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上官贤对陶北忠心不二,亦知上官贤在蒲州守城艰难,最后落败实在情非得已。可谁想到上官贤打了无数胜仗,只败了这一次,就把一切全赔上了!非但他自己被蜀军生擒,就连他的党羽都要被陶北翦除……俗话说君王无情,陶北虽无君王之名,却有君王之实,实在无情啊……

吴圩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秦将军……你们今日抓了袁指挥使,不会伤他性命吧?他毕竟……毕竟也做干什么……”

秦厚瞥了吴圩一眼,看出了吴圩的不忍。他道:“吴公放心,只要袁指挥使不做不智之举,我不会伤他性命的。大将军的意思不过是要将他调离郑州罢了。待回了邺都,自有其他任命等着他。没准,还要给他升官呢。”

吴圩呵呵干笑。升官?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一定会是明升暗降。想必陶北不会再让上官贤的党羽握有实权了。真是可怜了这些忠良啊……

秦厚见吴圩神色不忍,不由怀疑道:“莫非吴公与袁指挥使私交甚笃?”他昨晚到的时候其实打听过,郑州官府与驻军之间一向各干各的,关系并不密切,因此他才敢找吴圩来设个局。可要是这两人有私下的牵扯,他就要担心一下吴圩会不会泄密了。

吴圩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没有!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有别的意思!我跟袁指挥使萍水相逢,绝无私交!”

他虽说同情袁肖,但也害怕遭受牵连,因此忙不迭撇清关系。

秦厚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料想他也不敢通风报信,神色不由软化下去。片刻后,他低声叹道:“朱瑙其人城府极深,又擅笼络人心。此番他带兵亲征蒲州,至今还盘亘河中不去。大将军如此安排……亦有无奈之处……”

他虽然跟上官贤的手下不对付,但也知道这一次上官贤的这些党羽着实有些冤枉。说到底,还是朱瑙这个敌人太过强大了,让陶北不敢抱有任何侥幸之心。

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先是陶北自己亲率的军队在云阳落败,接着上官贤又在蒲州惨败,万一郑州再出现任何问题,陶北一手建立的新王朝只怕是寿数将尽了……虽然非常无情,他也必须狠绝到底。

吴圩默然。

他能明白陶北的顾虑,只是明白归明白,齿冷终归是不可避免的……

两人聊了一阵,险些忘了时间。秦厚往外一看,忽然发现天色几乎已全暗了。他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又一次站起身来:“天都黑了,袁肖怎么还没来?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吴圩也感觉不对,忙道:“我再派人去催请一次……”

话音刚落,官府外忽然传来了打斗和惨叫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的表情。难道袁肖来了?

他们在官府外布置了一些埋伏,但主要是用来防止袁肖带的人手太多,发现不对后从官府逃脱的。按照计划,那些人只是后手,不该提前动手啊!

秦厚连忙向外冲去,吴圩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冲到官府大道上,只见官府外面已经被大军团团围了起来。秦厚手下的人马正在战斗,可是他们人太少了,如何打得过包围了官府的大队人马?眨眼的功夫,一个又一个人倒了下去……

“袁……袁指挥使?!”吴圩失声惊呼。

黑夜中,举着火把站在官府门口,满脸肃杀的人不是袁肖又是谁?

秦厚本不认得袁肖,听到吴圩这个称呼,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猛地转向吴圩,怒火滔天:“你!你竟敢走漏消息?!你们是想联手造反!!”

吴圩吓得脸色惨白,差点咬了舌头:“不不、我没有!这怎么会……”

秦厚岂肯信他解释?如果不是吴圩派人通风报信,他怎么可能被袁肖反将一军!他盛怒之下拔出佩刀,朝吴圩狠狠砍了过去!

