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留侯抬手摸了摸脸,只触到那些布条,颇为自嘲般道:“常被人唾弃脸面,这下,本侯当真是‘不要脸’了…”

他不怒不叫,反而让沈慎心中更加沉重。这时才发现,他对留侯的感情竟和少帝有些相似,复杂难言,真正看他受重创后并不能感到多开心。

那是小人行径。

“属下…”沈慎开口,有些逃避的意味,“再去问问太医。”

语罢就大步出去了。

留侯也不阻止,目光幽深地偏过头,鼻间萦绕着厚重的血气,却让他露出颇为奇异的微笑。

自此他将与半边面具一起度过余生,世人都会知晓他颜面已毁,但到底是什么模样,能不能恢复,只有他和李太医清楚。

谁又敢直接掀开侯爷的面具来求证?

此番虽受了些伤,但不值一提,他已达成所愿。

因留侯再次受伤,少帝决定早日回銮,回京城好好处理那些乱.党。

他是在得了暗卫回报的消息后才下的决定,内容不是其他,正和阿宓身世有关。

一沓厚纸,不仅有当初先帝和乔颜来往密切的证据,还详尽记述了阿宓十三年所历,略详细些,连她平日在洛府一天吃几顿都有记载。最初通过证据和阿宓的月份确定她确实是公主时,少帝有种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欣喜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他竟真的对亲妹妹动过心,假如庭望没有及时道出身份,只怕阿宓如今已成他的后宫。

到底是达成所愿更让人满足,还是纳入后宫后被人发现身份更刺激,少帝自己亦说不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真的是阿宓成了他妃嫔后再被他发现身份,无疑会被直接处死,他不可能让世人知晓皇室兄妹通.奸这种丑闻。

危险的念头一闪即过,少帝恢复笑容,如今他不过是个刚发现自己还有个妹妹的兄长而已,面对阿宓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想法。

不过目前到底只有几个人清楚这事,在许多事没有尘埃落定前,少帝还不能认下这个妹妹。

除此之外,他总要先让乔府知道他们曾错过和做错了什么才是。

御驾回銮途中,阿宓没有再得殊荣,安安静静地一直待在自己马车上,偶尔沈慎会来看她,留侯因在养伤,她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偶尔她也会问两句留侯伤势,或是托沈慎送一瓶药膏。沈慎微妙地发现,留侯每次收到阿宓所赠药物时竟是格外开心,且会让他转送大量回礼。

这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又想不出理由。最终只能定论为,留侯对阿宓十分有好感。

心中惊讶的同时也生出丝丝警惕,留侯的在女色上的名声可并非全属编造,清清楚楚就是证据。阿宓能主动关心,说明留侯在她那儿印象也不错,他需得让这二人少些接触为好。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啁啁一鹰,它在空中飞得自由自在无比惬意。没了少帝束缚,它想看小美人时就下来溜达一圈,想念天空便振翅飞翔。

阿宓也许会不舍,但从不阻碍它的自由。

趴在窗户边儿,阿宓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偶尔抬眼看一看空中的啁啁黑点,不时欣赏周遭风光,回京的路途她大都是这么度过的。

却不知有一人这几日时常在暗中看她。

盯阿宓的不是他人,正是显王世子李琰。

少帝要发作乔府和洛嫣,即便还没有大动作,也有了风雨欲来的趋势。暴雨降临前,显王府怎么可能没感觉。

正好少帝如今也没想再多掩饰,通过埋伏在少帝身边的探子,李琰很轻易就知道了一切来龙去脉,顿时如被雷劈。

阿宓竟是他堂妹,他竟是对堂妹一直存有不轨之心。

无论从哪个程度,李琰都无法接受此事。差不多满京城都知道他曾和沈慎抢人的事,且不论阿宓认祖归宗恢复身份后对他的名声会是多大打击,就算那些人不知阿宓就是那人,不会因此怀疑他,他也不想看到日后阿宓会以堂妹的身份在他面前反复出现。

他不是少帝,少帝对阿宓只是初有好感罢了,能及时收回。李琰却是覆水难收,或者说,他不想、也无法收回这种情感。

身边有亲信被他深沉的目光吓了一跳,亲信是知道阿宓身份一事的,忙道:“世子,世子?您怎么了?”

