤南风,一旦凤王去世,影休再让暗冥阁散布消息,转眼凤南风的身份甚至血统都会遭到质疑,那么他的处境……
甩甩头,那般绝情欺骗过我的人,居然仍是为他担心,真是没用!
“那柳墨依,为何会是暗冥阁的人,莫非一开始就是你们的卧底?”我继续疑惑问道。可是仔细想想也不对,两年前柳墨依还曾经为了引影休出来抓到我和凤南风,若是一开始便是暗冥阁的人,没必要那样做,但是当时她连我都认出来了,不可能没有认出凤南风,没有说出来,恐怕是影休授意,她和影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影休摇摇头,“柳墨依两年前才加入暗冥阁,本来我不愿收她,她给自己种下蛊毒以表忠心,既是如此,这样好的一颗棋子当然不可浪费。”
“她为何如此?”若是她对影休有意,或许还是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不说影休已经成婚,单单看那夜在皇城被我撞到的一幕,她中意之人,恐怕是天星,如今帮我们复国,不是有背叛师门之嫌?
影休脸上的笑容,难得有一丝苦涩,“皆是为情所困,她爱上自己的师傅。天星老人的秘密,若非她,恐怕拼上暗冥阁所有力量,也是毫无着落……”
影休顿了顿,黑眸沉寂,好似浸于回忆之中,半晌续道:“五年前,柳墨依找上暗冥阁,愿意出钱买天星老人的消息,实际上,对于天星老人,暗冥阁都所知甚少,哪知她自己跟暗冥阁交代她所知晓的天星老人,她说她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她师傅时,他并不是一名垂暮老人,而是满头银发,貌美如仙的男子,整夜坐在流星谷的湖水边,看大雪飘飞,可是当天星老人发现她的存在,瞬间变了模样,这些年她在师门学艺,再没见过天星老人原来的模样,她到暗冥阁,想凭借我们的力量调查天星老人。”
原来如此,柳墨依因为天星老人找上暗冥阁,影休本身就会幻术,听她这样一说,恐怕就知晓一二了。
“我一听便想到修国幻术,只是据我所知,修氏后裔只剩我一门,而天星老人□出来的弟子,皆是辅佐历代凤王,不可能拥有修氏血统。事关重大,我向柳墨依挑明身份,开诚布公对她说了我的猜测,并应允她证实猜测是否属实,条件便是日后暗冥阁有需要,她即使赴汤蹈火,也不得推脱,否则尸骨全无。”
接下来的,不用影休说也猜得到,再聪明的女子,一碰到爱情便成了傻瓜,天星的外貌的确是幻术所化,影休只需见天星一眼便可分辨,这世上,能破天星幻术之人,又只有影休,柳墨依听命于暗冥阁,恐怕只是为了通过影休,看到天星真身吧……
“柳墨依拿来流星谷好似常年不化的雪,我破过幻术,桌上一片雪花变成梨花,柳墨依惊诧不已,同时又兴奋的让我给她看到天星老人真身的机会,若是当着天星老人的面破他幻术,他必会有所察觉,我当然不愿自曝身份,而且当初并未说要让柳墨依再见天星老人真身。接着便是她借着你和凤南风引我出来,刚好当时凤王病重,是下手的好机会,我自是不会放过。”
“所以你趁机出面,救下我和玄……”心中一涩,立马改口:“我和凤南风,再将柳墨依收于暗冥阁,还有机会在凤王药中下毒。”
呵,真是一石三鸟呢,当时还感动于他为我放弃多年的原则,却没想到是他步步为营的计谋而已。
“不错。”影休毫不犹豫地回答,笑容中却看不出他对自己计谋的得意,反倒有些失落,续道:“那时公主和凤南风因为修灵一事被众人追杀,我启动修灵让柳墨依看到天星老人真身,既不会让天星老人有所察觉,又能引开觊觎修灵者对公主的注意力,在那时看,是最好的选择。”
“柳墨依就是在那时加入暗冥阁?”
“是的,她怕我疑心,自己种下离忠蛊,立下效忠修氏的誓言,若是有悖,蛊毒发作,全身腐烂而亡。”说到这里,影休黑眸一道亮光闪过。
原来一切只是为了爱,竟只为了见上天星几面便愿意下此毒誓,甚至有可能背上不忠不孝之名,可是柳墨依,可曾想过,若是爱,何须在乎是否见到真身?只是安静守候,便会心安。
又想到影休刚刚的话,讪讪一笑,“你说你能启动修灵,为何偏偏要等我?”
以他的能力,他的势力,要复国,完全不需要我,为何要煞费苦心等到我出现才有所行动?
影休垂下眼睑,正色道:“只有公主一人是修国主人,属下不可越俎代庖。”
我惨然一笑,是这样么?该为有这样忠诚的死士庆幸么?
走出暗室时,小幽正站在房门口,见我们出来,低下头。
我走过去,轻轻拉起她的手,她蓦地抬头,蓝眸里流光闪烁,溢满兴奋,不时便水雾弥漫,我对她微微一笑,“小幽,带我去见玄夜可好?”
小幽连连点头。
与我有过交集的这么些人,若除去玄夜,恐怕只有小幽一人是出于真心待我,知晓她一直对我隐瞒身份那一刻,的确是伤心失望,被骗过一次,再没有安全感,虽说不愿再相信她,可事到如今,想想小幽曾经对我讲过的话,的的确确未曾骗过我……那时暗冥阁敌友不分,将她留在身边,唯恐会害了她,只能对她冷言冷语,打消她留在我身边的念头,其实,也从未真正怪过她吧……
那么影休呢?这个圈套的设计者,我怪他么?
从何怪起?若我不是修芊澜,他也无需对我如此……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影居,小幽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唇又停下,最终还是开口道:“落落姐,先随我去见另一个人可好?”
我点点头,心中宽慰,小幽还是小幽,只有她没有在乎我的身份,仍像初时那般对我。
走着走着,发现景致有些熟悉,到一个小土堆面前才恍然,这是初遇秦婉的地方。
小幽不发一言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幽幽道:“小青姐姐,是小幽不对,不该一时冲动便要你性命,今日小幽在此向你赔罪,小青姐姐不要怪落落姐,一切皆因小幽而起,不敢奢望小青姐姐原谅,但求有来生,有机会赎今世之过。”
说罢,又连连磕头,眼见额头都沁出血来,我连忙拉住小幽,“小幽你这是作甚?若非为我,小青也不会枉送性命,要怪也只能怪我,小幽你不用如此。”
“落落姐你不怪小幽了么?”小幽长长的睫毛沾上泪珠,蓝眸点点尽是破碎的希翼。
我毫不犹豫点头,擦掉她的泪水:“姐姐怎会怪妹妹,以前我的话太绝情,伤到你,不要怪我才是。”
小幽蓝眸一亮,止住泪水,连连摇头,“不怪,是小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