吴圩慌忙后退,可他一届文官,岂比得上秦厚这武将动作快?就在秦厚的大刀快要砍中他脑袋的时候,忽听“噗”的一声,那柄大刀在空中停住了。

秦厚低下头,看到一支长箭贯穿了他胸口。他想要挣扎,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肢体瞬间变得麻木而不可控。大刀从他手中脱落坠地,他的眼神愤怒而不甘,然而最终,他还是轰然倒下了……

吴圩瘫软在地,身上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身旁传来脚步声,吴圩回头一看,是袁肖走了进来。吴圩也不知消息究竟是怎么传进袁肖耳中的,但他自知他今日与秦厚设局陷害袁肖,却被袁肖破局,他必定难逃一死。秦厚先死,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他不由满心绝望。

然而袁肖并没有对吴圩动手。他只是上前检查了一下秦厚的尸体,确定秦厚已死,顿时冷笑起来。等冷笑过后,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他杀了秦厚和从邺都来的人,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如今他只能去投靠蜀军了。

——没有回头路也罢!他只恨今日射杀的不是陶北,不够出了他心头的那口恶气!

良久,袁肖站了起来,转向一旁的吴圩。

“吴公。”

吴圩浑身一哆嗦,瑟瑟发抖地回应:“袁袁、袁指挥使……”

袁肖冷声道:“陶北此贼暴虐无常,狗肺狼心!他三番四次残害忠良,伤化虐民,已为天下人所不齿!如今我欲投靠明主,讨伐陶贼!”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不知吴公有何打算?”

吴圩不由怔住。他久经官场,立刻明白了袁肖是在邀请,或应该说胁迫他一起投靠蜀人。

须知袁肖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又是降将,自知去了蜀人那里必定孤立无援,不受重视。因此他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和地位,不止要带着手下的兵马前去投靠,更要带上郑州府一起投诚。

其实他大可杀了吴圩,挟持其他官员。但是他知道吴圩今日给他设局也是被逼无奈,再加上先前蒲州被困时,为了营救上官贤吴圩也尽了心力,所以他给吴圩一次选择活路的机会。

等他摆平了郑州府,河南一带还有诸多上官贤的旧部,相信陶北也会一一翦除。无论是出于同袍情谊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他都打算煽动劝服那些势力一起加入蜀府,给那狼心狗肺的陶北来一招釜底抽薪!。

而吴圩又做何感想呢?他自知如果他胆敢拒绝,袁肖绝不会放过他。而且即便他能从袁肖手里苟存性命,可秦厚死在了他的地界上,陶北又能饶过他吗?他也别无选择了……

片刻后,吴圩哭丧着脸,却又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袁、袁兄所言甚是。陶大将……陶、陶贼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愿与袁兄共投明主……”

晚风萧萧,吹动满街的枝梢,如泣如诉……

=====

蒲州城内,

谢无疾已遴选完河中军的新军,他留下了部分精锐,将余下的一万多士卒发回原籍。军中各级官员人选也由他和朱瑙及其他官员们共同商议后拟定完毕,往下便要开始训练新军了。

忙完了手上要事,谢无疾偷得一日的空闲。然而他本就是个闲不下的人,再则即使他得了闲暇,朱瑙却落不得闲,他要这闲来也无用。因此他招来了午聪等几名军官,在屋内共同研看沙盘。

谢无疾每到一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仔细调查周遭地形,然后制作精良的沙盘,以便在沙盘上推演军事。

眼下闲来无事,他已与几名军官讨论了十几种如果主动出兵,该如何攻克河南的计划;又讨论了七八种如果陶北派兵从河南进攻,会从哪些地方攻来的可能。

几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众人噤声,谢无疾道:“何事?”

屋外的亲兵道:“将军,陛下来了。”

谢无疾与几名军官微微一怔,军官们忙退到一旁,谢无疾快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朱瑙果然就站在院子里。眼下正是春日,院子里琼花灿烂,阳光和煦,谢无疾有一瞬间被那熟悉的笑容迷了眼,少焉才开口道:“你今日不是正忙?怎忽然果然?”

