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留侯道:“有了军功后,庭望归来,陛下就可顺理成章赐他官爵,这是为他好。”

阿宓在沈府几个月,自然知道老夫人对沈慎的期望,无言,随后小声道:“那大人现在在哪儿啊?”

留侯沉思,还是招手唤来属下,“沈都督此刻可在宫中?”

“走了都有半个时辰了。”属下瓮声道,“陛下催得急,听说本来都督还想来寻侯爷您的,这个时辰…恐怕已经出城门到北坡那儿了,追恐怕是追不上,侯爷有事要对沈都督交待?”

留侯亦露出可惜之色,摇摇头挥退,“阿宓,你也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阿宓垂首,像是在发呆,过了会儿后突然重新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让远处的几个公子措不及防。

遥望佳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几人对留侯纳闷道:“长公主殿下何故如此急切?”

留侯莞尔,用了个十分微妙的词,“去报恩。”

几人恍然大悟,纷纷称赞长公主为有情有义之人。

阿宓一路问,直接跑到了御书房内,少帝难得的正在那同人议事。

她是被安前从后门引入的,少帝一听消息立刻叫停。这还是阿宓进宫以来第一次主动寻他,当即高兴得脸都笑开了花儿,把那几位吓得神情一抖,也顾不得再问什么,连忙告退。

“绵仪来寻朕,是有什么要事吗?”第一句话,少帝还故意端着架子,但语气中的笑意是止不住的。

阿宓喘了几口气,望他几眼,还是开门见山道:“我…要去见大人。”

唰得一下,少帝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欲发作,最终还是甩袖淡声道:“他走了已有半个时辰,就算快马加鞭也难追上了,见不到。”

闻言,阿宓看起来就快要哭,可不知怎的她硬是憋了回去。

“我只远远看一眼…”阿宓咬着唇,记起大人曾教过的话儿,对这位“皇兄”她要多服软。

于是眼神变成祈求,巴巴地仰眸看去,还努力靠近了些,手牵着少帝袖口,“皇、皇兄…让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这种好待遇,少帝该是第一次享受,他心中暗爽面上不显,还道:“叫哥哥。”

阿宓愣了下,改口道:“哥哥…”

“大声些,朕听得不清楚。”

阿宓委屈地看着他,轻轻软软道:“哥哥,哥哥,求你了…”

几声下来,少帝从头发丝儿舒爽到脚尖,人都要飘了起来。快升空前,他及时止住,咳了声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求朕,朕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阿宓本是想让他允人带自己出宫,根本没想过要让少帝一起去。可少帝想得多,要赶上庭望的队伍,必须得快马加鞭,阿宓自己不能骑马,只能别人带她。

难不成,要让哪个侍卫带着她?那不行。

脑中思来想去,少帝决定亲自出马。

于是一刻钟后,阿宓一脸茫然地坐在马背,身后是少帝并不算宽厚的胸膛,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准备好了?”

“…好了。”

少帝应声,长鞭甩下,马儿前蹄抬起长嘶,下一刻如闪电窜了出去,迅猛的风让阿宓瞬间往后仰倒。

风中有少帝轻笑,“抓紧了,掉下去可不能怪朕。”

阿宓当然抓得紧紧的,她不敢抓马儿鬃毛,怕它吃痛会乱了方向,便死死揪着少帝衣裳和腰带,要不是骑装结实,都要整个被她给扒拉下来。

两人身后护了一队侍卫,俱是有苦不敢言。那马上坐了大梁两位顶尊贵的人,其中一个对骑术还基本不通,叫他们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他们若摔了一下,恐怕自己脑袋都要跟着飞走。

陛下真是…任性啊,早知如此,当初干嘛要那么火急火燎地赶走沈都督呢!

第65章 两年

少帝一路狂奔, 阿宓腕间的飘带在强风下猛烈摇晃,中途竟脱离衣裳往上空飘去,阿宓视线跟着它向上,半空中就有一个黑点俯冲而下, 眼疾嘴快地叼住了它。

是啁啁!阿宓一眼认出了鹰, 高兴地对它露出笑脸,啁啁也异常开心, 张嘴就长鸣一声。

一时得意忘形,飘带就从嘴里掉了下来, 它又急急忙忙飞去叼回, 滑稽的模样让阿宓乐不可支。

感受到怀里小姑娘笑得发颤的身体, 少帝还当她是因自己载着这么开心, 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马速竟更上一层。

侍卫简直要翻白眼, 陛下这比吃了药还兴奋。

不过,即使速度拉到极致, 要追上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的队伍还是有些吃力。好在少帝清楚他们路线,缰绳一扯,方向往旁边转去。

