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由东而起,由西而落。

酉时本该是坊市落市之时,然而中秋佳节,落市的时辰比以往向后推了一个时辰。天色已开始昏暗,城里依旧热闹,酒馆茶楼挂起灯笼,商贩们在街上吆喝,兜售商品。

朱瑙换了一身常服,带着程惊蛰在城里闲逛。

“月饼,新鲜出炉的月饼!”一名女子抱着篮子在路边兜售。

朱瑙从女子身边走过,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吞咽唾沫的声音。

朱瑙回头,只见程惊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篮子。因没有看路,他猛地撞上朱瑙的后背。惊蛰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朱瑙笑了笑,问女商贩:“月饼是什么馅儿的?”

“有豆沙馅,还有芝麻胡桃仁馅的。”姑娘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早上自己在家亲手做的,还热乎呢。”

朱瑙闻到了淡淡的甜香气息,便从兜里摸出几枚铜钱递过去。姑娘忙用纸包把月饼扎好,看看朱瑙,又看看惊蛰,笑眯眯地把月饼递给惊蛰。

惊蛰打开纸袋,两个月饼是不同口味的,他先各掰了一半给朱瑙,随后才开始吃。香甜的气息盈满唇齿,甜得他嘴角直往上翘。

这小子平日在州府总是板着一张脸吓唬人,到这时候,才有点少年人的本真模样

朱瑙也咬了口月饼,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

程惊蛰舔舔嘴唇上的碎屑,道:“想吃……桂花糖藕。”

朱瑙道:“走,找找去。”

进了坊市,坊市比往年还热闹一些,里面有不少熟面孔。

程惊蛰眼尖,率先认出人来,指了指前方道:“那不是虞寨主吗?”

朱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虞长明。虞长明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正兴奋地手舞足蹈,说个不停。那不是陆求雨又是谁?

朱瑙道:“让他们自己去逛,我们吃桂花糖藕去。”

=====

戌时,圆盘般的月亮已高高挂起。

厢兵营外,寒风呼啸,只穿了一件薄衫的周田巡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他决定要放弃的时候,远处亮起灯笼,脚步声杂乱,终于有人回来了。

周田巡连忙想站起来,然而他已经在此地坐了一整天了,手脚僵硬,屁股刚一离开平面就摔了个狗啃泥。他正挣扎着要爬起来,灯笼已照到眼前了。

“周兄?你怎么在这里?”虞长明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周田巡抬头一看,只见虞长明身后稀稀拉拉跟着几十个人,全都红光满面,有人嘴角沾着芝麻,有人唇上挂着桂花,还有人嘴唇殷虹,乍一看像是喝了鲜血,仔细看看却原来是沾了红枣皮。

周田巡简直傻眼。不是出去操练吗?敢情是去操练五脏庙了啊!

虞长明拿手在周田巡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周田巡这才回过神来,满腹翻江倒海咽下去,欲言又止地看着虞长明。

虞长明领会了他的意思,挥挥手,示意厢兵们先回去。等人都走完了,大营门口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虞长明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田巡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虞兄,你那日不是说中秋夜要……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在这里守着,看到你回来才放心。”

夜色下,周田巡看不清虞长明的神情,只听得他重重叹了口气。

周田巡心都吊了起来:“怎么了?”

虞长明道:“这事本不该让你知道,那天我酒后失言……罢了,你关心我,也是好意。”

周田巡道:“我当然关心你!以我们俩的交情,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吗?话说回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长明愤愤道:“怎么回事?朱瑙这人,简直恣意妄为,荒诞至极!我练了这么多天的兵,昨天晚上他忽然来找我,说今天是中秋佳节,不该操兵动戈。让我今早操练半天,就给大家放假。养好精神以后明晚再出发,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周田巡:“……”

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思考朱瑙是否荒唐了,只磕磕巴巴道:“明、明晚出发?”

“他说是明晚。不过又说明天天气不好的话,就换成后天。他堂堂一个州牧,说话怎么没点定数!”

周田巡:“………………”

他脑子里已乱成一团浆糊,虞长明还说了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类的话,他半点听不进去,嗯嗯啊啊敷衍片刻,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两行鼻涕挂了下来。

虞长明忙道:“你没事吧?”

周田巡揉了揉冻僵的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虞兄,晚上太冷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走了!”

说完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离开之后,虞长明打了个哈欠,回营睡觉去了。

=====

白塔山上。

山风在山谷中呼啸,仿佛婴孩啼哭。树叶海浪般随风飘摇,飒飒作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上百人趴伏在草地中、树梢上,神经紧绷,仔细聆听每一处声响,观察每一处光点。

忽有一人轻声道:“来了!”

