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茂成和顾明达愕然地对视一眼,就连顾呈曜也觉得不可思议。什么,几秒之前顾徽彦不是才说这段时间不要去围场吗?顾徽彦觉得他们这么多人都是聋子吗,出尔反尔也不要这么快吧。
男人们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默默跟在后面,看着燕王妃欢天喜地地拉着燕王往马厩走。
79、共骑
林未晞在骑马上完全是新手, 顾徽彦在马厩亲自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林未晞朝顾徽彦威风凛凛的坐骑照雪看了一眼, 认命地接受了现实。
其实高然也不会骑马, 可是这关顾徽彦什么事,顾徽彦并没有顺便替高然挑一匹马出来。围场已经被清理出来了, 这一带草坪平整又柔软,附近的闲人都被清除, 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扰燕王妃的兴致。林未晞看着自己的小母马跃跃欲试,顾徽彦无奈道:“你一点基础都没有,先不急着上马, 作好防护更重要。”
“有王爷你啊。”林未晞说的理直气壮, 顾徽彦看了她半响,最后没忍住笑了。
林未晞说得很有道理, 顾徽彦在这里,这才是最好的保护。
顾徽彦细细给林未晞讲上马的诀窍,林未晞一条条记下,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最后她只感觉眼前一晃, 顾徽彦就翻身坐到马上了, 动作潇洒又利索, 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林未晞惊叹了一声,她在脑子里将动作演示了好几遍, 自觉自己已经完全会了, 就推开下人的搀扶,自己蹬着马镫上马。然而脑子会的东西身体未必会,林未晞明明想的很好, 可是等踩上马镫,身体却摇摇晃晃,无论如何都翻不过身去。
顾徽彦下马,在身后扶住她:“我在。你放心使力,我不会让你掉下来的。”
方才有好些侍女下人扶着她,可是林未晞依然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但是现在顾徽彦只是说了一句,林未晞顿时觉得安心许多。顾徽彦在身后单手撑住林未晞的腰,下人们识趣地退开,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周围闲人都散开,空间更大,也更利于林未晞行动。林未晞完全忘了方才顾徽彦教她的诀窍,她抱着小马的脖子,手脚并用,十分不雅地爬上了马背。
这匹马果然很温驯,被林未晞这样折腾都乖乖呆在原地。林未晞从前觉得新手伏在马背上特别怂,她心想自己一定要挺直了腰杆上马,绝不在马上做出惊叫、紧攥鬃毛不肯松手等态。可是等林未晞真的坐在马上却发现想象和现实差异巨大,重心骤然拔高,双脚接触不到地面,林未晞这个不恐高的人都觉得害怕。
“松手,慢慢直起腰来。”
林未晞紧紧攥着鬃毛,尾音又娇又可怜:“不要,我会掉下去。”
“不会的,乖,放手。”顾徽彦耐心地哄着她,“把手给我,握着我的手,慢慢直起身来。”
林未晞试探地松开一只手,顾徽彦温暖有力的手掌立刻接住她。林未晞小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顾徽彦手上,可是他的胳膊依然很稳,晃都不曾晃过一下。这样有力的臂膀给人以极强的安全感,林未晞果然借着顾徽彦的力,慢慢从马背上坐直。
适应了一会后,林未晞习惯了这个高度,神情越变得飞扬起来。顾徽彦将缰绳交给养马的下人,让下人牵着马带她慢慢走,而自己骑着照雪,缀在另一边跟着她。
林未晞学习骑马,高然和顾呈曜就站在不远处看,他们上前帮忙不妥,自己自去玩乐更不妥,就只能杵在原地等着,亲眼见林未晞被燕王扶着送上马,慢慢走远后,才能去接自己的马。
见周围没人,高然趁机低声对顾呈曜说:“世子,我父亲他性子急,口直心快,如果他今日言辞不当冒犯了世子,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顾呈曜低低“嗯”了一声,说:“没事,我会和岳父好好说的。你去骑马吧。”
高然哦了一声,她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顾呈曜平静冷淡的神情,到底没有多言。她在马厩下人的指点下上马,她的丫鬟们在后咋咋呼呼地扶着她。高然是世子妃,马厩的人肯定不能碰她,可是高然的丫鬟也是内院女眷,哪里懂这些,更不可能和燕王的专业细致比。高然颇费了一番功夫,好几次都想放弃了,才将就地坐到马上。
然而经过这一遭,高然对骑马的兴致寥寥,更没有林未晞那样骑着马慢慢兜圈的心情了。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坐在马上视线更广,高然看到林未晞已经自己勒着缰绳,驾驭着小马慢慢走,马夫在后面小跑,顾徽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
高然让下人牵着走了两步,她对这种味道极大、动作还不太雅观的运动实在提不起兴致,她随便走了两步就让侍女半是扶半是抬地护着她下马了。
另一边,林未晞握着缰绳,慢慢驱使着小马往前走。这种感觉十分新奇,带给林未晞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远比写好一幅字,或者刺好一面精致的绣品更让人畅快。林未晞很少做这样激烈的运动,其实不光是林未晞,对于女眷,在庭院里走两步就是一天所有的活动量了。
林未晞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运动之后面颊红润,眼神晶亮,看着精神极了。林未晞甚至自己控制着小马朝前小跑了两步,林未晞惊喜,下意识地回头想和人分享,一回头就看到顾徽彦跟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
骑马时不能走太近,不然会干扰双方的马,顾徽彦为了不打扰林未晞,就一直在不远处缀着,可是却始终保持着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能立刻赶过来的距离。林未晞猛不防撞到顾徽彦的眼睛里,心里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这样看着她吗?