他要抄小路上山。

小路需涉过一条浅溪, 马蹄踏过引得水珠飞溅,有些溅到阿宓脸上, 让她不得不闭上眼往少帝怀中躲去。

少帝似乎察觉了, 低眸看一眼, 手一挥, 宽大的衣袖便严实挡在了阿宓两侧。袖口溅湿了大半,阿宓果然没再受到侵扰。

片刻,阿宓悄悄望了眼正视前方道路的少帝,他下颚曲线分明,多出几分刚毅,在此刻仿佛也让人有了安心感。

她突然发现,有个哥哥…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好。

马儿沿坡一路向上到达山腰,临近断山还要俯冲,被少帝猛拉缰绳,又是一声长嘶,总算及时止住。

阿宓来不及惊叫,目光先注意到了下方远处的浩荡队伍,旗帜开道,最前方身着甲胄的那人,即便看不清面容,她也知道那是大人。

看了会儿,阿宓眼眶湿润,泪水静静流下,却一言不发。

太远了,即使她竭尽全力呐喊,那边也听不见。

少帝一直就在注意她,见状不自然地咳了声,心中终于升起微弱的愧疚感。

妹妹向来依赖庭望,这次自己完全没知会她就遣人走,好像、呃、的确是有些过分。

十分别扭地抬起衣袖给阿宓胡乱擦了把脸,少帝粗声粗气道:“哭什么!没出息,以后又不是见不着。”

那袖子沾满了水,糊上去整张脸和脖子都打湿了,捂得还那么紧,阿宓简直要被他擦得窒息。

离别的愁绪被破坏了大半,阿宓好容易才挣脱开,几缕发丝狼狈地黏在脸上,由于宫人给她敷了少许脂粉,此刻就变成了小花猫。

接收到妹妹隐带幽怨的目光,少帝手抖了下,差点没连人带马往前冲下断山。

又咳了声,“自己…拿帕子再擦擦。”

阿宓自然不敢和他辩驳,默默拿出手帕,怨念的小眼神让少帝又想笑又觉得对不住她。

擦拭间,天空传来长鸣,几人都看见啁啁顺着那队伍的方向直直往下。那儿的人也察觉到了什么抬首,没几息就有强大的气流冲来,啁啁稳稳停在了沈慎肩头,对着他胸前盔甲一啄,那犹带余香的飘带便落在上面。

沈慎心中一动,隐约知道了这飘带的主人是谁,拿起细看。

秋风乍起,让飘带拂过他鼻间,隐隐的淡香沁入心脾。

沈慎微微闭目,复睁开,郑重道:“谢谢你,啁啁。”

啁啁歪着脑袋打量他,从喉间发出咕噜一声,又令人猝不及防地突然展翅起飞了。临飞走前,还不忘用翅膀拍打了下沈慎脸颊。

沈慎莞尔,视线循它飞往的方向而去,大概看清了那立在断山处的几个黑点。

他的小姑娘应该就在那儿。

深吸一口气,沈慎将飘带系在手腕。队伍继续向前,他亦没有回头,只是映着夕阳余晖举起了一手,飘带迎风而起,似在缓缓作别。

阿宓抱住归来的啁啁猛亲了口,高兴道:“大人肯定知道我在这儿了。”

“…喔。”少帝敷衍应一声,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啁啁身上来回扫了几次,心中想着是炖鹰汤好喝还是鹰肉好吃呢?

不管如何,离别已成定局,归程也要继续。

回宫途中,少帝与阿宓都是长久的沉默,哒哒马蹄成为回荡在悠长宫巷中的唯一声响。

阿宓低着头,少帝有心想看看,怕她在哭,可怎么都见不着,只得道:“…三年弹指间,很快就过的。”

“嗯。”低低的鼻音,果然要哭了。

少帝心想真是个小哭包,却又下意识心疼,再道:“大不了多寄些书信,一样的。”

“嗯。”

真烦。少帝低低啧了声,还好这是妹妹,要是他女儿,得被他揍大不可。

这样无声嘀咕着,心里却柔软成一团,仿佛阿宓任何一个动作都能牵扯一下,最终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好了好了,再哭朕就把你丢下去。”

“…喔。”阿宓嘟嘴,悄悄望他一眼,见少帝说得凶狠,手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无言弯了弯眸,本来就被冲淡的离愁更少。阿宓想,大人是去做正事,自己确实不可以一直哭哭啼啼。

