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翠姨正色,“世间行事都要按规矩来,若不然,你喜爱大人,今日可以和大人做这种事,明日他人也喜欢大人,便也可以了?”

阿宓猛摇脑袋,这时的她不是当初看见有人在沈慎面前脱衣也能无动于衷的小呆子了,经翠姨一说,只要想到大人会把别人抱在怀里亲,她就下意识不开心,“不可以。”

“那便是了。”翠姨笑了笑,“旁人不可以,怜娘也不可以。除非日后结成夫妻,否则再不可以做这等事,不会有人因你对大人的心意而格外开恩,因为这样便属无媒苟.合。”

她加重了语气,半边脸也陷入深重的阴影,“无媒苟.合之人受世人唾弃,到那时,我也不会再喜欢怜娘了。”

阿宓被她吓了一跳,翠姨还从没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她说教过,抿了唇就认真点头,“阿宓不会的。”

她表忠心似的下保证,又重复了句,“阿宓一定不会再错了。”

“真的吗?”

“真的!”

翠姨长舒一口气缓下脸色,不是她故意吓阿宓,实在是被这事勾起了往日思绪。

姑娘犯过的错,她绝不能让阿宓再犯,若不然日后九泉之下真的没有颜面去见姑娘。

微微笑了笑,“怜娘的话,我自是相信的。”

阿宓忙重新抱住她,生怕翠姨下一刻又要说出不喜欢自己丢掉自己的话。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视为娘亲的人抛下自己。

许是需要在翠姨怀中寻求安全感,阿宓久久不动,翠姨也不勉强她,半晌才取来消肿的药膏,“擦擦,可不能一直顶着这模样。”

“阿宓自己来。”阿宓接过,乖乖地对着铜镜仔细擦起来。

看来真是吓着了,翠姨心忖,撑着额在那儿静静看阿宓。

自上京城以来,阿宓长大了些,也终于迈向了成为女子的那一步。不仅如此,阿宓也越来越美了。

琼鼻美目,细腰白肤,仿佛世间美好都倾注一人。但大约是对阿宓的终身有了预见,翠姨并没有当初的担忧,反而有种自家女儿生得漂亮般的自豪感,越看越欢喜。

看着看着,她又不禁想道,若是当初姑娘相貌没有那么出众,也不会引来那么多狂蜂浪蝶,以致最后铸成大错吧。

当初引得姑娘走出那步的人…究竟是谁呢?

翠姨在朦胧的回忆中慢慢想着,只是不经意之举,本以为依然会像以前那样毫无所察,没想到竟真的有了蛛丝马迹。

她想起了一人。

那是姑娘同先帝来往频繁的一段时日,姑娘不便出府时,对方偶尔会让身边亲信来给姑娘传话。传话时姑娘是不让她在身旁的,她当时以为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一些会令人脸红心热的话,但如今想来…有好几次姑娘同那传话人单独相处后,唇便会出现微微的红肿,两靥亦有些不寻常的淡晕。

寻常人无法发觉,可她作为贴身婢女,怎么会看不到这细微的差别。

可是、可是…

翠姨眉头紧皱,以那人的身份?这怎么可能呢??

第59章 自污

有了心事, 翠姨做起事来便无法专注, 其后几次都把好好的茶给倒了又灌上冷水, 一看上去就心不在焉。

阿宓好奇地连看她许多眼,也只当她依然惦记着之前交待的事,无暇想其他。

扣门声响了多次, 都是少帝或留侯嘱咐人来给她送东西的,翠姨有时发现了, 有时未察觉, 每回的眼神都十分奇怪。

她本是有心和沈慎“冷战”,可在这样的氛围下没能坚持多久, 第二日就忍不住悄声告诉他翠姨的不寻常。

饶是沈慎再聪慧也不可能猜到翠姨寻思的是何事, 也跟着阿宓注意了她片刻,最终道:“许是有自己的事, 不用过多打搅。”

“…喔。”阿宓不情不愿地应声,看模样就知道对这说法不大喜欢。

她和翠姨向来是相依为命的两人, 可不认为有一天她们会分开, 因此格外抵触这种将两人割裂开来的猜测。

像个离不开长辈的奶娃娃。沈慎心忖, 指尖微动下想揉揉那乌黑的小脑袋,却被一把躲过,看去时阿宓还用十分自然的眼神望来, 一点儿都不心虚,“阿宓长大了, 大人不可以总是这样了。”

“…”确实长大了, 沈慎一时语噎, 竟不知该怎么回。

莫非是自己昨日的举动太孟浪,还是吓着阿宓,让她有了警惕?

