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有八厘米,因为太高,立萱有点不适应。走过通道的时候,立萱明显跟不上了,垨真腿比她长,步子迈得挺悠闲,却走得比她快多了。两人拉开了两步距离,立萱伸手拽住垨真的胳膊,她叫了他一声,垨真却理解错了。他看了看她的鞋子,也伸出手,却是握住了她的手,像牵小朋友一样牵着她走。立萱也勉强同意了,好歹借点力,总比自己走强。

垨真走得快是因为分心。就在刚才,姜意珍说:“垨真,难道你不想得到她的心?留得住她的人,未必留得住她的心。”

她的心?

“垨真你走得太快了。”

我想要得到吗?

“垨真,垨真,你慢点。”

我想要得到,她的心。

牛皮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踢踏声骤然停了,立萱没想到他突然停下脚步,几乎撞上他的背,他们正好停在宴会厅的门口。垨真转头看着她,倘若眼神可以表白他的心声,此刻该是多么明亮动人,他说:“萱萱。”他说得情真意切,却被大条的她全然无视。这一回换她拽着他向里走:“啊,宴会已经开始了。”

这个庆生宴会盛大而圆满,倪先生席开百桌,全城为他庆贺。最后的全家福,倪先生与姜意珍站在中间,右边是长子倪垨真,左边是次子倪垨业。这还是立萱第一次见到垨业,长得跟倪先生十分相似,但继承了姜意珍瘦尖的脸型。大抵不爱运动,皮肤不怎么见光,他看上去比垨真还要白净,斯斯文文的。因为以前在国外待过一阵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不羁。

最后大合影的时候,立萱站在角落,摄影师突然说:“倪二公子跟乔小姐真有夫妻相。”还翻出相片让他们自己看。倪先生心情很好,拿来一看,笑着说:“真有点像。”

垨业跟立萱对视了一眼,垨业自我介绍说:“我叫倪垨业。”立萱也做了自我介绍,垨业说,“我知道你,我哥哥的特别护理。”先前听金司机说他犯过事,但年轻气盛的时候,谁不是爱好刺激,立萱倒原谅了他的无知,她对垨业的印象可谓极好。他还特意嘱咐她,“我哥哥是不是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你多担待他一些。”

垨真却不喜欢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摄影师说他跟立萱有夫妻相,就更不喜欢了。他的不喜欢表现得很不明显,心里翻江倒海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就站在旁边不说话。姜意珍送了一批客人回来,见立萱跟垨业谈得正高兴,她心里也有一些触动。她终有一日会是正正经经的倪家人,这个家里有四个人,既然她是垨真喜欢的人,虽然倪先生不见得会成全他们,她也该和颜悦色地与她相处。

垨业缠着立萱说话,真有一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他偷偷对她说:“我哥哥好像片刻都离不开你,上次因为去找你,还出了车祸。”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件事情,当时只知道他住院了,没想到是因为出来找她的缘故,立萱掩饰不住讶异的神色。她在人群中找到垨真的身影,系主任和五叔这时来跟倪先生告别,倪先生正拉着他跟他们说话。

五叔一直以为她是倪家大小姐,今天误会澄清,原来她姓乔不姓倪。退场的时候,五叔就自告奋勇地说要送立萱回去。

垨真早想回去了,一听到五叔说要送立萱回去,他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了,说:“她住在倪家。”立萱虽不住在别墅,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借口,他总觉得五叔太过热情了。

回去的路上,金司机调侃立萱:“这位杜老师是想追求你。”立萱一脸呆愣,说:“不可能吧?”金司机笑笑说:“日久见人心。”五叔的追求并不会给立萱造成困扰,她心里倒是喜滋滋的,有人爱慕自己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垨真哼了一声。

整个下午立萱都待在倪家别墅,她想问垨真车祸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问,说他太傻还是太呆?唉声叹气了一下午,志琪偏偏还打电话来气她,说她发了工资,搬了新家,下周末去她家聚餐。立萱说:“该不会把同事们又都叫上了吧?”志琪哈哈大笑:“没有,家里是私人场所。”上次聚会立萱走得早,听说陆锦一被人灌醉,立萱问:“后来怎么样?”志琪说:“没怎么样,把他送回去了。”立萱有点不信,弄这么大阵仗,她会这么轻易放弃?志琪说:“来日方长嘛。”立萱就说:“郁志琪,你给我认真谈恋爱,行吗?”

