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夕瑶养好病后琢磨着给姑父姑母当一天的“丫鬟”,因为她觉得自己这阵子给他们添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在故事传开后,父亲几乎日日上门想拎她回去,回回都是姑父在前头跟父亲耗着,怪不好意思的。

而且吧…她之后还得再给他们添个有点大的麻烦!

是以玉引有点懵地傻看着夕瑶一大早就过来服侍她更衣盥洗,用过早膳又去给明婧讲功课,待得孟君淮忙完事情过来用午膳时,她还亲手端茶送水…

玉引本来就担心她因为□□不顺憋出病,一见她反常就很紧张。于是在夕瑶抢在琥珀之前去备膳后漱口的清茶时,她拽了拽孟君淮:“夕瑶怎么回事啊…”

孟君淮正伸筷子夹冬笋,眼也没抬:“孩子懂事嘛,挺好。”

“什么挺好!你别心这么大!”玉引瞪他,“你从前见过她这样吗?我觉得不不对劲啊!”

他就说:“那你去问问?”

“问了会不会让她更难过啊?”玉引有点犹豫,孟君淮就笑她:“不问你再担心也没用啊。”

然后俩人相视一望,同时心念一动,齐刷刷地一起看向明婧。

正在喝汤的明婧:“…”

“不要看我…”明婧往后缩了缩,“我最近都替你们问过很多次话了…”

她好委屈!她觉得父王母妃就是欺负她是小孩子!

有时他们有不方便说的话就都示意她去说,再往前算…她记得小时候还有一回母妃让她在奶奶那里装哭,目的是让父王赶紧出来办什么正事!

哥哥姐姐们都不用做这种事情啊?明婧觉得很不公平!

“明婧啊…”孟君淮挂着一脸微笑摸了摸女儿的头,“不问也行,那你看这样好不好,午睡之后你拉着你表姐找哥哥们玩去。”

让她散散心,心情应该会好些。

“嗯…好吧!”明婧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又问他,“那我们出府玩可以吗?”

“行啊,带齐了人就行,别出事。”孟君淮说着就叫来人替他们安排好了,明婧愉快地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喂给父王以示感谢,玉引和孟君淮同时挑了挑眉,觉得这小人精一年比一年精。

结果连这个小人精都没能把夕瑶拖出去玩,玉引午睡醒来一下榻就看到她在旁边等着。

问她为什么没出去玩?她说她不想去。

那明婧他们呢?他们全都抓住机会开开心心出去玩啦!

孟君淮扶了下额头。

玉引坐到妆台前见夕瑶过来要给她梳头就挡了她,转过身握住夕瑶的手:“跟姑母直说,到底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你还是出去玩为好,别找活干。”

“…没有。”夕瑶诚恳道,“现下事情都是按照我预想的来的呀,真的没有什么不痛快。”

玉引就又说:“那你若还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也直说。”

“嗯…”夕瑶踌躇了一下,觉得现在就直说了也好。

于是她衔笑向玉引道:“姑母,您帮我给华灵庵的师太们牵个线呗?”

“啊?!”玉引一嚇,“你要干什么?!”

于是,扛住了百姓呼声的孟时衸怎么也没想到会冷不丁地听说谢夕瑶要出家。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而且十分详细。

哪一天、什么时辰去华灵庵剃度受戒都说清楚了,他掐指一算…这不就是明天吗?

这姑娘不能嫁他就索性遁入空门?!

孟时衸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摸不准谢夕瑶的路数,并且也摸不清她到底对自己有多狠,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诈他还是真的将心一横要出家。

是以他能做的,只能是第二天亲自赶去华灵庵见他一面。当然,他会带着那道圣旨去的。如若她非出家不可,他只好这样将她嫁了,她总不能抗旨。

翌日,华灵庵显得格外肃穆。

逸亲王府派人将整个华灵庵都戒了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皇长子到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接着,逸亲王妃身边掌事的婢子立刻赶了出来,恭请他进去。

他一路都悬着心,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断拿捏轻重。在离正殿不远的时候,遥遥便见夕瑶已跪在佛像前,旁边有数位年长的女尼,还有逸亲王府的几位在观礼。

但是没有谢家的人在,皇长子一时拿不准是她家里恼怒于此不肯来,还是想来阻拦却被逸亲王府挡下了。

他在焦急中不禁越走越快,跨入殿门一停,才察觉自己的气息都有点不稳了。

“夕瑶。”他唤了一声,跪在佛前的人没有回头:“殿下果然还是会来的。”

孟时衸目光微凛,她旋即又说:“殿下应该还带了点别的东西来…比如要臣女不许出家的旨意,或者将臣女直接赐嫁的旨意。”

他眉头微挑:“你诈我?”

