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暑假,程念将初中三年的课程内容都捋了一遍。

她已经很久没试过这种‘充实’的生活了。

寿命太长,百年如弹指,千年才称得上好一段时间,漫长岁月把自己逼得太紧,很快会无聊,发现天地三界都逛得差不多,所以大家都很悠闲,有人享乐,有人醉心修炼问道。第一次以人类身份过活,她感觉挺有意思的,跟做妖的时候很不一样。

陆晓薇奇怪:“念念,你暑假不出去玩吗?”

“玩?”

程念回想了一下,上辈子陈胜瑾对原身的独占欲极强,不允许她接触异性,而和她同校的陈胜瑜是班级上的风云人物,领头孤立她,一堆同学跟着欺负她为乐,宣泄应试压力。老师们知道她不过是个养女,没有家长来投诉,也没闹出太过火的事,就当无事发生。

惟一的闺蜜方甜,为了三千块把她出卖给陈胜瑾。

后来原身才知道,方甜主动跟她交朋友,只是因为暗恋陈胜瑾,但他亲妹妹在学校又是真正的高岭之花不好接近,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她。

原身的命如果没度过八岁的劫,就是天生的包子命格,皮薄馅美入口即化,专招烂人。

暑假时,方甜要回老家帮忙照顾弟弟,就没联系程念了。

程念正在解题:“我没有朋友,而且开学前要将学习进度赶上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她说的时候,是很平淡的陈述句,但听到同情心泛滥的陆晓薇耳里就是另一回事。

念念这么好居然没有朋友,她身边的人都是瞎子吗?

是了,念念天赋异禀,她有阴阳眼,能看见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时候还不会隐藏自己,可能被同学当作异类吧!

怪不得看她比一般高中生要成熟那么多,早熟的孩子都让人怜惜。

明明应该是天真得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会保护弱者。

住在水榭城都的别墅,却为了十万块出来涉险,连手机都没有。

她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重担?

没听到回答,做完一道题的程念抬起头来,就撞进对方盈满心疼的关怀目光,从来没被可怜过的大妖冒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虽然我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但我不惨,不要乱想。”

硬要说的话,也就是八岁被拐卖,高一差点被强上,在学校被霸凌而已。

猜想小姑娘自尊心强,不想被戳痛处,陆晓薇很理解地转移话题:“不会打扰,正好我也分散一下注意力,”她怅然若失的牵了牵唇角,打起精神:“那我就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了,不过我比你大好多,算是忘年交。”

忘年交?

程念都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年了。

“嗯,确实是忘年交。”

她笑了笑。

初恋遇上人渣,虽然事情有惊无险的解决了,但依然在陆晓薇心中留下了阴影,程念就是她在这片梦魇里遇见的光,不仅不烦她来作客,还有点粘着她不放。听她说没朋友之后,下午便拉着她去商场逛街买衣服吃好吃的,美其名奖励她做卷子勤快。

程念应下她的好意,陆晓薇开车方便,她也想到远一点的地方走走。

体会人间烟火,加快融入这个时代。

“我怕你在家学习闷太久,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挺担心的,还怕你不会答应我出来逛。”

陆晓薇开心的给她分了一个哈根达斯甜筒。

“…我没事。”

程念尝试性的舐了一口雪糕球,冰冰凉凉的又很甜。

她脸色不好,跟学习没关系。

虽然数学烦人,但也没到能影响程念心神的地步,只是之前频繁用符咒,又给陈宅每人安排了一道VIP鬼门关,她一时忘了自己不是以前那个妖力多得能当闪│光弹放的大妖,频繁接触阴阳之物,画符耗损气血,头几天还好,这两日开始,人类身体就肉眼可见的露出疲态。

换作以前的话,这种状态很危险,容易让人有机可乘。

但程念在水榭城都附近最热闹的的美食街逛了一圈,都没发现修炼者或是妖怪的踪影,最灵异的只有游荡的散魂,不足为惧,比起上古时代,简直安全得不可思议,她不知不觉间,就稍为放下了警惕。

