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惊了英王爷的马也实属意外之举——他怎么会想到那个衣着普通,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就是英王爷呢?更何况在不知道英王爷的身份前,他不是很诚恳的道歉赔钱了么?

没想到英王爷如此小气,居然紧抓着这事不放,逼得祖父不得不把他送到这儿来,如今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偏他漂泊在外避祸,又担心京城那边英王爷不见了他会迁怒祖父,心里可真是五味杂全。

当初祖父让他来杭州齐府投奔,他还挺不乐意,以为周家和齐家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贸然登门,又是避祸,对方即便畏惧祖父的权势不得不答应,可心里也肯定是不欢迎的。

可出乎他的意料,齐老爷居然爽快的应下了,齐鸣齐咏兄弟俩还如此热心,他这才觉得是自己小瞧了齐家,想起祖父说的齐家在杭州也是乡绅大族,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了。

而且很快他就发现,齐家兄弟一个稳重,一个爽朗,都是好相处的脾气,想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会太难熬,再加上杭州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待过了年,开了春,一面能见识一番江南的美景,一面也能游历一番,了解江南的风土人情,权当是游学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郁闷就散去了几分,再加上齐家富庶,房舍虽然不是豪奢万分,却也精致小巧,别有一番江南园林的韵致在里头,又添了几分喜欢。

齐鸣见周旭除了一个小厮和一个护卫跟在身边外,并没有带其他人过来,便道:“愚兄先从家里给你拨两个人过来使唤,即便不用他们贴身服侍,端茶倒水的事倒是能做的,你若想出门,就叫二弟陪你去,他对杭州可熟悉呢。”

齐咏热络的揽着周旭的肩膀:“周大哥放心,既然来了杭州,定会叫你不虚此行,哪儿好吃,哪儿好玩,哪儿好看,我齐咏自认第二,可是没人敢认第一的,只是如今快过年了,又是冬天,也没什么好景致了,等过了年咱们再好生玩乐。”

周旭笑着应了,不由想起了家中的二哥周惠,和齐咏的性子差不多,也是精通吃喝玩乐,又爽朗不羁。

三个人正说话呢,齐咏的小厮冬雨进来回话:“表小姐身边的丫头来找二少爷,说表小姐和大小姐二小姐要找二少爷说话。”

齐咏笑道:“又要差遣我做什么事?我这儿有客呢,你去回一声,若是小事你就去办了,若是不着急,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周旭笑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吧,别把我当成客人,我倒觉得不自在。”

齐咏想了想道:“那也好,我去去就来。”

齐咏跟着冬雨一看,原来是什锦,什锦把齐咏带到了齐真和齐媛的院子,两个人正和王蘅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呢,齐咏笑道:“三位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啊?只管吩咐。”

齐真笑道:“二哥,是有好事呢,双喜班年前要来杭州,停上一个月,过了年才走呢,听说沈菊青,程兰香几个出名的角儿都来,到时候你陪我们去听戏吧。”

齐咏笑道:“请了家里来唱不就成了?至于要出去?大年下的带你们出门,我这是找骂呢。”

齐媛道:“哎呀,双喜班的班主一早发了话,说只在戏园子里唱,三文钱一张票,谁都能进去瞧,咱们去请,哪里请得来。”

双喜班是第一戏班,向来有什么让人津津乐道的好戏文,几乎都是从双喜班唱起的,而且双喜班的名角儿也最多,听说背后有人撑腰,架子也大,虽是戏子,却也没人敢轻易拿权势去压。

更何况双喜班三文钱一张票,谁都能去看的消息一传出来,肯定会有不少百姓去瞧热闹,到时候即便威逼着双喜班来家里唱一天,说不定就得罪了全城的百姓。

以前齐咏也带着三个女扮男装的小姐去街上闲逛,去茶楼喝茶,倒也没出过岔子,遂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道:“先说好了,到时候都听我的安排,戏园子可不比外头,最是杂乱,仔细走丢了拐子把你们拐了去。”

王蘅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表哥还当我们是三岁的孩子么?”又道:“舅舅与爹爹说话,你也不嫌烦?来陪我们打牌吧。”

齐咏道:“今儿可有客呢,你们自己玩吧。”说着要走,被王蘅和齐媛一左一右拉住,非得问他是什么客,齐咏无法,只得把周旭的来访说了:“…只怕要住上几个月呢。”

王蘅笑道:“原来是京城来的,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他多大年纪?长得好看么?”

