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发出声音,也无人关心老太爷的死活。不到一刻钟工夫,石崖上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毕岸等人。
(十二)
常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围,眼光偶尔在竹林处停留一下。
毕岸拿出一个小沙漏抛给公蛎,道:“不用看了,你最好的逃走距离是一丈,用时需要一百三十四粒沙子。从我这个距离拦住你,只需要一百三十一粒。”
常芳看向另一个方向:“我可以选择这条,直接跳下山石便好。”
毕岸淡淡道:“阿隼在守着。”两个人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日常的寒暄一般,但语言之下的剑拔弩张,连公蛎也能感觉出来。
常芳大咧咧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道:“毕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而且才智过人。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毕岸细心地将老太爷的手脚放平,头也不抬道:“能同您面对面交手,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公蛎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看毕岸又看看常芳,赔笑道:“常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芳笑了笑,道:“哦,我觉得杜家村的社戏好玩,便过来凑凑热闹。”
老太爷呼吸渐渐平稳。毕岸出神地看着老太爷的脸,道:“我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找不到陶家姑娘的踪影。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常芳眉头跳动了一下,懒洋洋道:“毕掌柜行动迅速,只是过于小心谨慎了些。我那日赶着经过杜家村,刚好看到陶家姑娘,所以想着唯恐她吓到了常人,就带她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去。今天是杜家村三年一次的社戏,她哭着喊着非要来,这不,我便将她带来啦。”

第222章 冥花蛊(18)
毕岸摆弄着手心的一截指骨,道:“你带了她来,将她伪装成祭祀用的稻草人,投入火中活活烧死。”那枚指骨,是刚才从拜祭的稻草人中拽下来的。
公蛎心惊肉跳,竟然不敢再接腔。
常芳抽出一根马鞭,在手心轻轻甩着,道:“唉,我本想带她来瞧瞧,可她不知怎么回事,浑身血肉化成了白骨,竟然能保持不死,不过连句囫囵话也说不清。到底是人是鬼呢?我也被吓到了,只能这样做,免得惊扰了他人。”
毕岸盯着常芳,道:“陶家姑娘是巫教选中的祭品。”
常芳睁大眼睛:“什么祭品?”
两人对视了一阵。常芳笑了,移开眼睛道:“是,我知道她是祭品。她只有完成这次献祭,这个阵法才能启动。”
毕岸忽然暴怒起来:“你知道这个阵法启动会影响多少人?整个洛阳都会倾覆!邙岭塌陷、洛水倒灌……”
常芳淡然地看着身下墨绿的潭水,薄薄的嘴唇显得尤其冷漠:“这关我什么事?”
公蛎从来没有看到毕岸如此难过,他脸色铁青,好久才道:“你不是巫教的人。为何要助纣为虐?”
常芳眯眼道:“我对五教六教什么的没兴趣,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挺好玩的,便想要试一试。”
毕岸道:“你说谎。”
常芳笑了笑,极为爽快地承认:“是,当然是说谎。”
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常芳已经死了。毕岸平静了一阵,道:“那么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幕后主使是谁,你也不会说的吧?”他握紧了拳头。
常芳道:“我从不爱说废话。”他看着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公蛎,道:“不赌博了?”
公蛎尴尬地点头,在身上乱摸了一阵,抠出私藏的几两银子来,小声道:“多谢常大哥那日慷慨解囊。”
常芳看也不看,哼了一声,道:“哦,你们怎么发现我不是提灯人的?”
毕岸双手抱胸,冷冷道:“你点灯时用了血奴烛。”
常芳看向公蛎。公蛎只好将银两收了回去,硬着头皮道:“你……身上没有胡莺儿的胭脂香味,却有一股马革味。”
常芳低头上下嗅了嗅,咧了咧嘴,道:“我实在不习惯那股劣质脂粉味道,刺鼻——血奴烛,不是杜家村祭祀专用的蜡烛吗,我费尽千辛万苦才配好的。”
毕岸冷淡道:“你的血奴烛,配比不对,血奴放多了些半钱。”
常芳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神有些奇怪。
公蛎又一次听到血奴烛,忙插话问道:“血奴是什么东西?”
