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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莺儿房间的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睡下。公蛎自己也不明白是处于什么心理,明明十分鄙视这种行径,却又磨磨蹭蹭不愿离开。
第219章 冥花蛊(15)
公蛎躲在柴垛下面发了一阵子的呆,理智终于战胜情欲,打算离开了。刚挪了一下身子,忽听胡莺儿轻声笑道:“你来啦?”
公蛎吓得身体僵直,紧贴着柴垛一动不敢动。
灯亮了。胡莺儿哧哧笑道:“放心,他们都不在,我今晚就等你来。”
公蛎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胡莺儿窈窕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情况已经摸清了,不过有大麻烦。我们进不去。”
公蛎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忙停住了脚步。
胡莺儿道:“里面并没有赤瞳珠,倒是供奉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公蛎这才明白过来,胡莺儿不是同他说话。
公蛎一下子松了劲,沮丧之余还有几分庆幸。但又开始好奇,想看看胡莺儿到底在同谁约会。
但一直只有胡莺儿一人在说话,并无其他人搭腔,而且胡莺儿说话的腔调、语气,完全没了白日的风流放荡。胡莺儿道:“我曾经让一个相好……”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那个提灯人。嘿,轻轻松松便入了老娘的圈套。我缠着他带我进了一次,里面都是些空棺材,死人活人全部不见了。”
原来胡莺儿也知道屋后这个动穴,这么说,胡莺儿并不像看到的那么简单。
胡莺儿又道:“提灯人很是谨慎,只肯告诉我这么多。”
公蛎悄无声息地溜到窗子下,偷偷往里看去。
奇怪的是,房间里除了胡莺儿,空无一人。床头摆着针线筐,还有一碗凉的槐米茶,洗去了脸上脂粉的胡莺儿,身上穿得整整齐齐,反倒比白天看起来更为舒服:“不过我打量他只知道这么多。是,关于赤瞳珠,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胡莺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怎么听都像是在同人交谈。公蛎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怪不得毕岸说杜家村古怪。
不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人又问了什么,胡莺儿又道:“老太爷今天下午去了动穴。不知何事。过会儿我再问问吧。”
她沉吟了片刻,道:“老太爷行踪诡异,我只见过一次,个头矮小,长相丑陋,不近女色。”眼底透出几分尴尬来。
估计是勾引老太爷失败了。公蛎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胡莺儿继续道:“老太爷隐藏极深,从不与外人接触。而且,我怀疑,”她迟疑了一下,道:“我怀疑老太爷日常并不住在村子里,只是有需要的时候才来。”
停了一阵,胡莺儿又道:“这些天村子里不太平,总有可疑的人来来去去。是,那个货郎今天又来了,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这说的显然是公蛎和毕岸。谁也在关注这个小山村?
胡莺儿眉毛挑了一挑:“他吗?他逃走了。攀着后山走的。明天六月初七,是杜家村一年一次的拜祭之日,辰时一刻,老太爷必定出面主持祭奠。”
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在回答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但房间里真真切切除了胡莺儿,没有他人。
胡莺儿好久不说话,恭恭敬敬地站着,似乎在聆听什么训诫。过了一阵,她又道:“是,我会留意。”
大门忽然一动,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进来,探头看了看,将大门闩上了。胡莺儿瞬间换了一个表情,除去外衣,半裸着斜靠着被子上,眯眼假寐。
男子十分小心,贴着门缝听了一阵,确定无人跟踪,这才蹑手蹑脚进了房间。
走到床前憨厚一笑,小声道:“莺儿,睡了吗?”
公蛎一看,可不是今天下午在动穴里见到的那个提灯笼的人么,五短身材,其貌不扬,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胡莺儿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赌气道:“哼,还是怕人瞧见对吧?男未娶女未嫁,有什么闲话,就让他们说去,怕什么?”