阿宓给沈慎感觉向来便是可以随意亲近的小姑娘,因为她格外得依赖他和黏人,也从来不像世间女子那样被许多规矩束缚着,叫他在面对她时也几乎要忘了这些。陡然被这么一提醒,沈慎才想起来两人并没有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得有男女大防的,以至于不习惯之下竟难免失落惆怅。

心系翠姨的阿宓并没过多注意他,用过早膳就一溜烟儿地跟了出去,沈慎的目光便也不可自抑地跟到门边,只碍于伤口不好行动,活生生的“弃妇”模样看得秦书心中好笑。

还是洛姑娘厉害,要见到都督这失魂落魄的神态可不容易。

如此这般在客栈待了两日,留侯终究没抵过对女儿的思念之情,在不着痕迹挡住了少帝外,便借着为少帝赐东西的由头来看阿宓。

他自然还是带着清清的,面对阿宓时,他总需要一些旁的事或人来提醒自己,以免目光过长地停留在她身上。经清清那次提醒,他已经有意在这两日对清清格外宠爱了些,如此,当她和阿宓站在一块儿时,旁人能与他联想在一起的,总不至于会是阿宓。

但不管怎么做,留侯始终没意识到,目光是无法骗人的。

世间有许多东西无法遮掩,其中一种,便是自然而然从眼底流露的感情。他是阿宓的爹爹,从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后,留侯在面对小姑娘时就已经失去了平日一半的智慧和从容,也就有了更多破绽可循。

大约是心底有猜测,翠姨在暗中打量他时便也不由带了先见为主,这样的想法下她再去揣摩留侯对阿宓的一举一动,便难免心惊地发现,她那些不可思议的猜想…竟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阿宓的身世可就是惊天之秘…翠姨心神不定地想着,怪不得姑娘那时怎么也不肯交待,原来竟是这个缘由吗?

确实,假使留侯是假…太监的消息流传出去,指不定要生出多少动荡。

不牵扯到阿宓的话,翠姨才不去想这会不会让留侯身败名裂。可眼下两人绑在了一起,如果留侯真因此出了事,阿宓也绝对活不成。

越想,翠姨身上的冷汗就越多,脸色也愈发得白,看得阿宓担忧踮脚探了探她额头,“翠姨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甜软的声音让翠姨得了稍许慰藉,安抚道,“不碍事的,只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是吗?阿宓不信,依旧让翠姨坐下,开始忙前忙后地照料她,细心体贴的模样让留侯收入眼底,心中滋味难言。

主仆相处十多年,阿宓心地柔软,不足为奇。留侯这般告诉自己,依旧没能继续含笑看下去,又道几句后就准备起身告辞。

清清下意识抬眸悄悄瞥他一眼,心道侯爷这几日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可具体在哪儿…她也说不上。

推开门,清风拂面,留侯脚步顿了下,“清清,你留在这儿告诉阿宓姑娘那些东西该怎么用、何时用。”

“…是,侯爷。”

只是他走了,翠姨那儿坐得住,匆匆给阿宓一个借口便也跟了上去。

她心有顾忌,并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这样光明正大的跟踪,便是无人提醒留侯也能察觉。

转角处,他特意停下脚步等了会儿,翠姨稍不留神就差点撞了过来。

她愣了愣,冷汗涔涔低首,“奴婢见过侯爷,奴婢失礼,望侯爷恕罪。”

青松纹饰的长袍轻晃了下,面前的人转过脚步正对她,“你是阿宓姑娘的人,来寻本侯,可是她有什么事要交待?”