林未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受惊一样回头,胸腔砰砰直跳,心里产生一种失控的无所适从感。她有些走神,一时没注意手上的力度,小马以为这是主人的指令,快步朝前跑了两步。
林未晞重心猛地后仰,狠狠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顾徽彦很快就从后面追上来,从侧方拽住了林未晞的缰绳。
“别害怕,你要相信你的马,它不会伤害你的。”
林未晞低头嗯了一声,顾徽彦回头看她,问:“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现在想起什么了?”
“没想什么。”林未晞不想说,她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在深宅大院中,女子动情必然会撞得头破血流。男人永远有退路,可是女人没有。
顾徽彦没有追问,但是已经推敲起方才的话,他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无意触动了林未晞?林未晞并肩和顾徽彦走了一会,渐渐不再满足这样慢悠悠的步调,她说:“王爷,我想让它跑快些。”
“不行,你还控制不了这种速度。这里虽然早被收拾成皇家围猎场,但是周围地形复杂,许多地方还是很危险的。”
林未晞不肯认输:“我能。”
顾徽彦叹了口气,对她伸出手:“过来吧,我带着你跑一圈。”
林未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徽彦要用他的照雪带着她走。那可是照雪啊,燕王出了名的爱马,平时绝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战马。林未晞眼中光芒闪闪,雀跃难安:“我可以吗?”
林未晞简直控制不住想跳下去,她低头四处看:“我要怎么下去…呀!”
林未晞还没说完,就感觉腰上一紧,被顾徽彦拦腰抱了起来,侧着放在身前。照雪比她的小母马高了太多,林未晞骤然失力,下意识地攀住唯一的支点:“王爷…”
“没事,放松,照雪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林未晞还是紧紧环着着顾徽彦的手臂和肩膀,顾徽彦先让照雪快走了两步,等林未晞适应这个速度了,就猛然加快,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飞驰起来。
速度猛然加大,风迎面扑来,林未晞将脸紧紧捂在顾徽彦胸膛中,吓得不敢抬起头来。她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们远去,唯有顾徽彦的心跳,坚定,清晰,在她的世界里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响着。
风速极大,可想而知他们现在跑得有多快。林未晞从未见识过这种速度,她本能地害怕自己摔下去,可是顾徽彦的手臂始终坚固地圈在她身边,温暖有力,仿佛铁一样坚不可摧。
林未晞渐渐安心下来,她从顾徽彦的身前抬起头,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一边看向外面的世界。
草原上的风迎面扑到她脸上,带着傍晚的余温和青草独特的香气,舒服的难以言喻。林未晞越来越适应这种状态,脸上的笑也绽放起来。
“王爷,照雪是千里马吗?它真的跑得好快。”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顾徽彦说完,猛地勒紧缰绳,照雪前蹄腾空,在空中长嘶一声,转过弯毫不减速地往回跑。
林未晞身体腾空,忍不住尖叫,等平复下来后,林未晞捂着心口,愤愤地掐在顾徽彦手臂上 :“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顾徽彦低笑一声,胸腔震动,即使看不到神情,也能猜到他现在极为愉悦:“照雪脚程快,再往前走就是没清场的地方了。闲人太多,被他们缠上有点麻烦。”
林未晞也不想自己和顾徽彦共骑的时候被人打搅,可是不要以为这样说,林未晞就能原谅他了。林未晞轻哼了一声:“你再给自己找借口,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的。”
顾徽彦笑,他空出一只手,单手驭马,另一手揉了揉林未晞脑袋:“脾气还挺大。是我错了,别生气了。”
林未晞撇撇嘴不想理他,等渐渐能看到人影后,顾徽彦放慢马速,让照雪慢慢踱步着走回去。
宛星宛月几人看到林未晞下意识地想迎上来,可是看到王妃坐在燕王马上,又不知自己该不该做这个煞风景的人。她们还迟疑着,顾徽彦已经勒马,利索地翻身下马,又把林未晞抱了下来。
林未晞脸红扑扑的,眼睛被兴奋洗的晶亮,艳丽惊人,看到的人无不在心里咯噔一声。宛星宛月围上去对林未晞嘘寒问暖,整个草坪顷刻间热闹起来。顾呈曜和高然也慢慢走过来,顾徽彦站在一边,看到顾呈曜夫妻二人请安只是点了下头,就算应答了。