瞬间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抓紧手中兵器,紧张地吞咽唾沫。

不片刻,有人“哎哟”惨叫了一声,正是方才谎报军情的人。他被身边的人踹了一脚。

“蠢货,来你个魂来了。那是风声。”

周遭又响起一片叹气声。

有人忍不住小声抱怨:“这里好多虫,我身上好痒。”

有人接茬:“这里可能会有蛇,我有点怕……”

议论声由轻至响,说小话的人越来越多。

刘黑山喝道:“都给我闭嘴!找死吗?”

人们连忙噤声了。

又一阵风刮过,树浪波动,挑动人们的神经。稍有懈怠的人连忙打起精神,抓紧武器。

今晚,是他们的屠宰场,谁也不能掉以轻心……

39、第三十九章

朝阳初升, 林间的鸟儿开始晨鸣。伊始两三只禽鸟试探低语,很快更多鸟群加入,整个山林之中清脆的鸣啼声此起彼伏。

露水从叶片上滑落, 滴到趴在地上的人的头顶心上, 寒意顺着头皮窜至全身。

“阿……阿……阿嚏!”一人打了个透心凉的喷嚏。

喷嚏声竟也如那鸟鸣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在草丛间此起彼伏,还伴有鼻涕声、咳嗽声和哈欠声。

一人爬到刘黑山身边, 问道:“寨主,天都亮了,厢兵还会来吗?”

刘黑山脸色阴鸷,两眼布满血丝。他从草地里爬起来, 眺望山下。只见旷野一片安宁祥和,哪来什么剿匪的厢军?无论如何, 夜袭是不可能发生了。

空守一夜,最后却扑了个空。刘黑山心里既疑惑,又恼火,便发泄地踹了一脚边上的大树。树上瞬间哗啦啦洒落一片露水,淋得躲在周围的几个山贼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刘黑山自己亦沾了一身寒露,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没好气道:“留三十个人继续守着, 剩下的先回去休息。”

天亮以后视野开阔, 远远地就能看到山下来人,不必再这样森严戒备。

于是草地里的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树上的人缓缓爬下来, 人们拖着僵硬的肢体,朝营地走去。刘黑山自己也又累又困,憋着火回去补觉。

可惜他这一觉也没能补成。他刚躺下没一两个时辰,就被人拍门叫醒了。

“寨主,周田巡来了!”

刘黑山被吵醒,刚消下去一点的火气又噌噌往上冒。他从床上翻身跳下来,冷冷道:“把他给我带上来!”

不多时,周田巡被几名山贼带到刘黑山面前。

刚一照面,话还没来得及说,周田巡忽然五官皱成一团,嘴渐渐张大;刘黑山想骂人,甫一开口,忽觉鼻子发痒。

“阿嚏!”

“阿嚏!”

两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凶猛的喷嚏,唾液溅了对方满脸。

这对难兄难弟各自抹了把脸,这才有功夫打量对方。两人皆是形容憔悴,眼底青黑,脸色蜡黄,显然昨晚都没睡好。周田巡还更惨一些,他是早上州府开完例会之后溜出来的,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下马时动作太急摔了一跤,蹭了一身黄泥。

刘黑山本打算先把周田巡狠狠骂一顿,然而瞧见周田巡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气又下去一些。他皱着眉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昨晚厢兵要来攻山吗?”

周田巡吸了吸鼻涕,悻悻道:“我们那州牧简直是个疯子……”

刘黑山莫名其妙。

周田巡便将昨夜从虞长明处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刘黑山:“州牧说中秋佳节不宜操兵动戈,临时改了计划,取消了昨夜的行动。我昨天亦在厢兵营外守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听说这件事。”

刘黑山不可思议:“中秋佳节不宜动兵戈?哈???”那当初州府为什么要把剿匪定在中秋之夜?这中秋节难道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都没等他骂娘,周田巡比他还义愤填膺:“朱州牧简直荒唐至极!剿匪难道是儿戏?竟能说变就变?这样的人都能当州牧!荒唐,荒唐,荒唐!”

刘黑山目瞪口呆。

他筹划了整整七天,全寨上下两百余人一整晚没睡,最后竟然因为这种狗屁不通的缘由成了白折腾?这事荒唐到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生气,而是可笑。随后气愤之情才渐渐涌上心头。可他又不能冲到州府去把朱瑙揍一顿,最后只能恶狠狠踹了脚椅子,把椅子踹得散了架。

“那现在州府是什么打算?”刘黑山憋着气问道。

周田巡头疼道:“我昨天一晚没睡,早上城门刚开就溜出来给你送信,便是为了提醒你,捱过了昨夜,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很可能今晚就要动手!”

刘黑山瞬间眼睛就直了:“什么?!”

昨天山上的弟兄们一晚上没睡,敢情今夜还得一夜无眠?

他急忙道:“你确定?今晚真的会来吗?不会再变了吧?”