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翠姨轻声,“并无。”

“哦?”留侯转了下扳指,“那便是你有事寻本侯?”

烈日下,翠姨好似从眼前这副情景看到了多年前,终忍不住抬首,“侯爷可还记得奴婢?”

留侯愣了下,他自然是记得此人的,是乔颜当初的贴身婢女。可他与她并无交集,可以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突然冒出这话?

疑惑间,翠姨下定决心,“此地不便谈话,还请侯爷借步。”

着实想不到她有什么事可和自己交待,留侯思考了会儿,带她回了小楼。

四面无人,门窗大开,留侯手捧一杯香茗扫了眼她,“请说吧。”

他还是一如多年前模样,当初翠姨就曾惊叹过,觉得当时还是太子身边人的他不像个小內侍,有时倒像哪府的公子,还像个清傲的读书人。

多年来,那身傲气已被沉敛,但儒雅和贵气不减。

怎么那时竟无人怀疑他呢?

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的一切全凭猜测,可想到如今,翠姨竟有种事实就是如此的确切感。

她深吸一口气,“侯爷待阿宓很不寻常。”

“…嗯?”留侯一脸莫名。

翠姨低声,“奴婢的意思是,侯爷的名声外人向来知晓,如果仅是因为沈大人而对阿宓另眼相待,甚至好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些寻常衣物都要亲自送去,旁人会信吗?”

留侯顿默,“你想说什么?”

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翠姨没有太多踟蹰,轻声道:“多年前,侯爷时常为先帝传话来寻姑娘,那时奴婢毫无怀疑,也曾为姑娘作掩护。可如今想来…谁说那时侯爷就一定是因先帝而来,而不是…为自己呢?”

她看着留侯,“侯爷觉得,奴婢所言可是?”

翠姨的目光有种直指人心的慑然感,留侯却并不为所动,他不知被多少人这样看过,依然神色淡淡,“所以?”

他一派从容,倒是翠姨先忍不住,自己都说得如此直白,难道留侯会听不出吗?这不可能,语气便不免带了忿色,“所以当初姑娘被赶出乔府、被逼迫嫁给洛城也不肯供出的那人到底是谁,侯爷应该很清楚,对吗?”

沉默以对。

翠姨更怒,“如此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当初我就为姑娘不值,她为此被幽闭柴房的时候那人在哪?为此被洛城磋磨的时候那人在哪?生下阿宓时九死一生的时候那人又在哪?!姑娘真是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胆小的懦夫!”

留侯微微阖眼,指尖停留在冰凉的玉扳指上,他没有必要向此人解释他和乔颜的关系,也不需要她理解。

但他的默然,其实已经是应下了许多事,翠姨不傻,如何不明白这些。也正是因此,她更为姑娘感到心寒,事到如今这人都还不肯承认姑娘,至死,姑娘不得入乔府祖坟,也上不了洛家家谱,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为的却是这么一个小人。

世人说得对,他不过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汲汲营营只为自己的权势富贵,眼中心底又何曾有过其他东西。

喘着粗气,翠姨一直对留侯怒目而视。这也许是她此生胆子最大的时候,刚才的话,又何尝不是对她自己而说。

她怯懦,她无能,她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奴婢。也因此,在姑娘被罚时她不敢站出来,甚至不敢交待姑娘和先帝那一段隐秘的交往,洛府被欺负时,她也只懂得落泪,有时甚至要姑娘来护着自己。

她为什么还活在这世间?不过是因为姑娘临终前托付了阿宓,让她一定要把阿宓安然养大。

可即便如此,至死前姑娘都不曾告诉她,阿宓的生父到底是谁。若非因缘巧合,她恐怕一辈子都猜不到真相。

“说完了?”

许久,留侯才道这么一句。

翠姨幽幽道:“说没说完,侯爷又准备如何?奴婢的未尽之言,想必不用再多说,侯爷都一清二楚。“

留侯颔首,茶杯稳稳地还在他手中,往椅背上一靠,“说完了便走吧。”

翠姨瞪大眼,似是没想到他最后居然还是这个反应。

可是再气,最多不过再骂几句,于他来说好像不痛不痒,有什么用呢?