志琪说:“那我能怎么办,跑到陆锦一面前说,我喜欢你好久了?”想来也是,说不定依陆锦一的性子,既不会拒绝,也不会主动。立萱草草跟志琪通了电话,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下楼没有看到垨真,问薛阿姨他在哪里,说是在楼上,浴室里面有小间的高温房。薛阿姨向楼上看了一眼,拉了一把立萱,小声说:“天气转凉了,他腿痛,但没有跟谁说。”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高温房里,疼痛可能不那么剧烈。

立萱轻轻上了楼,垨真果然在高温房里。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立萱看到他倚在墙边的椅子上,表情没有很难受,但也说不上高兴。她望着他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她时一下子凝眸,如明亮的星。

立萱推门进去:“姜阿姨打电话过来,晚上有家人聚餐。”垨真眉头就皱在一起,他不想去。姜意珍的电话是立萱接的,她说得很诚恳,要把垨真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垨真虽是倪家长子,因他不喜欢公共场所,又太过低调,所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立萱看不出姜意珍有什么恶意,她大抵也只是想成为倪家的女主人,如今人生算是快要圆满。再说今日说不定是他们以母子相处的起点,立萱劝他说,“去吧。”

“那你陪我过去,坐一会儿就走。”

姜意珍说了是家庭聚会,她出席不太合适吧。可垨真的脾气定是不能让人有异议的。

立萱心想,先把他送过去再说。姜意珍选的这个地方,是在外三环的小会所,这种小会所一般只摆得下几桌,立萱更不能上去了,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立萱哄垨真先上楼,自己再偷偷地走,心想回头发条短信给他也是一样。她借口去买个冰激凌,看着垨真进去了,她倒真去买了个冰激凌,咬了一口,一个转身撞在后面排队的人心口上。

这衣料很熟悉,原来垨真跟在她后面排了队。立萱没想到垨真会出来,他这会儿倒多了个心眼儿,跟她笑嘻嘻地说:“你想溜走。”立萱被他说得心慌,但还有更心慌的事情,垨真的衣服被她弄脏了,怎么上去见倪家的亲朋好友呢?即使让金司机送过来,也太迟了。

正好对面有家百货公司,立萱就拉着他去买新衣服。其实立萱心里是有点愧疚的,他为了她出了车祸,难怪那时他那么生气,从KTV跑出来,质问她为什么不去看他。

百货商城里窗明几净,垨真试衣服的时候,立萱就坐在外面等他。这家商铺位置是靠街的,低头就能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人流,太阳快要落山了,看着夕阳在楼与楼之间折射了无数次的光线,立萱居然有一点恍惚,人生仿佛就是这样,于日日夜夜分享着生活细节。不知道许多年后,垨真还会不会回忆起这日她陪着他买过衣服。

连话也没有说特别多的这个黄昏,如此平凡的一个黄昏,是垨真的全部生活。他跟傅余生是不一样的,那么有抱负的傅余生,漂洋过海也要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而垨真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吧,只是安于这一角。她看到他从试衣间走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让她看他的新衣。

立萱骗他说:“怎么办?我没有带钱。”

他一脸迷茫,果然信了,没见过这么好骗的人,句句他都相信。她那时怎么没有想到,因为是她说的,所以他才会深信不疑。

立萱和垨真买好衣服回到楼下,就看到姜意珍在楼下接人,是一家三口,女儿有十七八岁。秋意凉了,她穿了一件蓝湖色的连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针织衫。立萱从前没有见过这一家人,也并不关心。姜意珍的人脉本来就广,兴许这一季的熟客,下一季也见不着了。

只是这位好像在哪里见过?啊,许摘星。许摘星也认出了她,对她眨了眨眼,碍于长辈在,两个人并没有说话。垨真倒是凑过来跟立萱说话:“你们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立萱自己从来不用香水的,有一阵子垨真总说她香,后来她发现是她衣服上的精油味道。倪太太之前购买了许多精油,精油瓶子上是法文或是意大利文,立萱不清楚,但香气非常特别,立萱放在衣柜里除味,日子久了,衣服也带着淡淡的香气。

许摘星也许跟倪太太用同一个牌子的精油。

这晚的聚会,立萱没有参与,在百货商城时她就跟垨真说清楚了。他有点不高兴,也不勉强她,但他提了一个要求。他现在开始跟她讨价还价了,立萱问:“什么?”垨真说:“你晚上在别墅等我,不要回学校。”

“就今天晚上?”

他们达成了协议,每个月里至少十天,她会在别墅陪着他。

立萱果然守约在倪家等他,垨真这晚喝了点酒,可能有些醉了,没回家以前话说得少,等回到倪家,他就发作起来,黏着立萱说了好多的话。自从上次倪先生见到两人在厨房的亲密举动之后,垨真几乎是不怎么腻着她的。这晚他醉了,让立萱倒红酒给他,立萱不同意,他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说得又急又快,倒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薛阿姨听见他们说话,披了外套进来看,立萱说:“没事,他喝了点酒,有点不着调。”已经是子夜了,立萱一点也不困,索性就在他房间里上网。立萱查看邮件的时候,垨真就躺在床上,眼里嘴角都带着笑,问她:“明天早上吃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立萱反问:“难道你还要起来做早餐?”垨真就安静了。