周田巡道:“虞长明是这么说的。但如果今晚天气不好,也有可能会在明晚……”

刘黑山一愣,旋即勃然大怒:“到底今晚还是明晚,你说清楚!你知不知道老子在草地里白趴一夜是什么滋味?!”

周田巡被他吼了一顿,委屈道:“我怎么敢耍你?我也不好办啊……我就是个小官,只能打听消息,又不能做州府的主。连这消息我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打听来的。朱州牧做的决定,就连虞长明都拿他没办法,我又能如何呢?”

他委屈得情真意切,刘黑山烦躁地瞪了他几眼,终是没再与他为难。

周田巡说的话,刘黑山还是相信的。这大半年来,周田巡向他透露了不少州府的动向。当初州府想要招安他,周田巡便早早打听到了州府的底线告诉他。于是他一路坐地起价,州府果然再三妥协。只可惜就在招安快要谈妥的时候,发生了屠狼寨造反的事,害得他差点就到手的财富付之东流。不仅如此,他知道周田巡所有家人的住处,周田巡若敢对他有贰心,他就能杀光他的家人,量周田巡也没胆量骗他。

刘黑山只能在心里把朱瑙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喷头,没好气道:“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会做好准备的。”

周田巡连连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我离开太久会遭人怀疑的。”

刘黑山有气无力地摆手:“去吧。你好好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周田巡赶紧掉头下山了。

周田巡走后,刘黑山哪里还睡得着?连忙派人通知下去,州府很可能今晚还要行动,让大家晚上继续做好埋伏准备。

……

申时三刻。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二堂里的官员们已有些懒散,只等着时辰到就可以回去休息了。周田巡却在位置上坐立不安。

他一面困得想打盹,一面神经又紧绷着,身体难受得紧,心里更加难受。

快酉时了,如果厢兵今晚要行动,现在应该出发了。到底出发了没有?为什么州府这么平静?厢兵的动静需要多久能传到州府?快到休沐时间吧,他好出去看看啊。

他屁股针扎似的坐不住。就在此刻,堂口响起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却是朱瑙来了。

州牧前来查看,众官员立刻打起精神,有活儿没活儿的都赶紧找出点活儿来干,好显得自己兢兢业业。一时间,二堂里的气氛又变得忙碌紧张起来。

周田巡亦连忙抽了几分公文出来准备誊抄,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笔锋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去。

朱瑙在堂中慢慢踱步,巡视各人公务。他渐渐靠近周田巡,周田巡心里发虚,头也不敢抬,胡乱在纸上写了起来,装作认真的模样。

脚步声传到他耳边,却忽然停下了。

周田巡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笔,抬头看朱瑙:“……州牧。”

朱瑙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奇道:“周巡田,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难不成昨晚没睡好?”

周田巡干巴巴道:“还、还好吧。”他昨晚岂止没睡好,根本就是一夜没睡。今天还快马加鞭赶了半天的路,此刻若不是心中有挂念,怕早昏睡过去了。

朱瑙道:“还好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昨晚没在家中好好休息么?”

周田巡一惊,立刻抬头看向朱瑙。朱瑙也正看着他,嘴角似有若无噙着一丝笑。

周田巡心头大骇,不知朱瑙这是什么意思,额角渗出冷汗,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我,我……”

没等他说完,边上有人揶揄地笑道:“州牧,昨天是中秋佳节,是团圆的好日子。田巡可是有家室的人,怕是昨夜好好和媳妇‘团圆’了一番吧?”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这番荤话倒是替周田巡解了围。他尴尬地扯起嘴角:“啊……嗯……”

“哦?原来如此。”朱瑙微微笑了笑,道,“那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人生还长着,眼光也该放远些,又何必急于一时,枯本竭源呢?周田巡,你说是不是?”

周围又是一阵暗笑。朱州牧自己不近女色也就算了,还管得着人家夫妻生活?年轻男女,血气方刚,耽于**不也是寻常的么?等哪天朱州牧自己遇着心上人,瞧他会不会也来个‘枯本竭源’。

周田巡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他更感到一股凉意侵体,脖子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也不知是否他自己心虚,他明显发觉,朱瑙话里有话……

朱瑙没再多说什么,在二堂中巡视一番,慢悠悠地走了。

=====

夕阳落下,朝阳升起。

白塔山上。

刘黑山从草丛里爬起来,还没站稳,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他踉跄了两步,总算拄着刀站住脚。

一夜过去,又是白守一场。

山贼们陆陆续续从埋伏的地点出来,每个人都神色颓丧,无精打采。更有几人路都走不稳,不得不互相搀扶着。

打从九天前,他们得知了州府将要进攻白塔山的消息,便开始紧张忙碌地布防训练。时间非常紧凑,他们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有些胆子小的人,更是从九天前就开始吃不下睡不香了——这黑山寨里的虽多是杀人放火的凶徒,可从前他们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今却要和声名在外的长明寨作战,如何能不紧张?