齐咏板了脸道:“这也是你们年轻姑娘能问的话?仔细被人家笑话,你们乖乖的,等我安排好了,就带你们去听戏。”

王蘅不情愿的应了。

那边彭氏与齐老夫人并齐夫人叙话,都不是那等尖酸刻薄的人,虽说不上其乐融融,倒也算融洽,到了饭点便请了三个姑娘来一起吃了饭,外院因为有齐老爷招呼,倒是不必操心,因此只围着一张圆桌坐了,卫氏带着丫头在旁边布菜服侍,也称得上宾主尽欢了。

到了半下午,王澜告辞,一家三口这才回去。

彭氏一整天几乎都在笑着,此时只觉得脸上的肌肉都酸痛了,当着王澜也不敢揉,只沉默着听王澜絮叨,忽听王澜来了一句:“…等回去,就把芹哥儿抱到你身边来抚养吧。”

彭氏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拒绝,王芹已经八岁了,她是怎么养也养不熟的,何苦费这个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委婉道:“老爷把大少爷交给妾身抚养,是妾身的荣幸,只是这太突然了,只怕大少爷和罗姨娘都不能习惯,又是大过年的,闹起来也不好,不如等过了年再说?”

王澜叹道:“今日舅兄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啊,我当初丢下蘅儿和芹哥儿出去做官,原本是怕孩子跟着我在外头吃苦,可如今想来,倒是骨肉分离,得不偿失,蘅儿倒好,芹哥儿却被罗姨娘惯得不成样子,他虽是庶出,却是长子,将来分了家也要自立门户的,他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幸而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把芹哥儿接到身边抚养,再把罗姨娘的规矩给立起来,这些年养的她心都大了,虽说是我亏欠了她,可这些年她从王家搂走的银子搬去她娘家的也不少,两不相欠吧,我只盼着以后再有孩子出生,就都是嫡出,也免得错了嫡庶规矩,祸起萧墙。”

彭氏心中一跳,听出王澜话里的意思是冷落了罗姨娘,也不会再纳妾,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对比之下,抚养王芹的烦心事就不那么烦心了,便道:“既然老爷这么说了,只把大少爷交给妾身便是,妾身虽没有本事教导他的功课,却也有自信能把他教成一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好孩子。”

王澜笑道:“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王澜在马车上征求了彭氏的同意,回到家后又和王蘅说了这件事,其实他原本觉得没必要把这样的事告诉女儿,可一想女儿已经大了,告诉她一声也是对她的尊重。

王蘅听了倒是说好,想着彭氏今日在齐家的委曲求全,有心替彭氏说几句好话,道:“女儿有句僭越的话,爹爹别怪罪,夫人虽好,到底不是生身母亲,罗姨娘又一直指望着芹哥儿长大后孝顺她呢,如今把芹哥儿送到夫人身边,她定然不依,说不定还会大哭大闹,就连芹哥儿也是能听懂话的,说不定也要闹事,到时候心里生了仇,便是夫人在中间左右为难了,依我说,倒不如等过了年,爹爹以督促芹哥儿的功课为由把他带回京城,再让罗姨娘留下管家,到时罗姨娘若是再闹,就是不顾芹哥儿的前程,无理取闹,爹爹和夫人也就有借口处置她了。”

王澜听了这话心内一惊,没想到王蘅居然考虑的这么全面,连罗姨娘闹事时处置她的借口都找好了,的确,如今贸然把他们母子分开,说不定说落下什么口舌,可若是按着王蘅所说的,做父亲的教导儿子,罗姨娘再拦着就不成体统了,到时候处置了罗姨娘,也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这么周全的主意可是他女儿想出来的!

王澜顿时觉得骄傲,忍不住摸了摸王蘅的头:“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

王蘅笑道:“在此之前,爹爹可千万别走漏了消息,免得罗姨娘知道了,又要吵闹。”

王澜连连点头,只让王蘅好好休息,回去后又叮嘱彭氏走的时候把王芹带上就行了,在此之前别走漏了消息。

第十四章 听戏

彭氏正为这事发愁呢,一见王澜改了主意,顿时大喜,只要回了京城,罗姨娘又不跟着,她就有信心能收服王芹,转念一想便知道,定是王蘅劝动了王澜,只怕是投桃报李吧,不由会心一笑。

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到了腊月二十五,双喜班已经在杭州的戏园子唱了四五天的戏,这次排戏是从双喜班出名的那一年起唱过的所有的曲目,按着顺序一天唱三场,分别是上午下午和晚上,天天不带重样的,许多老戏都七八年没人唱了,如今双喜班一唱,众人都觉得新鲜,无不奔走相告,戏园子里更是从早到晚挤满了人。