哈根达斯深得程念的心,回程时又买了一个双球的边走边吃。

逛了一下午,两人即将打道回府,按下负二的电梯楼层,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程念忽然心绪不宁——就像是被静电碰了一下,汗毛竖起来。

但附近空无一物,连只游魂都没有。

地下停车场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车辆,没有值得多看一眼的异样。

提着大包小包的陆晓薇很兴奋:“我就觉得念念你适合亮色的衣服,平常穿太多黑白灰了,还有那件鸭屎绿的上衣,真的不要让我再看见它了,给你买那件衣服的人在犯罪!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脸。”

程念的目动巡逻过去,吸了吸鼻子,一切正常。

可能是她太过敏了。

“这车停得好没素质啊,真是的,这样停车待会车门刮到你的车可别怪我!念念,你要不要从我这边上车跨过去?”

陆晓薇小巧可爱的卡罗拉左边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大概是停车的时候没算准位置,又懒得调整,车身霸道地压过来,让两辆车之间的空间变得极狭小。程念约算了一下自己的身形:“不用,我能上车。”

程念侧着身钻过去。

倏地,空气中飘来一丝熟悉的臭味。

她神经绷起的同时,身后的车门霍地拉开,探出来三对手臂,合力从后将她掳了上车,关上车门,启动车辆,从引擎发动到疾驰出去,不到四秒钟,这是一辆改装过发动机性能的面包车!对方堪察过停车场的地形,在停车场也开得像F1方程式赛道,转眼间就没影了。

陆晓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别动,”

程念感觉到尖硬的物体抵在自己腰窝上,背后传来低沉男声:“阮姨要我们抓活的,我也不想杀你,但她没说不可以少根胳臂大腿…”

“哥,大出血也会死的!”另一个生手紧张提醒。

“艹,别打岔。你还这么小,不想脸被划花,脚筋手筋被挑断的话,就乖乖安静点,”那把声音沉着冷静,显然是干过不少这种事的,他冷笑,品尝少女的恐惧:“听着,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要跟你大城市的花花生活做个告别了。”

他干这一行,除了图赚钱多之外,就喜欢将这些在城市生活,念过书,过着上等人生活的婆娘从天堂拽到地狱,像是把精致高贵的花骨朵碾碎进泥地里,看她们绝望颤抖,做无用的挣扎。不过,这个像木偶一样坐着的女孩连手臂都没抖一下。

吓傻了?真没意思。

对方控制住她手脚,用胶带封住程念嘴巴的同时,也用布蒙住了她的眼睛。

“你蒙她眼睛干吗?”

“我看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你干吗带这蠢比来啊!”

“算了算了,都别吵了,让她认不出我们的脸也好。”

巧合中,将程念最简单粗暴的金手指蒙上了。

双拳难敌六手,始终是女孩子,她的肉体强度远远不是原形时可以比拟的,之前无论是对付陈胜瑾还是阮宏发,她都选用了取巧的偷袭或者先声夺人,这回猝不及防掉坑,暂时没办法。正面打不过,程念立刻放弃了无用的反抗,保持冷静用剩下的感官寻找突破口。

这阵玩蛊的臭味,应该是阮宏发那边的人。

不对,像阮宏发这种长年累月身上有蛊的人,即使是半路出家,学艺不精的蛊师,在接近面包车之前她就应该察觉到的。

也许,是用了掩盖气味的法宝。

“先把她弄晕塞到下边去!”

想弄晕她?

不是她吹,这时代没有蛊术可以穿破她妖力的防线,影响她的神智。

“你从哪弄来的麻醉药,不会弄死人吧?”

“连我的药你都怀疑?那些婆娘被随便弄死我还怎么卖,您闭上你的臭嘴吧!”