宛星宛月大致将林未晞身上的浮尘扫去,丫鬟们散开,林未晞才看到外面的顾呈曜和高然。高然上前给林未晞问安,林未晞点了点,说:“你有心了,我并无不适。时候不早,回府吧。”
众人得了林未晞发话,这才齐齐诺了一声,陀螺一样转了起来。人渐渐散开,林未晞看到顾呈曜活动了一下左肩,她多年的教育使然,让她无论何时都注意到旁人的小动作,并且及时送上最妥帖的关心的人话。林未晞随口一言:“世子保重身体,注意伤口。”
顾呈曜愣了一下,道:“谢母亲提醒。”
前面已经准备好了,林未晞越过顾呈曜去找顾徽彦。顾呈曜目送林未晞走远,神色看着还平静,可是手指早已冰冷。
他小时候不小心从石头上摔下来,在左肩上留了伤。因为是他自己偷跑出来的,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大人。这个伤口他从不曾主动说过,顾徽彦不知道,就连顾呈曜院子里后买进来的丫鬟下人也不知道。
只除了高熙和高然,对于夫妻来说不可避免地会看到。高然知道不奇怪,可是高然不可能对婆婆说这些细节,那么,林未晞怎么知道他左肩上有旧伤?
当然,其实这件事更可能是顾呈曜想多了。他前几日被燕王惩罚,背上带伤,林未晞说的其实是这件事。但是顾呈曜被蛊惑一般陷入一个疯狂的念头中,林未晞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一个从小病弱、长于村落中的人。她和王府的栋梁富贵嵌合极了,仿佛她本来就属于这里。言论可以骗人,可是身上自然流露的气质风度,却没法骗人。
一个母亲早亡、多年病弱,被偏心姑姑养大的女子,真的能培养出这样坦然贵气的性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忆の江天慕雪x3、瓜的搬运工、芓吟x2、墨竹无心、好大一只晶、辰橙子、绵绵、蔯汏苮ル、一世清欢 的地雷
感谢 鑫曦两相依、Chloe 的手榴弹
80、嫡女
寂寂夏夜, 韩氏坐在窗户下缝衣, 说也奇怪, 明明没风,桌角的烛台却突然跳了一下, 韩氏被烛火一晃,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手。
韩氏惊叫了一声, 将指尖含在嘴里。她心里暗暗埋怨,大晚上的见了血,真是不吉利。
韩氏正小心看着指尖的伤口, 突然听到外面小丫鬟的叫声, 韩氏惊喜:“世子爷来了?”
英国公府伴驾来夏宫,韩氏作为世子院里隐形的主母 , 当然也甚有体面地跟着来了。但是这些年她年纪大了,英国公世子在她这里过夜的日子少之又少,像今夜这样突然造访更是罕见。
韩氏扔下做了一半的针线,欢欢喜喜地迎到门口。她满脸都是笑, 可是看到英国公世子的神情, 韩氏怔了一下:“世子?”
谁惹世子生气了, 他看起来怎么心事重重。
韩氏心里嘀咕,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殷勤地伺候英国公世子入座, 之后又去给他泡茶, 整个人忙得和只陀螺一样。
英国公世子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韩氏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和世子说话,冷不防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韩氏渐渐感觉到害怕, 勉强笑道:“世子,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妾身。”
英国公世子看了片刻,淡淡道:“没事。你不用忙了,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韩氏受宠若惊,脸上的表情一如二八少女般羞怯又欢喜:“世子爷,您是主子,奴只是妾,坐在您身边不合…”
英国公世子却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若说从前他还喜欢韩氏这样温柔的少女作态,但是现在他看着只觉得恶心。既然她不想坐,那英国公世子也难得管她,他直接问:“当年芸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韩氏脸上的笑猛地冻住了,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假装咳嗽:“咳,妾身时候昨夜受了凉,让世子见笑了…您怎么突然问起芸娘了?好久之前的事情,妾身都忘了。”
“忘了?”英国公世子怒极反笑,他砰地一声把袖子里的东西摔出来,酒壶细长小巧,肚子上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西域花纹,看着漂亮极了。“你要是真忘了,那我就帮你想想,当年芸娘出事前,是不是正好在你那里喝酒?”
