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芜忙表忠心道:“那是自然!臣一向愿为陛下尽忠,绝无二心!”
若有不知情的人在场见了这一幕,还真以为他们主臣和睦呢。
这赵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朱瑙也同样擅长此道。他温声道:“赵州牧有此心意,朕十分感动。这河中府毕竟是你治理多年的地方,你若愿意为朕打点政务,恢复民生,朕便封你做河中府尹,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芜顿时喜上眉梢。他实则早已控制河中府多年,官职上却仍是蒲州牧,而非河中尹,这是因为旧帝已死,他又总在各方势力间游走,并未认主,因此没人替他来表这官职,他才一直有实无名。如今他落在朱瑙手里,非但能保住原职,还能升官,实是意外之喜了!
他忙叩谢道:“多谢圣上,多谢圣上!臣必不负圣望!”
朱瑙接着道:“不必谢朕。赵州牧——赵府尹,你这可是领了一桩苦差事。河中府遭此浩劫,若欲拨乱反正,必当积衰新造、改弦易辙才是。尤其这河中府的军务……呵呵,实在是不尽如人意。接下来,赵府尹与诸位爱卿都得劳心劳力,好生整顿才是。”
赵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很多事情其实他早已料到了,只是听到朱瑙说出来,他仍然不免心痛。
所谓拨乱反正、改弦易辙,拨的可不止是河南军入侵带来的乱,更是他赵芜留下的乱。朱瑙虽然提升了赵芜的官职,却也要狠狠打压赵芜的权势,让这河中府不再只受赵芜的控制。至于被特意提到的军务……无疑,朱瑙马上会大刀阔斧地整顿河中军,将军权从赵芜的手中夺走,从此河中府的军队将受蜀人管控。
军权,正是这些诸侯的立身之本,因为握有军权,他们才成为一方诸侯。而没了军权,他们就只是个随时可以被裁撤的官员而已。
想当初赵芜派陈复去河中与朱瑙谈判时,就是仗着自己手握兵权,仗着朱瑙与陶北都想拉拢他,于是摆足了待价而沽的架子。他罗列了条条框框数不清的条件,虽然同意向朱瑙俯首称臣,可既要保留自己的军权,又要完全控制河中府的赋税市贾,恨不能叫朱瑙只管给他送钱,丝毫别来插手他河中府的事务。
可如今,朱瑙虽然给了他更高的名分,却把他的实权抽走,他却连一句屁话都不敢放了——都是阶下囚了,还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呢?
至于朱瑙为何还要留着他,并将河中尹的官职安排给他?无非是看中他在河中府尚有很高的声望及诸多旧部罢了。对于那些河中府的旧势力,朱瑙若用强硬手段打压,势必会引起不小的反抗和纷争。但让赵芜自己出面去裁撤旧部,平衡势力,就可较为顺利地完成权力的交替。
而有了陈复等事前被拉拢过来的河中人在旁监督,赵芜想背地里耍心眼都难。倘若日后他肯真心实意为朱瑙效力,或许还能保住平安富贵;若他胆敢有任何不臣之举,朱瑙捏死他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
想到自己日后的处境,赵芜不免暗暗叫苦。可这四个月来,他的心境比从前也有了不小变化。须知乱世时局瞬息万变,仅这几年里,就有多少英雄豪杰迅速崛起,又转瞬湮灭?他能落得这般下场,已算是运气不错的了。终究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啊……
于是赵芜深深吸了口气,道:“陛下放心,臣愿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比起方才那仅为了拍马屁的恭维,如今他这番话已显得诚心多了。
朱瑙将他的神色变化竟收眼底,满意一哂,向边上使了个颜色。
于是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官员们便和赵芜一起去商议关于接下来该如何治理河中府的诸项事宜去了。
……
治理河中的事情如火如荼,进军河南的事也毫不耽误。两天后,几路使者同时出发,前往河南府个州县,开始对各地官员与富商乡绅进行游说……
……
半个月后,蒲州城被破、上官贤遭擒的消息终于才传到了邺都。这个惨痛的消息瞬间在邺都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哗然!