“…无事。”李琰慢慢收回视线,同样震惊于刚才闪现在脑海中的场景。他发现自己竟有种想把阿宓关到某处,某个谁也不知他们身份的地方,她熟识的能亲近的只有自己,这样不会有人来夺她,他可以,肆意而为。

可他并不该如此的。

李琰低眸,像在审视自己。他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滋生出如此阴暗的想法。阿宓何其无辜,她甚至对他从来只有抵触,唯有他,被三番两次拒绝后却仍不改,总是不自觉将目光凝去。

轻叹一声,李琰想,她大概是真的有魔力,或者说…是自己心底一直住着位不为人知以贪和欲铸成的恶鬼。往日他能抑制,如今那压制却渐渐有了松动的趋势。

但贪与欲铸就的恶鬼,何人心底会没有?假使不是如此,洛嫣如今就不会身在洛府。

得了李琰的消息后,乔省先目露震惊,甚至身体轻颤,他万没想到这个堂妹可能是假的。

洛城再被看不上,也是乔府的女婿、乔颜夫婿,谁能想到他竟会让人顶替乔颜女儿的身份来到乔府?

正是因洛城这个令人信服的凭证,才让乔府根本没想过信物一类的事,如今想来,分明满是破绽。

怪不得洛嫣如此没家教,腹中无点墨,还总是为乔府惹下祸事!

乔省咽下口中腥味,如果不是世子提醒,回到京城后乔府再被陛下发落,定是茫然失措。可世子…又能提醒帮助他们几回?

他已经在世子眼中看到了极淡的厌倦。

乔氏,已不再辉煌了。这是乔省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第61章 打架

金秋月, 桂香十里,阿宓手提木篮,踮起脚尖在那儿摘桂花。

归京一月有余, 她连大人的面都没见着几回。偶尔深夜醒来碰见了,询问之下也只能得到大人奇怪的目光,随后就是无奈地拍拍她,“很快,很快便好。”

阿宓不知这很快是什么意思,她一个人甚是无趣, 但也乖乖地不曾纠缠, 便每日想着法儿找事做。

“翠姨,我想上树摘。”阿宓回头望一眼, 满是跃跃欲试。

扫了眼她较为轻便的书童装, 翠姨依旧绷着神色, “不行,姑娘家家的这样做成何体统,忘了翠姨怎么教的吗?”

“…喔。”阿宓满目失望,悻悻地收回手。

她有些不明白, 以前翠姨从不拘束自己这么多,为什么这次回来就开始给她讲什么仪容体态了。阿宓每次听着打瞌睡,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或者被翠姨揪揪小耳朵再打起精神勉强应几句。

乌溜溜的眼转了下, 小声嘟哝, “大人都说了阿宓不用学这些。”

听见这话, 翠姨又好笑又气,故意板起脸,“那怜娘到底是听大人的,还是听我的?”

眨眨眼,阿宓当真思考了下,又瞅见翠姨渐渐变黑的脸色,飞快软声道:“听翠姨的,听翠姨的。”

真是…越来越像个小机灵鬼儿了。翠姨失笑,拍掉她脑袋上沾的桂花,终究不忍心责怪,吐出口的话语便是,“想吃桂花糕还是泡茶喝?”

“桂花糕!”不出她所料,又是小孩儿的第一选择。

“好——那就…”话音未落,天空传来长鸣,肉眼可见的黑点从上空直扑而下。

翠姨先是一惊,犹豫不定道:“是啁啁?”

跟着阿宓喊,她也有些习惯那只鹰的称呼了,且也渐渐能收起惧意。

阿宓起初也以为是啁啁,可听这叫声总觉得有些奇怪,一时便没上前。待雄鹰落地惊起灰尘片片,两人齐齐咳嗽了几声,阿宓仔细瞟了几眼,带着翠姨往后退了几步,“这不是啁啁。”

那雄鹰闻声看来,还十分人性化地歪着脑袋,喉间发出和啁啁类似的“咕咕”声。

阿宓皱眉,她已经懂得啁啁一些声音的意义了,这种“咕”是表明遇到危险或者准备攻击时才发出的。

可是眼下周围无人,如果真被这只鹰啄一口,她和翠姨肯定会…阿宓悄声道:“翠姨,我们慢慢退,待会儿我喊的时候就直接跑回屋关门。”

