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去的时间里,夜色已经深了。玄天教的教徒们不敢贸然进攻,又不能撤,也不敢睡。这大晚上的,教徒们的心情越发焦躁。
赵重九快要把自己的头发都抓秃了,每隔一会儿就抓着手下问:“跟那帮土匪谈妥联手的事了没有?!”
“祭酒,没有啊……你刚刚才问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重九七窍冒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拔出刀来胡乱挥砍。他周遭的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吱声。
好半晌,终于有人凑上来:“祭酒,咱们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要不然,趁着天黑,那些官军和土匪应该都困了,咱们索性摸过去偷袭,杀了那些官军,抢了他们的马赶紧走。那些土匪未必来得及下山跟咱们抢。”
赵重九有些犹豫。这倒不失一个办法,要不然耗到明天天亮也未必有个结果啊!
片刻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就这么办!他立刻下令道:“传下去,让大家都清醒点,咱们马上准备去偷袭官军。”
手下接到命令,正准备去传话,却忽听“咻”的一声,一支明亮的火箭忽然将漆黑的夜色劈成两半!
众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名惊呆了,正不知所措间,又听“咻咻”两声,两支火箭又接连升空,将夜空微微照亮。
射箭之人膂力过人,第三支火箭射出时,第一支火箭才刚开始下坠。而当三支火箭都掉头坠下后,天空恢复了黑暗。只一瞬,又有无数火把亮起,将夜色照耀得灯火通明!
而与火光一起响起的,是震天的喊杀声!
赵重九霎时惊呆了,连忙向前方望去。火光的照应下,只见一支披甲戴锐的雄兵向着他们冲杀过来!
他看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只听马蹄如雷,喊声似鼓,阵列似棋,天震地骇!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军队,仿佛神兵天降一般,一时间他满心惊惧,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竟惹得这支神兵要来收他,却全然忘了是他带人在林前将对方拦下的。
直到周遭的哭喊声将他的神智拽回,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保护我!”赵重九慌乱地抓住几个人,掉头往后跑,“撤!赶紧撤撤!”
当看到对方的锋芒,他没有任何挣扎就放弃了迎战的想法。缺少训练的教徒们则转瞬就已乱成了一锅粥,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人们甚至没有听见赵重九的命令,有人本能地转头向后跑,有人却稀里糊涂地向延州军跑去。
数人簇拥着赵重九掉头向后,预备逃离,然而他们还没跑出两步,前方先跑的部队就鬼哭狼嚎地退回来了。
“祭酒!后方也有敌人!”教徒们哭喊道,“我们,我们被包围了啊!”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赵重九的身上,令他浑身一颤,遍体生寒。
怎么会这样……
190、第一百九十章
有了唐家军帮忙拦截, 邪教徒们的退路被封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邪教众便已缴械投降了。
很快, 赵重九也灰头土脸地被延州军士卒从人群里抓了出来。
他被几名士卒架着扔到谢无疾的马前, 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他挣扎着抬起头, 才发现坐在马上的是个年轻白皙的男子。而这男子显然就是这支骑兵的统领了。
谢无疾相貌虽清秀,神情却极有威严。他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赵重九:“你就是邪教的头目?”
赵重九被他的眼神盯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从谢无疾的语气和措辞中他可以听出谢无疾对玄天教有多反感,他心知等待自己的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于是垂死挣扎地叫嚣起来:“放开我,你们这些罪人!我乃师君座下祭酒, 你们胆敢对我不敬, 师君会诅咒你们肠穿肚烂, 不得好死的!”
这话说完, 延州军的士卒们纷纷嗤笑不屑。聚过来的唐家军们也翻起了白眼, 可玄天教徒众人却大都用仇视的目光瞪视着谢无疾。
谢无疾眉头皱得愈发紧,正要叫人把赵重九拖下去砍了,赵重九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大叫起来:“师君有灵, 正看着你们呢!谁若能砍下这些罪人的脑袋,必能广积福德, 延年益寿!”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竟然还打算妖言惑众,煽动教众继续反抗。
诡异的是, 他百般漏洞的话居然还真起了作用。已经受伏的教徒们忽然骚动起来,有几人开始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什么祈求神佛保佑的话,紧接着,几名教徒忽然朝着谢无疾冲了过来!