垨真不知道,立萱收到傅余生自西班牙发来的邮件。

因为有时差,他们在网上总是遇不到,所以他发来了邮件,邮件里无非是说在西班牙的新生活。

马德里给立萱的印象还停留在三毛的笔下,有走遍千山万水的豪情,有最美的爱情和最凄凉的景况,小岛上还有生离与死别。如今在傅余生的邮件里,是断片的生活细节。他说,他抵达马德里的第一个晚上接近凌晨,联系的朋友来接他到住处,夜里只够看清孤零零的几排房子,就再没有其他的参照,而天空则全部都被黑暗吞噬。他在最后写道:立萱,我想你。

轻风撩开窗帘,漆黑的天空只有远处的街灯闪闪烁烁。立萱站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洒了几滴雨,风吹进来,立萱拽紧了衣服,这秋雨一寸一寸地凉。回头看垨真已经睡着了,她留了小灯,这才轻轻关了房门。

垨真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应该要用糟糕来形容。穿衣服的时候,他碰到桌子上的书,电脑突然亮了,看到马德里来的邮件,立萱的QQ忘记关,一闪一闪的全是傅余生的留言。西班牙比这里晚近八个小时,这会儿正是子夜。垨真扫了一眼信息,犹豫了一秒,关掉了电脑。

他收拾好下楼,立萱帮着薛阿姨从厨房端出热豆浆,一边对他说早安,一边还在接电话。

电话是志琪打来的,立萱的心思简直千回百转,昨天志琪说她搬了新家。

“真是太巧了,你住C栋,创业路隔壁D栋三楼,平台正好对着你家平台。”那片小区全是高档住所,挑高屋顶,错层,露天大平台,一栋只有三层,一梯一户。志琪之前跟她说过,要跟几个朋友合租,立萱还以为她是口误。这么大的住所,当然要几个人分租。

立萱这次可领教了,上次在包间吃饭的时候,志琪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立萱觉得好笑,但又被她这种精神所折服。她居然搬到陆律师家对面,真是让人佩服,作为朋友,不帮她一把,简直枉自称友了。

立萱放下电话,问垨真:“志琪说,下周去她家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立萱喝着豆浆,又随意说,“把陆锦一也叫上吧。”

垨真眼里一亮,她们从前的活动可是从来没有他的份。

吃完早饭,金司机送他们二人去学校,不想遇到了五叔。

金司机的猜测不无道理,垨真现在也觉得五叔真是太殷勤了一点,远远跑过来,他又不是立萱的班主任,偏偏问立萱:“你们系组织的迎新会是什么内容?别的班都组织了迎新活动,就我们班还没有。”这跟立萱有什么关系?垨真有点不开心,气愤地走在前面,可他不开心,两个人还是商量定了,数学系别指望有迎新晚会了,最后五叔决定找个没课的时间,大家一起去爬山,以增进了解。

五叔问立萱:“你有空吗?”

啊,五叔要约立萱爬山?!也不知道立萱点头没点头,垨真不好意思回头,但是他可真生气。

垨真这天回到家,就等着立萱来跟他商讨这件事。他要严肃正式地让她拒绝掉,他也不会出席,再说都快到秋天了,山上很冷了。可是垨真发现,立萱好像并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她跟往常一样,贪食薛阿姨的早餐和下午茶,还占着图书室的电脑,偶尔还会蹭蹭金司机的车去疗养院看乔父,她还在网上购物,买了许多东西回别墅。

这两天下午没课,垨真在图书室的窗子就看到有快递来,进进出出,他好奇她都买了些什么,大件大件地往家里搬。垨真下楼,金司机和园丁正在帮她搬东西,打开一看,是折叠的太阳伞,还买了一对,旁边还有昨天送来的货物,是两台BBQ用的烧烤架,各种工具一应俱全,装了一盒。垨真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这是准备上山BBQ呢。

立萱签了快递,这天太阳正好,她要把太阳伞打开来用一用,就叫垨真帮她一起撑伞。伞还没有撑开,听到刺啦一声,立萱好奇地问:“什么声音?”垨真抖开伞页,金司机也围了上来:“这伞不经用。”立萱心都凉了半截,好好的一把太阳伞,现在多了半米长的口子,全废了。

立萱夺过垨真手里的伞,一脸责备,说:“垨真你怎么不小心一点?”垨真老早就生气了,这时把伞往草坪上一甩,转身就回屋里去了,哼都没有哼一声。立萱倒吓了一跳,她的语气可能有点不好,可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薛阿姨出来正好跟他撞上,他也没理人,大约上了二楼,立萱在草坪上都听到好大一声关门声。

立萱也有点不高兴,好好的东西给弄坏了,这可是她淘了好久才给淘回来的。薛阿姨看了看太阳伞的裂缝,劝她说:“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啊。”金司机也附和:“说不定寄来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立萱想了一想,也觉得这不是件大事,本来高高兴兴的,不值得伤神。她撑开另一把伞,跟薛阿姨晒了一会儿太阳,估摸着垨真差不多消气了,这才上楼叫垨真下来晒太阳。

敲了半天,没有人理她。立萱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说:“垨真,薛阿姨做了下午茶。”立萱转不动图书室的门锁,被他锁住了。立萱又敲了敲门,“垨真,你睡着了吗?”