韩氏看到那个特制酒壶的时候就心里一慌,她的表面功夫远不如女儿好,当时脸上就表现出来了。英国公世子看到韩氏表情的时候就明白了,韩氏惊慌地跪在地上,眼睛飞快转着:“世子,您在说什么,为什么妾室一点都听不懂。”
“事到如今,你还和我装不懂?”英国公世子怒极,他这样生气并不是因为芸娘被人陷害,而是气自己这么多年来被人欺瞒。一个妾室,死了就死了,可是自己被人当傻子一样骗了十来年,他还发自真心地对他们母子几人好,这就让英国公世子完全没法接受。他对这几人掏心掏肺的时候,指不定韩氏还和儿女在背后笑他呢。
英国公世子脸如黑铁,他从酒壶中倒了两杯酒出来,指着面前的两个杯子对韩氏说:“你如果真的无辜,那就从这两杯酒中挑一杯,只要你喝下去没事,我就信你。”
韩氏看着面前两杯看似一模一样的酒,脸一点一点变白。她当然明白这个酒壶的门道,酒壶外表看来无异,可是里面却藏了一个内胆,只要在手柄上稍微做点文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壶嘴里的酒换了。韩氏最开始哪里知道这种东西,还是高然说这叫阴阳壶,韩氏才明白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高深的机关。
韩氏不由努力回想方才世子的动作,他倒酒时动作很快,哪一杯是正常的,哪一杯是有毒的呢?韩氏在英国公世子审视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端起其中一杯,可是酒杯端到唇边,她却无法喝下去。她忍不住怀疑,她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如果世子把毒酒放在另一个酒胆里怎么办?
韩氏额角渗出冷汗,她突然咣当一声摔了杯子,神色惊惶地看着英国公世子:“世子,奴为您生了一儿一女,忱哥儿还小,您怎么能这样对妾身呢?”
英国公世子绝望地闭上眼睛,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这一切都是真的。韩氏果真内藏蛇蝎心肠,为了夺宠害死芸娘,她后来竟然还能来宽慰他节哀顺变,这个妇人欺他至此,竟如此可恶!
“这两杯都是普通的果酒。”英国公世子看着她,眼中不知是怜悯还是悲哀,当着韩氏的面,英国公世子将两杯酒同时一饮而尽。
韩氏脸刷的白了,之后又慢慢变红,她爬向英国公世子,妄图求情:“世子,奴什么都不知道,奴以为您要毒死我,这才不敢喝的。”
“你如果不知道这个酒壶的玄机,为什么选酒的时候那样犹豫,选好了之后也迟迟不敢饮尽。”英国公世子声音中说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世子…”
“枉我一直觉得你良善又柔弱,总是担心你在内宅会被人欺负。呵,现在想想我才是那个蠢货,你能无声无息地置人于死地,怎么会被欺负呢?你这些年,用你这副虚伪的面孔,究竟骗了我多少事?”
“不,奴没有。”韩氏眼泪涔涔,跪坐在地上不住地摇头,“奴什么都不知道,奴是被冤枉的。”
英国公世子看着脚下梨花带雨、风韵犹存的美人,不知为何涌上一阵厌恶和反胃。他感到浓浓的疲惫,这些年他对韩氏予取予求,连着对韩氏的一双儿女也恩宠有加,可是实际上他都宠了些什么玩意?他本来心怀侥幸,韩氏虽然心术不正,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可是高然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手段陷害女婿的妾室,这让英国公世子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高然知道这回事,她们母女俩联合起来骗他。
枉费他这些年一直把高然当心尖子宠,他甚至还为了她冷落自己的嫡女!只要高熙有的,英国公世子都会让人备一份同样的给高然,如果是大长公主赐过来的东西,英国公世子多费些功夫,也总要私下补偿高然一份。他近乎明目张胆地偏袒高然,还不是因为他觉得韩氏和高然母女柔弱,高然不像高熙有主见有能耐,自己又是个庶女,如果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护着些,高然不得被公府里的人欺负死。
英国公世子忍不住回想,他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以为的安静又无争的妾室其实最是心狠手辣,他以为的懂事柔弱的女儿,其实也能眼睛都不眨地送另一个女子去死。他为了她们冷落正妻,疏忽嫡女,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甚至还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发妻。
“好好好,你们母女二人的好得很。”英国公世子站起身来,冷笑连连,“那忱哥儿呢,是不是也从小被你们挑唆着算计我这个父亲,算计同父异母的嫡姐!”
“没有。”韩氏痛呼一声,再无仪态,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爬向英国公世子,“忱哥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心仰慕您这个父亲。世子,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您不要为此迁怒忱哥儿啊。”
韩氏口口声声都是高忱,英国公世子冷笑一声,真心觉得自己悲哀:“你替高忱求情,是不是怕我对他有意见,以后不再将世子之位留给他?呵,怪不得,原来这么多年,你们所求一直如此。”英国公世子笑得讥讽,他突然话音一转,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高忱出生那年,你在祠堂晕倒,你真的不知道那时卫氏有了身孕吗?”
