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得对。”何靖连忙低头应和。

我在心中讪笑,莫非世人皆是如此,欺软怕硬,当初我好声好气与他们讲道理,怎么都不听,非要影休出面才能压制住,以后,我是不是也该强硬起来?苦笑摇头,这般简单的道理,从我做上芊澜公主开始,便没有资格再软弱。

小幽不屑的瞟何靖一眼,对着我笑道:“落落姐一定不能离我太远,小幽会保护落落姐的。”

我欣慰地笑着点头,不忍辜负她一番好意,小幽对外人或许有些狠厉,在我面前,却永远像个孩子,干净的笑容,透彻的蓝眸,好似从未被这世俗污染。

前方护城河愈来愈近,对面大片银白,在灰暗天空下格外耀眼,冬季河水猛降,按照早已部署好的计划,带着三十万大军毫不犹豫涉水而过,冷冽寒风使长发向后飘起,“澜”字旗帜更是被高高举起,随着寒风剧烈抖动。

眼前银白凤军,至少有十万,影休之前说过,蓝田城的凤军不会超过十五万,今日几乎大半都举着长矛站在城外,好似迎接我们,看到我们庞大的黑色队伍,居然没有半丝恐慌,只在原地不动。

大军已过护城河,我直视前方,看到他们领头的将领,居然是范文仲,再抬头看城门上方,一袭白衣被乱风吹起,墨发如丝,遮住半张面孔,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可是能带来范文仲,该是凤南风了,定睛看去,好像他也正看着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却让我心中悲凉,再次相见,果然是在战场。

鼓声震天,三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前方整整齐齐站着十多万凤军,好似安静凝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皱眉看范文仲,范文仲也好似一脸愁苦,不大高兴,让我更加疑惑,莫非要这样僵持下去?正打算下令进攻,城门突然大开,城门前的十万凤军,急速后退,范文仲甩马转身,留下一个好似同情的眼神。

我心中大惊,连忙大喝:“撤!”

身后却像没有动静,我转手往后看去,身边的将领像没听到一般,齐齐看向何靖,何靖皱着眉头,不解道:“公主为何要撤?他们畏敌退入城内,我们直接追过去才对!”

未等我答话便打算举起手让众人进攻,小幽见状飞身拉下他,我心急之下,哪里跟他解释得了那么多,举起影休交给我的令牌,拼尽全身力气,怒视大喝:“撤!”

大军这才有所行动,向后退去,再看前方,十万凤军早无踪影。他们只拿长矛,没有盾牌,眸中雀跃,却不是好战之喜,范文仲贵为凤国第一大将军,不会不战而退,最后那个眼神甚是奇怪,凤南风更不可能站在城门上看凤军如何撤退,那么今日一战,定有阴谋。

出征之前影休已经让所有人服下渊篱草所制药丸,可防蛊毒,可是这些凤南风定会想到,那么他将我们引到这里,不会做无用之功,他会如何,我不知道,但现在贸然进攻只会中计。

三十万大军,想撤退也没那么快,小幽飞身跳在我的马上急声道:“落落姐,有阴谋,我先带你走。”

说着便策马而驰,惨叫声起,未来得及散开的修军被踩在马下,我心中慌乱,想要阻止也是来不及。

疾风未停,从背后刮来,散发遮住我的视线,只感觉到修军纷纷散开,鼓声不再,听见身后何靖咆哮:“不许退不许退,不战而逃,你们还是不是修国死士!”

心中无奈,连我都看出来的破绽,何靖神经再粗到现在怎会还不明白?

坐在马上颠簸不已,我稳住气息,闭上眼睛高声喊道:“撤!我以芊澜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撤退,马上撤!”

马步渐慢,身边的喧嚣之声突然消失,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身下的马蹄声,一下一下,敲打在我心里,身后拥住我的双手,也慢慢无力,我惊恐睁开双眼,所见之处,尽是一片黑色,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双手,黑色的脸,一个一个,从前到后,没有叫喊一声便倒地。

空气中隐隐带着血腥味道,我慌忙拉住身后小幽的手,不敢低头再看一眼,有些冰,有些凉,却固执拉住我,紧紧不放,黑马双腿一弯,猝然倒地,跟着小幽从马上摔下来,浑身疼痛,再不敢逃避现实,转首看一脸铁青的小幽,眼泪夺眶而出:“小幽小幽!”

