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又惊惧,又悲愤,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他大喝一声,一脚踹开大门,提着木棍冲杀进去!

“啊!!!我杀了你们这群畜——!”

围坐在桌边喝茶的的几人正对着门口,坐在最中间的少年和周田巡四目相对。周田巡看清屋内情形,猛地急刹脚步,没说完的话瞬间卡在嘴边,高举木棍的手也悬在空中。

程惊蛰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淡声道:“回来了啊。”

周田巡:“……”

他反应极快,猛地丢下木棍,转身拔腿就跑。

=====

金乌东起西落,天色渐晚,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越到天黑的时候,黑山寨里的人心就越涣散。山贼们甚至开始害怕黑夜的来临。

他们害怕刘黑山会让他们继续埋伏,紧张地守上一晚上,身体实在吃不消;可他们也怕刘黑山不让他们埋伏了。万一大家都松懈了的时候,厢兵真的打上山来怎么办?

连日的疲惫与担惊受怕,让很多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

这黑山寨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年内迅速壮大,便是因为前来投奔的都是心怀叵测的投机者。当初他们到黑山寨,是想要像屠狼寨一样从州府这里谋得一大笔招安的好处。可现在,好处明摆着是不可能有了,甚至还要被人剿杀。就算他们打赢了厢兵又如何,州府一蹶不振,然后呢?他们这两百来人,还能在蜀中称王称霸不成?回头他们跟厢兵打个两败俱伤,别的山寨倒趁虚而入把他们给屠了。他们到底图什么?

人群之中,有一人小声道:“还不如就接受州府的招降算了,好歹每人还能分到点田地。”

他边上一人竟然也同意他的想法,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行:“州府没给我们发招降书,只给那些不怎么杀人的山寨发了。”

先说话的那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不给我们发招降书,是因为黑山寨臭名昭著,州府想杀鸡儆猴。可黑山寨是刘黑山的,又不是我们的。我们只要下了山,随便找个山头投奔,谁知道我们是谁?”

另一人怔了怔,贼眉鼠眼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那要不,等天黑以后,咱们找个机会溜了得了……”

也不知是否有很多人有和他们有类似的想法,山贼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多是心虚的、茫然的,互相交头接耳,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话。

天色越黑,山上的气氛就越沉闷压抑。

很快,刘黑山的命令来了。

已连续空守了两个夜晚,今天晚上,他不打算再守株待兔。他让三分之二的人回去休息,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守山,若有突发状况,再去把休息的人叫醒。

命令传开后,山贼们拖拖拉拉地起身,休息的朝房去走去,守夜的朝山岗走去。

然而休息的人才刚刚躺下,都还没来得及入睡,惊慌的守夜者们已挨个冲进房门,通知一个令人胆寒的消息。

“快起来!厢兵真的来了!”

山贼们连忙披上衣服,冲上山峰或山岗,向下眺望。远方果然有一片火光闪动,正在接近。漆黑的夜色下,他们看不清来人有多少,只听见地面的震动,是快速的脚步声和推车声。

黑山寨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即使他们已预演了两天,可真到敌人来的时候,他们仍然手忙脚乱,有人不知兵器放在何处,有人只想找地方躲起来。

刘黑山和几名山寨元老冲进人群中,连骂带打。勉强把混乱的局面稳住些。

“闹什么闹!把火都熄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们刚勉强把混乱的局面稳住些许,又有人急匆匆冲上山来。

“寨主,寨主!周田巡来了!”

刘黑山听到这名字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叫人,周田巡已自己屁滚尿流地爬上来了。

周田巡的样子那叫一个凄惨,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到处是泥,脸上手上膝上蹭破了皮。看他这样子,简直像是被人一路追杀逃到这里来的。

果不其然,没等刘黑山发问,周田巡便已慌张道:“我被州府的人发现了,他们想把我抓起来,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刘黑山还没来得及细问,周田巡又急急忙忙道:“厢兵知道消息走漏,你们已经防备,他们不打算上山了,而要放火烧山!你们快逃吧!”