韩氏猛地顿住了:“妾身…”
“你知道。”英国公世子看着韩氏的神情,语调平静。说完后,他猛地变得勃然大怒:“你果然知道!你明明知道她怀孕了,却还撺掇着我去找她,后面她流掉了我们的嫡子,终于把位置让给你的儿子,你高兴了?”
韩氏拼命地摇头,嘴里一直说着“我没有”,可是谁都知道,这句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英国公世子感到一阵钝痛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先是钝钝的,后来几乎剜心噬骨。他在那一场冲突中亲手害死了他和卫氏的孩子,后来卫氏也死了。他的妻子出身高贵,美丽端庄,对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冷冷淡淡,可是他却害死了她。
英国公世子浑身颤抖,渐渐不可自抑。他这些年来一直表现的毫不在乎,他想告诉所有人他不后悔,也不愧疚。他装了十来年,渐渐地,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卫氏毫无感情,早就忘了这个妻子,可是他骗不过他自己。
他在卫氏死后再不续娶,任由自己嫡脉断绝,英国公提醒过他很多次,只有嫡子才能平级袭爵,如果是庶子,要降一到两级。也就是说,如果他将世子之位传给高忱,那高家的国公之位就要降成侯,更甚者伯。
但是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有嫡子了。甚至前年,卫氏和他唯一的骨血高熙也死了。他的错误,再没法挽回了。
英国公世子胸中钝痛,几乎站都站不住,他不想让自己失态的模样被人看到,他猛地抬起一脚,将抱在他腿上的韩氏踹开,大步向外走去:“你谋害妾室,戕害嫡出血脉,还蓄意构陷主母。等我明日禀报了母亲,就让牙婆子将你发卖出去。”
“世子!”韩氏倒在地上,都顾不得揉肚子上的伤,就急匆匆朝英国公世子追去。可是她哪里追得住,转眼间,英国公世子就走出去了。
躲在屋外的丫鬟怯怯地唤了声“姨娘”,韩氏这时才觉得小腹密密的疼。她捂着肚子腰都直不起来,可是这种时候,她完全没空想自己的伤。她满脑子都是,如果明天世子告诉了英国公老夫人,她真的会被发卖吗?英国公的爵位,还能落到高忱手中吗?
英国公世子脸色铁青,他把随从骂走,自己牵了马在夜风中疾驰。黑夜中辨别不清方向,他也不想认清楚。他不断抽马,渐渐马速已经飙到一个无法控制的程度。夜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些疼了,英国公世子任由自己思绪徜徉。他和卫氏成婚的时候才十七,正是少年人心气重的时候,那时他觉得新娶的妻子长得很好看,可是性子他不喜欢。后来他们的女儿高熙出生了,高熙刚出生那段时间,他们夫妻达到前所未有的融洽,可是好景不长,后来英国公老夫人嫌弃卫氏目下无尘,说要将高熙抱过去养。卫氏怎么都不肯,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和卫氏的夫妻感情无可挽救地糟糕下去,直至滑入深渊。
高熙和高然一点都不一样,高熙自小就好强,性格比她的母亲还要硬。高熙亲近卫氏,性子又强,他面对这个嫡女总觉得很没意思,毫无为父权威,所以渐渐的,他更喜欢和高然说话。在卫氏死后,其实他想过好好补偿高熙的,可是高熙一见到他就露出那种失望愤恨的眼神,不断地提醒他,卫氏是怎么死的。
于是,英国公世子越来越回避高熙,到最后,父女当面站着也无话可说。反而是高然时常对他露出小女儿的娇气,和他要东要西,仿佛高然才是他的嫡女一样。
高熙嫁到燕王府后,英国公世子无疑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她嫁得好,以后也不必再见他这个父亲,简直是皆大欢喜。后来听说高熙和燕王独子处不来,英国公世子下意识地觉得是高熙的问题,高熙的性格太强硬了。至于去燕王府给高熙撑腰?有寿康大长公主啊。
英国公世子想到这里再一次觉得痛苦,几乎无地自容。高熙在燕王府垂垂病危的时候,他觉得高熙外家背景高,总会有人给她出头的,所以就放任自己沉浸于自己的事。可是半个月前,他听说高然被女婿冷遇,几乎是立刻就找过去算账。现在想想,他当这个父亲真假不分,认人不清,错把鱼目当宝贝,反而疏忽了自己真正的珍宝,简直可悲又可笑。
英国公世子闭上眼,任由近乎发狂的骏马将他带入黑不见指的夜幕中。
第二天一早,英国公老夫人起来,发现儿子没有来请安。她并没有当回事,儿子和儿媳是不一样的,儿子睡过了或者不想来请安,老夫人并不怪罪,反而心疼儿子劳累。等到了中午,世子院里的小厮过来禀报世子还没回来,老夫人才觉得事情有些大条了。
“世子昨夜一夜未归?”