翠姨眸中情绪几番转换,终是平下心气,缓缓道:“此来,奴婢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侯爷。”

“嗯。”

敛眸,翠姨余光扫了眼周围,极轻道:“难道侯爷没发现,阿宓的五官眉眼,至少有五分像你吗?”

常人不是无法看出,而是根本不会去联想。而翠姨先入为主有了想法,再仔细去看这二人,就难免震惊地发现,阿宓的眉眼和留侯竟是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如果告诉世人他们是父女,再由人打量,恐怕谁都不会怀疑这个事实。

再者,留侯蓄了美髯,被遮住了些脸形,便又弱化了这种对比。

留侯忽得睁开眼,厉光迸射,手竟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掐上翠姨,阴沉戾气道:“如果不是阿宓喜爱,你以为还能有命在此说这么多?”

他容忍翠姨那么久,甚至让她大吵大闹,便是因为她说的那些,不是知情人都听不懂。就算把那些话大喇喇写在旁人面前,他们拆了又组也根本不会猜到这是打什么哑谜。

可翠姨居然这样直接就把阿宓的身世道了出来,着实激起留侯怒火,瞬间想把这妇人弄死。

她知道得太多了。

翠姨难以呼吸,喉间发出朽木般的吱嘎声,依然勉力道:“我所言…皆为阿宓,侯爷、若还有…一丝良心,还请、为她考虑。”

留侯目光森森,大有在场将她悄无声息做掉的想法,可刚刚阿宓对着妇人的关心还被他看在眼中。

若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小姑娘大概会…很伤心吧。

留侯手臂青筋平复,力道慢慢卸下,翠姨猛吸几口气,发出剧烈咳嗽声,仍不忘道:“侯爷就算不为阿宓考虑,也要想想自己,假如你…的身份被他人发现,对你们都是灭顶之灾。”

她说的不错,就算留侯厌恶她,也不得不承认,翠姨这个提醒十分及时。

他确实没想过这点。

当初知晓阿宓身份后,他至多只漫不经心地想过阿宓和她母亲的相貌并不像,从来没想过眉眼间竟会像他自己。

这次只是翠姨,虽说她是因为早知道一些事情才敢如此猜,可难免不会有想法更大胆的人,万一就被人看出来了呢?

“…你先回去吧。”留侯背过身,忍耐住不去看她,怕再看翠姨一眼她就无法或者走出这间小楼。

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翠姨不再自讨没趣。她心底唾弃留侯不假,可这件事,还一定要留侯自己解决才行。

惊魂未定地回了屋,翠姨灌下好几口温水,喉间仍止不住地咳嗽,阿宓担忧不已,爬上凳不住帮她拍背,“翠姨去哪儿了?我刚才都没找着你。”

“…有些事。”翠姨含糊不定,让阿宓眼底隐带失落。

大人说的可能没错,翠姨真的有和她无关的事了。思及此,阿宓难免有种失宠的心态,等翠姨平复过后就抱着她不肯放,还说了好些“翠姨不可以抛下阿宓”之类似是而非的话,听得翠姨一脸莫名奇妙,好笑又怜惜,连连对她做了许多保证。

做下这件事后,翠姨小心在阿宓身边等了两日,正想着留侯到底会如此解决此事时,阿宓匆匆跑来的步伐让她惊讶,“怎么了?”

“刺客又来了。”阿宓额头沾了汗水,双手还在轻颤,害怕又茫然,“侯爷被刺了,整张脸…都是血。”

第60章 查实

“哐”翠姨脸色瞬白, 心底重重浪打。她万万没想到,留侯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此事。

她以为…以为留侯最多会避着和阿宓见面,离她远些。她本意也是如此, 即使留侯是阿宓生父,她对此人印象依然不好,并不觉得多出这重身份会给阿宓带来什么。

相反,如果大梁那些痛恨留侯之人如果知道他还有个至亲之人,恐怕阿宓会被他们生啖血啃其肉。

这样是否说明留侯当真把这个女儿放在了心上?翠姨不敢肯定,但她对留侯的确大为改观, 能仅仅为杜绝最微小的可能就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她也算直面了一次留侯的可怕之处。

她抱住阿宓,语调艰涩, “…怜娘亲眼所见?”