他担忧极了众山贼的安危,说了一遍,又怕听到的人有限,便在人群中嘶声力竭地喊了起来:“厢兵要放火烧山了,大家快跑啊!!”

刘黑山大惊,周遭一片哗然!刚稳定下来山贼们瞬间又乱成一团,眼看着埋伏还没布置好,厢兵的队伍却已到山脚下了。

“不,不可能!”刘黑山一把揪住周田巡的衣襟,恶狠狠道,“他们要烧山,早就烧了!怎么可能现在才烧?你胡说!”

山中虽草木多,也不是说烧就能马上烧起来的。更重要的是,万一真的烧起山火,那火势便不是人为可控制的,也不可能只烧他们一座山头。烧上几天几夜,甚至蔓延周围百里都有可能,损失将不可估量。州府又怎么可能为了为了治匪做如此疯狂之事?!

若是以往,兴许众山贼们也会对周田巡的话抱有怀疑。可三天没睡整觉的山贼们哪有心思冷静下来分析形势?局面一时混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刘黑山察觉不对,勃然大怒,拔刀道:“你是不是已成州府的走狗,故意来诓我们的?”

周田巡叫屈道:“我怎么可能诓你们?我亲眼看见他们装了几车干柴和稻草,马上就来了。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两边正僵持,又有探子连滚带爬地跑上来汇报。

“寨主!厢兵推了数车干柴,在山下堆放,他们是要放火烧山啊!”

话音刚落,山脚下已有滚滚黑烟烧上来了。那黑烟烟雾极大,熏得人泪水涟涟。

这白塔山共有三条山路,厢兵在西侧放火,东北坡极抖,也不知谁先带的头向南坡下山的路跑去,瞬间数人跟上,很快就裹挟成乌泱泱的一大片。山贼们弃守阵地,纷纷丢掉武器,撒腿就跑,只想趁着夜色掩映赶紧立刻这白塔山,免得被人活活烧成一把枯骨。

刘黑山一开始还想拦,可他根本不可能拦住失控的人群。他自己也被人群不停冲撞,周田巡被冲得不知所踪,山下的黑烟则越来越浓。

到了这份上,人都跑光了,山险也再无可守的必要。刘黑山亦失去理智。他连拉带踹,拨开人群,拼命向前冲,以免跑得慢了被上山的厢兵追上。

南坡之下并无厢兵把守,众山贼大喜,更加快速度向外跑。两侧丘陵起伏,道路狭隘,越往前跑,道路越开阔,很快就能把厢兵和白塔山甩在身后了。

忽然间,前方亮起一片火光!

众人大惊,跑在前面的人急忙想刹住脚步,却被后面的人推搡着继续向前。

火光越亮越多,逐渐连成一片,与山势相合,将他们包围起来。

刘黑山亦在人群前列,当看到火光亮起时,他心中顿时一凛:中计了!什么周田巡,什么放火烧山,这是诱他们出山的诡计!一旦离了山,所有山险,所有埋伏,所有他为厢兵设下的屠宰场全都付之东流,而他却入了州府为他准备的屠宰场!

此时再想退回山里已来不及了,刘黑山又惊又怒,环顾四周,只见前方大石上站着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不是虞长明又是谁?

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厮杀已再无其他余地。

刘黑山双眼通红,举刀爆喝一声,朝虞长明冲过去。

“我杀了你——!”

火光映出虞长明神色平静的脸,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举刀应战的意思。他只是不紧不慢地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当火光越过他的头顶,瞬间,无数箭矢从黑暗中破空而来。

惨叫声、求饶声、喊杀声……混乱声中,山贼们一片片地倒了下去。

41、第四十一章

喊声由轻至响, 由响至轻,最后归于与宁静。

火光缓缓熄灭,黑雾渐渐散去, 鸟鸣声如常地在山林中响起。

黑夜, 过去了。

……

清晨, 钱青是被门外的议论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下床,推开窗户, 只见外面的天还是昏暗的,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天光。

然而这么大早,吏舍的院子里却满满是人。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情绪激昂地讨论着。钱清莫名其妙。还远没到要开晨会的时候,这帮人起这么早干什么呢?