延州军们没想到这一茬,竟然真的被几个教徒冲破了包围。好在谢无疾的卫兵们反应很快,赶紧抽刀上前护驾。
那几名舍身取义的教徒还没跑到马前,就纷纷倒在了锋利的刀刃下——无疑,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得到了刀枪不入的庇护。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求仁得仁。
即使是这样,骚乱仍然持续了一阵,依旧有不怕死的教徒往上冲。延州军们砍倒了足足十几个人,蠢蠢欲动的教徒们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午聪看见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不可思议。玄天教究竟有什么法力,竟能忽悠得那么多人相信那些鬼话?他回头看谢无疾时,发现谢无疾额角的青筋都微微暴起。谢无疾很少会这样,显然此刻已怒到极致了。
赵重九还想继续妖言惑众,把教徒们把他救走。士卒们已冲上来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多说一句话。
谢无疾一字一顿道:“将此妖人斩断四肢,大卸八块!”
他手上沾的鲜血虽不少,却极少将人处以极刑折磨。此番却下令用酷刑处斩赵重九,原因无他——这些教徒显然已经鬼迷心窍了,要打破他们的幻想,就必须粉随妖人的谎言!如今他抓不到张玄,那就从赵重九下手,让教徒们好好看看,什么神仙,什么庇护,全是胡话!
赵重九还欲挣扎,行刑的士卒已经手起刀落,率先砍断了他的一条胳膊!
赵重九当即目眦尽裂,想要惨叫,奈何嘴早被死死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什么玄天教的祭酒,到头来仍是凡胎**,吃喝拉撒一件不落,贪嗔恶欲桩桩沾染。
士卒又砍掉了他的另一条胳膊,接着要去斫他的脚。
一刀又一刀下去,按说谎言也该被随之斩破,可令人诧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教徒们看到赵重九被砍,神色茫然而惊恐。这时忽然有人带头,在人群里念起了咒语。那全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却似真有什么魔力似的,使教徒们迅速安定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一起念咒。很快,变成了邪教徒们的齐诵。
延州军的士卒们愣住了,唐家军的土匪们也愣住了。这些邪教徒的执念之深远超他们的想象,即使他们已经一再证明邪教的宣称全是胡说八道,没有神仙,没有庇护,没有福禄。可这些教徒们却仍然执迷不悟。
谢无疾猛地抽出长弓,搭弓就射!
他看到了刚才率先念咒的人是谁,便将此人当做又一个蛊惑人心的妖人来处置。他的箭法神准,那人几乎是应声倒地,双目圆睁,几下抽搐后便死去了。
然而诵咒仍然没有停止。许多邪教徒们缩成一团,双眼紧闭,面容惊恐,嘴里却叨念不止。他们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根本得不到所谓的神力保佑和庇护,可他们却又仍然不肯迷途知返,仍指望神迹会出现。
谢无疾再次搭弓,瞄向人群。诵咒声越来越响,他额角的青筋颤抖着,最终,他无力地放下了弓。
也许只有把这些人全部杀光,才有可能彻底灭绝邪教吧……
午聪看出了谢无疾的不对劲,小声道:“将军?”
谢无疾没有回话。他闭上眼睛,心里情不自禁地想到:倘若今日碰上这样情况的是朱瑙,他会怎么做呢?
他想不出来,但他知道,朱瑙总是能想出比杀戮更好的办法来。
赵重九死了,邪教徒们一遍一遍地诵咒,始终不停歇。黑夜里,上千人齐声念着古怪的咒语,令夜晚增加了几分诡谲与恐怖。
几名军官来到谢无疾的身旁,恭恭敬敬地请示道:“将军,该怎么处置这些人?”