小幽面部发黑,蓝眸微睁,摇晃着我惨白的脸孔,身体愈发冰冷,中毒,小幽中毒了,一个瞬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细想,慌忙从盔甲中拿出影休曾经给我的药丸,几个月前还救过小幽一命,这次,一定也可以,双手颤抖着几乎拿不稳药瓶,掰开小幽的嘴巴将药丸往里面倒,“小幽,小幽快吞下,吞下就没事了,小幽听话……”

小幽蓝眸渐渐无神,但好像还是可以听见我的话,用力的咽了咽,却又在瞬间吐出来,连带一口黑色的血,身体愈发冰冷,眼看连那药丸都没用,我慌乱抱住小幽,擦去她嘴边的血液,让她贴我近点再近点,只想她身体快点热起来,蓝眸快点睁开,脸上的黑色,快点退去,“小幽,你不能死,小幽连你都死了,落落姐以后该怎么办。”

紧紧抱住她,不敢摇晃不敢有多于动作,生怕一个瞬间她便消失不见。泪如雨下,溅在小幽暗黑盔甲上,欲要冻结成冰,小幽睫毛颤了颤,嘴唇上下阖动,我止住心中疼痛,凑上前去,听到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呢喃:“落……落落……姐,快……快逃……”

狂风过后,天空飘起大雪,如棉扯絮,小幽蓝眸渐渐阖上,身体僵硬,那双手还是紧紧拉住我的衣襟,冷如玄冰,世界一片安静,我无助抱着小幽,举目望去,蓝田城外,三十万修军,漆黑一片,横尸遍野,左右两座山上的树木,仿佛瞬间枯死。城墙之上,白色身影甩袖离去。

“啊!”

是谁?绝望惨叫?

是谁?痛彻心扉?

是谁?独活于世?

是我,是我的血,害死三十万大军,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道,是我病发之时晾干的血液。

是我,是我连累小幽,她一心护我才上战场,我却将她推上不归之路。

是我,是我没有拼死阻止战争,亲眼看着热血男儿,不战而亡。

那,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转机

满地都是黑色尸体,倒地的马匹,我不明白,为何三十万人无一幸免,我却好端端站在这里?寒风透过盔甲一丝丝侵入体内,却怎样都到达不了心底,那个角落,早已比任何隆冬的寒风还要冷冽,不知觉中结了厚厚一层冰。

身后的蓝田城门上,不见一人踪影,我背起小幽,一步一步,踏过无数尸体,涉过冰冷护城河,已近腰身的河水,从盔甲缝隙中灌入整个下半身,全身上下早已如心一般,冰冷得麻木,紧紧拉住小幽的双腿,尽量让她向上,不想让她再多冷上一分。

寒风肆虐刮过脸颊,大雪打在脸上,如利刀滑过,几乎迷朦双眼,我却仍旧记得来时的路,那一路的慷慨激昂,那一路的信心十足,此时一点一滴重重撞击全身,几欲站立不稳,无法前行,可是我背上还有小幽,只要回去,回到营帐,说不定影休还能救,又或者天星还有办法,回去,一定要回去!

路上不知何时积满白雪,我忍不住回头,护城河的那头,本该白茫茫的一片,此时却布满黑色星点,倒地的“澜”字大旗,生生晃痛双眼,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再去看,不再去想,抬头看低沉天空,黑压压一片乌云犹如缠绕心头,又像棉花一般堵住呼吸,却是连哭泣的勇气都没有,使尽力气继续向前,必须向前!