男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规规矩矩在她身边坐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乱瞟:“那个……这个……等过了这几天,我便找人提亲,八抬大轿接你过门……”胡莺儿嘤咛一声,故作娇嗔地扭过身去,露出光洁的肩背来。男子顿时双眼放光,嘿嘿笑着扑了上去,上下其手,一顿搓揉。
公蛎忽然觉得恶心,逃一样跳出了胡莺儿家的院子。
若他再偷窥片刻,便会看到另一番景象:男子抱着的只是一个枕头,而胡莺儿不知何时已经脱身,一脸冷漠地远远站着,目光空邃,看着黑漆漆的窗户。
也不知道哪个是祝家,左右看看,到处都是槐树。绕着村庄走了一圈,仍不见毕岸的踪影,不知是没出来还是另外有事。公蛎本打算去找棵大树休息,但中午至今粒米未进,只饿得前心贴后背,见一户人家围墙低矮,忍不住又偷偷翻了进去。
但寻常农户,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灶房里只有几个粗面馒头,公蛎勉强吃了一个,喝了几口槐米茶,便准备出去。刚走到窗台下,忽听到上房内一个妇人道:“你说,陶家的丫头,到底去哪里了?”
一个男子翻了个身,哼哼道:“你莫多管闲事。赶紧睡吧。”
妇人似乎心有不甘,嘀咕道:“我能管什么闲事?就是好奇。”说着似乎又去推男子,“喂,你说,她不会跟着那个俊美公子私奔了吧?”
男子迷迷糊糊应着:“别胡说。”
妇人兴致盎然,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公子……那个白生生的脸儿,黑漆漆的眼睛,笑起来能把人的魂儿勾走……”男子发出轻微的鼾声,妇人也未发觉,照样沉浸在对美貌公子的回忆中:“要是别人穿白色衣服,我定然要嘲笑他假,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真像天上下来的神仙……不,神仙没他这么可亲……”
公蛎不觉放慢了脚步,怀着几分嫉妒地想,杜家村小小一个偏远村庄,不过几百口人,还有这等英俊少年?
妇人几乎用尽能想到的溢美之词,反复道:“我敢说,他定是洛阳第一俊的美男子。”待发现男人睡着了,气恼道:“你到底听没听我说?”
男子哼哼了两声,打起精神道:“这么俊的男子,哪里能看上陶家丫头?别胡说八道,你那日肯定看花眼了。”
妇人不依不饶:“不会!我怎么会看错?那日我的针线筐拉在陶家,想着娃儿的鞋子第二天要穿,便晚上过去拿。”
听她的口吻,她同陶家的姑娘日常走动经常,关系相当不错。那日她去取针线筐,走到门口,便见一个俊美的白衣公子去了陶家,农村妇人,最是喜欢打听这些闲话,便悄悄跟在后面。
妇人道:“我跟着来到窗下。陶家丫头正坐在床边发呆,她爹蹲在地上,愁眉苦脸的。我估计,他正犯愁陶丫头的婚事呢——这两个月不知怎的,陶家丫头越发反应迟钝,我都不想找她玩儿了!针线活也做不好……那个公子进去,二话不说,在陶家丫头的额头上拍了一拍,说道:‘别怕,有我呢。’哎呦,你不知道声音那叫一个好听,真的是温柔得滴出水来……”
男子打了个哈欠,道:“你自己想象的吧?”
妇人急道:“我每次跟你说你都不信!公子说了,他看上陶家丫头了,要带她到城里住!这不这些天她都不露面,陶老头说她走亲戚了,我才不信呢,定是跟那位公子私奔了!一定是这样!”
男子不耐烦了,道:“就陶家丫头那个模样,莫说找个俊美公子,只要寻常男人能看上她就不错了!你净胡说……”
妇人尖刻地道:“你莫不是看上陶家丫头,不舍得她找个好人家吧?”又道,“陶家丫头不过个头是矮点,脸上的疤瘌难看点,眼睛小些嘴巴大些,人可是很好的。”明里是夸,言语之间却满是刻薄。说完自己又愤愤不平道:“长这么丑,偏偏被一个英俊公子看中,真是……”
男子估计是个怕老婆的,打断道:“睡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打猎呢。那俊公子看上她,就是找老妈子干活呢。”
妇人窸窸窣窣躺下,不甘心地道:“跟着这么美的妙人儿,便是洗衣做饭我也愿意。”
公蛎盘绕在村正中的大皂角树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
原来是同胡莺儿厮混的提灯男子。他溜着墙角,一路轻跑,身上还带着胡莺儿的脂粉香味。
公蛎一想到自己昨晚色迷心窍,竟然回去胡莺儿家,差一点同这些人为伍,心中又是懊恼又是羞愧,很是不舒服。偷偷跳下树来,准备捉弄一下他,但忽听头顶枝叶晃动,抬头一看,毕岸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桠杈上,占了自己的位置。公蛎跳上皂角树一把将他推开,讥讽道:“我还以为你看里面棺材住着舒服,不出来了呢。”
第220章 冥花蛊(16)
毕岸恢复了货郎打扮,闭着眼睛道:“去找胡莺儿了?”