谢无疾仍然没有作答。
倘若在一年前,他或许会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斩杀,以免邪教的火种继续蔓延。不仅如此收拾完这些邪教徒后,他还要收拾那些土匪。可现在,他却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一回当他再次北上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满目疮痍。如果说去年北方是兵荒马乱,只消制止兵祸就能令民间恢复生机;那么今年的北方已是人间炼狱。民间的生气已完全让各方势力吸干榨净,杀戮能够带来的再也不是拯救和清静。
片刻后,谢无疾缓缓开口:“暂时将他们收编。待后方大军赶到时交由大军安置。”
他们这支轻骑仍然急着要赶去延州,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因此谢无疾分出几十人手暂且留在此地,并给唐令许以官职和赏赐,让他看管这些邪教俘虏。过两三日延州军的大部队便可赶到此处,到时候再让大军整编收拾这些人。
他下令之后,传令兵就连忙去找唐令协商了。
……
“什么?你们是延州军?!就是谢无疾谢将军旗下的延州军?!”唐令听到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当和官军一起降服了邪教徒后,唐令才发现官军的人数看起来似乎还是这么多,所谓的援军根本不存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上当了。他还琢磨着是不是趁着官军收拾残局的时候给官军也惹点麻烦,以报自己被戏耍之仇,顺便捡点便宜。可当听说了对方竟然是延州军后,他顿时庆幸起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来。
——延州军威名在外,即便没有援军,把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也是绝无问题的。他想要和延州军为敌,那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啊!
当听说延州军打算继续北上,要求自己暂时看管邪教徒的时候,唐令想了想,问道:“延州军兄弟们,你们是不是要去对付邪教军的?”
传令兵当然不会把自己大军的计划告诉一群土匪,因此只是冷眼不作答。
唐令的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延州军兄弟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劝你们一句。你们此次去,千万不能轻敌。那些邪教徒固然不如你们会打仗,可他们也绝不好对付。信那教的全都是疯子,最可怕的是,邪教如瘟疫,疯子能把别人也变成疯子,不跟着他们一起疯的都被他们杀了!你们这点人手恐怕不太够,最好还是请谢将军亲自率大军北上,才有希望镇压邪教啊!——呃,对了,顺便问一句,谢将军的确还活着吧?”
传令兵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谣言实在可怕,唐令看起来明明是个清醒的人,却竟然也会怀疑朱瑙和谢无疾都被张玄咒死的传言是不是真的。
唐令当然不会知道带领着八百轻骑的白面将军就是谢无疾本人,他看出了传令兵的鄙夷,知道谢无疾应当还活着,不由讪笑着摸了摸头。
……
两盏茶的时间后,传令兵便回来向谢无疾复命了。
谢无疾微微诧异:“这么快,你们谈完了?”
传令兵点了点头:“是,将军,唐令已答应将军提出的条件。”
他们原本以为像唐令这样狡猾的人不会那么好说话,会趁机捞不少好处。但他们急于赶路,不得不暂且利用这些土匪。没想到的是,当唐令听说他们是延州军,又猜出他们北上的目的是要去对付玄天教后,态度竟然变得异常配合。
显然,那人与他们一样,也极为憎恶邪教。
谢无疾得知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向被他派遣负责留下监管的军官叮嘱道:“一切小心。”
那军官忙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谢无疾又选出两名信使,命他们回去向后方的大军告知这里发生的事。
事情到这里,需要安排的已经差不多了,余下的残局可以交给后方大军收拾。众人等待着谢无疾下令继续赶路,谢无疾却迟迟没有开口。
片刻后,他再次选出了几名信使。
“你们即刻赶往成都府,寻找朱府尹,向他汇报北方的情况。”谢无疾一字一顿道,“请朱府尹尽快遣人来,帮忙打理各州县政务,安定民生。”
此言一出,信使愣了,谢无疾周遭的亲信们也全愣住了。
立刻有人道:“将军……”
话未出口,谢无疾便抬手截住了他们的话。很显然,他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
如今谢无疾和朱瑙虽然结盟,双方也共同经营了关中、凉州一代,但是双方各自的阵地却始终未曾让对方插手。朱瑙从来不曾让谢无疾掌管他的蜀军,而在此之前,谢无疾在北方掌控的几个重镇也不曾让朱瑙染指过。
可是现在,谢无疾却主动邀请朱瑙派人来帮忙打理政务。与其说是请蜀人帮忙,不如说,谢无疾是在让权——他在交出自己手里的政权。
一旦失去了政权,从此以后,谢无疾掌管的就只是一支军队了。而倘若一支军队的粮草、军饷和驻地全要仰仗他人鼻息,那谢无疾自己也就只是一个受人调遣的军人了。
就连午聪也忍不住道:“将军,三思啊。即便眼下形势不利,也未必就……”
权力一旦交出来,想要收回来就很难了。眼下这年头,人人都在争权,岂有像谢无疾这样主动交权的?