朱瑙道:“听了件好消息,立刻想来告诉你。”

他们自然不会站在院子里说话,谢无疾侧身让开一条路,两人走进屋内,屋中的军官们见了朱瑙纷纷行礼。

朱瑙摆手让众人起身,看见了摆在屋中央的沙盘。

谢无疾道:“什么好消息?”

沙盘上查了许多支用树枝和写了字的布片做成的小军旗,用来代表各路兵马。朱瑙走上前去,拔掉了一面写着“郑州”的军旗。

屋内众人愣怔片刻,谢无疾眼睛一亮。

午聪喜上眉梢,率先抢问道:“陛下,难道郑州军降了?!”

朱瑙不置可否,含笑伸出手,又拔掉了第二面“孟州”军旗。

“孟州……也降了?!”

屋内瞬间就沸腾了!

那孟州的都指挥使钱施也是上官贤的亲信,他最近和袁肖遭遇相同,也事先得知了陶北派人前来接管军权的消息。可他没有袁肖果断,知情后虽然愤怒,却一直犹豫不决,只和陶北派来的人马僵持周旋,不肯轻易就范,也不敢有过激之举。

直到袁肖揭竿而起的消息传到孟州,陶北派往孟州的军官闻讯大惊,生怕自己落得和秦厚一样的下场,竟然自己带人连夜溜了!钱施一看,知道那些人回到邺都后,陶北一定会追究自己抗旨的罪状,加上袁肖派人来游说他,他也确实对陶北的举动感到寒心,于是才和袁肖一起向蜀军投降了。

可惜的是,陶北派往汝州的人马成功接管了汝州的兵权,已在汝州加固军防,没能让朱瑙的势力伸进汝州。好在那袁肖异常积极,已偷偷派人前往汝州,帮着朱瑙暗中联络汝州的势力,看是否有其他下手的机会。

得知了孟州、郑州不攻自破的消息,屋内的军官都狂喜不已,就连谢无疾嘴角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谢无疾自然也深知此理,然而直到遇见朱瑙,他才知攻心之法竟可如此。倘或由他出兵攻克孟、郑二州,他自问成事不难,可需要耗费的兵马、财力及年月便不知几何了……

谢无疾问道:“此事上官贤可已知晓?”

上官贤被擒后至今已过两月。他初被软禁时,曾多次尝试自绝,然而朱瑙派出的人对他看管甚严,没给他自绝的机会。等过了一阵子,他心气退了点儿,加上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倒也平和了。再加上他可能有点好奇,想看朱瑙过了四个月是不是真的会放他走,所以最近总算吃得下也睡的香了。

朱瑙手下的人隔三差五会去找他喝喝茶,聊聊天,看看有没有说降的可能。他的态度这是一以贯之的和蔼:要命拿走,要降滚蛋!

然而眼下,上官贤旧部中已有两员部将投降朱瑙,还有更多势力正在犹豫。加上陶北如此狠绝,倘若这些事情被上官贤知道了,他的立场未必不会动摇。正如当年朱瑙试图收服崔诚说过,人心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留着性命,没什么不能更改。

然而这一次朱瑙却摇了摇头。

“上官贤心性非同常人。”朱瑙道,“先不必告诉他,过两月再说吧。”

谢无疾微微一怔。过两个月?再过两个月,就是朱瑙向上官贤许诺的四个月了。直到要放人时,他才让上官贤知道吗?届时上官贤会如何应对,谢无疾不知。只是若无长久的挣扎与接受,只怕上官贤还是不会轻易变节。

不过如今陶北的新朝已是风雨飘摇,骆驼背上一捆一捆稻草越摞越高,或许已不缺上官贤这一块石头了……

271、第二百七十一章

邺都。

“砰!”

“啪!”

“哐当!”