“垨真,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没关系啦,坏掉就坏掉,我明天再去淘一把回来。”

图书室的门咔嚓一声就打开了,立萱怀疑他刚才就一直在门后面,要不然她不可能听不到脚步声。他肯开门,她就一脸庆幸。但垨真冷着脸,理也没有理她,越过立萱急急向下走去,立萱追在后面:“你去哪里?”

垨真二话不说走出了屋,走到园丁的杂物间,立萱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整齐有序地摆在墙边。他拿起BBQ的架子就摔,立萱脸色唰地一下了,薛阿姨也吓了一跳,还是金司机反应快,拉住了他,可是已经摔了一个,零件掉下来,打在杂物房的落地玻璃角上,蜘蛛般的裂纹瞬间就出现了。

立萱也去拉他,他犯起浑来,是绝对不会讲道理的。立萱都快要哭了,一边着急稳住他:“垨真,你怎么了?”薛阿姨早就进屋给郭医生打电话,后来立萱张皇失措地哭了,他才住手了。BBQ的架子把他的手也伤了,后来郭医生来了。

垨真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细声细气地在他床边说话。他努力动了动胳膊,听到立萱说:“没事,没事,郭医生给你打了镇静剂。”立萱就坐在床边,刚才仿佛是在讲电话。她为他掖了掖被子,这时已经是晚上了,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轮廓分明,鼻翼的阴影投在脸上,十分好看。立萱轻声问他,“垨真,你怎么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垨真想起自己下了楼,立萱肯定是哭了,哭着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垨真头痛地紧皱双眉。立萱问:“哪里不舒服?”垨真摇头。立萱又说,“那我给你倒杯水。”她还没有起身,垨真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立萱转头,垨真说:“对不起,我…”

立萱忙说:“没事。”垨真说:“我只是心烦。”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摔东西的,他下楼的时候简直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好像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立萱说:“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姜意珍和倪先生的事肯定对他产生了影响,是她自己不够心细,没体会他的心情。

立萱这时又坐下,有点埋怨地说:“你把志琪的BBQ全给砸了,又要重新买。”垨真愣住了,好半天才说:“干吗往这里送?”立萱说:“不是想给陆锦一个惊喜嘛!”她把志琪喜欢陆锦一的事情偷偷告诉了垨真,还跟他拉了钩,不准说出去。立萱带着笑问垨真:“你说志琪好不好玩?”

这样的喃喃细语,带着一些耳鬓厮磨,垨真的心里暖洋洋的,拼命想要跟她贴近些。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使得垨真精神不佳,立萱跟他讲了几句话就准备撤了。垨真懒懒地问她:“那五叔叫你准备什么?”立萱跟不上他的节奏,怎么突然跳到五叔了,五叔是他叫的吗?肯定偷偷听了她上午的电话,上午她接了杜老师的电话。立萱说:“说是要爬山,我告诉他,我没有运动套装,要准备准备。”原来她还是要去,垨真有点不高兴,但是心情已不算太沉重。

他动了动,又问立萱:“志琪为什么会喜欢锦一呢?”这问题可难倒了立萱,立萱替他掖好被子,小声说:“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垨真就问:“那喜欢是什么?”两个人在灯下细声细气地说话,嗡嗡的,有点听不清,还有一些缠绵悱恻的情思。垨真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她呼出的热气几乎拂到他的脸上。立萱想了想,说:“喜欢啊,就是每天盼着跟他见面,有好笑的事情,想第一个让他知道,有难过的事情,也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让他陪你一起讨厌你不喜欢的人,不准他喜欢别的女生,也不准称赞别的女生,真的比自己好看的也不能称赞。喜欢啊,就是即使他不知道,你也喜欢他。”

垨真听到这里嘴角扬了起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立萱也笑了笑。

门外有薛阿姨走动的声音,立萱问:“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粥。”垨真点了点头,临到立萱关门的时候,他又说:“志琪的BBQ我会赔给她的。”

垨真赔了全套的BBQ用具,又买了无烟炭。志琪的BBQ定在周六下午,可惜陆锦一没有来,立萱跟垨真过去的时候,她正愁眉苦脸。垨真看看志琪,又看看立萱,也有点不高兴。他给陆锦一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他陆锦一最终来了。志琪欢欣鼓舞,立萱去铺桌的时候,志琪谢谢他。垨真说:“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叫他过来的。”志琪算是领教过了,这位是敢于说真话的主。