“不算。”夕瑶望着佛像静静地缓了一息,“殿下想听听臣女的这点儿计谋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孟时衸没有说话,克制着那种自己已然落了下风的感觉。

“殿下是不是觉得先前在京里传开故事,是为让百姓都觉得殿下该娶我,以此让殿下慢慢动摇?”她轻轻一哂,跪得笔直的脊背稍颤了那么一下,“其实并不是。臣女只是觉得有这么一桩事传开,京里就没有其他人敢娶臣女了。而臣女又知道殿下会那样猜测,觉得自己能扛得住便可,不会有什么其他动作。”

他微惊,轻吸了口气,那种落下风的感觉更强烈了。

“今天出家的事,倒不是为了诈殿下来。”夕瑶说着,从蒲团上撑身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若只是臣女一厢情愿,臣女不会逼殿下的。但现下是两厢情愿…殿下您不娶臣女,臣女便真的会出家,绝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孟时衸维持着冷静盯了她一会儿,拿起写有圣旨的卷轴就要打开。

“您若不许臣女出家,臣女也会在家修行,宁死不嫁!”

她这样说,但他展开卷轴的手依旧未停。夕瑶顿时猜得更准,当即又说:“您若逼臣女另嫁旁人…”

他的手因为被猜中打算而稍稍一滞。

她牵引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芮嬷嬷手中的托盘,笑容迷离而优雅:“您的旨意是提前准备好的,臣女的三尺白绫也是提前准备好的。臣女不敢想象与不爱的人共处一生是怎样的日子,只好寻个痛快。”

孟时衸连呼吸都被那抹刺眼的白噎住。

这姑娘…

他从她的第一步起就猜错了,而她居然猜到了他的每一步。

“你威胁我…”他想用冷漠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却根本阻不住语中的颤抖。

“殿下可以不受威胁,我不过是仗着殿下喜欢我而已。”夕瑶说着垂下了眼帘,声音有点落寞,“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别人,这是第一回。”

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半晌说不出话。她抬眸偷眼瞧了瞧他,带了点委屈又说:“第一回就要算计自己喜欢的人…很难的。”

“呵。”他轻笑了一声,夕瑶原本就在强作平静的心里顿时一阵翻涌。

平静是装的!优雅也是装的!从他进来开始,她就紧张死了!

她怕他会宁可看着她出家也不肯娶她,更怕他会因此觉得她工于心计对她心生厌恶,说每一句话时脑子里都是木的,现下该说的都已差不多说完,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腿脚发软地晕过去!

孟时衸凝视着她,只觉得这个让他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还有很多地方是他不了解的。

她每一次都能给他一点儿惊喜,或者是傻傻的小偏好,又或者是古灵精怪的小聪明。

他其实也是很想再多了解她一些的。

良久,夕瑶听到他长吁了口气。

“逼死你,要被天下唾骂;由着你出家,大约会得罪谢家。”他说着摇了摇头。

最终,是他主动伸出了手,将她紧张得一直在揪袖口的手攥住,无可奈何地失笑出声:“走吧,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商量商量什么时候让你守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返回北京…又要在交通上折腾一天,估计难有时间&精力码字,于是明天断更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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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婚事

清苑里,玉引为皇长子将夕瑶从华灵庵“拎”走了的事感到欣喜,同时又为家中可能掀起的怒火而有些担忧。她不得不多差人打听打听家中的看法,以便及时料理各种冒头的麻烦。

而华灵庵中的种种也很快在京里传开,从宗亲贵族到平头百姓都在好奇地等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