布防训练累些还便算了,青壮男子吃得起这些苦。可现在,他们都已经整整两夜没有睡觉了,非但没睡觉,还在寒湿露重的山林间提心吊胆地趴了两夜。别说他们都是凡胎**,便是神仙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啊!

整个山头被死气笼罩,再无两日前的壮志士气。

有人小声问道:“寨主,今晚还要守吗?”

刘黑山的脸色无比阴沉。两日之前,他还雄心壮志,要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漂亮仗,让那六百厢兵有去无回,他还要借着这一仗名震蜀中。可现在,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厢兵来还罢了,厢兵不来,竟更可怕。白塔山不止一条上山的道,厢兵人数又远胜他们,若要埋伏,他必须让寨中山贼全部出动。可整晚整晚不睡觉,山贼们根本撑不住,两天就病倒好些人了。可如果不布防,也不行。就算让他们回去睡觉也根本睡不安稳,随时担惊受怕。万一厢兵真的在他们撤防之后悄悄摸上山怎么办?

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偏偏他这点人手,也只能仗着山势在山中守着,不可能打去那州府教训朱瑙。再这么折腾几天,州府都不必派一兵一卒,他们山上的人便该倒下了。

刘黑山迟迟不说话,众山贼已是满腹怨气,疑窦丛生。

“寨主,那周田巡该不是在耍我们吧?”

“就是!他是不是打听不到消息,又想从我们这里骗赏金,就胡诌了一个故事来诳我们?”

“依我说,我们把他抓起来,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不信他不说实话!”

人在缺觉的时候脾气往往十分暴躁,被众人这样一说,刘黑山心里也是惊疑不定,对周田巡开始怀疑。他咬了咬牙,道:“你们几个,马上去他家中,把他妻儿老小全抓回山里来。”

他也不知问题究竟是出在周田巡身上,还是出在州府身上。总之拿住那周田巡的把柄,他就不信周田巡还弄不来确切的消息。

几名山贼得命,立刻下山去了。

40、第四十章

两晚没睡觉的不止是白塔山上的山贼们, 还有周田巡。

晚上回到吏舍,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冷汗却惊出了一身又一身。早上起来的时候, 他发现枕席上全是掉下来的头发, 足见昨晚究竟有多愁。

于是熬完了早上的例会, 周田巡趁着众人不备,偷偷摸摸离开二堂, 又找了个借口溜出州府。一出州府大门,他撒腿就往马厩跑!

周田巡骑了匹快马,疾驰出了阆州城。这一回,他却不是去白塔山给山贼们报信的, 而是向自己家的方向飞奔前往。

昨天明明天朗气清,厢兵却仍然没有去剿匪。周田巡已不打算再去找虞长明询问缘由了。昨天下午朱瑙那番话吓破了他的胆子, 他十分怀疑自己给黑山寨通风报信的事情已经被州府察觉了。至于州府为什么一直没有抓他,他不敢细想,也无暇细想。

——如果他真的被州府发现,那最令他胆寒的,并不是州府会如何处置他。而是刘黑山会如何对付他。

这大半年来他之所以卖力为黑山寨效力,虽有贪图钱财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出于畏惧。他与刘黑山乃是同乡, 刘黑山认识他的所有亲族, 以他亲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为黑山寨打探消息。那刘黑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真敢屠杀周家满门!

如今周田巡连续两次送错情报,刘黑山有会多恼火,可想而知。万一自己真的已被州府识破,意味着往后再也无法给黑山寨传递情报,那刘黑山绝不会放过他的家人。周田巡不敢冒这样的险,其余亲族也顾不上了,只想回去接上自己的妻儿老娘,赶紧逃跑,跑得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加快速度向家中赶去。

……

一炷香后,周田巡赶到村口。他急急忙忙跳下马,向自家跑去。

跑到家门附近,眼前的光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家大门有被刀斧砸过的痕迹,地上还有许多血迹!

周田巡瞬间一阵眩晕。

晚了,黑山寨的人已经来了……

他双腿发软,心吊到嗓子眼。想到妻儿老母,他强行冷静下来,四处张望,从地上捡起一根粗长的树枝当作武器。他双手捏紧木棍,哆嗦着地向家门口走去。

到了门外,屋内竟然传出声音,依稀是水声和陶瓷碰撞的声音。周田巡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大气都不敢出,竖起耳朵仔细听。然而待听清楚之后,他却震惊了。

——那好像是有人在倒茶喝茶的声音?

又有男人低声说话。

“那三个人已经死了吗?”

“死了吧。”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心有戚戚:“这还是我第一次杀人……”

周田巡登时定在原地。死了……三人都死了……这些土匪强盗,杀光了他的家人,还喝着茶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