志琪就问他:“那你把他叫过来,为谁啊?”还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呗。垨真说:“你愁眉苦脸的,弄得大家都不高兴。要是萱萱心情好,等会儿回家,她会同意我去滑水会玩一会儿再回去。”因为已经是秋天了,加上他上次出了车祸,滑水几乎成了一种禁止的活动。

志琪嗤之以鼻,逗他说:“你别理她,自己去呗。”垨真望着她,很认真地在思考她的建议,想了一会儿说:“不行。”志琪觉得他的表情真有趣,问他:“为什么不行?”垨真说:“萱萱生气了会不理我。”

其实垨真还有另一件苦恼的事情,他央求志琪:“你给萱萱说,下周不去爬山,行吗?”志琪说:“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说?”垨真说:“她要是会听我的就好了。”志琪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他太认真了。

这天的太阳真不错,上午还是多云,中午太阳就出来了。立萱撑了阳伞,她跟垨真就坐在平台上晒太阳,志琪在榨果汁,这感觉恍惚回到了在仙本那吹海风的日子。志琪看到垨真偏头在跟立萱说话,然后立萱噘了噘嘴,志琪猜想不是说滑水会,就是在说爬山的事情。志琪不自觉地笑了笑,其实垨真还挺固执的。

志琪后来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立萱突然捧起垨真的脸,搓圆捏扁,垨真忍无可忍,也去捏立萱的脸。他手长,一碰到立萱的脸,她就惊叫了一声,志琪听到她喊:“倪垨真,你怎么这么大力。”垨真忙低下声来赔不是,两个人打打闹闹,嘴角都含着笑。志琪一时震住了,因为那画面太美,又太暧昧。

陆锦一下午才来,志琪出来烤肉,立萱卷起衣袖也出来了,说要帮她烤肉。隔着落地玻璃,陆锦一和垨真在客厅里聊天,垨真对立萱做了个怪相,立萱笑了笑,帮着翻鱼。志琪小心地问:“那个,你跟垨真…”她的话是个断句,立萱没有听出言外之意,只嗯了一声,手下继续翻着鱼,撒料。志琪又说,“你们感情真好。”立萱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可是长久的沉默让她觉得异常。她抬起头来,志琪说,“乔立萱,你跟垨真相处得不像朋友,太过亲密了,也不像姐弟,像是恋人。”因为是朋友,才跟她说真话,垨真对她小心翼翼,而立萱对他似乎也并不设防。

立萱诧异了片刻,这种被质问的感觉,太像陆律师的口气——那你要我怎么给倪先生交代,倪太太让你照顾垨真,并不是让你来倪家当儿媳妇!立萱手一松,烤鱼掉在了铁架上。

志琪忙说:“也不是,我是说,垨真他太黏人了。”立萱没有接话,又弯腰拿了一条鱼来烤。志琪说,“其实你跟他一样也不合适,不管年纪还是家世。你跟傅余生在一起的时候,却没见你笑得那样放肆。”

刷鱼背的时候,立萱问志琪:“你有傅余生的消息吗?”

得到傅余生的消息,完全是一个意外,他托人送来礼物。

送礼物的人叫孟南婷,并不是陌生人,但立萱本人是第一次见。立萱发誓,这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但她跟垨真好像认识。孟南婷说:“上次在倪叔叔生日宴上,我们见过。我坐在摘星的旁边,你还说我衣服颜色好特别。”她一点也不拘束,笑嘻嘻地坐在沙发上,穿了一身欢喜红,沙发是白色的,更衬得她青春灿烂。

垨真记得她的长相,但对于她叫什么名字,却是没有印象,压根也没有记过。好在,孟南婷有自知之明,把她的事情噼里啪啦说了一遍。原来她从马德里回来。她说:“马上要过圣诞节了,我们学校放了假,摘星也不在,所以过来看看你。”但这并不是她来拜访他的目的,她要找的人是立萱。

孟南婷从包里拿出一个礼盒给立萱,让她打开看看。立萱拆了锦带,里面是一双手套。孟南婷说:“是余生让我捎给你的。”

孟南婷说:“西班牙留学生的圈子也不是太大,我跟他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你说巧不巧?回来的时候,他特意早上来等我,让我亲自交给你。”她说完,完全没有留意到垨真——刚才还一身轻松的人,这时整个人都绷直了,直盯着手套。立萱说了声:“谢谢。”无风无波似的,可是心里已经狂风暴雨了。

傅余生走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已经冬天了。他还记得她手脚冰凉,那时还开玩笑地问她:“那冬天怎么办?”他如今不在她身边,但还记着从前的誓约,特意买了一双手套,手套下面有一封信,或许是在西班牙少用中文,他的字迹变得有点生涩。

这天晚上,孟南婷走了之后,立萱在沙发上一直独坐到深夜。垨真下楼看到她,不免嘀咕:“平时想让你留下来陪我,你不肯。”今天不过是听到傅余生的消息,值得如此失魂?沙发一侧因为他坐下而凹陷下去,垨真看到立萱泪流满面,他一时错愕,立萱攀上他的肩,第一次,她那么主动地亲近他,却低声微弱地问他:“垨真,我该怎么办?”