他们隐隐约约地听说…谢家好像并不愿将这位谢小姐嫁给皇长子,眼下虽则情投意合的两个人终于不再回避这份感情,但事情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真还说不好。

一时不少赌场都拿此事开了赌,保守些的,只赌谢小姐与皇长子能否喜结连理;赌得更刺激些的局,则押这件事是否会牵累整个谢家。

这些市井之事夕瑶不清楚,她所听说的都是姑母从家里打听来的事。孟时衸每隔一天会到清苑找她一次,她就将那些消息说给他听,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但三五日之后的这天,他提出要与玉引一道商量商量。

夕瑶便和他一起去了明信阁的正屋。屋里,玉引本在教明婧下棋,板着脸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悔棋,但明婧还是嬉皮笑脸地撒娇说:“我就悔一步!就一步!”

二人进屋时恰巧听到这句,孟时衸扑哧笑出声,母女两个一齐看过来,又一齐站起身:“殿下。”

“婶婶。”孟时衸一揖,明婧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很识趣地主动福身说:“我先告退了!”

“不用。”孟时衸笑着挡住她,扫了眼棋盘又道,“哥哥陪你下棋,许你随便悔棋。”

“哇!!!”明婧一下子两眼放光。

玉引:“…”

她心说你一句话就让我刚才的口舌全白费了啊!!!

然后孟时衸坐到了玉引本来坐的位置,玉引和夕瑶则坐到了罗汉床上。他们一边说话,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边落个不停。明婧当真悔棋悔得十分痛快,不仅自己悔,有时候看看觉得上一步走得不满意,就先把自己的这步扔回棋盒、又把大哥哥的上一步扔进棋盒,再将自己的上一步也悔掉…

玉引看得眉心跳了好几次,心说这臭不要脸的悔棋气势绝对是让她的哥哥姐姐们惯的!

孟时衸倒无所谓,随她一双小手将棋子撤来撤去,只在轮到自己时扫一眼棋盘落个子,有时专注于说话没注意到,还得明婧在他眼前晃晃手提醒他。

就这么下了近两刻,待得他们聊明白“谢继清最可能做的事情是在圣旨下来后上表辞婚”,以及“他此时还是可以去见见谢继清,就算谢继清火气再大也不可能动手打他,谢家人不会那么失分寸”两件事后,孟时衸最后扫了眼棋盘,一颗棋子落下。

“啊!”明婧一声惊叫。

玉引一瞥女儿:“赢了?”

“输了…”明婧委屈地趴到桌上,抽抽鼻子,望着孟时衸欲哭无泪,“殿下太厉害了!”

孟时衸抽回神,也趴到桌上,把视线放得跟她齐平:“你悔了六十三步棋啊小翁主。”

有这么多?!明婧感觉更糟糕了!

“所以想赢棋局却依赖于悔棋决计不行,精进棋艺才是正道,知道吗?”孟时衸道。

“哦…”明婧打了蔫儿。瞅瞅他,撇撇嘴,扭头看向夕瑶:“表姐!”

“嗯?”夕瑶抿着茶笑看向她。

明婧伸手一指皇长子:“表姐夫欺负我!”

“噗…”夕瑶猛呛了一口茶,拿帕子掩着咳了半天才缓过来,面红耳赤,“你别瞎叫!”

“…”孟时衸觑着夕瑶挑了下眉头,微笑着摸摸明婧额头,“再叫一次?”

“不叫了…”明婧低头一脸心虚。

孟时衸眯眼:“那以后改口管表姐叫堂嫂吧。”

“…?”明婧有点懵懵的,一时没太明白他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她迟疑着看向母妃,看到母妃正低着头揉太阳穴。

玉引只觉得,让他们赶紧成婚吧,让他们闷到自己屋里说甜言蜜语去!

于是又两日之后,满京城都听说了皇长子打算亲自去谢家见见谢家长辈们的事。

谢府中,广恩伯谢慈院中正厅里一片安静。

谢继清的脸色始终冷得能冻死人,谢慈看了儿子好几回,一时也只是叹气。末了还是广恩伯夫人邱氏先开了口,道:“事已至此,就依了她吧。”

谢继清牙关一咬:“这样的事也依她,母亲未免太惯着她了!”