再加上戏票不过三文钱,便宜得很,杭州城几乎大半个城的百姓都挤去看了,听齐咏说,里面除了包间,听戏的人把大堂挤得水泄不通,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和双喜班的班主搭上话,定了腊月二十五这一天的包间。

齐咏来王家接王蘅出门,对着王澜没敢说是去看戏,只说与齐真齐媛一起去逛古玩古董店。

王澜也没起疑心,乐呵呵的把王蘅送出了门,叮嘱早些回来。

王蘅一出了门便十分兴奋,在马车上换了男装,她的长相虽然秀美,脸部曲线却带着一股子英气,因此扮成男人并没有那种油头粉面的感觉,反而让人眼前一亮,觉得是一个俊秀的年轻后生。

王蘅又特地穿了大一号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倒是掩盖了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有股**不羁的感觉。

等到与齐真齐媛两个会和,看到她们的扮相倒是忍不住笑了,齐媛还好,齐真是大姑娘了,身体发育的也好,长相也特别柔和,扮成男人就不像,不过她的眉毛特意画的很粗,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粗犷的意思了。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在马车里笑成一团,外头齐咏已经和戏园子的人打过招呼了,马车直接驶进戏园子的后院,从后门悄悄地进包间里去,到时候诸人都在听戏,保证谁也不会注意到。

因为不是第一回偷溜出来了,四个人都是轻车熟路,进了包间后,齐真大大松了口气,刚才走路时刻意把步子迈的粗犷些,可把她别扭死了,而王蘅和齐媛已经齐齐跑到窗口去看戏了。

整个戏园说是园子,倒不如说是一座二层小楼,前后有院子围着,戏楼呈环形,一楼中间是戏台,成半圆形,围绕着戏台的另一个半圆则是一楼大堂的座儿,以往都是稀稀疏疏的摆着几张桌子,周围围着一圈板凳,大家一边喝茶一边看戏,倒十分惬意,而今桌子被搬走了,不过是一人一张凳子挤着坐了,从楼上往下看乌压压的一片。

二楼都是包间,朝着戏台方向的窗户大开,人们坐在窗前俯视着看戏,不管是声音效果还是视觉效果,都比楼下要好许多,因为包间的地方大,二楼也不过寥寥*个包间,如今都是座无虚席。

这场面王蘅还是头一回瞧见,倒也觉得新鲜。

齐咏一早来过好几回了,这次来倒不是为了看戏,只是为了陪三个妹妹,因此只是盯着,一会让小厮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点心瓜果摆上来,一会又让齐媛和王蘅别把身体探出去,又注意着别的包间的动静,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还不自知。

今天的戏是三个姑娘都喜欢的一出戏,王蘅和齐媛看得津津有味,齐真虽然只是矜持的坐着,但也是被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齐咏一瞧,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戏台上,倒也让他省心,不由一笑,只坐在旁边喝茶。

忽然,他眼角余光看到窗外左边包间有人不往戏台上看,反而往这边瞧,心中警铃大作,仔细一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其穿着打扮十分普通,但既然能在双喜班如此火热受追捧的时候还能坐上包间,其身份绝对不简单——即便他顶着齐家二少爷的名头,定下这包间也费了一番功夫呢。

那人看齐咏看过来,便把目光移开了,齐咏也收回了目光,却没放松警惕,只让王蘅和齐媛往后坐一坐,也是能瞧见的,但两个人都看戏看得入迷,压根就没听进去,齐咏无法,只得打起全部精神左右巡逻——他是真怕出事。

赵凌坐在窗边,看着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心中犹如一个个惊雷炸地,半天没回过神来,当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与王蘅同行的男子恶狠狠地瞪过来,不由一笑,收回了目光,他便是王蘅时常提起的表哥齐咏吧!

前世,王蘅去世后,就是齐咏千里迢迢跑去他漠北的英王府,狠狠打了他一拳,骂他对不起王蘅。

赵凌苦笑,他的确对不起王蘅!

前世,作为英王世子,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除了王蘅!