影休的黑色衣襟被大风刮起,在苍茫大雪中分外显眼,身后一众将士,看着狼狈的我,有人害怕苍白着脸,有人紧张皱着眉,有人鄙夷斜睨着我,全部站在原地,看我一步步走近。

影休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不知何时开始身子已经比原来更显单薄,穿过层层飘雪,走过来欲要接过小幽,全身冰冷的我,终是热了眼眶,跌坐在地上,期盼着影休:“你……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影休神色复杂,黑眸有些茫然,却坚定摇头:“脉息早已消失,神仙怕是难救,公主请节哀。”

“不,一定有办法!小幽以前就说你是神医,神医……”我慌乱拉住影休的手臂,睁大了眼睛努力让眼泪不要流下来,“她中毒,一定是被我以前的血毒到了,是不是只要解毒就好?你试一下,解毒就好,还是要天星?天星在哪里?我让天星救小幽,他一定会救的,他不是最擅蛊毒么?小幽一定还没死,没死……她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请节哀。”影休轻叹一口气,抱过小幽转身离开,兵将随之散去,我一人独自坐在雪中,除了冰冷孤寂,找不到任何感觉。

“你这是何苦?”

雪已停,乌云散去,夕阳洒下一片殷红,耳边响起一声轻叹,随即便一阵暖意包围,我抬眼见有些无奈又有些疼惜的天星,将我揽在怀中,一手轻轻擦去我双眉上结下的冰晶,握住我的手,缓缓闭眼,一股暖流便从指间幽幽滑入心脉。

“天星,你有办法救小幽么?”我反手拉住他,如救命稻草般,只有他了,唯一的希望只在他身上了。

天星摇头,还是和影休同样的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

“那……那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好多人……好多人死了,被我害死了……”眼泪一颗颗流下,滑落脸颊,掉在地上瞬间结为冰凌,我木然看着前方,那里掩葬了三十万人的尸体。

“芊澜,既然有战争,死伤不可避免,你早该做好心理准备。”天星擦去我的眼泪,动作有些笨拙,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半晌。

我摇头苦笑,“可是他们未得一战便死了,被人不废吹灰之力的毒死,那剧毒的源头便是我,你说为何我不死?为何每次都要我害尽身边人,自己却安然活着?”

“你的身体被五色蛊纠缠多年,那些血来自你的体内,自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芊澜,你既身为修芊澜,便有你的使命,哪能轻易言死!”

“我的使命,复国么?就算没有我,影休一样可以带领众人复国,他自可启动修灵,为何偏偏要等我?我只是他们的累赘,没有本事领兵,没有本事打仗,更没本事管理一个国家,修芊澜,那是两百年前,如今我早已谁都不是,拖着不是我的灵魂,不是我的身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活在这个世上又是为了什么?”我急急站起身,几近歇斯底里,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便有人为我设计好一切,可是就算我真的做了他们的公主又能如何?第一次出兵便害死三十万精兵,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还愚不可及,这样的我,如何带领他们复国?

“或许我生来便是灾星,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混乱与死亡,六岁时修国灭,灵魂去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亲生父母死了,被人从孤儿院接走,养父养母也被我害死,接着是杨素莲,安安,还有玄夜,如今是小幽,还拉上三十万修军,早该死的我却好生生的活在这个世上,就我命硬,克死所有与我有关联的人,天星,你杀了我好不好?我不想不愿再这样活着,或者我该自刎以谢天下?哈哈……”

残阳如血,映照得白雪仿佛洒上一抹殷红。我的人生,便是踏着一具具尸体走过来,却不知道,那些人的牺牲,成全我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芊澜……”天星止住大笑的我,紧紧抱在怀中,“他们的死与你无关,非你所愿,不要把事情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若非你,修国死士可是还要再等两百年?若非你,我或许还如冰雪一般,没有任何感情的活着……”

暖气从天星身上隐隐透出,湿润我紧缩的心脏,眼泪再不受控制的流下来,紧紧反抱住天星,嚎啕大哭,“死了,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想再做修芊澜,不想再看到这个世界战火纷飞,不想再将身边的人一个个害死,可是我要如何……要如何才能制止这一切,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平庸过完一生,即便如两年前只有几个月我也甘愿,我宁愿当初没有去找修灵,宁愿不解蛊毒,只给我安乐的几个月便好……”

“你……真的不想他们死?”看不到天星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不想不想,我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要他们死,一个都不要,你说若是我的命能换回他们该多好?就算只换回一个也好……一个也好……”我哽咽着摇头,我这样无用的生命,哪怕换回他们一人,也是值得……

“哎,其实……”天星长叹一声,将哭得几乎力竭的我扶正,认真看住我:“不是全无办法。”

这句话敲在我心头,震得深思都恍惚了几分,忘记哭泣,忘记寒冷,只是呆呆看着他:“你说……什么?”