英国公老夫人皱起眉,她想到儿子交游甚广,几天不着家是常有的事,昨夜可能在某个好友家住下了吧。英国公老夫人说:“可能是昨夜喝了酒,现在还没醒呢。等世子爷回来,你立刻来禀报我。”
这种事以前也有先例,可是这次不知怎么了,英国公老夫人心砰砰直跳,竟然渐渐坐都坐不住了。老夫人把儿子院里的下人叫来了三次,每次都是毫无消息,英国公老夫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说:“你去世子交好的几户人家里去找,无论如何让世子爷回家来。想玩乐明日再说,现在先回家,怎么能连着两日不归家呢。”
下人应声跑出去。渐渐日暮西沉,星斗东移,传回英国公府的消息却越来越不妙:“老夫人,小的一家一家去问了,几位公子都说没见着世子爷。”
韩氏带着高忱来给老夫人请安,听到里面的话,手指轻轻蜷了蜷。英国公老夫人看到韩氏,问:“你昨日见世子了吗?”
韩氏紧紧绷着脸,近乎是斟词酌句地说:“奴昨日晚间见了世子,之后世子又出去了,世子现在还没回来吗?”
“他都一天一夜不见人影了。”英国公老夫人看着又急又气,“他也真是,到底去了哪里,怎么都不给家里报个信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韩氏嘴张开,却突然顿住了。英国公老夫人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真期望着韩氏知道答案,故而也错过了韩氏那一闪而过的犹豫。最终,韩氏闭上嘴,低头说:“妾不知道。世子许是去哪里喝酒了,老夫人勿急,再等等世子爷就回来了。”
英国公老夫人抱怨似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给大家拜年啦~~
感谢大家这一年的支持,渣渣作者没什么能回报大家,就给大家发红包吧,抽一百个红包,给众读者小可爱拜年~~
81、人心
林未晞穿着白色轻衫, 下面是一条八幅蓝色茜纱长裙, 站在窗前仔细地修剪着花枝。丫鬟捧着大大小小十来把剪刀站在林未晞身后, 高然也伺候在侧。林未晞修剪地格外耐心,她弯腰捧着艳丽繁盛的花, 细细比较很久,才会剪下一刀。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的, 高然能理解在屋里放鲜花是情调,可是为了一束花站怎么久,至于吗?
雨后微凉的风吹来, 掀起林未晞浅蓝色的裙角。绝色佳人穿着清爽的颜色, 侧立在长长的窗户前,专心地侍弄着犹带着露珠的鲜花。林未晞看着花, 而她亦是别人眼中的风景。美人美景,情调高雅,堪可入画。
就连高然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极了,更别说男人。这一带无论男男女女, 视线都若无若无地注视着林未晞, 跟在林未晞身后的小丫鬟们看得几乎都要痴了。美若天仙、果决公正的王妃就是燕王府所有人的骄傲, 只要有林未晞在的地方,下人都不自觉屏息注目。
高然心中不耐烦, 站着不由出起神来。昨夜下了很大的雨, 从傍晚一直下到半夜,今天早上起来风都带着凉意,所有树木花草都被洗刷得苍翠欲滴, 路边还能看到被吹倒的枝梗。
在屋里闲听夜雨自然是情调,但如果昨夜有人赶不及回家,一直待在外面,那就有的罪受了。
高然正出神,突然看到走廊拐角有一个人不住地对着高然挥手,示意她出来。高然认出这是自己的陪嫁,她神色焦急,似乎有什么急事。
林未晞也看到了,她朝外扫了一眼,手中动作不停,淡淡道:“看起来是急事,世子妃出去看看吧。”
高然道谢,然后福了一身告退。高然这一去过了许久都没回来,林未晞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很快,林未晞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英国公世子前日夜里出去骑马,不慎落入山涧,他被困在石头里没法动弹,撑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没熬过昨夜的大雨,失血过多死了。
林未晞即将修好的花,咔嚓一声从中间剪断了。
林未晞赶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脸色煞白,好在所有人都是一脸丧气,并没人发现她的异样。前来接应林未晞的嬷嬷一边抹泪一边说:“王妃赶过来的早,即便是本家亲戚,也不及您来得快。您的心我们公府记下了,老夫人正在里面哭呢,王妃您去里面劝劝吧。”
英国公老夫人哭的双眼通红,见到林未晞,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来:“老身见过王妃。”
这种时候林未晞哪有心情讲究这些虚礼,她近乎是急不可耐地追问:“世子怎么会受伤落在外面,活生生失血而亡呢?他身边的侍卫长随呢?”