阿宓已然失措, 愣愣地点头, 又摇头,“离得远,大人并不让我靠近,让我回来了。”

饶是如此, 那张布满血色的脸依旧印刻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阿宓第一次意识到,大人和侯爷时刻处在危险中并非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以前在京城她不曾经历, 到凉山后, 一次比一次可怕。

她缩在翠姨怀中像个被吓坏的小鹌鹑, 胆怯地缩起了脑袋。也对, 迄今为止,阿宓经历过最为惊险的事约莫就是那次山匪劫道了,最终也没受苦。

“不怕,不怕…”翠姨敛下复杂的眸色,轻抚阿宓背部,“与我们无关,怜娘不怕。”

二人口中轻描淡写带过的刺杀,在少帝那儿引起了惊涛骇浪。或者说,是留侯这次受的“重伤”掀起了他的滔滔怒火。

“查——!”少帝口齿间迸出一字,眼神狠狠扫过面前众人,一些平日就常反对留侯的官员不自然地别过头,“无论何人,无论主谋、同谋,一经查处,全部处以极刑!行刺国君,伤公侯,罪同谋逆,不灭九族不足以平朕怒!”

他问也不问,直接把之前行宫被炸和这次刺杀留侯归到一起,让许多人心中一凛。如果只是后者还有转圜之地,现在和刺杀陛下放到一块儿,可是大罪,极刑也不为过。

陛下对留侯当真爱重,自己被刺都不见大怒,仅是留侯污了颜面却直接降下如此口谕。

一些人心底忿忿,暗中嘀咕可惜留侯没被直接刺死,死了倒也干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愿意。

但转念一想,从此颜面尽毁,这对任何人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何况大梁以前还有身体不全者不可为官的律例,如今这颜面一毁,足以成为攻讦留侯的理由,逼他完全放权自然不可能,不过能咬下几块肉也是好的。

不能怪他们不君子,实在是面对留侯,君子作风根本讨不了好。

众人承受着天子滔滔怒火间,太医满头大汗出现,少帝忙道:“怎么了,留侯他…?”

未尽之意,在场之人都明白。

太医目露难色,最终凑近少帝耳边轻语,“刀刀见血,深可见骨,恐难以恢复。好在只是半张脸,日后…可请能工巧匠为侯爷打造半面面具。”

少帝握紧双拳,即使是早有预料的结果也难以承受。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入内,留侯自不会埋怨他,可少帝不敢看到留侯的目光,不管此刻里面是愤怒还是平静,他都无法承受。

“庭望…”少帝缓缓道,“你进去看看侯爷。”

沈慎默然应声,提步入内。

屋内满是血气,和还未熄灭的熏香混在一块儿,气味说不出的古怪。沈慎皱眉,抬手招来婢女端走香炉,靠近床榻。

留侯闭眼躺在那儿,唇色极浅,很是虚弱,呼吸倒是平缓的,左半边脸都被白色的布包裹起来。

仅剩的半张脸依稀能看出他的五官,若没有那些伤,便是张极为儒雅俊秀的脸。

许多人不得不承认,光凭长相,留侯看上去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谁也不会将他和“奸佞”二字相连。他年轻时更是俊美,当初甚至有人怀疑先帝那般宠信他乃是由于君臣间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可先帝已逝,无人敢对亡者造谣,留侯也未用强硬手段杜绝这些流言,可见他问心无愧、并不畏惧。

沈慎心情复杂,他从没想到留侯会倒在这样的一次刺杀中。之前那么多次惊险他都避过了,这次虽未致命,却受了更重的创伤。

颜面受损,可以预见将来会有多少人以此作文章来反对留侯。

他沉思太深,竟没有注意到留侯何时睁眼,且轻唤了声,“庭望。”

“侯爷。”

留侯扯动嘴角,“我这个形容,难道十分吓人?竟连庭望都如此失态。”

沈慎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留侯肯定猜到了后果,伤得多深多痛他这个当事者最清楚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