天星淡淡一笑,宛如遗落尘间的天使,“若你想挽回一切,不是毫无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挽回一切,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一切?

“修灵。”天星断然回答。

我惨然一笑,“修灵已经变成透明,黑气散尽,灵力早已不在,何来用处。”

恢复了修芊澜的记忆,也随之对修灵更加了解,记忆里父王曾经跟我说过,墨色越重,修灵灵气愈盛,可是凤南风那里的修灵,早在我第一次拿到手,便化作透明,没有灵力的修灵,与常物无异。

“你又忘了……”天星再次举手擦干我的眼泪,笑道:“当年修冥将修灵刻成梨花,剩下的一部分修灵,在我这里。”

一句话将我的心高高悬起,还有一半修灵,那么,“你是说,可以用修灵挽回一切?”

“不错,”天星垂眸,掩住神思,“修灵的灵力让你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同样,也可以让你回到过去。”

我心下一跳,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颠覆

小幽全身透黑,几乎辨认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僵直躺在床上,我轻轻为她擦身,换上最爱的青衣,掩上白布。

军营一片死气沉沉,再不见往日自信笑容,那三十万精兵,有他们的朋友,有他们的兄弟,一去不复返的不止是人力,还有一直以来军中充斥的必胜气势,或许蓝田一战之前还有人对我盲从,如今他们也认清我非神圣,前所未有的惨败,出自我手。

我呆坐在小幽身边,没有心情去想如今我在这群修军心中到底是何地位,脑中反反复复只有天星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回到两百年前,便可改变一切。”

听起来很诱人的主意,如果回到过去,改变修国已灭的事实,父王不会死,不会将我的灵魂送走,修国死士不用等待百年,我不会占据余安落的身体,或许她也不会痴傻,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所有人都不用死,眼前的战争也不会再有,或许这个世界便是一片和乐。

多么好的结局,可是,改变了历史,这个世界会如何?因为曾经的结局造就的人,又会如何?

他们会突然死去,会消失在时空夹缝,还是,这整个世界都会因为我在过去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覆灭?

后果不得而知,甚至连是否可以改变历史都不知道,而回到过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天星因为体内有着修灵的力量,才活了两百年,若将灵力抽离,他是不是,会马上离我而去?若是无法改变历史,却白白送掉天星一条性命,让我情何以堪?

“公主,该进食了。”影休的声音打断我的思路。

我抬头茫然看向他,轻声道:“影休,你现在……幸福么?”

影休怔住,半晌摇头,淡笑道:“于影休而言,从来没有幸福与不幸福之分。”

“那……你可曾埋怨过自己的命?”出生便背负复国使命,装作盲人以免被发现,打理势力庞大的暗冥阁,就算如今有妻有子,也未曾见他真正会心而笑,没有幸福与不幸福之分,是不是因为从未幸福过?

“命?”影休嘲讽一笑,黑眸光彩黯淡,“既是天命不可改,便只有应命而为。”

“如果可以呢?影休你可还想要这样的人生?”若是修国未灭,影休不用这般躲躲藏藏,他该是修国最出色的大夫,修王最器重的影卫。

“公主,世上本就没有如果,属下不作妄想。”影休略低头,掩不住脸上落寞。

“可是天星跟我说,可以让我回到过去改变历史,你觉得如何?”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始终要找个人商量,更何况天星说一旦催动修灵灵力,影休不可能不知道。

影休全身一震,蓦地抬头,黑眸异光流转,说不出是诧异是惊喜还是疑惑,“颠倒时空?”

我点头,一个刹那他的眸光便黯淡下去,自嘲道:“修灵灵力早已耗尽,颠倒时空再无可能,天星老人……”

说到这里,影休好似想到什么,停下话语,不解看向我,我接过话道:“你还未问过我天星的身份吧?还是你已经知晓?”