前世的他,十五岁时随父亲微服来到了杭州,遇到了年仅十岁的王蘅,她前呼后拥,带着家中仆妇从寺中上香回来,他却蹲在街边等着父亲,浩浩荡荡的车队引起了他的注意。

许是因为他穿着打扮十分寒酸,当他抬头去看的时候,那辆华丽惹眼的马车正好停在他面前,车帘被掀起来,露出一张带着好奇神情的稚嫩而又如花骨朵一般娇艳动人的脸庞,他一下子愣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这时,马车里一个老嬷嬷打扮的人赶忙把王蘅拉了回去,可王蘅不屈不挠的又把帘子掀了起来,然后指着他,很有大小姐派头的吩咐跟车的婆子:“赏他十两银子!”

跟车的婆子满脸谄媚笑容的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锭子丢给了他,然后马车又缓缓离开了。

他看着面前的银锭子,再看周围人都满脸羡慕的看着他,只觉得跟做梦一样。

后来,他也命人打听过王蘅,知道她的名字和家世,也起了求娶之心,想着虽然比他小了五岁,但他多等两年也无妨,却不防王蘅居然已经有了未婚夫,还是定的娃娃亲,只等王蘅十六岁便出嫁了。

什么叫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算是明白了!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骨气,不愿意夺人之妻,也就黯然神伤的把这份心思埋在了心底,直到后来,他是真正的落魄了,又再次遇到了王蘅,王蘅依旧满脸傲气的吩咐身边的随从:“把他抬回去养伤,再叫他把卖身契签了,好歹能做点粗活!”

那时候的王蘅,便是和如今一样年纪,一样意气风发,一样金尊玉贵,只等着风光出嫁,可谁又能想到,后来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赵凌叹气,目光却情不自禁的再次被王蘅吸引,而那边的齐咏却快被气死了,他也顾不得许多,把王蘅和齐媛拉到身后,道:“你们先别露头,有个登徒子偷看你们呢。”

王蘅有些吃惊,从戏里回过神来,顺着齐咏指着的方向一看,果然!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正直直看着她。

王蘅才不怕呢,直接看了回去,那眼神中带着三分高傲三分蔑视,每当她用这眼神看着罗姨娘,罗姨娘都会气的脸通红,她不指望这眼神能把对方吓退,却想看他自惭形秽的样子,可没想到对方一愣,居然笑起来。

赵凌身体往后一倚,哈哈大笑起来,王蘅还是喜欢这么看人,也许是从小养成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但凡她看别人,神情中总带着几分高傲,以前他不了解,总以为她本性如此,后来才知道她就是这个习惯,想改也改不了了,看上去睥睨一切,傲慢的不得了,可内心却再柔软善良不过。

如今,她一双眼睛直直看过来,犹如利箭,仿佛在看一只可怜的瑟瑟发抖的猎物一般,充满的强者的气势,又好像看什么腌臜东西一样充满了厌恶。

可这咄咄逼人的眼神若是配上她那副绝色容貌,倒成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不会震慑人,徒惹人发笑罢了。

赵凌的笑让王蘅气红了脸,扭身要过去找他算账,被齐咏拦住了:“小姑奶奶,消停些吧,我已经叫人去瞧了,看他是哪家的人,回头再教训也是一样的。”

王蘅怒道:“记得把他眼睛挖出来!”

齐咏原本也生气,听王蘅这一说反而笑了:“是是是,你先看戏吧,咱们好容易出来,别被这样的人扰了兴致。”

安抚了王蘅,齐咏朝侍立在门边的冬雨使了个眼色,冬雨会意,悄悄出去打听了,不多时回来了,齐咏道:“哪家的?”

冬雨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班主说,好像是从京城来的,昨天到的,来订包间的是个下人,可一看就知道打过仗,最起码在军营里混过,个个都带着兵器,骑得也都是战马。”

齐咏心中一沉,想到了在家中住着的周旭,难道是英王爷派来来报复周旭的?

千里迢迢的,应该不至于啊!

齐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不敢掉以轻心,让冬雨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哥齐鸣,若是英王爷真的一心把周旭置于死地,那么齐家也犯不着以卵击石。

想到这儿,齐咏不禁怀疑,难道周旭真的仅仅是惊了英王爷的马才跑到杭州来避祸的么?

第十五章 救命

齐咏的脸色有些难看,齐真注意到了,担心道:“二哥,刚才没事吧?”

齐咏笑了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二哥回头再教训他,你们先安心看戏。”

齐真点点头,果然不再问,可王蘅却没办法再专心看戏了,因为那人老是往这边瞧,而且只是盯着她看,不管她怎么瞪回去,那人好像都不害怕似的,王蘅顿时觉得没有意思,离开了窗边,坐在了一个角落里。

齐咏见她闷闷不乐,安慰道:“这儿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这也是常见的事,别担心,过了今天谁还认识谁啊?上次我遇到一个有断袖之癖的,还老是盯着我瞧呢,咱们是来看戏的,别的就将就些吧。”

王蘅被齐咏的话逗笑了,道:“你就没找他理论?”