他呆了半晌,任她靠在自己身上,他说:“明天一起跟五叔去爬山吧。”本来不想去的,几个月前也拒绝过一次了,可是这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明天爬山回来,她会忘记傅余生。

早上,五叔很早就来倪家接他们。因为是集体活动,大家商定好了,先坐车去闽山脚下。明明倪家有车,可是五叔还是开着他那辆QQ小车来接两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他跟傅余生一样细心。立萱现在也明白了,五叔是想追求她,可是他迟迟没有开口挑明,立萱也不好意思讲得太直白。

立萱突然想起从前考试临时抱佛脚的时候,傅余生通宵通宵地陪着她。她喜欢的人,他都喜欢,他的喜欢,她也喜欢,志琪那时也说他们是天生一对。她当然也以为他们是天生一对,他们的年纪、家世,没有不相衬的。

五叔的车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立萱兴致不高,可是今天却装得十分高兴,她问五叔:“车里有榴莲?”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眼里一闪,五叔笑着说:“嗯,你也喜欢吃?”立萱喜欢吃榴莲,但垨真受不了那种味道,所以薛阿姨一般是不买的。行李袋就在她位置的旁边,五叔让她自取,立萱也不客气,还和前排的垨真分享,垨真皱眉躲开了。

立萱本来是想坐在前排的,垨真后来居上,抢了她的位置,还说:“前排不安全。”其实是不想见着他们两个人在前面有说有笑,自己孤孤单单地在后面,像个乘客,被排挤在外。五叔说:“这次活动还以为你们也不去呢,昨晚才给我打电话。”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垨真一脸凝重,深觉不妙,以至于一到山脚下了车,垨真就拉着立萱说:“五叔在追求你。”金司机说得没错,他也是后知后觉。立萱让他不要声张,垨真起疑:“你也喜欢他?”立萱就说:“什么他他他,不是你班主任吗?”垨真噘嘴,但明白了立萱的心思,她对五叔并没有超过朋友的感情。垨真就说:“那你要跟他说清楚。”

立萱说:“你上次还问我什么是喜欢,现在怎么非要让我跟他说清楚?”立萱不过随口一问,因为他在情事上突然开窍了,她也有点意外。垨真支支吾吾:“在眼前晃来晃去,真是烦人。”大有打扰到他的不痛快。

同学都已经从盘山小径上去了,就他们落了单。立萱这时候一边推着垨真向前走,一边敷衍他:“知道了。”可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怎么说,五叔又没有对她表白,搞不好,人家天生就是这么热心,她倒自作多情了。难道真跑到他面前警告他:“不要喜欢我。”闹个大笑话?

垨真说:“你上了山就要跟他讲,不能让他老缠着你,这样不好。”立萱心里嘀咕,你不是一样也缠着我?两个人相处得久了,思维模式都同步了,垨真这时也猜到她的想法,立马说,“我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垨真的强迫症在半道上发作了,因为说好要跟五叔摊牌,可是立萱迟迟没有行动,只顾着玩,拉着他看云海,还说要坐缆车到山顶上去。全班同学都在半山这个小平台上集合呢,垨真看了看立萱,又看了看五叔,他扯她的手,示意她要有所行动。立萱摇了摇头。垨真气得不得了,一步冲到五叔面前,好在立萱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你这么不听话,我真的生气了。”

五叔正在分榴莲呢,垨真突然冲过来的动作,让他愣了一下。立萱挡在垨真面前,说:“他想上后山,不过医生说他的脚还不能做这样剧烈的运动。”她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来搪塞。垨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脚隐隐有点痛,一半是因为冻,一边是因为膝盖摩擦运动太多,但是他从来没有跟立萱说过,在他听来,倒有几分关爱。冲动压制住了,但是垨真心里还是不高兴。

挣脱了立萱,缆车也不坐,他自己从小径上了山。他听到立萱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五叔也在叫他,可是混在一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理也没理,径直上了山。他走了一路,看着后面也有同学跟了上来,大家继续爬山。这时他又想到立萱,不知道她上不上山,索性走得慢了很多,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她赶上来。她不上来也罢了,五叔也没见着人。

她居然没有追来,他一路窝火,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转身沿来时路下山,简直是一路飞奔下来。飞奔到一处小瀑布,拐角处有个凉亭,供人落脚歇息,他看到有人在凉亭里休息调整。