屋内不断传来巨响和撞击声, 似乎是屋内的人正在摔打屋中的家什。站在门外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可谁都不敢出声, 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此间正是陶北的大将军府。

就在今日早晨, 郑州军、孟州军向蜀军投降的消息传进了大将军府, 听完消息的陶北连早朝都没有去,整个上午闭门谢客,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他大多时候并不发出声音,侍卫们都担心他在屋里会有什么意外,可忽然间,屋内会传来狂怒的吼叫声,又或者一通乱砸的动静, 等里面的人累了, 又恢复安静。过一阵子, 下一轮爆发又开始了……

这些侍卫跟随陶北已有多年, 在他们心目中, 陶北一直都是冷静而克制的,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陶北如此失控。可见这一次对陶北的打击有多么巨大……

郑州和孟州,对陶北来说的确太重要了。

河南,百年来一直是盘龙之地, 是王朝都城所在。陶北统一河南、河北后,也曾一度犹豫过是否要将都城放在洛阳。可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而是选择了邺都,那是因为河南平原虽然土地富饶,却一马平川, 无险可守。而且多年战乱,昔日王城也是损毁的最为严重的,几乎已被夷为平地,想在那里重建都城,代价太大,陶北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

可陶北虽然没有定都洛阳,河南这块宝地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地位仍是不一般的。俗语言“得中原者得天下”,实则从地利而言并非如此,可这话却能道明河南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

想当初陶北让上官贤镇守河南,正是因为上官贤是他手下将领中他最为信任的一个。可谁都没想到,上官贤甫一兵败,郑州孟州立刻接连叛乱!汝州怀州虽然太平,可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块土地,它更是一种象征。当他平定河南之时,他意气奋发,还以为自己就是真龙之命,天下已经唾手可得了!可现在,河南即将失守,巨大的恐慌也无法克制在他的心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当守在门口侍卫们又开始但心里屋内人的状况,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侍卫们吓了一跳,看见走出来的陶北衣衫凌乱,神色憔悴,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他的狼狈模样,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陶北抹了把脸,低声道:“去把鲁宁、汪客、陈桥、黄平……都召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议,让他们立刻来。”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记得掩人耳目。”

亲兵们神色一凛。陶北提到的几人不是他自己的心腹,就是高洪、田赦派系中的要员,且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可这里面却独独没有上官贤阵营的人。尤其是那句“掩人耳目”太耐人寻味了。看来,陶北是要有大动作了……

亲兵们丝毫不敢耽搁,赶紧出府传令去了。

……

……

不到半个时辰,陈桥只带了两名亲随,打扮低调地穿过街巷,来到大将军府的偏门。

守门的侍卫认得他,简单检查了一番就带着他入府了。

陈桥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后院,只见后院中其他几名被陶北征召的官员已经先他一步到了。陈桥一看这人员,顿时呼吸一窒,已大概猜到了什么。

等陈桥一到,陶北要找的人就都到齐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取出一张刚才拟好的名单,推到众官员面前:“明日早朝,我会请圣上宣旨,将这些人全部罢免或调职。”

众人定睛一看,这张名单上写的全是上官贤的亲信,甚至有不少只是与上官贤交好而已。有不少身居要职的人都名列其中!

被召来的这些人中有不少已经隐约猜到要发生的事,可等看到这张名单,还是纷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陶北下手实在太狠了,他是要把一整支派系彻底翦除啊!虽然之前陶北已经往河南派了人,但他那时也只想稳住河南的形势,并没有要把事态扩大的意思。可现在,就连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邺都的许多官员只因为站错了阵营,也要遭受牵连了……

虽然陈桥身为高洪的党羽,自然愿意见到政敌的权势被削弱,可这么大的动作,连他都不免心惊胆战。他小心翼翼道:“大将军,这些人……当真要全都罢免吗?会否影响太大了……”

陶北面色沉静:“今日早晨,我收到消息,郑州军与孟州军叛乱,已投靠蜀军。”