齐咏笑道:“这样的人最是难缠,他巴不得你去找他理论呢,好名正言顺的跟你搭话,直接无视他就成了,他觉得没趣儿,自然就不看了,你越是生气,他反倒越高兴,因为他引起了你的注意啊。”

王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刚才我越是瞪他就越笑呢。”

王蘅重新坐过去看戏,不管那人怎么瞧都不动声色,直接把他视若无物,果然觉得不闹心了。

这是王蘅学到的第一个对付男人的招数:当你想摆脱一个男人的时候,不必打他,骂他,羞辱他或者惹怒他,只需当他不存在,让他自讨没趣就对了。

一场戏快结束的时候,一位自称是胡公子的家奴的年轻男子前来传话:“我们家主子请齐少爷去福煦茶楼叙话。”

齐咏往那边一看,刚才那位年轻公子已经离开了,他本就心里存着疑惑呢,如今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道:“告诉你们家公子,我稍后便过去。”

年轻男子笑道:“我们主子只在杭州逗留片刻而已,若是齐少爷等到戏散场了再去,只怕主子早就离开了,这戏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们主子却是难得见一次的。”

齐咏虽然愤怒于对方的傲慢,可想了想还是应允了,又和齐真齐媛说了,道:“把你们放在这儿我也不放心,先跟我去福煦茶楼会一会那个胡公子去。”

王蘅三个人都应允了,提前离开,从后门悄悄出来,倒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马车离开戏园子没多久,忽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砰响,感觉连地都震动了,连齐咏都吓了一大跳,更别提马车里的三个姑娘了。

齐咏赶忙让三个人从车上下来,到旁边的笔墨铺子里去躲一躲,免得待会再来这么一下,万一惊了马,人还坐在车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叫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没等去探信的人回来,便看到戏园子的方向冒起阵阵浓烟,显然是走了水。

而去探信的人也很快连滚带爬的回来了:“戏园子走了水!乱成了一团,都往外跑呢!人多的连大门都挤破了,少爷,咱们要是晚一会出来,只怕就被堵在包间里出不来了!”

齐咏心中一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后怕,是啊,如果晚出来一会,如果他带出来的三个妹妹因此而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要以死谢罪了!

当机立断,齐咏叫王蘅三个人赶快上马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那个自称主人是胡公子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对齐咏道:“我们主子说,这次算是齐少爷欠了主子一条命,留待着以后还吧。”说完又迅速离开了,齐咏愣在当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齐咏先把王蘅送回了王家,又把两个妹妹也送回去,这时,戏园子走水,出事了的消息才传开——看戏的百姓为求自保,争先恐后的往外跑,有的被困住了被烟熏死,被火烧死,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相互踩踏受伤甚至致死!

整个杭州城都被震惊了!

齐咏这边刚带着两个妹妹回到家,消息就传了过来,齐老夫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急急忙忙的就叫人去打听,齐真和齐媛亲自跑去安慰了齐老夫人这才让她放心。

齐老夫人先是放了心,继而感叹起来:“大过年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的是罪孽。”

齐夫人则道:“这下双喜班可要倒霉了,毕竟这场祸事是因他们而起。”

齐老夫人点头,把齐老爷和齐鸣叫了过来,吩咐他们别掺合到这件事里去。

齐老爷正为齐咏所说的“英王爷的人可能来了杭州”这个消息而心烦意乱,闻言应了,只悄悄吩咐齐鸣,让他细细的打听这个所谓的胡公子,可那几个人却跟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踪迹也查不出来,齐老爷无法,只得嘱咐周旭格外小心些。

而另一方便,杭州知府蒋大人可是为这件惨案忙的焦头烂额,当日戏园子走水大乱,人们为了保命争相涌出们,除却众多被踩伤的人,还有八个人被踩踏而死,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其余六个都是孩子,或是十三四岁,或是七八岁。

这些人家骤然丧亲,都跑到衙门去哭闹喊冤,蒋大人只得先把双喜班的一干人等抓起来平息众怒,若是在大年下闹出什么民怨沸腾的事,传到京城去,他这个知府也不要做了。

王蘅在家也听王澜说了这件事,回想当天的情景,她们若是晚出来一步,只怕也要遭遇不测,一面庆幸,一面也疑惑那日要与齐咏喝茶,而后又莫名其妙消失了的胡公子。

如果不是他来请,表哥也就不会提前离开,这么说起来,倒像是他们提前知道有这一场祸事,故意引他们避开一样!