公蛎脸一红,扯开话题道:“你怎么出来的?”
毕岸道:“出口是有规律的。”
公蛎心虚道:“我不是故意把你留在里面……”
毕岸道:“嗯,你没有那个本事。”
公蛎顿时觉得很生气,却又不好发作。闷了一阵,愤愤道:“这个村古怪是古怪,但关冥花蛊什么事儿?我刚打听的消息,说陶家姑娘跟人私奔了。”看毕岸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意,故意道:“听说是个英俊公子,不会是你吧?”
毕岸不答。公蛎拖长了声音,道:“陶家丫头虽然个子矮小,麻子多些,眼睛小些,嘴巴大些,可是贤惠得很呐,娶回忘尘阁做个老板娘,是大大的不错。”
毕岸微微叹了一口气。公蛎以为戳中了他的痛处,暗暗高兴。不料毕岸面不改色,道:“我同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开阔自然眉目清朗。堂堂一个五尺男儿,诋毁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的相貌,这行径,以后改了罢。”
公蛎哑口无言,只好将今晚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毕岸坐了起来,半晌才道:“知道了。”
公蛎道:“那我们今天做什么?”
毕岸道:“今天才是杜家村祭拜镜神的正式仪式,难得碰上,自然不能错过。”
抬头看了看天,道:“我们换个地方躲着。”
有只野猫叫了起来,轻得只能勉强听到。毕岸回应了一声,拉着公蛎跳下皂角树。
墙角阴影处站着一个男子,看到两人来,一声不响走在前面。
公蛎悄声道:“去哪里?”男子回过头,严厉地看了公蛎一眼,吓得公蛎连忙打住。
这男子粗布短衫,粗手大脚,显然是杜家村的村民。他带着毕岸和公蛎东绕西拐走了好一阵,穿过一片浓密的竹林,来到一处庙堂前。
说是庙堂,只是三间简陋的石屋,周围用碎石搭建有低矮的围墙,若不是前面摆着一个长方形的石头香炉,里面还有些残余的香灰,公蛎几乎以为这是个孤寡老人的隐居之处;香炉旁边,还竖着两个稻草人偶。
细看之下,公蛎有些吃惊。这个石屋竟然是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方方正正,三个门是椭圆形的,周围刻有花纹,如同镜子。
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在一处石头围墙后站定,折下木棍在地上划了一个圈,然后一句话未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石庙。
毕岸带着公蛎,潜伏在男子画圈的地方。这里位置极好,透过石头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到石庙的全部。公蛎小声道:“是你安排的内线?”