然而谢无疾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未听见众人言语,只掏出一块令牌为证,交给信使:“路上小心,尽快送达。”
信使惶恐不安地接下他的令牌。
谢无疾调转马缰,回到队伍的前方。他高声道:“出发!”
几百轻骑继续向延州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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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成都府。
朱瑙正在屋中批阅公文,惊蛰走了进来。
“公子,”惊蛰道,“韩风先已动身前往施州。”
朱瑙点头“嗯”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公文上。
当朱瑙决意派遣韩风先前往驻守施州的时候,韩风先有些意外,对这项任命也并不满意。不过他知道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在犹豫了一天之后,他接受了这项任命,并且很快动身出发了。
朱瑙批完一份公文,搁下笔,却不是关心施、归二州的情况,而是忽然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谢将军眼下如何……”
惊蛰有些不以为意。谢无疾能征善战,又有大军在手,而邪教徒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镇压起来又有何难?
朱瑙却道:“你命人即刻北上,查明延州军境况如何。问问谢将军,是否需要我……唔,需要我派兵驰援。”
惊蛰仍有些不解。谢无疾还会需要朱瑙派兵驰援吗?一群邪教徒,有这么难对付?
但既然朱瑙下令,他绝不会质疑。他马上道:“是,公子。我这就去。”
191、第一百九十一章
徐瑜整理汇总完了各州县新报上来的户籍、耕地、税收等账册, 便前去交给朱瑙。
朱瑙看完账目汇总, 满意地点了点头, 道:“看来今年的增兵可以顺利进行。这两年你辛苦了。”
这两年他在蜀府的时间不多, 蜀府大多时候都靠徐瑜来打理, 各行各业有条不紊,府库不断充盈,徐瑜功不可没。
徐瑜忙道:“府尹过誉了,蜀府之今日,全因府尹治理有方。”
这话虽然是自谦之词,却也发自真心。徐瑜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他的确算得上治世之能臣,却绝不是乱世之枭雄。想当初袁基录做成都尹的时候, 蜀府一团混乱, 民不聊生, 即便他大权在握也难救危亡。全因朱瑙上任后恢复了民间的生气, 他才能把现在的蜀府经营的井井有条。他所作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朱瑙笑了笑, 道:“不必谦虚。”又道,“今年的募兵开始着手准备吧。”
徐瑜忙道:“是,府尹。”
打从朱瑙上任以后,蜀府每年都会招募新兵。但与天下各地的诸侯比起来, 蜀府募兵的速度其实是很慢的。朱瑙会根据每年财政收支和户籍的情况决定当年扩招多少兵卒,每年只招几千一万人。四五年下来, 由成都府直辖的主力军队也不过才四万多人。这只不过是其他诸侯一两年就能募到的人数。如今有些藩镇诸侯已经拥兵十万之众了。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朱瑙仍然一点都不心急。
要知道匆忙募兵,会压榨民间的生气。像北方一些混乱的藩镇已经到了全民皆兵的程度, 农夫、工匠、商户几乎绝迹,良田荒芜,商路断绝。军队只能靠四处掠夺为生,此绝非长久之计,很快就会难以为继。
而且蜀府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地处西南边陲,为四塞之地。出蜀虽然不易,入蜀也难。这使得蜀地躲开了中原的混战。如今诸侯争雄,战火连年,朱瑙虽也带兵出征,但战火一直烧不进蜀地,使得蜀府可以安心练兵,积蓄实力。
如今蜀军的几万军队全都是精锐之师,而中原的一些诸侯,一夕之间便可招募十万大军,又在一战之间就被打得兵散将死。
说到募兵的事,徐瑜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府尹,方才施州来信,说韩指挥使已经到任了。”