既已醒了, 他也不再睡了,披了身衣服出门,走进人群里。

“你么怎么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呢?”钱青问道。

院子里的人答道:“我们在等厢兵回来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睡得着啊?”

“等厢兵?”钱青一脸茫然。“厢兵去哪儿了?”

众人:“……”

厢兵是昨天晚上出营的,由于之前消息一直保密得很好,许多官员是昨天晚上才临时听说此事的。还有一些消息闭塞的,比如钱青, 早上听到人们的议论声跑出来, 才被告知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听说之后,钱青震惊不已:“什么???厢兵昨晚去剿匪了???”

“是啊,”说话的人满脸担忧, “说是戌时走的。这都多少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

钱青磕磕巴巴道:“怎、怎么这么突然?”

那人道:“也不算突然了,厢兵最近不是一直在训练吗?”

钱青:“……”

他的确知道厢兵最近一直在训练,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去剿匪……或者说,他没想到,厢兵竟然真的会去剿匪!

在州府任职越久的官员,越清楚山贼有多难对付。包括钱青在内的很多官员甚至以为州府训练厢兵只是为了吓唬山贼们,好让他们早点前来归降。毕竟剿匪一事,无论成败,州府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其中一个无法逃避的代价便是厢兵们的性命。

想当初长明寨来投诚的时候,很多官员对这些当过山贼的家伙十分不信任,生怕他们会步屠狼寨的后尘。可这段时日过去之后,大家都已经有所改观。而且他们来了之后,官员们发现州府确实很需要这些厢兵。不说要他们出去剿匪吧,至少他们能帮着做些事,还能保卫州府。要不然州府如此空虚,大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就怕有人冲进来闹事拦都拦不住。可现在,厢兵全体出动了,万一人都打没了,州府不是会再一次陷入困窘之地吗?

官员们都捏着一把冷汗,为州府的前景未来赶到担忧。

钱青的心也悬了起来。他满肚子话想说,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于是只能把一个当初支持他招安的官员刘七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钱青叹道:“朱州牧这个人别的都挺好,就是太好大喜功了。唉!”

刘七也是满面愁容:“谁说不是呢?这种事情怎么都是两败俱伤的。剿成了咱们也是元气大伤;万一剿失败了,那些山贼就知道咱们州府是纸糊的老虎,不足为惧,以后只怕更加变本加厉啊!”

如果朱瑙在做决定之前跟他们商量一下,他们势必会竭力反对。可现在,厢兵已经出去了,而且一个晚上过去了,说什么都已晚了,他们只能等待结果。

钱青摇头叹气道:“事已至此,但愿顺利吧……希望厢兵死伤不要太惨重。能回来一半人,就是老天保佑了……”

正说着呢,忽然有人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穿过回廊,径直往州牧所在的后院走。官吏们一看那人穿着,竟然是守城的官兵!

众人立刻呼啦啦围了上去。

“怎么样?厢兵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官兵赶得很急,气喘吁吁道,“我远远看见队伍过来,就赶紧先来通知州牧了。”

……

天还没大亮,州府大门打开,朱瑙带着程惊蛰匆匆出来,准备亲自去城门迎接归来的厢兵。他两人走在最前面,后面呼啦啦跟出来一群官吏,都往城门的方向跑。

反正时间还早,他们也不急着办公,与其在州府里傻等,不如一起去看个究竟。

官员们到达城门口,已有一队厢兵在城门下候着了。众人一看那队人马的人数,顿时大惊失色——他们已经想过厢兵出征也许会很惨烈,却也没想到竟然惨烈到了这个地步!六百厢兵出去,回来的竟只剩下寥寥二十来人!

当即就有人鼻子一酸,放声大哭起来:“苍天无眼呐!!”

亦有几个心软的,开始跟着抹眼泪了。怎么说也跟厢兵相处了这么多天,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谁心里不难过呢?