这天陶北刚从宫内出来回到自己的府邸,立刻有侍从前来禀报:“陶公,黄侍中与陈都尉在外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陶北此刻心情正极其糟糕,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顿时又黑了一层。
须知陶北手下有三员大将,分别是上官贤、高洪、田赦,分别为他镇守汝州、冀州、徐州三重镇。由于陶北是武将出身,马背上起家,因此他手下的主要势力也由武人组成,这些武人又以三员大将为首,分成了三股势力。
其实这三员大将都跟随陶北多年,也曾一起并肩作战,相互之间并无太大矛盾。可等到他们势力坐大后,牵扯太多人的利益,于是三股势力之间的关系已与他们本人无关,难免会相互斗争。
而更重要的是,由于陶北自己是篡了原广晋府尹刘平的位才得的势,自他得势后,便十分忌惮手下权势过甚,有朝一日也来篡他的位,因此这几年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利用这三股势力相互制衡,防止有人威胁到的地位。在这样的情况下,三股势力之间的争斗倾轧也变得日益严重。
而那黄侍中与陈都尉,一个与高洪相交甚密,一个曾在田赦手下任职,是邺都中代表高洪势力和田赦势力的主要人物。他们在这个时候上门,必定与蒲州的事有关。只怕他们刚听说上官贤落难的消息,便急着来争夺权势了。
陶北当下只想让这两人赶紧滚蛋,别来给他添堵。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面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最终,陶北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让他们进来!”
……
没过多久,黄侍中与陈都尉二人被带入大堂,陶北沉着脸坐在堂上等他们。
两人见陶北面色不善,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想怂恿对方先开口。然而两人又都不傻,谁也不肯先吃这个亏,局面一时间僵住了。
陶北又岂能不知他二人心思?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少在那里挤眉弄眼的,有什么话就说!我还有许多事要办,没空在这里陪你们耗着!”
那二人不由讪然。
终究是黄侍中先开了口。他假作关心道:“大将军,听闻蒲州城被破,河中府已被蜀军控制。不知上官将军安危如何?”
陶北冷笑道,“你不知?你当真不知?你们消息这么灵通,还需要来问我么!”
两人顿时尴尬不已。
往常陶北待人接物一向谦逊有礼,可是蒲州失守的消息令他满腹怒火,不由露出了威严狠戾的那一面。
黄侍中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听闻上官将军尽忠职守,誓死不从。只可惜城中粮草耗尽,有贼人叛变,为敌军打开了城门,致使上官将军被敌军生擒……大将军,此事当真么?”
陶北没有吭声。他快要喷火的眼神已经替他作答了。
黄侍中忙道:“上官将军一向忠肝义胆,即便战败,亦非上官将军之过,而是奸人之故!只是……蜀人知晓上官将军备受大将军器重,又在河南军中颇有威望,势必会想方设法策反上官将军……届时只怕……”
“是啊大将军!”陈都尉忙接茬道,“万一上官将军倒戈,河南府必定告急啊!就算上官将军不叛变,河南有他诸多旧部,也难保那些旧部不生贰心!为了江山社稷,大将军当尽快想办法稳住河南啊!”
这黄侍中看出了陶北不愿听人说上官贤的坏话,因此把话说得颇为委婉。陈都尉便缺了他这样的心眼,直言万一上官贤叛变会给新王朝带来巨大的损失。
陈都尉这番话果然惹怒了陶北,陶北又是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我怎么做事还要你们来教吗!”
陈都尉与黄侍中二人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这二人的来意陶北心里很明白。上官贤一出事,他们就急着来替自己的派系瓜分上官贤的势力了。
可放下他们的私心不谈,陶北也不得不承认,这二人说的是有道理的。
朱瑙没有杀上官贤,一定是存了策反上官贤的心思。上官贤若执意不降也还算了,可万一……万一上官贤动摇了,他所在的派系,他的旧部,是否也会随他一起动摇?即便陶北对上官贤的为人非常信任,但是作为掌权者,他不可能不考虑这种风险。
而且无论上官贤降不降,朱瑙接下来都一定会对河南下手。河南留下的守军就算不是上官贤的旧部也与上官贤关系密切。他们得知主将被降,难道就不会怯战、不会因畏惧而投降吗?!