“是么。”朱瑙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徐瑜却有些欲言又止。对于朱瑙委派韩风先去驻守施州这件事,徐瑜一直有些想不明白。朱瑙偷偷将施州的守军调走,示弱于敌,想要来一招诱敌深入。但调走了兵,却往施州派去一员像韩风先这样的虎将。韩风先“大漠之狼”的威名可是早就传到中原了,他就不怕韩风先的名声让长沙军闻风丧胆,不敢轻易进军吗?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朱瑙看出了徐瑜的困惑。那日他在众官员面前宣布任命的时候,并没有解释太多。一则是有些话不便明说,二则有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难免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朱瑙淡淡笑道:“没有比韩风先更适合的人选。”
徐瑜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朱瑙。
没有比韩风先更适合的人选?他还是不明白。朱瑙的心思,他实在是猜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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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府。
官府衙门内,数名官员正共处一堂,争执不休。
“府尹,万万不可急于对蜀府用兵啊!!”一名头发花白的官员痛心疾首道,“我们才刚刚拿下江陵府,江陵府内还有很多不安分的势力。若我们贸然对蜀出兵,一旦战事失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必会趁机生事。届时我们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他这话说的已经比较委婉了。长沙府侵吞江陵府这么大的动作,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仗虽然打赢了,但江陵府的民心却还没有归顺,当地有不少蠢蠢欲动的势力在伺机而动。不仅如此,他们的边邻也十分不满,已有多位诸侯发檄文声讨长沙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急着对蜀府用兵,赢了还好说,输了的话……他们根本输不起啊!
他话音刚落,立刻被人反驳了。
“府尹!”陆崇石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府尹切莫听他胡言乱语!如今我们刚刚攻克江陵,军队士气十足,正是用兵的大好时机!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此机会进军施州,必可一举攻克!”
不等旁人反驳,他又道:“施州的探子已经来报,施州守备空虚,官员贪腐,存在严重的吃空饷的情况!而我军将士能征善战,英勇威猛,说我们会战场失利,简直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果不趁着现在尽快拿下施州,等到蜀府开始加强施州守备,我们再想进军可就难了!”
被他反驳的老官员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打仗岂是儿戏?你说的轻巧,胜负谁能预知?府尹,此事必当深思熟虑,万万不可冒进啊……”
陆崇石道:“府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不能再犹豫了!”
“……”
由陆崇石和那老官员带头,在场的官员们分为了两大阵营,为了是否要对施州用兵吵得面红耳赤。
前段时日长沙府安插了不少探子在逃往施归二州的难民中,而那些探子陆续送回来了很多情报。正是这些情报使得官员们发生如此激烈的争吵。
施州乃是蜀府与江陵、长沙府的交界处,如果长沙府能够一鼓作气夺下施州,就可以打开入蜀的门户。按说施州本该有重兵把守,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根据探子们的调查,发现施州守备空虚,兵力严重不足!
这个现象非常奇怪,探子们又继续调查,结果在民间听到了一种传闻:原来施州府的官员贪腐,克扣粮饷,存在吃空饷的情况,才会导致兵力不足。于是探子们连忙将这个消息报给了长沙府。
这可让长沙府的部分官员们异常振奋,认为眼下是个极好的攻取施州的时机。毕竟他们刚刚攻下江陵府,蜀府一定会为之戒备,等到蜀府好好整顿施州,往施州加派军队,他们再想攻占施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也有一批老成持重的官员非常反对,认为连续用兵的危害太大,他们应该先好好消化江陵这块宝地,未来再对蜀地徐徐图之。
一名官员道:“府尹,此事只恐有诈!那成都尹朱瑙素来有贤能之名,将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施州竟然会出现如此贪腐之事,朱瑙岂能容忍至今?此事只恐是蜀人的诡计啊!”