垨真顿住了脚步,身子向后一缩,山壁正好挡住了他的身影,但立萱跟五叔说的话倒是一字不落全进了他的耳朵。前面的话他没有听到,但立萱说:“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五叔说:“我最怕听别人说抱歉,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垨真心想,终于还是摊牌了,嘴角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却听到立萱下一句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立萱跟傅余生的人生仿佛越来越远了。她不想成为他的牵绊,只有放手让他去飞,但那时他让她等他,她没有迟疑地答应了。命运亏欠了她和他,她却不能再让他为她有所牺牲。

五叔懊恼地说:“啊,平时只见你跟垨真一起,所以,我以为,我以为…”五叔迟疑着,“我才觉得抱歉,真唐突。”

立萱说:“杜老师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我先认识了他。”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吧,“因为他先来了,并不是我讨厌你。”五叔了解地笑了笑,两人恢复了愉快的聊天气氛。立萱拿了水杯准备上山了,五叔也说:“再不上去说不定赶不及下山。”

垨真对于这样的结果简直是苦乐参半,五叔的事情是解决了,可是心里浮现了另一个问题。回程的车上,他努力地在想,也找不到答案。回到倪家,已是灯火阑珊,立萱说要上楼洗澡,他突然问她:“萱萱,我们认识多久了?”立萱在楼梯上回头,虽然纳闷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算了一下,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那你跟傅余生认识有多久了?”他又问。

他就站在楼梯下,她站在第二级台阶上,视线正好与他平行。立萱问:“怎么问这个?”垨真问:“没有我们久,对不对?”立萱点了点头,含着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三岁,还没有我高呢。”

那爱一个人是先来后到的次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应该爱他更多一些?可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今天跟五叔说,因为她先认识了别人?垨真的心里想不出来答案,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多么庆幸,他先遇到了她。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不能遇见她,他的生活该多么让人难以承受。

对于垨真自己来说,爱一个人是讲先来后到的,他的心里住了一个人。从前他并不知道她对他这样重要,那么,立萱肯定跟他一样,她只是现在不知道罢了。他是最先来的那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原来他是比他们都要重要的人。

垨真笑了一笑,无邪的眸光简直熠熠生辉。立萱惊叹,好漂亮的眼睛,但爬山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体力,现在可没有心情来陪他折腾。立萱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脸:“去洗澡好不好?我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垨真点了点头,他想的一定没有错,在她生命中,那些人来了又去,像傅余生,像五叔,可是只有他,他一直都在。

但垨真没有想到,傅余生会回国,在离开半年之后。

那一天天气很好,他上完下午两节概率课之后,时间还很早。立萱的教学楼在东三区,他去找她,跟她约好了一起吃饭。因为升职加薪,晚上郭医生请客,立萱在学校住了二十天后终于解禁了,今晚会回别墅陪他。垨真自然分外高兴,他这天戴了鸭舌帽,不小心撞了一个男人,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垨真没有看清楚,他不爱看别人的脸,只知道那男人一身职业正装,也是向东三区教学楼里走去。

后来他们一起进了电梯,垨真听到他在讲电话,用很温柔的声音说:“我上了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垨真就笑了,一眼就看到立萱在门外,多有心电感应。可她的目光却没有停在自己身上,垨真向旁边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如坠深渊。

傅余生跨出了电梯,回头打量了电梯里的垨真,刚才一直戴着帽子,他倒没有将他认出来。垨真一时忘记了所有语言与动作,任凭电梯门缓缓关上,只是看着立萱,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电梯门就要完全合上的时候,一只手挡住了电梯门,立萱对他说:“垨真,怎么不出来?”

傅余生见到垨真来找她,忙说:“我来得太唐突了,我刚下飞机。”立萱没有看他,大抵是觉得心虚,只是看着垨真说:“郭医生约了我们晚上吃饭,所以他来接我。垨真,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去。”

垨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立萱推上了出租车。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余生回来了,他是来带立萱走的。

乔父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中年人恢复起来慢,但也已经差不多了,这借口不足以留下立萱。垨真改了方向,去了疗养院。

垨真来看自己,乔永安觉得奇怪。倒不是因为他不常来,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来的。在乔永安眼里,他跟立萱仿佛总是形影不离的。他跟垨真下了一盘棋,乔永安看得出来他心绪不宁,问:“找我有事?”垨真摇头,只是不想那么早回家,回家后是无尽的等待,只有等待。

垨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傍晚。黑夜降临的时候,他回到了倪家,他故意晚回来,以为自己拖一拖,一回家就能见到立萱,可事与愿违,倪家空落落的。薛阿姨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早,不是说郭医生请客吃饭?后来郭医生打电话到倪家,问垨真怎么不来,薛阿姨才知道,原来他压根没有去,问他要吃点什么,垨真却说不想吃。

他在客厅与门厅之间来回走动,不时瞧一瞧大门的监视器,薛阿姨看出了端倪,他在等立萱。平常她晚回来,他也会在客厅里等她,但今天这种等待夹杂着许多担忧。他一直盯着时间在看,快九点钟的时候,她随意地问:“立萱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我打个电话问问?”