麻醉药,这玩意她好像在书上见过。

手臂一疼,魔抗满级,没出物抗的大妖晕了过去。

……

从泥泞一样的意识中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程念头脑昏沉沉的,药效余韵仍在。

她感到背上一阵冰凉,正躺在粗糙的地面上。

程念轻轻吸了口气,空气很闷,周围应该是密闭或较不通风的空间里。

有一股腌制酸菜的味道,酸菜坛子要放阴凉处,以最近的天气,这里很可能是地下室。

倒是没有蛊的气味了。

养蛊离不开毒物,蛊师要是有地下室,一定不会用来腌酸菜。

不远处有呼吸声,大概两臂的距离,是看守她的人吗?

大概是怕她鼻子堵了闷死,嘴巴上的胶带被弄掉了,敢这么做,她一定身处一个根本不怕她大吵大闹招来外人的地方。

叫也没用,她就不叫了。

当程念戒备着的时候,手腕倏地被一只软软小手攥住了。

那人靠近她的耳朵。

“姐姐,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小奶音带着隐隐哭腔,音量压得极低:“我们是不是要被卖掉了?”

“…”

程念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勒着的麻绳,真正的五花大绑:“小朋友,我要不是被抓来的,难道是在这里扮演一只大闸蟹吗?”

作者有话要说:现代人套路深,大妖想回古代(。

015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小声抽泣。

“别哭了,说正经的,你眼睛被蒙上了吗?”

“没有…”

“你手没被绑起来,能帮我把绳解开吗?你来多久了?他们有多少个人?”

程念想尽快知道情况。

但一连串的问题,把女孩问懵了,接着小手笨拙地在程念手腕上的绳结搓动,搓得麻绳将她手心都磨红了:“姐姐,我解不开。”后面的问题被她忘了,程念只能耐心的慢慢套话,终于了解大概的情况。

女孩叫孙巧晴,今年八岁,刚出补习班就被同样的手法带走了,她来了大约两天半,来的时候太害怕,没注意有多少人,但被扔在这里后,只见过一个瘦小的叔叔给她送饭。据她描述,这个地下室宽且深,放着很多酸菜坛子,坛子旁边是两个铁笼,只有一道铁门,需要爬梯子出去。

“笼子多高?”

“我不知道…”

从来没跟小孩相处过的程念头皮一炸,学着以前师父哄骗人的语气:“比你矮还是比你高?”

“和我差不多高。”

“你多高?”

孙巧晴乖乖回答:“上学期量的时候是一米二,现在不知道。”

那就是一米上下高的笼子,应该是来关人的。

“巧晴,帮我拿掉眼罩。”

小女孩在她脑后窸窸窣窣的捣鼓了一会,怯怯说:“姐姐,这个绑结好紧,我解不开,”像是怕挨骂,她慌忙解释:“叔叔嫌我闹腾,说把我手筋挑断了,我右手使不上力气,对不起姐姐…我以前可以的!”

程念沉默了一会:“不用道歉,姐姐没怪你。”

眼下的情况很凶险,但她也没沦落到要迁怒小屁孩的地步。

当时在车上听到的对话,阮姨要抓活的,抓她是复仇性质,那抓这小女孩呢?

她问过孙巧晴,也不认识姓阮的人。

程念想到一个可能性,绑她的人用的全是现代的方法,不像是蛊师一系会用的手段,而且身上蛊臭很淡,可能是跟阮宏发背后的蛊师关系密切的人,阮姨的爪牙,打手,又或者是合作者。从古到今,捞偏门的都比踏实干活的普通人更加迷信,和蛊师有来往…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像是人贩子的做法。

蛊师和人贩子合作,用迷魂蛊在大城市拍花子?

程念用身体感受了一把现代人用的麻醉药,对人类好使,但迷魂蛊能让人产生幻象,持续时间也更久,比简单粗暴的现代药更好,也更细腻。但据男人在车上所说的,他以往办事都用的麻醉药,对药量把控很熟练。

这两边的人,到底有什么关系,想对她做什么?