常芳满不在乎道:“什么血奴,不就是大蚊子么。不过这种蚊子只吸食一种叫做血木的东西,可以用来做香料。”
公蛎无话找话:“嘿嘿,这个村子可真古怪,男的都戴个女人面具。”
常芳皱了皱眉,似乎嫌弃公蛎话多:“古怪,古怪。”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就此别过吧。逃跑虽然难些,但我愿意试一试。”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公蛎分明看到他身上散发出微微的光晕,带着一种凌厉的杀气。
毕岸随随便便弓了弓腰,道:“请便。”
这个举动倒是出乎常芳的意料,他愣了一下。毕岸老老实实道:“你若拼尽全力逃走,我想要强留还是比较困难,而且因为老太爷,未免投鼠忌器。至于你的幕后主使和目的,我会查出来的。”
常芳哈哈大笑,拱了拱手,道:“龙兄弟,毕公子,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毕岸忽然身形一晃,闪电一般跃入竹林丛中,揪出一个人来。
却是胡莺儿。她换了一身家常衣服,甚是麻利,身上还残余着劣质香粉的味道,仰头看着毕岸的脸,可怜兮兮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毕岸道:“胡嫂也是个聪明人。不用我问,便说什么也不知道。”
胡莺儿推开毕岸,扭了一下腰肢,娇滴滴道:“老货郎你可真坏。来这么多次,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怕我胡嫂看上你?”
毕岸最不擅长应付如此场面,脸上一寒,道:“胡嫂最好收敛些。”已经上了山路的常芳忽然转过身来,远远地大声笑道:“毕公子,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关她的事儿。”说着大踏步走了回来,瞪了胡莺儿一眼,道:“瞎搅和什么?提灯人已经死啦。你这个惹祸精,赶紧死远点。”说着一推,将胡莺儿推了一个跟头。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他看似打骂,却是将胡莺儿推出了毕岸和公蛎的控制范围。谁料胡莺儿却不领情,爬起来走到毕岸和常芳中间,叉腰骂道:“你个死马夫,有什么资格教育我?”转过头对毕岸马上换了一副妖冶的面孔,兰花指支着下巴,拿着腔调道:“毕公子?这么说,你是忘尘阁的毕岸?”她上下打量着,口中啧啧有声:“果然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可惜为人太冷。”她目不转睛看着毕岸,却忽然上前去捏了一把公蛎的脸,道:“还是这个好,像个过日子的人。”
公蛎措然不及,捂着脸颊说不出话来。
毕岸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皮囊而已。”
胡嫂眨着眼睛,从各个方位打量毕岸,那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连公蛎都看不过去了,心想原来不止男人好色,女人好色起来比男人更甚。
毕岸眉头皱了皱,道:“胡嫂可知道今天的祭祀关系到洛阳的生死存亡?”
胡莺儿满脸笑容,依然目不转睛:“知道,知道。”
毕岸厉声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事来?”
胡莺儿眉眼弯弯,痴痴傻笑:“好玩,好玩。”
毕岸被她盯得浑身不舒服,只好看向一边,道:“陶家姑娘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胡莺儿吞咽着口水:“是的,是的。”
毕岸脸开始红了:“你同常芳合伙,将陶姑娘藏在何处?”
胡莺儿笑得极其陶醉:“不能说,不能说。”
她每个词都要无意识的重复一遍,那副色相恨不得将毕岸一口吞了,令毕岸十分抓狂:“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勾引提灯人的?”
胡莺儿冲毕岸抛了个媚眼:“对呀,对呀。”
公蛎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常芳恢复了淡漠的表情,眼神空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毕岸寒着脸继续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胡莺儿扭了扭身子,拿圆滚滚的臀部往毕岸身上轻撞了一下,斜睨着眼睛吃吃笑道:“你要是用个美男计,我便告诉你。”
毕岸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后退了一步,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公蛎。胡莺儿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公蛎心中又好笑又嫉妒,还有几分得意,小声道:“笨蛋,碰上这种荡妇,你要比她更放荡才行。”毕岸不屑地哼了一下,低声回呛道:“说得像你放荡过一般。”
脸色一寒,冷冷道:“既然胡嫂不肯说,在下也不强求。阿隼!”
阿隼循声而来,快得令人吃惊。他一个箭步上前扭住了胡莺儿的手臂,像拎鸡鸭一般提了起来。
胡莺儿明明疼得脸都白了,笑意却不减,仍然保持着一副媚态:“毕公子,我的房中术,三十六式,你真的不想试试吗?包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阿隼一把将胡莺儿掼在地上,胡莺儿背过气去。常芳上去用脚尖一挑,将窝着的胡莺儿翻转过来,皱眉道:“女人就是麻烦。”
胡莺儿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常芳一脸嫌弃的表情,粗暴地将她拉起,愠怒道:“赶紧的,别让人笑话我们不知规矩。”
胡莺儿果然听话地整了整衣襟,规规矩矩地站在常芳身后,只是桃腮轻托,柳眼乱飞,脸上仍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毕岸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想知道什么,两位再清楚不过。常大哥有何打算?”