垨真不吭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手握成拳状抵在嘴角,这时还无意识地咬了咬食指的第三个关节。电话很快就通了,薛阿姨以为他们吵了架,但很奇怪,立萱的心情不算太坏。她说,她已经快到家了。

垨真索性去大门外接她。外面温度低,他只穿了一件毛衣,等了十分钟,果然见她回来了。街灯下小小的人影,手上却拎着两大包重物,脸上扬着笑,垨真却笑不出来,一边接过她的购物袋一边问她:“买什么了?”

立萱一边嚷着冷,推着他向屋里走,一边说:“圣诞礼物,垨真啊,给你买了礼物喔。”周二就是圣诞节了,她之前一直叨念着要给大家买礼物,可是总没有空,今天傅余生过来,陪着她逛了商店,把礼物补齐了。准备礼物本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立萱心里美滋滋的,垨真却是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还站在原地。立萱已经推开了门,扯掉围脖,她对薛阿姨说了什么话,垨真都没有听清楚,心里只想着,啊,她要送他礼物。

收礼物对垨真来说是非常不好的体验。他慢吞吞地换了鞋,立萱已经坐在沙发上给薛阿姨看她的礼物,人人都有份,包括他的那一份。如果可以,垨真不愿意收任何礼物。可立萱要他拆开,他硬着头皮拆开时手都在微微颤抖,脸上自然不高兴,立萱问他:“不喜欢?”是KENZO的男士香水,立萱不知道该买什么给他,但傅余生说,上个月他的一个师弟生日,要求送他一瓶KENZO的男士香水,师弟跟垨真年纪相似,大抵喜好也是相同的吧。

垨真不喜欢这礼物,回到楼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扔进垃圾筒。即使他迟钝,也看得出来,立萱很开心。晚上下楼喝水的时候,外面泛着白光,落地窗内没有开灯,屋子外面的灯照着三米见方的地面,白色的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下雪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垨真回头,见立萱裹着厚厚的居家服也下了楼。立萱一边撩着头发,一边问:“下雪了?”垨真点了点头,把手中还没有喝的半杯温开水递给她,她倒不嫌弃,也没有问他喝过没有。立萱又问他,“怎么还不睡?”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垨真说:“睡不着。”立萱伸手去触他的额头,不会是刚才为了等她在外面待久了,生病了吧?

垨真问:“你是不是要跟傅余生去西班牙?”他简直不敢看她。从她回来,他就想问这件事,可是开不了口,要是答案是肯定的,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是不问,又总去想。立萱说:“不去。”

垨真觉得不可思议,猛然抬头看她,她没道理不去。立萱说:“我不去,他办了休学。”

他这时觉得自己有点笨,她大约是早知道了,也许就在傅余生托孟南婷送来礼物的那封信里,所以,那晚她失眠了。

垨真不知道所谓的喜欢是什么,他问过很多人什么是习惯,什么是爱。上次在诊疗室里,西欧来的主治医生笃信基督,他说:“人可以喜欢很多人,欣赏很多人,可是至爱的却只有一个人,喜欢和爱却在于时机。《传道书》说,哭有时,笑有时,保守有时,舍去有时。爱一个人大抵是懂得什么时候应该行动,什么时候应该安静地走开。爱一个人是只要和她在一起,用不着说话,相伴就是一种力量。”

垨真从前不太明白,这时候恍然明白了,傅余生爱她,所以愿意留下来陪着她,而自己因为不愿意她离开,所以强迫她留下来陪自己,他没有办法去和傅余生比,因为他不够爱她?垨真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爱她,是他弄错了爱的意思?只是因为舍不得她,所以他弄错了爱的意思?还是,被他们言中,这只是习惯?可是一想到她会离开很久,他就难过得快要死掉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看,这样的他,也算不得爱她?

他与她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傅余生回来了。

垨真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地上慢慢融化的小雪珠。立萱喝完了水,紧了紧衣服,对他:“早点睡,我上去了。”他听到她踢踏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然后,消失了,垨真却在客厅站了一夜。天刚蒙蒙亮,薛阿姨下楼来弄早餐,看到他时吓了一跳。立萱匆忙下楼,连睡衣也来不及换,拉着他问:“垨真,你昨天晚上一直站在这里?”

垨真低下了头,僵直的脚仿佛都没有知觉了,也不知怎么能站到现在,他说:“我不喜欢你送礼物给我,以后也不想要。”立萱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拉着他坐下来,垨真情绪很低落,“我想见锦一,我好像生病了。”

立萱在诊疗室外等消息,好不容易垨真跟陆锦一一同出来,她立即用唇语问陆锦一:“怎么样?”陆锦一低声道:“他不肯说话。”立萱睁大了眼睛,这两个小时,他们在诊疗室内一句话也没有说?

锦一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