“公主既不说,属下便不该问。若猜得没错,天星老人该与公主关系匪浅,或许……他是公主的亲人,只是他会我修国幻术,却一直帮着凤国,让属下颇为不解,而且,好似他……从两百年前流星谷出现,便已经存在……”影休又低头道。

“影休果然聪明。天星的身份,我不多说。但是他的确活了两百年,而且修习幻术,因为他有另一半修灵,而且可以将其灵力运用自如。”

听到这句话,影休脸上写满震惊,他该是不知道修灵如何变作梨花的吧,凤卿颜和父王,凤朝希三人的恩怨,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些陈年往事,我不想多说,他只需知道结果便好。

“公主的意思是他愿意用他手中修灵的力量送公主回到过去?”

“不错,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将脑袋轻轻靠在床沿上,虽说心底已经有些主意,还是希望得到认可,哪知影休施然一笑,点头道:“当然可行。”

凝眉不解看他,虽说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一心复国,如今就算损失三十万精兵,也是有力量与凤国抗衡,即使不再攻打蓝宇,只守住绿绕和紫凝还是绰绰有余,我回到过去……这边的一切会是什么模样都还不清楚,他如何能这般肯定的说当然可行?

“你不复国了?”我疑惑问道。

“从来不是‘我’要复国,若是修国未灭,也就没有复国一说了。”影休淡笑,眉目之间找不到任何言不由衷的痕迹。

我没料到他会有这种想法,我以为他也如许多人一般,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有一番成就,毕竟暗冥阁存在这么多年,使命便是复国,那么他做这一切,只是责任么?

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真的颠覆历史,这个世界会如何?”

“不曾颠覆,如何知道。”影休略挑眉,“大不了这个世界就此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影休脸上笑容愈甚,如石子在湖心投出涟漪,在苍白脸上缓缓荡开,却让我突然感到恐惧不安,以前的影休看起来淡薄出尘,善良可亲,自从他认我为主,有了几分疏离,恭敬有礼,此时他的那句话,那抹笑容,让我突然觉得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他有着不为我知的狠厉一面,甚至,可能有灭世之心……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干笑道:“这件事暂且不提,婉儿可还好?”

“嗯。”影休突地收起笑容,轻轻颔首,拱手道:“若无事,属下先行退下。”

影休未等我点头便离去,看他清癯背影,心中对他的一丝信任仿佛在缓缓流逝,若是他一心复国,我还可信他是对修国愚忠,若有什么过错也仅仅是为了我抑或说为了修国,可如今看来,复国对他而言,也不是那般重要,若说他淡泊名利,只当我是朋友诚心以对,我也会同样相信他不会加害于我,可是如今两种情况都不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猜不出来,对于不了解的东西,的确很难有安全感。

转首看小幽,轻轻靠在她手臂上,眼泪一颗一颗,再次无法抑制,连小幽都不在了,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公主……”柔弱女声让我回过神来,我急忙擦干眼泪,回首看到秦婉正在向我行礼。

我连忙起身拉住她:“婉儿无需多礼,坐下休息吧。”

带她走到桌边,见她眼眶也是红红的,刚想开口安慰便听到她说:“公主节哀,小幽若是看到公主伤心,也不会开心的。”

“嗯,我知道。婉儿怎么不好生歇息?听人说你肚中胎儿不是很安稳,还是少动为好。”我垂眸看秦婉的肚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谢公主关心,影……大哥呢?”秦婉眉目含羞,不着痕迹的将帐内扫视一圈,随即低头不语。

我忙解释道:“他刚刚出去了,该是刚好与你错过。”

秦婉抬头,莞尔笑道:“婉儿猜到了,我想看看小幽……”

“还是不用了。”我尴尬笑笑,拦住她就要站起的身子,“腹中胎儿……恐怕受不得惊吓,等小幽入土吧……”

我怕小幽的模样,会吓到秦婉,更怕小幽身上还有毒素,会伤到秦婉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我的罪孽,又加重一层了……

秦婉看我片刻,了然点头,亲身弯膝行礼:“婉儿先行退下,公主好好休息。”

目送她离开,不过一会就有人端着饭菜进来,只是,哪里吃得下去?

自从以公主的身份回到影居,秦婉便不再如往日那般频繁来找我,一来自己有身孕,二来恐怕是碍于身份吧。她与影休之间,好似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生分,初时秦婉提到他还很是羞涩,到后面就多了几分落寞,如果影休对她无爱,娶她作甚?