此言一出,屋中人纷纷变色。

郑州与孟州全都降了?!这么快?!那河南府岂不是即将不保?!难怪陶北今日连早朝都没有去……

这下众人终于明白陶北为什么会仓促间做出这么可怕的决定了——上官贤的这支派系已经完全失去了陶北的信任,如果继续让这些人身居高位,万一他们也有投敌之举,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即便他们目前还什么都没有做,陶北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至于为什么不能分批慢慢下手,因为陶北稍有动作,这些人肯定就会明白形势不对,他们为了自保很可能会反抗。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一口气把事情办了,让那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同时免除这么多官员,就算事情进展顺利,仍然会对王朝造成很大的动荡。接下来或许会有一些官位空缺,一些政务没法交接……陶北今日去找这些人来,就是为了商量怎么减小事情的影响。

屋内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他们知道,接下来邺都,乃至整个新梁王朝,就要风雨飘摇了……

“陈都尉。”陶北看向陈桥。

陈桥有些走神,被边上的人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啊?啊……”

陶北冷冷道:“让你手下的禁军做好准备,绝不能让邺都发生动乱。”

这是陈桥今日被召来的缘由。那些马上要被罢免的官员中,有些家大业大,家仆众多;有些还控制了一部分兵马,所以陶北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免他们闹事。

陈桥忙道:“我今夜就布置好人手。”

他今夜就要把几座府邸悄悄围起来,万一这些人有任何异动,他们就可以立刻采取强制手段了。

陶北又给其他人分派了任务,以确保朝廷不会因此陷入瘫痪和失灵。

待任务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屋内又沉默下来。

黄平清了清嗓子,义愤填膺地开口:“大将军待上官将军恩重如山,没想到上官将军却如此御下无方!他实在愧对大将军的栽培啊!”

”是啊……”

“上官将军实在……唉,妄我曾以为他是良将忠臣。”

屋内几人都跟着附和。他们并不知道郑州和孟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就连陶北也不清楚起因经过。但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上官贤被擒刚两个月,他的手下就纷纷向朱瑙投降了。

其实上官贤究竟为人如何,哪怕是高洪、田赦阵营的人也很清楚。他的部下竟然反得这么快,太出人意料了!与其说上官贤治下无方,不如说,朱瑙究竟用了什么可怕的手段?!他笼络人心的本事也未免太强了!

可人们之所以纷纷声讨上官贤,其实是害怕这件事也会牵连到他们。

须知陶北身为最高将领,又是有实无名的君王,他需要掌控大局,不可能事事躬亲。所以他只能控制少数一批将领,而由这些将领培养庞大的派系,他再利用派系斗争就可以稳固自己权势。

可是这就导致了底下的官员往往只忠于自己的长官,而不忠于陶北。一旦有任何将领出事,整支派系都变得不再可靠!

如果陶北因上官贤之事心生顾忌,去扶持除了高洪田赦之外更多的派系,把权势分化得更散,那在座之人谁都落不着好。所以他们只能把这个“御下无方”的罪名推到上官贤的身上,以免事态更进一步恶化了。

陶北并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可此刻他已经疲惫得想不了太多了。先把眼前的最大麻烦解决了,余下的麻烦再一点点想办法吧……如果,他能撑到那一天的话。

陶北不再多说什么,只与众人把任务交代完,就让众人从偏门悄悄回去了。

=====

半个月后,邺都的消息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江南江宁府。

得知了消息,韩如山大为震惊,立刻召集了各路人马前来商讨对策。

没过多久,该来的人都来齐了,挤满了大殿。

皇帝韩如山坐在首座,挨在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谢家与柳家的子弟,他们是江南最显赫的两大世家。往后依次还有数人,全是江南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这些人也正是江南陈国的官员们。

与陶北的梁国和朱瑙的蜀国不同,这些年来江南没有经过多少战乱,在这里扎根最深的仍是那些经营百年的豪族世家。而这些世家又经过百年的通婚联姻,凝聚成了稳固的力量。正是他们执掌着江南陈国。

韩如山开口道:“诸位爱卿,朕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朕收到消息,河南郑州军、孟州军向蜀人投降,梁大将军陶北震怒之下已罢免了朝中几十名官员,眼下邺都一片混乱。”

殿内的人全都面色悻悻。他们来之前已经听说这个消息了。

众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

“那陶北真是中看不中用,建立梁国才多久?居然就把河南丢了……”

“这下当初被他打压下去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些人如果借机生事,他那梁国就该分崩离析了吧?”