陶北一向为人谨慎,这么大的事,他不敢赌。他必须赶紧派人接手上官贤留下的摊子,甚至铲除那些对上官贤过于忠心的势力,以免兵败如山倒,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可是……
陶北的心里一阵绞痛。
一瞬间他有种冲动,立刻集结百万大军,倾举国之力前往讨伐朱瑙,营救上官贤!但这也只是一股冲动罢了,他不可能真的这样做。
他很明白,上官贤不会再回来了。这名对他忠心耿耿的大将,或许会因不愿屈从敌军而自尽或被害,又或许……最终会变节……总之,那个人已经不能站在他的身旁,陪他问鼎天下了。
陶北闭上眼睛,将一切情绪藏在薄薄的眼帘后。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有何事改日再议。”
黄侍中与陈都尉二人又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陶北虽然没有表态,但他们明白,陶北已经被他们说动了。又或者,这原本便是陶北自己的意思,只是他二人过于急切,没有选对来的时机罢了。
于是二人连忙行了一礼,匆匆告退了。
待他二人离去后,陶北才又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微红。他长长喟叹一声,强迫自己不再想上官贤的任何事,默默思考起该如何瓜分上官贤空出的权柄,以使自己手下的几方势力能重新达到平衡……
269、第二百六十九章
夜晚, 谢无疾回到屋内。屋内火烛还亮着, 可他推门进去的时候, 却发现朱瑙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站在门口微微一愣, 放轻脚步走上前, 弯腰将右手搭在朱瑙背上,另一只手正欲向下抄,想将朱瑙抱回床上,他臂弯里的人却忽然动了。
朱瑙抬起头,困倦地望了会儿外面已经暗了的天色,哑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谢无疾仍保持姿势伏在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快到酉时三刻了。”
朱瑙侧过脸。谢无疾与他靠得很近, 他的嘴唇也不知有意无意从谢无疾的脸颊上擦过。他砸吧了一下嘴, 往后退了一些, 打量谢无疾。
“谢将军。”
“嗯?”
“虽说看久了也习惯了, 可有时还是会忽然觉得……”
“……”
“你生得可真好看。”
“…………”
昏暗的烛光里, 谢无疾的目光随着火烛一起闪动,隐约透出几分无奈来。
朱瑙低笑,侧身让出半张椅子,拉谢无疾在那半张上坐下:“这么晚才回来……进展如何?”
占据了河中后, 朱瑙理所当然地把整编河中军的任务交给了谢无疾。这几日谢无疾都在忙此事。
谢无疾摇了摇头,道:“一盘散沙, 不堪一击。”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可见他对河中军有多不满意。
朱瑙不觉得意外。
河中府不是个富裕之地,占地也不广, 仅辖三十余县。赵芜养不起不事农耕的大军,所以河中军除了作战之外,还需要承担耕种、修筑工事等诸多劳役。这样一来,河中军根本没有太多训练的时间,羸弱不堪也是理所当然了。也因此,蒲州城被上官贤一击即破。
而河中军如此羸弱,赵芜还能屹立至今,只是因为河中府地处汉中与河南的交界处,他两边讨好,两边游走,在朱瑙和陶北没有做好互相攻伐的准备时,谁也不敢轻易动他罢了。
朱瑙开口道:“既如此,不如从军中挑选一批精干之士,余下的大军就遣散了吧。”
谢无疾微微一怔:“遣散?”