他们这一哭,倒把那二十来个厢兵吓了一跳。厢兵们面面相觑:“苍天……无眼?”

朱瑙拨开人群走上来,打量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余下的人呢?”

一名厢兵忙道:“虞指挥使遣我们几个先回来报个信,免得州牧担忧。剿匪很顺利,我们射杀百余人,生擒百余人。从山里缴获七八车粮食,还有一些兵器、农具、钱粮。因为东西比较多,还要押送一群人,所以大队走得慢,还要一些时间才能回来。”

边上围的官员们瞬间惊了!黑山寨上一共二百多人,不是被杀的就是被擒,山中的物资还都被缴获了,那是剿匪成功了啊?!

成功当然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取得这样的成果,厢兵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朱瑙显然也关心此事,问道:“厢兵可有伤亡?”

这问题问得几个厢兵面面相觑。他们犹豫地问道:“扭伤脚的和烫伤手的算吗?算的话倒是有几个。其他好像没了。”

众官员:“???”

众官员:“!!!”

剿了黑山寨,大获全胜,还没有伤亡???他们剿的是白塔山上那个黑山寨吗???是那个凶残暴虐的黑山寨吗???

朱瑙这才有了几分笑意:“没人伤亡就好。”

他嘱咐官吏们去多找几辆板车和驴骡来,听厢兵汇报,缴获的东西还不少,或许需要更多车马帮忙拉。然而他的话说了第三遍,才有人有反应。官吏们都跟梦游似的。他们甚至怀疑那几个厢兵谎报军情。

不过很快,厢兵的大部队就开回来了,打破了所有官员的质疑。

只见回城的队伍浩浩荡荡,厢兵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他们生擒了一百余山贼,那些山贼被用绳子捆着手,系成一长条,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颓败,和厢兵形成显明的反差。

虞长明走在最前端,到了城门外,他停下脚步,身后长长的队伍全部跟着停下。

隔着数米十远,虞长明望着前方的朱瑙,笑了笑,躬身行礼。他做出表率,身后数百厢兵纷纷效仿,人们齐刷刷地行礼,十分壮观,把朱瑙身边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

虞长明朗声道:“我等奉州牧之名讨贼,幸不辱命。射杀九十六人,生擒一百二十五人,缴获辎重若干,尚未清点。如何处置,请州牧发令!”

厢兵们齐声道:“请州牧发令!”

整齐划一的喊声,又把官员们吓得一哆嗦。众人都恍惚了:这哪里像是刚刚被收编没多久的厢兵啊?便是正规军,怕也不过如此啊!朱瑙到底是怎么收来这么一群宝贝的?

这些人又如何能想到,长明寨的这些弟兄们早被训练一年有余了。他们的忠心怕是连正规军也赶不上。

朱瑙笑道:“诸位辛苦了。擒来的山贼且先收入大牢。辎重清点后收入府库吧。”

虞长明道:“是!”

厢兵并没有对黑山寨赶尽杀绝。这也是出征之前朱瑙特意嘱咐的。一来纵使黑山寨恶名昭彰,可未必山中所有人皆犯死罪;二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次出剿黑山寨,目的是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山贼。由于时局混乱,虽非所有山贼都如屠狼寨、黑山寨那般穷凶极恶,可做过杀人放火之事的也不在少数。一旦让山贼以为自己死罪难逃,他们很有可能孤注一掷,犯下更大罪恶。倒不如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愿意归降,蜀中乱象才能迅速平定。一切罪恶,皆等局势平定之后再慢慢清算也不迟。

厢兵们押着山贼和缴获来的物资进了城,天色已经大亮了。

城中的老百姓听见动静,纷纷从屋内出来,涌上街头围观。月前虞长明刚刚带着长明寨来归顺州府的时候,他们也曾被百姓这样夹道围观过,只是那时候老百姓脸上的神色多是惊惧、害怕和厌恶。到如今,却截然不同了。

看见那些灰头土脸的山贼和昂首挺胸的厢兵,百姓们激动之情难以自抑,欢呼雀跃。人人脸上皆是欢喜和兴奋,还有人冲出来抚摸厢兵,想沾点喜气的。

廊州的百姓无人不厌恶山贼。纵使没被山贼打劫过的,也深受山贼之害。就因为山贼们把持山路,阻碍商旅,本地百姓不敢出去,外面的商队也难以进来,于是城内物资稀缺,物价飞涨。

现在州府一出手便打了个大寨下来,这么久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平定山贼之祸的希望!这新来的州牧,实在是了不起啊!