“他还一口气罢免这么多人,官府要如何运作?他怕不是疯了!”

“陶北的事还在其次,关键是那蜀军也太可怕了吧!他们节节获胜,先是长沙破了孙湘,又在云阳击败陶北,现在连克河中、河南!拢共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啊!再这么下去,他们还不得打到我们江南来了!”

“是啊,我也怕他们会给予江南,那可如何是好?”

“听说当初在云阳击败陶北,还有这次攻破河中的都是谢无疾。他们谢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人,真是的……唉……”

一些议论隐约传进谢无尘的耳朵里,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些年谢无疾加入蜀国,受封征北将军,为朱瑙立下赫赫战功,江南其他世家看在眼里,难免会有微词。还有人怀疑谢家是不是在做两手准备,以便将来无论乱世中谁取胜,他们都能屹立于不倒?

其实谢家实在是冤枉,但这事儿也说不清,也只能任人说道去了。

“咳。”柳惊风清了清嗓子。殿内的人顿时安静下来。

柳惊风道:“如今梁国连连受挫,蜀国高歌猛进,这对我们而言,并非好事啊。”

殿内无人反驳,显然众人对此有共识。

其实这些年来他们和蜀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因为两国并不接壤,蜀人又热衷于做生意,江南自然乐于与其往来。反倒是梁国就在他们西边,陶北又野心勃勃,从未掩饰对江南的觊觎,因此江南抗梁抗了许多年。

谁曾想,转瞬间,形势就变了。

蜀军击败长沙军后,占了长沙不少土地,现在已经和江南陈国接壤了。而陶北那里形势惨淡,万一梁国覆灭,被蜀国吞并,那蜀军下一步的目标不就是江南了吗!

他们要如何抵抗洪水猛兽一般的蜀军?!又能抵挡多久?!

以前众人都巴不得陶北赶紧倒大霉,梁国快点完蛋,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梁国居然成了他们西面的屏障。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形势是梁与蜀不相上下,互相制衡,这样就谁也没精力来觊觎他们江南了。但现在,这样的平衡很快就要维系不住了……

柳惊风道:“一旦梁国分崩离析,蜀军便直逼我边境。依我看,为保江南永安,我们应当联梁抗蜀才是。”

韩如山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

底下有人跟着点头,有人却不做声。联梁抗蜀?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如果有敌军攻打过来,江南的子弟兵们会誓死抵抗,可让他们出去作战,还是替别人作战,那他们势必不愿离开家乡。

韩如山道:“诸位爱卿有何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于是又有人陆陆续续提了些建议,众人一番商讨后,大多都觉得不合理或是不好办,结果迟迟没能推进。

又有人道:“若我们能打听到蜀军的下一步计划,便可提前告知陶北,让他做好应对的准备。”

联梁抗蜀有太多人不愿意,但是助梁抗蜀却容易多了。他们可以做些相对简单的事,譬如打听情报,或是收买官员,或是直接给陶北一些钱粮资助,这些都不会有人反对。

于是又有人悄悄把目光望向了在场的谢家子弟。在蜀国身居高位,又与他们关系密切的,谢无疾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谢无尘黑着脸不做声。

柳惊风将谢无尘的不悦看在眼中,目光在殿内梭巡了一圈,最终在一个人身上定住了。

“卢兄,你曾在成都府为官数载,在蜀国应当积攒了一些人脉吧?不知你是否有一二旧友,可为我们所用?”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朝着柳惊风问话的那人聚拢过去——正是卢清辉。

韩如山也想起来了,接着道:“没错,卢爱卿当年曾在成都府担任过少尹一职?想必在蜀中拥有不少旧友。”

卢清辉今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万没想到焦点会忽然聚到他的身上,眼神顿时有些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