毕岸不理他。
如今正是天亮之前最为黑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公蛎很得意自己的视力提高,卖弄一般指着石庙道:“你看这石庙,打磨得好平整……”
毕岸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在他手心写道:“别出声。”
不远处一群鸟儿受惊飞起,叽叽喳喳叫着冲上天空。一只脱离群体的小鸟朝竹林方向飞来,欲要落下,却只听“吱”一声惨叫,半空中腾起一个小火球,小鸟被远远弹起,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远远落在了村庄之外。
公蛎原本缩着脖子,担心灰烬落到头上,见到小鸟被弹出,顿时惊讶。
毕岸拉过他手写道:“荡离。”
公蛎吃了一惊。荡离之术,公蛎曾见高氏使用过,但如此大规模的荡离之术,将整个村庄全部罩入其中的,着实少见。
(十一)
在难熬的等待中,天色终于放亮。第一缕曙光透过竹林照射在石庙上,公蛎这才看到石庙中间的镜门之上,隐隐透出“镜庙”两个字。而庙里的石台上,摆着大大小小无数个镜子,大多镜面坑坑洼洼,已经不能照人;石台正中的位置却是空着的。
先是几个男子默默走了进来,接着人越来越多,将整个院落站满。这些男子,个个戴着十分可笑的面具:肥头大耳,樱桃小口,脸蛋上还涂着红彤彤的胭脂。这么多人,却静悄悄的,连那些尚且年幼的孩童都乖乖地戴着面具一声不响,气氛压抑,大白天的,竟然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公蛎心想,这哪里是举办社戏,分明是一群木偶在集会。
人群忽然骚动了一下,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毕岸在公蛎手心写道:“辰时一刻,社戏启动。”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提着个白色晶玉做的灯笼走在前面,另有四个男子抬着一顶黑色小轿,慢慢从人群的通道中走出,来到庙前。
提灯的男子衣着未换,公蛎一眼便认出,正是昨晚去胡莺儿家鬼混的那个。而另外四个是不是昨天的抬棺人,因都戴着面具,分辨不出。
黑色小轿放下,为首的抬轿人打开轿顶,将里面的人扶出。公蛎直皱眉,心想哪有轿子这样从顶上打开的,像个棺材匣子一样。念头还未落,轿子里的人站了起来,公蛎顿时直了眼。
轿子里,一个身量矮小的人戴着一个精致的美人面具,穿着一件制式古怪的大红敛衣,上面绣着同色的大红蝙蝠和团福寿字。
公蛎紧紧地抓住毕岸的手臂,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装束打扮,同高氏一模一样——导致桂平被杀、王翎瓦被埋的红敛衣,竟然出现在这里,公蛎心底忽然泛起一种深深的恐惧。
毕岸却相当淡定,在公蛎手心写到:“老太爷。”公蛎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自己早知道了。
周围越发静谧,连夏蝉都停止了鸣叫。老太爷高举双手,先是喃喃低语,接着便开始吟唱,同昨日在动穴里的吟唱依稀相似。伴随着歌谣,镜庙开始变得明亮,反射的光束散乱地朝四周投射,而毕岸和公蛎躲藏的地方,刚好处于光束的盲点位置。
公蛎听了一阵,写道:“这是什么咒语?”
毕岸回道:“不是咒语,是传承下来的古老歌谣。”
蛮荒时代,除了皇帝贵族,乡间能识字写字的人凤毛麟角,一个村庄的历史或者重大事件便只有通过故事或者唱诗的形式代代相传。而经过上千年的变革,语言、习俗早已改弦易辙,只留下了这种古老的仪式和歌谣。
毕岸听得极为认真,每听一阵,便写给公蛎。大致的意思是,杜家庄的祖先们历经战争蹂躏,好不容易逃到此处,以为是个风水宝地,却遭受了严重瘟疫,身上长满毒瘤,肌肉化去,只剩下骨架,村庄里的人成批死去。就在众人绝望之际,镜神出现了,他将光芒带给每个人,只要受到他光芒照射的人,都会消去病痛,安然无恙。作为报答,村里每三年要供奉他一个女子。
歌谣后面,是对镜神的赞美之词,并夸赞被选中的人如何有福气,常伴镜神左右,可得永生。
太阳越来越高,老太爷终于唱完了。他站在棺材里,矮小的身量陷在宽大的敛衣内,滑稽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提灯人上前,将手里的灯笼点亮,同时点燃香炉的木柴。
老太爷身上的红敛衣发出刺目的光芒,隐藏在大红蝙蝠之间的骷髅同蝙蝠一起跳跃。所有戴着面具的人,不声不响上前,自行刺破手指,从右至左,以此将手指上的血抹在稻草人惨白的脸上,连那些襁褓中的孩子,都被大人按着手指做了同样动作。做完这些,便鱼贯而出。
竹林外传来锣鼓声,社戏开始了。
公蛎写道:“这便结束了?”