“玉引说的也有道理。”邱氏摇了摇头,“你强拦着,夕瑶日后必要恨上你。再说,缘分的事哪里说得明白呢?玉引当初被赐婚给逸亲王的时候,我们也都替她委屈,可这些年下来,又如何?”

“逸亲王和皇长子能比吗?”谢继清皱眉看向母亲,“做继室和守寡可不是一回事!”

玉引真正受过的委屈,左不过是当年初进府就要面对已然存在的嫡女庶子还有妾室,除此之外若还要再凑一条,便是民间会乱传她身为继室要在前王妃坟前行妾礼——可是这条在宗室中其实是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个王妃都是名门闺秀,让她们顶着正妃的封位去对前王妃行妾礼,就算她们自己乐意,娘家也不乐意啊?民间就算传出花来,落到世家贵族耳朵里也不过一笑了之。

这跟夕瑶可能三五年内就要守寡能是一回事?!

谢继清静了一会儿,笃然道:“皇长子亲自来也没用,但凡皇上下了旨,辞婚表我是一定会递进宫的。我宁可夕瑶不认我这个爹,也不能让她进这个火坑!”

母子间便没能聊出什么进展,谢慈亦劝了劝谢继清,谢继清同样不松口。

是以再过两日,孟时衸登门拜访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谢继清的闭门不见。

他想了想,直接吩咐下人领他去找谢继清,谢继清也并不意外他会自己寻来,站在书房窗前并未回身:“殿下什么也不必说。臣敬重殿下的才学,但殿下身体抱恙多年人尽皆知,臣不舍得夕瑶守寡。”

孟时衸缓了一息,抬手示意下人退出去,待得房门关上,才开口道:“谢大人,我如果想强娶夕瑶,您是拦不住的。”

君臣之别?

谢继清望着窗外翠竹笑了一声,伸手摘下绣春刀放在了旁边的矮柜上:“是,殿下若想要臣的命,随时可取。”

房里短暂地静了一阵,他身后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来:“但我如果只是想强娶她,今天就不会来见大人了。”

孟时衸说着定了口气,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我对天起誓,在世一天便对夕瑶好一天,还请大人…”

“臣不曾质疑过殿下的为人,臣只是不想夕瑶守寡。殿下您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六岁,若守寡可能一守就是几十年!那种日子她怎么过!”谢继清火至极处猛回过身,蓦见他跪着,惊然噎住,“殿下您…”

孟时衸的神色郑重而平静:“我也不想夕瑶为我守寡,即便我希望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从点头答应娶她时我便想过,若我命不长久,离世之前必与她和离,随她改嫁;若她愿意,我也可以直接为她寻好下一位夫家;若她自己执意守寡…我便从宗室中挑一双子女过继给她,陪她度过余生。”

他想得倒是很全。

谢继清定住气别开目光:“请殿下先起来再说,如此大不敬之罪,谢家担待不起。”

但孟时衸似没听见:“如若夕瑶并不用受守寡之苦,大人何不让她开心一些呢?哪怕只有三五年。”

谢继清皱眉:“殿下…”

“其实她就算嫁给旁人,也未必就不会守寡,生死之事没人说得清楚。”孟时衸微苦地一哂,“求您给我个机会。”

谢继清一时竟不知还能用什么话来驳他。

他实在没有想到皇长子会说出愿意先一步与夕瑶和离、让夕瑶改嫁的话。毕竟在本朝皇室中,若夫家殒命,妻子守寡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全天下都看着,还不曾有人推翻过。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口吻不自觉地缓和下来:“臣信殿下方才所言都是真情实意,但若殿下突然离世…如何保证这些可以办到?”

“我自会有遗书留下,亦会先求得父皇圣旨。”孟时衸道。

谢继清点了点头,但仍未给予答复。

孟时衸略有点忐忑:“大人…?”

“臣会与内子商量商量。”谢继清眼中带了些败下阵来的黯淡,喟叹一声,上前去扶孟时衸,“殿下快请起。”

孟时衸起身间二人视线一对,谢继清忽地觉得他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