陆崇石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屑道:“蜀人的诡计?什么诡计?把施州拱手送给我们的诡计?你想得也太多了吧!我看你莫不是收了蜀人的钱财,所以才竭力拖延时间,让他们能整顿施州?”
其实是陆崇石自己收了蜀商的钱财,竭力主战,但他巧舌如簧,倒打一耙,把这帽子扣到了别人的头上。被他诬陷的官员顿时面色涨红,气得“你、你、你”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长沙府尹孙湘坐在主座上,听着双方的争执,双眉紧锁。他当然是有野心称霸天下的,也很想尽快吞下蜀府这块肥肉。但反战派官员们的说法也让他十分犹豫。
的确,如果他急于用兵,万一失利,很可能置自己于不利的境地。而且施州这样的边陲重镇,守备竟会如此疏忽,也的确透着古怪……
就在此时,忽然有探子跑了进来。
“府尹,有施州送来的急报!”
众人皆是一愣,顿时安静下来。
长沙府尹孙湘忙道:“什么急报?说!”
那探子道:“成都尹朱瑙已任命韩风先为施州指挥使,镇守施州!”
堂内静默片刻,随即一片哗然。
韩风先虽然人在大漠,但她的名字长沙府的官员们也是听说过的。大漠之狼,威名在外,当初他跟随董姜入侵中土,就是他带领凉州铁骑连克数城。边关的将士们一听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
朱瑙竟然任命韩风先镇守施州?想必是开始防备长沙军的入侵了!
反战派的官员们顿时一喜。一名老者忙道:“府尹,朱瑙派韩风先镇守施州,看来已经决心加强施州的边防。敌人已有所准备,我们决不可贸然出击啊!”
主战派的官员们则暂时地偃旗息鼓了。的确,韩风先的上任,使他们方才秉持的“施州边防疏忽,只要他们出兵,就可轻易取胜”的观点似乎不再成立了。
陆崇石先是眉头一锁,思索片刻,居然也跟着大喜。他忙道:“府尹,韩风先出镇施州,恰恰说明现在是我们攻克施州最好的机会啊!”
此言一出,众人诧然,都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崇石忙道:“大漠之狼又如何?一匹大漠的野狼,未必就适合蜀府!朱瑙忽然换将,实在是他的疏忽!韩风先又不熟悉施州的情况,施州的守军也未必肯服从韩风先,他刚上任之际,想必施州只会更加混乱!我们不趁此机会夺取施州,还等什么呢?”
这番话一出,把反战派说的哑口无言了。孙湘心动不已。
刚才他还觉得施州守备疏忽的情况很不寻常,有可能是蜀府的阴谋。但韩风先的上任,打消了他的怀疑——朱瑙任用这么一员赫赫有名的虎将,说明他并不疏忽施州的边防,那就只能说明施州的情况朱瑙压根不清楚。
而官员换届之时,的确是最混乱的时候。韩风先再怎么有名,他毕竟不是蜀人,蜀兵也并不是凉州兵,混乱只会更甚。
同时,韩风先的上任意味着一个信号:朱瑙开始防备长沙军的入侵了。韩风先的出任只是第一步,很快,他可能会调集很多的兵马到施州驻守,修筑防御工事,等到那时候,再想夺取施州就真的并不容易了。
孙湘的内心剧烈挣扎。敌军一员虎将的上任,反而让他更加地倾向于主战——或者说,他原本就是主战的,只是理智禁锢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他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好时机。
终于,孙湘拍桌起身,一锤定音:“继续往施州加派人手,密切打探消息,每日向我汇报!”
只要能确认韩风先到了施州后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他就要立刻大举兵马,进军施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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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谢无疾率领八百轻骑日夜兼程,终于来到延州附近。越往北上,形势就越乱,已到了十室八空的程度。
谢无疾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只加急赶路,以图尽快到达延州,解延州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