“…好。”翠姨握紧她,手心满是汗,也看出了这只鹰来者不善。

说不定…就是和啁啁结了仇,然后循着它的气息来找鹰算账的。

阿宓凝着目光和它对视,两人一鹰都在慢慢动作。秋风乍起,扬起阵阵落叶,却并没有吹散这凝滞的氛围。

暗卫已经隐在几丈处等候,只待那鹰暴起便马上出手制服。他们是陛下遣来保护阿宓的,知晓她的身份,更清楚少帝对这失散多年的妹妹的疼爱之心,她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千钧一发之际,阿宓汗水都滴到了两颊间,那只鹰也已经轻轻抖了抖翅膀迈起爪子正准备扑来,空中又传来一声鹰鸣,巨大的身影如烈风般疾驰而来。

“啁——”的一声,这鹰被啁啁猛地扑开,两鹰瞬间到了几丈外,翅膀纠缠在了一块儿。

阿宓有点儿呆,事实上任谁看到这情景也会反应不及,两只鹰…打架?

正想着,战况已经猛烈起来。外来鹰被啁啁激怒,脖子上的绒毛炸成了一圈圈,爪子有力地在地面站定,凶狠的鹰眸瞪去。

啁啁气势并没有被压倒,它们身形相差无几,横着爪子立在那儿差不多高。不过在阿宓眼中,自然觉得啁啁更加高大威猛些。

两鹰起初并没有直接扑上去就打,而是“啁啁——”“啁啁——”地对鸣了一会儿,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鹰语。后来许是没谈拢,两鹰的翅膀都慢慢伸展开。

都是猛禽,双翅展开都有一丈长,看起来着实惊人。而当它们蓄力对扑时,那动静更是飞沙走石、惊天动地、羽毛乱飞。

不止阿宓和翠姨,连隐藏的暗卫都愣住了,懵眼地看着它们迅速滚成了一圈对打,一会儿你扇我一翅膀,一会儿我啄你一口,倒是没什么血迹,就是羽毛掉得厉害。

看到后面,阿宓已经忘了要进屋躲避,而是蹲在那儿忧愁地撑着脸蛋观望。这么打下去…啁啁会不会毛掉光,变成秃鹰啊?

秃鹰?阿宓情不自禁眨了下眼,好奇怪的称呼。

翠姨也忘了紧张,许久喃喃道:“这么打下去,要出鹰命啊…”

阿宓有多喜爱啁啁,她是知道的。如果啁啁出了意外,阿宓不定得多伤心。

好在两人的担忧都没成真,雄鹰之间争斗大概没有要命的说法,所以在啁啁一爪子把对方脑袋按下,并趾高气昂地长鸣了几声后,那只鹰就不动弹了,只发出沮丧的“啾啾”声,像是在说“躺平认输”之类的话儿。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阿宓有些犹豫地想着,那边啁啁已经昂起脑袋朝她看来,并且很快就挪开爪子奔来。

若是人,被打败的那只鹰还有起来偷袭的可能,但放在鹰身上大概是不适用的,它们没有那么阴险,就只是直起爪子站了起来而已。

啁啁自觉威猛无比,当着小美人的面打败了另一只雄鹰。换一种说法就是,它已经争取到了雄鹰之间的交\\\\配权。

“啾啾,啾啾——”它缩着翅膀扑到阿宓怀里,边用脑袋蹭边叫,一半是展示自己的力量,一半是求夸奖。

阿宓也算颇为了解它,伸手帮它挠了挠脖子,再仔细一看,毛掉得太多,有些地方都能见着肉了。

“…傻啁啁。”她这么念了声,自然是很心疼。大夫又不会给鹰治病,自己用的伤药,也不知道啁啁能不能用。

啁啁满不在乎,这鹰本就是因它而来的,当然要它自己来解决。如果它会说话,肯定要喊,受点伤算什么,这是英雄鹰的象征。

被打败的鹰已经一瘸一拐慢慢扑腾着飞走了,啁啁的伤却不能放着,阿宓苦恼间,翠姨道:“去药房那儿找老孙拿药,就对他说是鸟儿受伤用的,他自然知道。”