想到这儿,王蘅不禁心中一跳,想起那天那个人肆无忌惮的瞧着自己的目光,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疑惑。

她虽然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话本,但并不意味着她向往话本中所描绘的那种一见钟情或者“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的一时之乐,她觉得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那样瞧,是被轻视了,可她又觉得那男子似曾相识似的,当时在嘈杂的戏园子里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当真是越回想越熟悉。

王蘅暗暗心惊,觉得自己被“**”了,赶忙勒令自己不再想这些事,而很快的,她也没有心思想这件事了,因为她的未婚夫陈思泉来到了杭州送年礼。

说起来也巧了,每年陈家送年礼都是在年后,可今年却赶在了年前,说起来,这也是王澜第一次见长大以后的女婿呢,见陈思泉斯文秀气,举止彬彬有礼,与自家女儿十分般配,心中就十分满意,再看陈家送来的满满几大车年礼,足见陈家对王蘅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的看重,又添了几分高兴,待陈思泉也十分亲热。

王蘅偷偷躲在屏风后瞧了一眼陈思泉,这是打小就定下的亲事,王蘅虽没有什么期盼,却也不希望自己看不上未来的夫君,遂一见陈思泉,倒是满意了几分,又听父亲说陈思泉如何的温和有礼,心想只要陈思泉不是那等难缠的,她嫁过去后就有信心把日子给过好。

陈思泉在王家住了一天,第二天就告辞离开了,毕竟还要赶回金陵过年呢。

而王蘅也越发忙碌起来,临近过年,王氏族人登门拜访的也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来的大部分都是贫寒子弟求人办事的,王澜并没有拒之门外,都客客气气的招待了,但他也深知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在这些来打秋风的亲戚里,若是有想念书想考功名,或者说求个差事,这样自己知道刻苦上进,只需要一个机会的,王澜都很爽快的应下了,而对于那些只要些蝇头小利好过年的,王澜却都没有满足,但也没让他们空着手回去,总的来说还是皆大欢喜的。

王澜虽是读书人,性子又温和,却不是那等耳根子软好糊弄的,他打小一边读书一边跟着父亲王老太爷学做生意,年纪轻轻十几岁接手了这么大的家业,若是没有真本事,这份家业也守不住,因此即便他离开杭州七八年外出做官,再次回来查家中各色产业的帐,那些老奸巨猾的掌柜仍旧没有一个敢哄骗他的。

原本要核七八天的账本,有王澜经手,不过三天就搞定了,彭氏看着王澜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这个男人的爱意又添了一层,哪个女人不盼着自己嫁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呢?

王澜读书知理,对庶务也颇为精通,彭氏觉得嫁给他是自己的福气,她想,前半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老天爷到底慈悲,所以才在后半辈子弥补她。

到王家短短的半个月,所见所闻,都让彭氏觉得新鲜,尤其是王家的产业颇丰,素日生活作风也颇为奢侈,这让她既有一种微妙的自卑心理,又惊喜于自己能名正言顺的拥有这些东西。

其实罗姨娘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没出嫁前,彭氏在家里过得憋屈极了,继母打压,弟妹欺凌,忍气吞声惯了,如今乍见王家豪富,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娘家炫耀炫耀,看看继母莫氏和弟弟妹妹羡慕嫉妒的神情,觉得才算是出了一口气呢。

第十六章 及笄

大年三十晚上,王澜带着一些近亲的族人并王芹祭祖,并把彭氏的名字添在族谱上,待到祭祖完毕,已经是天黑了,各家的族人也都各自回去团聚,王家一家人也终于团聚了,可王澜,王蘅,彭氏,王芹,再加上罗姨娘,人数寥寥,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让王澜心中也颇为感叹。

再加上王芹在人前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王蘅本就不爱嬉笑,彭氏和罗姨娘更不会多嘴,席面上不免十分冷清。

王蘅想起以前过年,都是在齐家,和表哥一起放烟花,然后大家聚在外祖母屋子里彻夜打牌嬉笑,即便玩了个通宵也不觉得累,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拜了年后便呼呼大睡…

王蘅在心内叹了口气,举杯对王澜道:“我敬父亲一杯酒,祝愿父亲身体康泰,官运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