于是朱瑙从城门回州府的路上,也被老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山呼父母官,要不是有惊蛰等人拦着护着,激动的老百姓怕是要将朱瑙抛上天去。

……

刘七跟着众官员回到州府,往常晨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魂不守舍地往吏舍的方向走,被钱青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啊?”钱青道,“州牧刚才说了,晨会还得开,让大家回来以后先到大堂集合。”

“啊?哦……”刘七又梦游一般地扭头往大堂的方向走。

“刘七,你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钱青狐疑地打量着他。

刘七浑身一哆嗦,立刻道:“哪里不对?没有啊,我好得很!”

钱青莫名其妙,以为他是还没从厢兵大获全胜的惊讶中缓过来。别说刘七了,钱青一想到自己早上还在说朱瑙好大喜功,脸上也一阵火辣辣地疼。人家那叫好大喜功吗?那明明叫足智多谋啊!还有谁能一卒不损地拿下黑山寨?还有谁??

因为主簿的位置被朱瑙撤掉,钱青心里一直以来多少有点不服气。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他,他不服气也得服气。朱瑙就是有本事。甚至朱瑙到底有多少本事,现在也许都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钱清悻悻道:“说起来也真没想到,周田巡竟然会是黑山寨的眼线,相处这么久,我都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

听到“周田巡”三个字,刘七又是一哆嗦。

刘七的失态正是从看见被厢兵押解回来的周田巡开始的。他以前虽然也不知道周田巡和黑山寨的关系,但他知道,州府中肯定有许多人暗中与山贼勾结,给山贼通风报信——因为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那山贼们以前也都是老百姓,落草之后,肯定十分关注州府的动向。于是发动寨中人际关系,跟州府官员牵线。以前都是老乡老友的,很容易就联系上了。刘七就有这么一个老乡,也进山做了山贼,前不久来找刘七,请他帮忙打探州府里的消息。刘七想了想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一来他怕不答应的话山贼会对他不利,二来现在蜀中这么乱,山贼也不多这一窝少这一窝,他何不顺水推舟给个人情,还能赚点好处呢?

以前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心怀侥幸,认为不会被州府发现。可眼下周田巡却出了事……前车之鉴已在眼前,他又怎能不胆寒呢……

很快,州府上下的官吏们已全在大堂集合。有人心情激动,有人云里雾里,也有那么几个包括刘七在内的人,心情忐忑不安。

不多时,朱瑙上了堂。他在堂上坐下,问道:“都到齐了?”

负责点名的官吏忙站出来回话:“州牧,全到齐了。”

“哦。”朱瑙点点头,扫视堂下。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今日的晨会,倒也不为别的。主要只为了一件——周田巡的事你们都已知道了吧?”

刘七又是一哆嗦,攥紧袖子,把头低得极低,只求自己心虚的表情不要被人看出来。除他之外,亦有几个人跟他一样,脑袋恨不能缩到胸口去。

众人胆战心惊地等着朱瑙的后话,可朱瑙却一直没再往下说。刘七心中又惊又疑,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高堂之上,朱瑙托着腮,眼睛笑眯眯地弯着,也不知究竟在看谁。

又等片刻,朱瑙终于开口了:“你们可有谁到这高堂上来坐过么?”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那是州牧的位置,谁敢轻易去坐?

朱瑙道:“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是我刚发现,坐在这位置上,你们所有人的神情我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低着头不想让我瞧的,我也瞧得怪清楚的。实在挺有趣的。”

刘七:“……!!!”