三年而已,她可以等的。

这一等,阿宓就等了两年。

让她最气的是,她还是被少帝和留侯给骗了。两人明明说可以多寄书信,确实多寄了,但只有她这儿可以不停寄过去,回信只有两种时候可以收到,一是她的生辰,二是除夕。

想想阿宓就委屈得要哭,最后还是收住,她才不要在他们面前掉眼泪,会被嘲笑的。

两年间,她胆子被这两人养大了许多,以至于阿宓都敢站上桌子和少帝对峙了。

“我要去见大人。”阿宓立在上面自以为凶巴巴道,实则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再者,她这两年相貌出落得愈发惊人,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罗衣飘飘间,便是不言不语也足够摄人心魄。

至少此时,许多宫人并非被她吓住了,而是痴迷得无法言语。

“李——宓,你给朕下来!”少帝气急败坏,就差没上去亲自扯人,“穿着裙子居然站在高处,教礼嬷嬷平日都怎么教的?”

阿宓才不怕,她裙子那么长,还很繁复,不会有人瞧见什么的。

见少帝作势要上来,阿宓牵起裙摆,大着胆子往旁边一蹦,就到了另一张桌上,而少帝被她蹦得心都要跳出来。

捂着胸口,少帝不得不暂时屈服,“阿宓,你先下来,下来什么都好说。”

阿宓眨眨眼,“我才不信你,你总是骗我。”

想想道:“除非写在圣旨上。”

少帝简直气乐,妹妹还学会和他谈条件了,还圣旨,她想都别想!

阿宓早知他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便退了一步,乌溜溜的眸子转了圈,“不然,哥哥以后不准总让我去见那些人。”

她指的“那些人”,都是大梁有名的俊杰,家世人品都出众的那种。

没错,少帝就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坏主意。因为他总觉得是阿宓见识少,才会一心认定庭望,想让她多领略领略他们大梁青年才俊的风采,这样想来就会淡忘某人。

哪知道这姑娘倔成这样,两年了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不死心地想要亲自去找人。

少帝心觉逼急了兔子也不好,没准她就要跳墙出去了,也让步道:“好,朕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阿宓有些怀疑。

沉住气,少帝缓缓道:“君无戏言。”

打量他一会儿,阿宓点点头,正准备提裙下桌时,留侯到了。

一见这鸡飞狗跳的场景,留侯眉头一跳,“这是…怎么了?”

少帝立刻抓住机会诉苦,“留侯有所不知,绵仪最近太任性了,非闹着要出宫去寻庭望,你看看,她都学会上桌威胁朕了!”

还忿忿道了句,“胳膊肘尽往外拐!”

留侯微微笑,开口却直扎少帝心窝,“肯定是陛下的错,长公主殿下向来乖巧知礼,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会如此?”

…*&%¥#@!少帝心底骂了句粗话,算是看清了,留侯和自己就不是一伙的。因为除了在面对庭望的事上,其他时候他一概都偏帮阿宓,睁眼说瞎话也是经常。

留侯伸出一手,含笑示意阿宓下来。

在地面站稳后,阿宓已然恢复乖宝宝模样,轻轻道:“谢谢侯爷,不然皇兄总是冤枉我。”

少帝:…妹妹变坏了。

留侯颔首,安抚她几句,偏头道:“陛下快及冠了,可不能总和长公主殿下闹脾气,该稳重些才是。”

“…朕自然知道。”少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在暗中恶狠狠瞪阿宓。

可有留侯在,阿宓一点都不怕他,趁众人不注意时,甚至对少帝做了个鬼脸,成功把少帝气得抓狂。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当初怕自己怕成小鹌鹑的阿宓,怎么如今竟敢挑衅自己了。

那厢,留侯也已经慢慢劝起了阿宓,约莫是想要打消阿宓去找人的想法。

“庭望已经去了两年,还有一年即可归京,何必急于一时呢?他前不久才立了大功,正是再接再厉之时,若长公主此时去了,说不定反倒要影响他,如此对你们二人都不好。”留侯喝了口茶,“再者,边关气候严寒干燥,长公主身娇体弱,是绝对受不住的,若是您病倒了,庭望还得分出心神照顾,岂非因小失大。”

他说得条条是道,阿宓也一直乖乖点头,最后道:“我知道的。”

众人还当她听进去了,少帝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如今阿宓已经更听留侯的话了。

留侯笑了笑,“其实,不能去寻人,也有较好的办法。边关那儿枯燥,吃食也单一,不如多寄些东西去,还能有用些。”

阿宓点点头,“侯爷说得对。”

说罢,对二人告退就转头回了绵仪宫。

身后,少帝还在对留侯道:“还是侯爷有办法。”