毕岸回道:“不,还有。”
镜庙前,只剩下老太爷和提灯人,而稻草人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更加可怖。
老太爷颤颤巍巍,在提灯人的搀扶下从轿子中出来,上前给稻草人戴上美人面具,并咬破双手中指,将血点在面具留下的空眼睛上。
灯笼里的红色烛头,腾地明亮起来,而站在香炉两侧的稻草人,慢慢开始移动起来。
公蛎大惊,写道:“怎么回事?”
毕岸回道:“这才是真正的仪式。”
两个稻草人移动至香炉前。先是左侧那个,一头栽进香炉,瞬间燃烧了起来,剩下右侧那个,双手撑住香炉的边缘,跳了进去。
公蛎正想问问这是何道理,忽听毕岸出声叫道:“不好!”一跃而起,朝香炉冲去。
公蛎愣了一下,忙起身跟上,但见香炉之内,稻草燃尽,一具白骨正在苦苦挣扎,毕岸伸手去拉,只拉出几根指骨来。接着一股巨大的蓝色火苗腾空而起,白骨瞬间化为灰烬。
老太爷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朝后倒去。毕岸反应倒快,一个转身将老太爷抱起。
公蛎不知所措,提灯人更是抖抖索索,战战兢兢,吓得说不出话来。
第221章 冥花蛊(17)
轰隆隆一阵沉闷的响声,咔嚓一声,镜庙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镜庙剧烈地晃动起来,庙内石台上摆放的古镜纷纷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公蛎这才发现,石台正中的位置原来不是空的,而是有一面若隐若现的大镜子,只是如今,它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裂片上,无数条双头蛇,正对着镜庙呆若木鸡。
提灯人终于说出话来,大叫道:“地动啦!”转身逃走。毕岸抱着老太爷,揪住公蛎的衣领往后拖去,叫道:“快走!”
公蛎木然地倒退着,眼睁睁看着石庙渐渐倒塌、下沉,地下的水汩汩翻滚,原来的镜庙,变成了一湾清水潭。
四人转移到高处一块平坦的山崖上。村里的锣鼓停了,乱糟糟的奔跑声、哭叫声、吆喝声,似乎有房屋倒塌,伤了人。
提灯人引颈张望,带着哭腔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得赶紧回家看看……”毕岸回过头来,喝道:“站住!”
提灯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丢了提灯,扑过来抢救老太爷。
但老太爷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眼见只剩下一口气了。
公蛎怔怔地对着清水潭,心中像是有一团麻绳缠绕着,却理不出头绪。
毕岸将老太爷放在一个平台的石头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提灯人。提灯人后退了一步,愕然道:“你们是谁?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岸冷冰冰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是谁?”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提灯人挣脱不开,忽然叫道:“快来人啊,镜庙毁了!镜神发怒了!是他们,他们干的!”
当公蛎从愣怔中晃过神来,已经乱成一滩。戴面具的男子将毕岸等人团团围住,而那些妇孺老人则跪在了清水潭旁边,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提灯人冲着村民叫道:“是他们!他们偷偷潜入禁地,偷看祭祀,引起镜神发怒!杜家村……杜家村完了!”
一个年轻人挥舞着铁锹冲了上来,毕岸单手夺过,一拉一拽,年轻人手臂脱臼,啊啊叫着坐在地上。一个正在拍着大腿哭喊的妇人忽然道:“这不是常来我们村的货郎吗?”
有人嚷嚷起来:“怪不得,原来是早就觊觎镜神了!”一瞬间,十几号人围了过来。毕岸放开了提灯人,将吓傻的公蛎拉在身后,一把卡住了老太爷的脖子,冷冷道:“再上前一步,他就没命了。”
村民们迟疑了,交头接耳起来。提灯人跳起来叫道:“老太爷已经死了!他们刚才在老太爷行使仪式时突然跳出来,以至于老太爷中风丧命!快打死他们,给老太爷报仇,祭奠镜神!”