阿宓眼眸一亮,翠姨笑笑,“去吧,我来把啁啁清理一遍,慢些,不急。”

阿宓还是跑着去的,心急之下走了小路,而那小路得经过老夫人的佛堂外。

知道老夫人不喜被打搅,快到佛堂时,阿宓有意识地放轻脚步,没几步就讶异地发现,佛堂外边居然没人守着。

这不对呀,阿宓有些纳闷。有几次厨娘没空,她来给老夫人送的面,佛堂外面怎么都会留人守候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可以无人伺候。

如此思索间,阿宓耳边传来大人低沉的声音,“祖母当真要如此?”

…是大人?阿宓迟疑,速度不知不觉间放得更缓。

好半晌,里面才有回应,老夫人缓缓道:“难道我说过假话不成?”

她没用长辈自称,不知是不想给沈慎压力,还是觉得没必要如此。

少帝一行人自凉山归京以来,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众人得知留侯被刺颜面受损,今后恐怕都得面具示人,还来不及高兴,少帝便颁下一道道旨意,连抄几府。

那几府罪名不是其他,正是谋逆篡上、刺杀国君。

他们还未伸冤前,少帝又连下旨,训斥乔府教子无方、试图混淆皇家血脉,是为大罪。

这便有些叫人琢磨不透,教子无方,陛下也许是在训斥乔省,借乔省来敲打显王世子。可这混淆皇家血脉是个什么罪名?陛下他自己又没成婚,怎么来的混淆…

期间门道,有聪慧者摸出了一二,完全不了解内情的人只能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陛下这是出的哪招。

乔府乱成一团,发现洛嫣是假外孙女事小,被陛下降罪事大。他们一直以姓氏为荣,也因为乔氏出过几位皇后,皇室总会给他们一份尊重,近些年是没落了许多,可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还是头一遭。

唯有大夫人想清楚了一二,心中猜测这也许是女儿乔颜的报复。

当初…女儿便极为厌倦乔府处事,更厌恶什么“三任皇后”的名声,总道乔府以此沾沾自喜实在愚蠢。她如此厌恶的缘由…自是因为乔府把第四任皇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且强迫她做了许多事,其中一些…确实不好对外人说道。

说不定便是因此,她在得知自己将要与先帝定亲时,先行一步与先帝结识,再在有了身孕后瞒着所有人下嫁洛城,为的便是此刻让乔府刚看到希望又陷入绝望。

老夫人虽然足不出户,但京城这些大小事总能第一时间传入她耳中,尤其是这等大事,且其中还有她孙子沈慎所为。

她不满的自然不是沈慎对这些人做得太过,而是沈慎做这些,根本就偏离了她给的方向,对光复沈府毫无益处,且还结了许多没必要的仇家。

这与未留侯办事结仇不同,这是…沈老夫人微微垂眸,“庭望,你当明白。”

“孙儿不明白。”沈慎却如此道,沈慎望着面前华发半生的老夫人,她的脸上满是皱纹,皆因愁虑所生。这本该会让他心疼自责无比,可不知何时,再看到这些,他竟然心如止水。

“祖母,您难道真不明白,无论留侯或陛下看中我,其中大半皆因我算是个孤臣吗?”

他无亲族,仅剩的亲人只有一个祖母,除此之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且还算有些能力,上位者谁不想用?

越是因此,他们就越不会给他和他人交好的机会。一些官员可以结.党营私,但这些人里面绝不包括沈慎。

老夫人心头一颤,她…真不明白这些吗?难道她当真仅是因为功名未成才不让孙儿成亲,不让他身边有任何人?

她不语,沈慎掩下眼底失望,长长舒出一口气。

秋日未寒,他却感觉浑身皆是冷意。

“祖母到底想要一时辉煌,还是要沈家长久?”他这么说,让老夫人猛得抬头,“难道庭望认为祖母是这种目光短浅之人?”