他冷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整个人打摆似的哆嗦。忽听身边砰的一声,竟是有个家伙比他还害怕,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站起来都不敢,连忙翻了个身跪在地上:“州、州牧……”

朱瑙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竟没有当众追问那人失态的缘故。

他悠悠道:“周田巡犯下大错,原本应当按律处以重刑。然则剿灭黑山寨,他亦立下大功。他功劳不小,罪责也重,两相抵消,仍当处罚,本州牧会从轻计量。他家中妻儿老母那日险些被山贼屠杀,幸好本州牧派去的人及时赶到,将人救了下来。他受罚期间,他的家人州府亦会好生照料的。”

堂下众人全都屏息听着。

朱瑙接着道:“这话不是吓唬你们——本州牧知道,州府之中如周田巡那样私通贼寇的人仍有不少,好几个我其实都已查出来了。你们或卖老乡老友一个人情,或是遭受胁迫,不得已私相授受,于理不合,于情尚可体谅。再则本州牧重视你们的才干,很想息事宁人。因此今日把所有人都叫来,而不是私下找你们,便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趁着尚未犯下大错,若能立下功劳,非但不罚,还能有赏……”

他笑了笑,道:“该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吧。好了,今日晨会就说这么多,你们自去忙吧。”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便起身离开了大堂。

他刚一离开,刘七便接近虚脱,腿脚发软,勉强扶墙站住了。朱瑙刚才那番话实在说得厉害至极,即便他知道朱瑙有可能只是在诈他们,可万一不是诈呢?万一他真的已被发现了呢?刚才朱瑙好像有看了他几眼!

想到这里,刘七的侥幸之心已然灰飞烟灭了……

42、第四十二章

往后数日, 朱瑙的治贼大计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黑山寨被剿除,无疑对廊州境内所有山贼都是一个有力的震慑——连这么强大的黑山寨都被剿灭,可见州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软弱无能的州府了!如今的州府, 不仅有决心, 更有能力治理山贼之乱。因此那些重金招安的好处大家怕是有命想, 没命得了。趁早归降,还能分到几亩田地。若去晚了, 只怕非但没有田地,还要被狠狠治罪。

而州府之中,鉴于周田巡落网,亦让不少官员胆寒生畏。他们私下找到朱瑙, 或自首或举报。这些官员都和某些山寨有过私下接触,老实一些的, 坦诚了自己和山贼的交往;油滑一些的,只说自己虽然认得山贼,曾被山贼威逼利诱,但并未向山贼妥协。自己来自首,只是担心被州府查出与山贼的关系,误以为自己有二心。

不管他们是坦诚也好,是狡辩也好, 朱瑙都没有深究。他诈这些人出来, 如他自己所说,并不是为了要治这些人的罪。以前宋仁透治下不严,州府风气败坏, 加上山贼泛滥,有些抹不开的人情债也是情理之中。因此凡主动前来招认的,他一概不记录也不声张,只要求这些官员去说服他们认识的山贼,管他是劝是哄,反正让山贼早点来归顺,罪行都可从轻计量。官员若有功还可论功行赏。

如此一来,前来归顺的山寨更多,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廊州境内已是十寨九降!困扰廊州多年的山贼之祸大为改善。

山贼们蜂拥前来归顺,一时间州府上下也为安置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山贼们为了赎罪沦为“田奴”,需要州府拿出土地来安置他们。土地的数量倒是不成问题,这几年灾祸频生,州中有大量闲置的耕地,足够用来分配。可是分配不能闭着眼睛瞎分,其中也有不少讲究。

若是单独从家乡出走的山贼,州府仍将他们安置回家乡,方便他们能够迅速融入;若是举村举乡出走的山贼,则州府会将他们分开安置,以免他们日后再聚众生事;还有一些不愿回归耕地,又或者条件优异者,在考察过后也可编入厢兵,交给虞长明训练教化。

另外还有一批特殊的人,州府官员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安置才好,于是就把他们先都放在州府中,报给朱瑙,等待朱瑙批示。

这天下午,朱瑙忙完手里的事,便带着程惊蛰去看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