人群后面有人鼓动道:“打死他们!法不责众,我们这么多人,打死他们官府也不会治罪!”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尖利地附和道:“正是正是!”显然是胡莺儿。
人群黑压压地扑过来,公蛎却忍不住循声寻找她的身影。透过人群的缝隙,公蛎看到胡莺儿又跳又骂,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但眼底分明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公蛎心中一动。似乎有哪些重要的细节忘记了。
毕岸应付着愤怒的村民,还要护着公蛎和尚未咽气的老太爷,并阻击想要趁机逃走的提灯人。
一个妇人拿着细长的竹条,从后面朝着公蛎的脑袋挥来。毕岸手臂一挡,折手夺过,竹条的尾端扫到公蛎的脸颊,留下细长的红印子。
毕岸低声喝道:“去揭了提灯人的面具!”
公蛎忽然清醒过来,将毕岸左侧的几个村民掀翻,扑过去撕扯提灯人的面具,大声叫道:“他不是提灯人!他是假冒的!”
打斗的人群静了下来,毕岸趁机叫道:“退后!”中间空出格一丈方圆的空地来。
面具终于被公蛎扯掉,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之后,真真切切是提灯人的脸。
不仅公蛎,连毕岸也怔住了。
提灯人指着毕岸叫道:“他才是假冒的货郎!”
人群大哗,再一次围拢过来,比上一次更加气势汹汹。毕岸眼里射出怒光,冲着公蛎道:“你照顾老太爷!”躲过雨点般的榔头和拳头,一个闪身欺身上前,扣住了提灯人的脉门。
两人纠缠在一起,打得只看到一团旋转的人影,带起的掌风吹得竹林猎猎作响,围观者纷纷后退。
待众人眼前一花,两个人都变了。
毕岸恢复样貌,玉树临风,相貌堂堂,而提灯人的容貌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长脸短须,长眼薄唇。围观的一个男子率先放下手中的榔头,惊愕地道:“你是谁?提灯人黄长青呢?”一个青年妇人却喃喃低语道:“好英俊的货郎……”
公蛎傻了眼,结结巴巴叫道:“常……常大哥,怎么是你?”
假冒提灯人的,竟然是同公蛎有过几面之缘并接济过他的马夫常芳[2]!
人群外围忽然吵闹起来,只听有人叫道:“长青,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出现了两个提灯人?”众人纷纷往外看去。
真正的提灯人黄长青,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穿过人群,他面如金纸,后脑头发粘连,一大块血污触目惊心。
他一眼看见躺在公蛎怀中的老太爷,推开搀扶的人,满脸自责,诚惶诚恐道:“老太爷,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该……”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并用爬到空地边缘,朝镜庙看去。
绿幽幽的竹林围着一汪水潭,平静得如同一面大镜子。黄长青如同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水潭,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砰砰砰地”磕头,嘴里断断续续哼唱着那种听不懂的古老歌谣,只磕得血肉模糊。
公蛎朝外围看去。胡莺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有人上前试图将黄长青拉起来,却被他疯狂推开。
他如小鸡啄米,直到血流过多瘫软在地。公蛎心中不忍,小声劝道:“你这是何苦?”黄长青强撑着起来,回头扫视了一圈,一字一顿道:“老太爷,是我失职。”
他忽然咧嘴一笑,抢过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大声道:“求镜神宽恕!”张开双臂,噗通一声跳进了水潭之中。
潭水深不见底,黄长青落下,水面只打了个旋儿,冒出一串长长的气泡,连水花都没有起一个。毕岸欲要下水施救,忽然想起了什么,揪下一把竹叶朝水面撒去。
竹叶如同铁钉一般,直直地沉了一下,连个转儿都没打。
这是一潭弱水!
公蛎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身后,围观的村民已经全部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静悄悄地举着双手,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木然地看着水潭,那些没戴面具的妇孺则背向而跪。
黄长青为了挽救自己的过失,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了所谓的“镜神”。
周围死一般寂静。毕岸,公蛎,连一向冷漠的常芳都有些动容,三人闪在一边,沉默不语。
潭水翻滚起来,如同沸了一般。黄长青的面具浮了上来,在潭心打着旋儿。为首的抬轿人站起来,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丢进潭水之中,蹒跚着离开。后面的人排着队,一个个做出同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