程念拧起眉。

会被杀吗?

她当初结合自己的千年封印,又几乎耗尽妖力才使出命盘倒拨,暂时换了不了身体,也不想换,但如果对方硬要杀了她,她只有两个办法。

一,咬破舌头,让血流出来之后用妖力控制成阵。

缺点是很痛,巨痛。

老实说,不到最后一步,她真不想用这个办法。

二,死后没了肉身束缚,她重新恢复妖魂状态,杀一个连的蛊师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一想到要重新寻找合适命格的肉身,她就感到一阵烦躁。

心情很差。

哈根达斯还有一个半的雪糕球没吃完。

黑布后少女的清纯眉目拧起,戾气几乎要破体成实形,她活动了一下颈项,将隐要暴走的妖力压下去,不想白开真眼。

眼下,只有等了。

……

没等多久,铁门就被打开了。

程念手脚受缚,听见声响也只能按兵不动。

她躺在地面上,感到到对方的脚步声,两个成年男子,约一米八,正面打不过。

男人走到她面前,随意地在她手臂上踢一下,将她踢得往后挪了一个身位:“别装死,药效早就过了。”

看她不说话,其中一个男人冷声笑起来,空气中弥漫开香烟的臭味,他蹲下来:“小姑娘细皮嫩肉的,还挺倔,跟你一样大的,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这鬼地上早就吓尿了,还得叫癞子收拾,你挺好,你干净,”

下一刻,程念上臂便感到一阵灼痛——

他将点着的烟头按在她手臂上,用她的皮肤捺灭了。

程念没嗷,后面的孙巧晴倒忍不住哭了,求他别打姐姐。

“闭嘴!臭小鬼,想挨削不成?这婆娘还挺能憋,”男人哼一声:“怪不得阮姨点名要抓你,喂,我问你,你是原装货不?”

旁边年轻一点的青年小声劝道:“英哥,别打小孩了吧…”

“呸,别烦老子,我又没要打她!”

不想歹徒将注意力放在小孩儿身上,程念出声疑问:“原装货?”

“问你被男人干过没有!”

“没有。”

听到这羞辱一样的质问,少女声音依然平静,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面对犯罪者,顺着对方的意惨嚎哭叫,只会激起对方施虐的冲动。当然了,像陈胜瑾这种非要看到她反应才满意的类型也不罕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给什么反应,更像是一场赌博。

“啐,妈的,还想尝尝,算你走运。”

英哥烦躁地又点了一根烟。

他的买家通常不太介意女人是不是原装,阮姨不同,男的女的她都要雏儿,他曾经没忍住偷干了一下,竟然被她检查出来了。不过干他这一行的,看天吃饭,今天不知明日事,他不信报应,但信老家货真价实的神婆,她有真材实料,而且与他志同道合。

有阮姨在背后暗中帮助,英哥在同行中虽然不是最赚钱,但肯定是最安全的。

所以只要是她要的人,他都再没有偷奸耍滑,忍不住就去找只鸡卸火。

“听说你会画符?年纪轻轻的,没想到城市里的女人也信这个,还把大发整残废,真够狠的。不过我劝你到了阮姨面前老实点,大发没跟他奶奶学过,只沾了点的皮毛,倒是很会念书,”

英哥蹲下来,朝程念呼出一圈烟,不屑啐笑:“念书…考上大学,老出色了,我妈很中意他。但再出色有嘛用,眼睛长在头上的拜金女只会问你有没有车,有没有房,早叫他将那婆娘办了,办到怀孕,怀了就什么条件都好谈,不听劝,被人踹了回来哭,念书念傻了!让他再嘚瑟…“

他的情绪在‘看平时牛逼的人倒霉’和‘心疼老乡’中来回切换着。

程念不搭腔,听到中途困惑了一下。

残废?母蛊反噬的地方没有四肢的神经,召雷符她也控制在人体能接受的范围内,不会受到永久性损伤,免得真到警察手上验伤的时候落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