朱瑙颔首。他方才看到睡着的公文正是从蒲州官府里缴来的田籍户册。这河中府在战乱之前本有三万余户人,可在去年赵芜重新普查整理了户册,发现如今整个河中府只有不足一万户的百姓了。多年战乱,已致使人口锐减。
在这种情况下,河中军却有一万五千人。也就是说,河中几乎每一户百姓都出了一名甚至多名男丁从军!这绝对到达了劳民伤财的地步。
谢无疾听罢想了想,道:“也好。那我就从军中遴选两千人,再另外调拨五千人来驻守河中。”
朱瑙道:“如此甚好。”
这河中军是赵芜一手养起来的,想要整编本来也难下手,索性以与民休息的理由把军队遣散回去,还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是河中毕竟与河南接壤,此地需要大军驻守。所以需要另外调五千人来。这五千精锐比赵芜养的一万五千乌合之众更善战,并不会削弱河中的防御,而且把两千人整编进去,自然而然就把赵芜的影响力消弭了,以后大军只会听朱瑙与谢无疾的命令行事。
谢无疾道:“那我明日便去选人,会尽快办好的。”
马上就要到农忙时节了,他得尽快从蜀军中挑五千人出来,也把河中军的两千精锐选出来,余下的人早日放回去,这样就不耽误了农耕。
谢无疾又问道:“河南那里有消息了么?”他问的是朱瑙派去河南说降的各路使者。
朱瑙支着下巴盯着他不断瞧,目光柔和:“不太顺利,听说吃了不少闭门羹。”
谢无疾:“……”
他听朱瑙的语气不急不忙的,不免有些疑惑。
陶北应该已经收到蒲州沦陷的消息了,也一定料到他们会趁热打铁地对河南下手,势必会立刻巩固河南的防御,而且黑马军也已经撤走了。倘若他们不能抓紧时间占领河南,以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无疾知道这几年来蜀商借着经商事宜在各地都有所渗透,本身就积累了许多人脉,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接近权贵,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在他们围蒲州的那四五个月里,朱瑙也没闲着,早就派人去河南布置了,就是为攻下蒲州以后的事做准备。只是不知他的布置做得如何,缘何还会吃闭门羹呢?
谢无疾沉吟道:“若能先攻取孟州,汝、郑二州必人心惶惶,届时对其守军加以威慑,并以利诱之……”
他还没说完,朱瑙一根手指点在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不着急。”朱瑙眨眨眼,“再等一阵看看。”
谢无疾微怔。再等一阵?等什么?等到陶北有所反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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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的郑州。
袁肖正靠在椅背上出神,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他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袁公,”屋外的亲随道,“王家派人送了几匹锦来,说是最近他们府上新采买的,特意来孝敬袁公几匹。”
袁肖皱了下眉头。
他是驻守郑州的都指挥使,掌管郑州守军,也是上官贤的忠实部下,他是被上官贤一手从百夫长提拔到现在的位置的。
自从蒲州被破后,蜀军立刻派了人游说他,说是上官贤已经被擒,倘若他能向蜀军投诚,朱瑙必会重用他和他的部下。袁肖当下就把蜀人的说客打了一顿赶走了,表现出坚决的态度:他只会效忠于陶北,绝不会投敌的!
不过实际上,他虽然给蜀人吃了闭门羹,但也能未能完全切断与蜀人的联系——那王家,便是来替蜀人做说客的。
王家乃是郑州本地的一个大户,这几年来与袁肖交往甚密,在筹措军费上帮过袁肖不少忙,袁肖也同样利用职务给王家提供过一些好处。王家虽然是郑州人,但因为经常和蜀商做生意,所以十分亲蜀。最近王家常常借着各种名义派人来他府上,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门外的亲随问道:“袁公,锦要收下吗?”
袁肖的心里有点烦。他虽然因为官职较低,没怎么与陶北接触过,但他深受上官贤的影响,对陶北还是很忠心的。再加上他自己是河南人,当然不愿和蜀人有什么牵扯。
只是现在,上官贤被蜀军生擒,他不知道上官贤最后会不会变节,所以他的立场难免有些摇摆。再加上那王家与他关系亲密,他还有不少事需要指望王家,不想因为抗拒蜀人弄僵了和王家的关系……
最终,袁肖开口道:“收下吧。”
亲随问道:“那,王家的人求见,袁公要见他们吗?”