常芳看了看虎虎生威的阿隼,苦笑道:“这下我也走不成了。”
胡莺儿痴痴地看着毕岸,不忘回嘴道:“我偷看个美男子,谁让你回来的?”
常芳生气道:“我知道村口被封了,你不会找个地方躲一躲?”
胡莺儿不错眼珠地盯着毕岸,却适时地给了常芳一个白眼:“难得见到如此美男,错过了你赔我?”
常芳气恼道:“你怎么还是如此不懂事?”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吵了起来,简直像两个孩子。公蛎看得好笑,甚至觉得胡莺儿还有几分可爱。
毕岸懒得废话,拂袖道:“阿隼,带走。”

第223章 冥花蛊(19)
两人停住了争吵,异口同声道:“等等!”常芳上前一步,诚恳道:“对不住了,毕公子,她只是被我利用,我指使怎么做,她便怎么做,不过是寡妇失业的,贪图我给的一些银两。再说勾引提灯人之事,男未娶女未嫁的,实在不能将过错全部算在她一人头上。她一介妇人,除了好色也没什么其他大的恶习。毕公子大仁大义,还是让她走了吧。”
未等毕岸说话,胡莺儿挤上来,吸着哈喇子,嗲声嗲气道:“毕公子别听他的,我什么都知道。”
公蛎还从未见过如此奇葩之人,瞠目道:“好一个花痴。”
胡莺儿不但不害臊,反而抽空儿朝公蛎飞了一个吻,娇声道:“小哥哥,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只是他人不如我这般痴迷、也不敢明目张胆罢了。”又道:“若没了毕公子,小哥哥凑合一下还是可以的,但如今我眼里只有毕公子。”
毕岸不再搭理她,转过身去查看老太爷。常芳忽然惊呼一声,指着潭水道:“快看那是什么?”
几人一同看过去,只见潭水涌动,中间出现个水桶粗的漩涡来。
便是在这一扭头的瞬间,公蛎耳边传来阴恻恻一声冷笑,心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眼前一花,毕岸已经飞身上前,将老太爷从常芳的怀里撕扯下来,接着只听噗通一声,常芳跳进了潭水之中。
公蛎清晰地看到,临入水的那一刻,他脸上依然带着冷淡的笑容,并朝公蛎摆了摆手。
水面恢复平静,依然是连个气泡都没有。
公蛎震惊之极,看着潭水说不出话来。已经被阿隼扭住手臂的胡莺儿尖声叫道:“放开我!我知道如何救他!”阿隼迟疑了一下,松开了胡莺儿。
胡莺儿不紧不慢,将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绾上,步步生莲,娉娉婷婷走到毕岸身前,嘤咛一声骂道:“这个招人烦的马夫!”眼睛却只管看着毕岸含情脉脉。
毕岸抱着老太爷,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公蛎焦急地望着死水一般的水潭,跳脚叫道:“快说怎么救?”
胡莺儿理也不理,叹了一口气,勾头瞧着毕岸了脸,低声痴痴念道:“我有生之年得见如此美男子,也不枉此行。”
毕岸忽然大喝一声“拉住她!”公蛎瞬间明白过来,伸手去拉,却只扯下一条袖子。胡莺儿如同纸鸢一般,飘落在弱水之中。她的眼睛,始终痴痴地望着毕岸。
公蛎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她的痴迷,无关情色,只是爱美而已。
(十三)
大半个时辰的工夫,陶家姑娘被烧死,黄长青、常芳、胡莺儿三个知道实情的人投水,四条活生生的人就此魂归西天。
阿隼自责不已,后悔没能及时出手制止。毕岸却道:“常芳和胡莺儿,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活着离开。即使今日能够带他们回去审问,只怕结局会更加惨烈。”
公蛎已经难以用震惊二字形容。他同常芳不过几面之交,难说有什么交情,但就此看他坠潭自溺,心中难受之余,还有诸多的不解。对公蛎来说,吃喝玩乐以及容貌便是毕生的追求,他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支撑常芳,他竟能面带笑容沉入弱水潭,而不肯对从事的事情透露半个字来。公蛎想,所谓的“视死如归”,大概就是常芳这种样子吧。
而对胡莺儿,除了以上感觉,还有一种突生的惺惺相惜之感——正如自己对容貌的追求,同她对男色的欣赏并无区别,只不过,只不过——她是女人,公蛎是男人而已。
一个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阿隼低语了几句,又急匆匆下山。阿隼迟疑了一阵,道:“公子,杜家村人集中在路口,非要离开村子,高阳他们拦也拦不住。”
毕岸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急促道:“快放他们走。”
阿隼急道:“放走?那这条线索可就……”
毕岸斩钉截铁道:“快传命令,走留自便!”男子匆匆下去传令,毕岸追着加了一句:“通知高阳,弟兄们也赶紧撤离!”