阿宓听到这话,行走时目光微闪。

她才不会这么容易被说服,事实上,阿宓已经为这件事做了足足有大半年的准备,期间偷偷和秦书商量了许久,还问了很多事。

阿宓不会冲动地一个人跑去,她知道,要为了许多人保护好自己。

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第66章 桃花

阿宓出发时避过了初春汛期, 秦书道汛期河水暴涨,极可能遇到危险,她不得不多等了些时日。

身边所随有十人左右并一只啁啁,三位是秦书所安排, 其余接是宫中侍卫。少帝给她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不仅如此,他们仅忠于绵仪长公主一人, 所以当阿宓下令人,几位甚至都没上报少帝, 直接就跟着出京了。

队伍中, 阿宓是唯一的女子。这意味着她不仅要忍受奔波之苦, 一切也都得自己打理。

宫中她是如何被少帝宠爱的, 众人都看在眼底, 都没想到这位长公主竟能如此坚持, 不觉间便也多了分敬佩,间或有丝丝对沈都督的艳羡之情。

提前打理好一切, 阿宓路途行进得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一些和秦书商议时假设过的危险。她身边随时跟了十来个高大魁梧的侍卫,寻常人也没那么没眼色来找麻烦。

入边关前一日, 临时居住的客栈老板娘送了阿宓一块红色面纱,道是这边儿风沙大, 戴上可以保护娇嫩的脸蛋。

阿宓回赠了她一方精美的帕子, 入城时发现果然很多女子都这样做, 守城的官兵也不会特意让她们取下, 这就更给了阿宓方便。

“青海。”阿宓压低声音,乌黑的眸子在周围转了圈,嗯,没有秦书说的那种衣着,“你说沈都督在哪儿来着?”

“平日该是在城中太守府,不过属下听说沈都督时常率兵出城,能不能正好遇见,要看运气。”

少帝名义上说是遣送沈慎来驻守边关,实际上就是在帮他镀金。因如今边关少有战事,一些族群最多在干旱时进城强行抢些吃食和水,又或者与他们交易,这些都根本说不上是战。

说白了,沈慎就是在这儿逛一圈回去,好让少帝有名义能光明正大地提携他。除去边关气候及日常生活等辛苦些,沈慎大体上并没有其他危险。

当然,为分开他和阿宓也是其中分量极大的缘由。

事实证明,阿宓运气很不错,刚打听就得知沈慎昨夜回的城,且今日又将要出去。

阿宓好奇,“不是说没什么事吗?为什么总是要出城?”

侍卫道:“听说沈大人此行出城是因为在大漠中发现水源,带人去查探具体地点,看看是否适合居住。休养生息多年,边关百姓增添了许多,属下听说过,陛下和几位大人都有意在大漠深处建军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沈大人已经在做了。”

说完他还补充了句,“属下以为,长公主殿下最好不要跟去,待沈大人回城了再说。”

“为什么?”阿宓皱起秀长的眉,“很辛苦吗?”

侍卫默了下,“辛苦…自是有些的,不过沈大人经验足,行事老道,对他来说定没有什么问题。”

阿宓想了想,轻声道:“我也要去。”

她语气听起来并不坚定,可侍卫跟了她有些时日,自然清楚这位长公主越是轻飘飘的语调,决心就越大,只凭他们这些属下是阻止不了的。

他正要应答就听阿宓道:“而且不准提前让他知道,我们先悄悄跟上去再说。”

“…”侍卫还想等沈大人来阻拦呢,没想到先被断了这条路。

无法,他们只得开始采买进入大漠所需的一应用具。

边关百姓热情,盖因这些年生活安稳,相较京城江南等地是苦闷了些,可在这里能够衣食无忧就是大幸了,他们并不要求其他。尤其是边关女儿十分热情,这些侍卫俱是相貌英挺,甫一出现就收了不少边关女儿家的面纱。

前往酒馆买烈酒的侍卫临走前更是被老板娘光明正大摸了好几把脸,眼波生媚,赤|裸|裸的暗示,竟使他涨红了脸落荒而逃。

阿宓看得有趣,笑了会儿突然想到,大人已经在这儿待了两年,肯定什么热情的待遇都享受过了。

她不由苦恼地皱起小脸,她们都很漂亮,大人会不会…变心了?

阿宓悄悄低头看了眼自己,总算不是两年前那么平板的身材了。经过翠姨和宫里嬷嬷的精心调理,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算十分窈窕有致,很有女孩儿家的韵味。

嗯…她不会输的。阿宓心中给自己打气,到底多了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