袁肖啧了一声:“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你再准备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给他们送回去。”
如此,既不至于和王家闹得不快,也躲开了那些他不想听的话。
亲随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往后两日,王家又派人来找了两次,都被袁肖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那王家无可奈何,也只好暂时消停了。
……
几日后。
黄昏时分,袁肖带着几名亲随行色匆匆地出了军营,正要上马,忽听不远处闹了起来。
袁肖只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原来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名男子试图接近他,被士卒们给拦了下来。
那男子面色焦急,不断冲他挥手:“袁兄,袁兄!”
那人正是王家的一名公子,昔日和袁肖私交最好的王惇。
认出王惇,袁肖的脸顿时黑了。他已经够给王家人面子了,可王家人这么死缠烂打,实在过分了!
事实上,袁肖犹豫了几天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忠于陶北。他相信上官贤是不会变节的,而倘若他选择投敌,那他就无颜去见上官贤了。再者他对蜀人来说是异己,不管蜀人许诺的话有多动听,可他要是真的投靠过去,只怕朱瑙并不会兑现承诺,只会利用完就把他扔了!他在中原前途正好,实在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而现在,他已经明确了立场,王家人却还纠缠不休,并且闹到他的军营门口来。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当下袁肖不留情面地下令道:“把他赶走!再敢纠缠,就把他抓起来投入军牢!”
几名卫兵立刻就冲着王惇去了。
王惇一见这情形,更急了,高声道:“袁兄,我找你真有急事!你且听我说了再走不迟啊!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袁肖已经一只脚踩到了马镫上,听到这话,不由停下了动作。
这王惇毕竟是王家公子,今日亲自跑来找他,又如此急切,或许并不是为了给蜀人做说客,而是另有他事。否则,派一个下人来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出面呢?
想到这里,袁肖的态度软化了几分,下令道:“放开他。”
几名卫兵原本已经将王惇按到地上了,闻言忙将人拉起来,提到袁肖的面前。
袁肖神色颇有几分不耐烦,冷冷道:“王兄找我何事,不妨长话短说。我有要事要办,耽搁不起。”
王惇目光向周围梭巡了一圈,面露难色。很显然,他要说的事十分机密,不能在众人面前说道。
袁肖又皱起眉头,终究还是耐下性子,向周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开。
待众士卒退出一段距离,王惇这才低声开口:“我是来给袁兄通风报信的!袁兄可是要去官府?那里备下了鸿门宴,万万去不得啊!”
袁肖顿时一怔。他此番着急离开,的确要去官府。方才河南府的官员吴圩派了人来军营传话,说是听说了一些消息,着急请袁肖过去商议。袁肖没有多想,点了几个卫兵就出来了,才刚出门,就被王惇拦下了。
袁肖立刻将王惇拉到一旁,肃然道:“什么叫鸿门宴?王兄知道什么?”
王惇附在他耳边道:“我在官府里安插了一些耳目,听说昨日夜里有数人进了郑州官府,为首的正是列将军秦厚!”
听到秦厚这名字,袁肖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所谓列将军,就是杂号将军,地位在他这都指挥使之上。而且秦厚这人袁肖知道,那是高洪的部将!郑州一向是上官贤的地盘,高洪的人马,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王惇接着道:“我的耳目打听到,秦厚从邺都带来了陶大将军的密令。他们打算将你骗去官府,趁机将你抓捕,直接押上车送回邺都去!秦厚会带人接管你在郑州的兵马!”
“抓我?!”袁肖瞪眼道,“凭什么?!”
王惇急道:“上官将军落到蜀军手里,陶大将军认为他已经叛变,所以急着将他的势力铲除啊!”