苦笑摇头,明知道自己看不透影休,不知不觉又在猜度他的用心。

放下碗筷走出营帐,正巧看到柳墨依盈盈走来,她见我先是一怔,然后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有些嘲笑道:“公主还有心情出来散步?墨依还以为该是躲在谁的怀里娇滴滴的哭呢。”

“柳丞相若有时间,还是关心自己到底忠谁为主比较好。”我毫不犹豫反唇相讥,这个柳墨依,从未将我的身份放在眼里,反倒抓到机会便是冷嘲热讽,她对天星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天星的秘密我不想与她讲。

柳墨依微微一笑,清绿纱衣在空中飞逸,在这清冷的雪地中尤为耀眼,“墨依当然效忠公主,不说与影休协议在前,单单看在师傅与公主不简单的关系,墨依也该唯公主之命是从。”

柳墨依特地咬中那“不简单”三个字,狠狠剜了我一眼,女子吃起醋来果真可怕,我笑道:“那丞相可要小心,若是天星发现自己弟子不遵教诲与敌国为友,流星谷不知是否留得下柳丞相?”

柳墨依面色不变,笑得更开心了:“赶出流星谷便最好不过,这样师傅才会注意到我,没有师徒名分的牵制,我不信我哪里会比你一个一无所知的黄毛丫头差?”

“还有!”柳墨依顿了顿,脸上笑容散尽,愤慨道:“不要假装亲热的喊师傅天星,你没这个资格。”

说罢甩袖离去,我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在风中愈走愈远,若是以前,我定会跟她说出天星的真实身份,天真的撮合他们,觉得他们会幸福,就如当初对安安和玄夜那般,可是现在,我早明白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柳墨依喜欢天星,他们便会幸福,不是安安对玄夜好,玄夜就会喜欢安安,以前是我过于自以为是,总觉得事情该朝着我想象的方向进行,却忘记考虑别人的想法,例如玄夜……

本想出去走走的心情被破坏殆尽,转身回营帐,今日客人还真是多。

范文仲一声不响站在营帐内,一见我便低头沉声道:“玄姑娘,可否与在下走一趟?”

“范将军莫是忘了,今早将军还用毒屠我三十万精兵,现下站在这里,不怕立马尸骨无存?”我虽明白他既然敢来这里,便做好了各种打算,还是强装镇定的质问。

“今早之计,实非在下所愿,还请姑娘见谅!”范文仲拱手低声道。

“三十万人命,一句见谅便能抹平么?真是痴人说梦。”我讽刺一笑,心中盘算着,看来他是诚心找我,否则不必如此多话,将我打晕带走便好。

范文仲脸色一变,单膝跪地道:“在下愧对三十万热血男儿,也是于心不忍,只是……”

范文仲停下,好似在犹豫是否继续,空气中只余静谧,我沉不住气,咬牙问道:“早上那人,是不是凤南风?”

“不是。”范文仲干脆回答,让我心底的一块大石安然着地,原来我也未曾真正相信那人是他……

“玄姑娘,在下也是被大皇子胁迫,如今太子殿下重病,若非在下重兵在手,承诺助大皇子逼退修军,太子殿下恐怕……”

范文仲的话停下,却让我的心高高悬起来,喏喏道:“凤南风……他……怎么了?”

“半月前,殿下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用内功吹笛,晕倒在绿绕山头,一病不起,宫中大夫用尽办法也不见起色,殿下夜夜唤着姑娘名字……”说到这里,范文仲抬头看我,郑重道:“还请姑娘务必与在下回去一次,在下绝不伤姑娘半分。”

听他这么说我便呆住,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加重,深吸一口气颓然道:“跟你回去也不能做什么,凤南风不会有事的,你走吧。”

“殿下对姑娘情深意重,如今深陷昏迷,姑娘若不去,恐怕……”

说到这里范文仲又停下,面色一紧,迅速起身窜出营帐,我紧跟拉开门口帘幕,便看到影休黑色身影追他而去。

脑中此时翻腾不休的却是凤南风苍白的脸,冰眸满是哀伤无奈,一声声唤着“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