“自然不是。”沈慎自嘲般低笑了声,“祖母最是聪慧,算无遗策,不然…庭望也不会被教导至此。”

老夫人面上闪过难堪,沈慎幼时她做过不少事。当初他不愿按她的想法去做,她不罚孙子,便只罚自己,以惩罚自己的方式来使他屈服。

以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如今被沈慎一提,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好似愧为人祖母。

“只是…”沈慎轻声自语,“祖母,孙儿亦是人,并非铁骨铜身,也会流血,也会累啊。”

第62章 册封

沈慎从未对任何人抱怨过, 即使是年幼失去双亲最痛苦时,他也能用稚弱的臂膀安抚祖母,对她道:“祖母, 还有孙儿在。”

老夫人亦曾为之动容,也想过许多要如何抚养这唯一的孙子长大成人的方法,可曾几何时,祖孙之间竟变成了这样?

老夫人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只能强装镇定,逼迫自己硬起心肠去教导庭望, 并告诉他, “你不能败。”

可这世间焉有能长久立于不败之地的人,即使是维持这原有的荣光, 都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久久不语, 沈慎微微沸腾的热血也平静下来, 他道:“祖母曾让孙儿要学会无情,但——这世间无情之人无非两种,一种无情可留,一种不敢留情。祖母, 您希望孙儿成为哪种?”

在他冷静的目光中,老夫人有如被敞在厉厉天光之下,无来由得心慌。

她无法回答, 只能沉默。

直到沈慎迈步离开佛堂时, 阿宓才惊醒般往旁边一躲, 裙角刮过墙面发出轻声, 一道目光立即跟来,“出来。”

语调竟是比初见时还要冷漠几分。

阿宓心中惶惶,拉着衣角慢慢走出,抬眸怯生生道:“大人…”

沈慎冷冷地看她,阿宓已经落下泪来,但这泪水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随之越发汹涌而下,她边抹泪边道:“对不起…大人,阿宓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原也不是个哭包,可许久没见过沈慎这种疏离像对陌生人的目光,阿宓心慌,怎么也忍不住。

她哭着,沈慎却一时还是那样的视线,阿宓大着胆子上前牵住他的手,没有被拒绝,她便一把抱了过去,带着鼻音轻轻道:“大人不要难过,还有、还有阿宓陪着你。”

是了,她承诺过的,会永远陪着他。

沈慎脸色一松,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空中停顿了下放在阿宓肩上,“我不难过。”

阿宓并不相信,她觉得大人是在骗她,因为那明明就是一副很想哭的表情。她体贴地不戳破,低低嗯了一声,“是阿宓为大人难过。”

心头一烫,沈慎牵着她回了书房。

独处密闭空间时,阿宓方小心翼翼道:“大人,刚才是在和老夫人吵架吗?”

吵架?沈慎琢磨这个字眼,唇角忽而勾了勾,如果祖母真能和他吵一架倒好,可惜她永远也不会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事。

“不是。”

“喔…”阿宓乌黑的眼转了转,似乎在想着安慰的话儿,半晌也没想出来,憋得脸都红了。

这模样倒是让沈慎一哂,低笑拍了拍她,“无需担忧,我没事。”

大人就喜欢硬撑着。阿宓内心嘀咕,下地蹬蹬过去给倒了杯热茶,复回到沈慎身边的小椅上坐着。

坐了许久,沈慎的眼快要闭上时,阿宓轻轻的声音响起,“大人,除了翠姨,我没有和长辈相处过,经验不多,所以…阿宓不知道如何评判大人和老夫人的事,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沈慎手指微动,摸着她低垂的小脑袋,未语。

“阿宓唯一能看出的事,就是大人很尊重老夫人,老夫人…一直在大人心底。”阿宓声音淡淡的,“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大人,又羡慕老夫人,因为大人有祖母一直陪着,羡慕老夫人是因为,大人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位置,肯定也是老夫人的。”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虽然阿宓看起来天真懵懂不知世事,可真正沉下心,且被这场景勾起心绪时,她也渐渐能把那些隐约清楚却没真正想通过的事缓声道出。

阿宓没有常人那么在意亲情不假,但若能有真正疼爱自己的亲友相伴,她怎么可能拒绝。

沈慎垂眸看向她,入眼的却只有一个黑黑的头顶,担心小姑娘哭了,他不得不微微用力强行使她抬起头来。

出乎意料,阿宓眼周一如寻常,并没有变湿,倒是被他吓了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沈慎道:“…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