一提起这个英国公老夫人又要哭:“我昨天上午才知道他夜里出去了,我以为他去了别人家喝酒,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他一直没回来,我傍晚的时候让人一家家问,谁知道还没问出结果来天上就下了暴雨。好容易等雨停了,下人终于问出些踪迹,谁知找到的已经是他的尸首了。”
老夫人放声大哭,她唯有这一个子嗣,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哀恸可想而知。林未晞站在原地,良久发怔。
高然即便不把英国公世子真的当父亲,可是到底相处了这么多年,听到这番话,她还是感到淡淡的哀伤。高然叹息一声,握住英国公老夫人的手,说:“祖母,逝者已去,生者更应当保重。您节哀。”
林未晞不知为何抬起头来,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情绪亦翻涌得浓烈:“他是你的父亲,现在从小最宠爱你的爹爹死了,你竟然说节哀顺变?”
林未晞这话说出来,旁边的人都愣了一下,虽然这件事听者叹息,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来吊唁的人,谁不是跟着抹两把眼泪,然后说一些节哀顺变这类的套话呢。燕王妃的情绪怎么会这样激动?
高然被林未晞质问得一怔,她也意识到自己太冷淡了,连林未晞都不如,根本不像正在经历丧父之痛的女儿。高然心中一凛,低头眨了眨眼,眼眶中立刻泛出泪来:“我心中亦十分哀痛,恨不得就这样跟着父亲去了。可是祖母尚在,我又怎么能抛下长辈呢。我怕祖母哀恸过度伤了身体,这才勉力劝祖母不要再哭了。”
高然这番话一出,屋里的人又被勾出泪意,有抹泪的,也有劝慰高然不要伤心过度损了身体的。高然总是这样会做表面功夫,林未晞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她站在陌生又熟悉的英国公府里,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她的母亲死了,现在,她的父亲也早早走了。林未晞想过无数次,英国公世子愚蠢又自大,他活该有一天被人收拾。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孤身一人躺在山涧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这样孤独又绝望地失血而亡。
高然扶着英国公老夫人低声劝,过了一会祖孙二人抱着一块哭起来。林未晞冷冷看着她们二人抱头痛哭,仿佛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哭。林未晞眼眶酸的厉害,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林未晞从未听过自己这样冰冷的声音,几乎能冻伤人的肌骨:“世子出去那夜,为什么没有人跟着?发现世子不在,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就算世子不让你们跟随,可是难道你们连他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质问得众人讷讷,没一个人能抬得起头来。林未晞的目光从眼前这一个个“忠仆”身上扫过,被看到的人无不低头,几乎就要承受不住跪下了。
没有人有空思考燕王妃为何会这样激动,以及在英国公府的地盘上,怎么轮到燕王妃发号施令了。众人都下意识地服从林未晞的命令,屏息凝视,不敢造次。
“前日最后看到世子的人是谁?”
韩氏换了一身白布衣服,听到这里低着头上前,轻声道:“是妾身。”
“世子和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出去?”
“世子什么也没说。”韩氏始终低着头,声音也细若蚊蝇,“他只是询问了一些寻常的问题,问了问忱哥儿的学问,然后就出去了。妾身也不知道世子出去后去了哪儿,明明世子从妾身这里离开时还是好好的。”
林未晞越问越觉得说不出的蹊跷,堂堂公府,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英国公世子一直撑到昨夜下雨,这一天两夜的功夫,如果有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循着找过去,他就不必丧命了。整整十五个时辰,稍微有点信息,也不至于此。
林未晞走过去给英国公世子上香,她在棺木前停驻了很久,还是没有勇气上前看一眼。今日讣告刚发出去,还不到正式吊唁的时候,能在这个时候来的都是近亲至交。英国公府的人都以为林未晞来这么快是因为高然,哪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
高然哭了一会,做足了孝女的架势,然后被搀扶着下去净面。韩氏也趁机跟了出来,高然将人都打发出去,拉着韩氏的手低声问:“姨娘,我爹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然对韩氏知之甚详,韩氏的说辞能瞒过英国公老夫人,却瞒不过高然。现在左右无人,韩氏停顿了片刻,垂着头低低说:“他前夜来找我,其实是因为发现了阴阳壶。”
“什么?”高然简直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有这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的,总之我们的那个阴阳壶落到了他手中。他查到了当年芸娘的事,深夜过来质问我,后来他气得不轻,发狠话第二天一早要禀告老夫人,将我发卖,连你们姐弟二人也要受到牵连。我担惊受怕了一夜,第二天去请安时,才知道他一夜未归。”
高然渐渐听出不对来,她惊讶地张大嘴:“也就是说,其实你是知道他去了哪儿的?”