袁肖顿时僵在原地。
王惇这么一说,其中的干系他立刻就明白了。陶北手下三大派系斗争可不止斗了三两天,如今上官贤一落难,其他两派人马必定立刻趁火打劫。而陶北也不想着怎么援救上官贤,或是怎样安抚那些尽忠的将士们,反而要着急将上官贤的势力连根拔除,把权柄分给另外两派人马了!
想到这里,袁肖勃然大怒,气到浑身颤抖。
这么多年来上官贤带着他们为陶北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可陶北呢?!陶北却为了自己的权势,挑动派系斗争,打压忠良!上官贤会在蒲州大败,也是因为陶北不派援军来救!不光不救,居然还要来一招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令人寒心,令人恶心!!
不过袁肖也没有彻底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知道王惇与蜀商交往过密,收受了蜀商不少好处。他担心这可能是王惇为了替蜀人劝降他故意诈他,于是道:“王兄,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可玩笑。你若有半句假话,休怪我不顾昔日情谊了!”
王惇忙道:“袁兄,这种事岂能玩笑?我来给你报信,亦冒着极大风险。你若不信,马上派人去官府看看便是,他们早在官府周遭布置好了兵力,等你一露面,即便察觉不对,也走不脱了!”
他不说,袁肖也会派人去查。袁肖立刻招来几名亲信,对他们如此这般吩咐两句,亲信领命,二话不说朝着官府的方向飞马而去。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亲信策马回来了。
“指挥使!”亲信道,“我等扮作普通百姓前去查探,果真如指挥使所言,官府周遭有埋伏!”
袁肖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扶住额头。
果真……果真……真是好狠的陶大将军啊!!竟能想出如此阴毒手段来对付他!!
——实则陶北出此下策也是无奈。倘若他调集大军前来守卫河南,一则耗费时间,二则声势太大;倘若他光明正大地下令裁撤上官贤的旧部,也怕引起这些旧部的不满,反而投靠蜀军。于是他才想出这一招,让人暗中把那些对上官贤最忠心的旧部控制住,然后派人接管那些军官的位置,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接管军权,控制好河南。
可惜陶北不知,就在朱瑙围蒲州的那几个月里,早派人来把河南府各地的势力背影调查得清清楚楚,并花重金买通打点了许多耳目。陶北这一招阴的还没使出来,就先被他挑明了。
袁肖能当上郑州都指挥使,也绝非善茬。这样一口恶气他哪里咽得下去?为了他自己,为了上官贤,他都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
当下他心中已有了决断,恶狠狠道:“好,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传我命令,立刻集结兵力,准备攻打郑州官府——老子今日要哗变了!”
270、第二百七十章
郑州官府内, 吴圩与秦厚对军营里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他们还在等着袁肖的到来。
等了许久, 秦厚等得不耐烦了, 不由起身来回走动。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夕阳下沉得很快, 天色已经越来越昏暗了。
他终于等不下去,不悦地问道:“吴公,那袁指挥使往日也如此倨傲吗?这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竟还不见他的人影!难道郑州官府请他都请不动么?”
秦厚与袁肖虽没打过交道,但二人分属不同阵营,两阵营相互较劲已久,他本能地对袁肖没有好感, 已忍不住数落起袁肖的罪状。
吴圩也很纳闷, 不知今日为何等了这么长时间。他好言劝道:“往常不会如此的, 可能今日袁指挥使有事正忙吧……秦将军要不坐下吃些点心?再等一会儿, 应该快来了……”
听他这么说, 秦厚不好再说什么,又回到位置上坐下了。
由于秦厚是昨晚才到的郑州,今天就联合吴圩布下了这个鸿门宴,动作非常快, 所以他们并没想过会有消息走漏的可能,只以为袁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这吴圩乃是郑州的文官, 并不属于陶北帐下以三员大将为首的任何一个派系,若要说的话,他因在河南任职, 与上官贤的接触更多,跟上官贤的关系还较亲近些。只是秦厚带着陶北的密令而来,吴圩不敢违背陶北的旨意,所以只能配合罢了。
昨晚在得知陶北打算秘密抓捕袁肖后,吴圩的心情颇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