“我哪能知道他在那里,又哪能知道他出事了。”韩氏忍不住抬头争辩,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老夫人问我的时候,我太害怕了…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照常。这应当没什么影响。”
这岂能没有影响,如果韩氏早早说了英国公世子和她发生争执,英国公老夫人就不会将世子失踪当成出去喝酒做客,而是会马上意识到儿子出事了。到时候英国公府的人手网罗搜寻,还能找不到受伤的世子?可是韩氏什么都没说,拖延了时间,也耽误了英国公世子的生机。
韩氏当然明白自己害死了世子,让他在野外活活受失血折磨而死。她心里十分害怕,可是同时生出一个疯狂又残忍的念头。英国公世子已经死了,那阴阳壶的事,她害死两条人命的事,甚至高然和高忱的事就都没人知道了。她不会被发卖,高忱也能作为世子唯一的后人,顺顺当当成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
韩氏被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吓得手指发凉,可是却不可自抑地生出无限渴望。世子死了,那这个世子之位,就是她儿子的了。
高然也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吓到了,她和韩氏相对沉默地坐了半响,突然反应过来。高然紧紧握住韩氏的手,力道几乎把韩氏的骨头都捏痛了:“姨娘,你做得对,你什么都不要说,这样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世子之位就是弟弟的。现在爵位在祖父身上,等祖父死了传给父亲,然而再传给弟弟,指不定要多少年。可是现在他死了,祖父眼看半截身子入土,还能活多少年。很快我们就熬出头了,等弟弟成为国公,英国公府不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吗!”
韩氏咬着唇点头。母女二人对视片刻,都沉默地调开视线,不想再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英国公世子之死,她们都是帮凶。
可是,巨大的利益却在前面等着她们。
英国公一夜头发全部变白,整个人也仿佛老了十岁。可是丧子之痛并不是唯一的难关,现在有更现实的一个难题横亘在英国公府面前。新的世子人选,该怎么办。
英国公世子意外去世,理当他的儿子承位,可是难题就在这里,英国公世子没有嫡子。既然同是庶脉,那世子的兄弟们为什么不行?
让庶子继承是最坏的打算,开国皇帝为了限制宗亲勋贵,对爵位继承设立了极为严苛的规矩,因战功而分封的侯位只是名誉侯,不能传承,而英国公这类的勋贵,帽子三代而斩,能不能保留祖宗名号全看当朝皇帝的心情。然而在这三代之内,想要平级袭爵,嗣子必须是嫡子,若不然就要降一到两级。与之相对的,皇家自己的亲王、郡王之位,却可以世世代代无穷无尽地传承下去。
他们那开国皇帝总是把双标建立在臣子身上。高家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已经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他们坐在一堂,由辈分最大的那一位,提出了一个新的主意:“世子只留下一个庶子,并无嫡脉。庶子继承按制降爵,虽然可以托燕王活动,但是终究要冒风险。我和另几位族老在路上商量出一个折衷的法子,不若从族中挑一个孩子,过继到已逝世子妃卫氏名下,这样一来,他便是正经的承嗣嫡子了。托人活动过继,总比活动庶子承爵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猪年来啦!祝大家新春吉祥,金猪多福~
82、过继
“过继?”
议事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不少人面露意外:“绝嗣无子人家才需过继, 世子明明有儿子, 虽然是庶子,但这才是世子真正的传承。过继成什么道理?”
“如果高忱是嫡子, 我们何须多此一举。”提出过继的族老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故而他十分镇定地解释, “高忱是庶长子,若是报去宗人府请封,难免有人会用他是庶子的名头做文章。这些年公府虽然豪奢, 但后辈在朝中的势头都平平, 我们有今日的境况全是仰仗燕王而已。但是三姑奶奶只是儿媳,在王府话语权平平, 即便我们用这件事求燕王,她也未必能和燕王说上话来。我左思右想,和二族老商议过后,想着不如从族中挑一个孩子过继给世子, 这样一来世子有了嫡子, 能顺理成章继承爵位, 二来也能弥补和寿康公主府的关系。”
难得高家族老也知道自家如今全是空架子,外边看着好看, 其实出息的后辈一个都没有。虽然还有人反对, 但是更多的人陷入沉思。过继本就是为了传承香火,并不仅限于没有儿子的门户,所以过继一个孩子给英国公世子, 礼法上也说得过去。
然而真正的原因却是,让高忱继承公府,他们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还要承担英国公府爵位掉成侯爵的危险,相反,如果从族中挑一个孩子过继…英国公世子没有嫡子,他们却有。
利字当头,任何规矩都是可以通融的。
能坐在这里的脑子都不会差,高家这些人在官场上表现平平,可是算计起自家利益时却都精明的很。他们装模作样地讨论了两句,将视线看向在场唯一没有说过话的英国公:“英国公,您怎么看?”
英国公沉默,他又不是傻,怎么会放着自家的孙子不选,而将诺大家业留给别人的子嗣呢。虽然一旦过继,这个孩子和原来的家庭没有任何关系,英国公世子和卫氏才是他的父母双亲,可是身生血缘是割不断的,这点亲疏远近,英国公还是分得清的。
但是他不光是祖父,他同时还是公府当家人,高氏家族的族长。英国公的爵位是他从长辈那里接过来的,他怎么能让公爵在他手上降为侯甚至伯,这让他日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