阿隼却心有不甘,继续劝说道:“要是走了,再追查起来可就麻烦了。不如下个禁令,杜家村人暂时不得离开村子,等我们查案结束,再……”
毕岸忽然怒了,道:“再耽误下去,不定多少人葬身于此!”
阿隼一愣,道:“我去看看村里有无走不及的老弱病残。”飞身冲了下去。
公蛎站在一块石头上朝下望去,只见远处狭窄的山路上,黑压压全是杜家村的村民。
毕岸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过了一盏茶工夫,阿隼满头大汗又回来了,道:“杜家村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弟兄们也已安全撤离。”
毕岸终于长吁了一口气,道:“好。”
公蛎好奇道:“这么快?”
毕岸道:“他们应该早有准备。”能够让一个村子的人背井离乡逃离祖辈居住的地方,显然极不寻常。若不是有人告诫,便是村民们早已知道镜庙沉入弱水预示着什么。或许千百年来,村民们世世代代,已经随时做好准备逃离家乡,而逃离的信号,便是镜庙沉入弱水。
阿隼道:“祝家三口和陶家老爹,已经护送城中,暂且安全。”
毕岸点点头,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道:“去查下典籍,看能否查到更多关于镜庙、镜神的记载,传说也可。”这个时候,他才会显出一个年轻人的力不从心。
公蛎心中忽然觉得愧疚,上去将他怀中的老太爷接过来,谁知手脚发软,竟然趔趄了好几步,差一点将老太爷抛进弱水潭里去。
阿隼气恼地揪住公蛎,喝道:“你就是跟着来捣乱的是不是?”
毕岸沉下了脸,道:“阿隼,不得无礼。”
阿隼口不择言,急道:“公子,你确定螭龙公子就是他?”
公蛎听到“螭龙公子”四个字,心中一动,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之极,却不知道在何处听过,下意识反问道:“螭龙公子是谁?”
阿隼指着公蛎,气恼道:“你看,你看,他……”毕岸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阿隼将未说完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气呼呼地捶了石头一拳:“到底是谁?——我是说今天的阵法被启动的幕后主使,真没想到,巫教的人竟然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宁愿死都不肯透露一点讯息。”
毕岸道:“他们不是巫教的人。”
阿隼惊愕道:“不是巫教的人?”想了想道:“也是,若是巫教的人,绝不会这般行径。他们是另外一股势力。”
老太爷抽搐了一下,发出几声哼哼。公蛎叫道:“赶紧救醒他!他定然知道杜家村的情况!”话一出口,公蛎已然知道是废话:若是能够救醒,毕岸早就出手了。
身后的弱水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个不讲究的人大声喝汤并吧嗒着嘴巴。毕岸眉头深锁,迟疑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朝着老太爷的百会穴扎去。
老太爷痛苦地呻吟着,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公蛎惊喜道:“他醒了!快问快问!”
老太爷循着声音转过头来,但眼神却空洞地落在公蛎身后的远处。阿隼伸出双手晃了晃,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原来他已经失明了。毕岸轻声道:“老太爷,我是忘尘阁的毕岸,你感觉好一些没?”
老太爷浑身战栗如同筛糠,嘴唇哆嗦了良久,却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阿隼沮丧道:“他不行了。”
公蛎急道:“赶紧带他去城里,瞧个郎中才好。”
毕岸无奈地解释道:“郎中要医得活,早就去了。他不能离开这里。”
潭水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犹如牧笛破音,水面剧烈荡漾起来,巨大的水泡翻滚着上来,又吧嗒一下破碎,散发出一朵朵白色的水雾。
竹子的根部露出湿漉漉的一截,公蛎惊叫起来:“水位在下降!”
毕岸和阿隼对水潭的变化熟视无睹,两人的脑袋几乎贴在老太爷的脸上,专心地分辨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
汩汩声不断,水位越来越低,镜庙倒塌的乱石渐渐显露出来。老太爷忽然一蹬腿,干嚎了一声,手臂直直地指着公蛎,两眼一翻断了气。

第224章 冥花蛊(20)
公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指指指着我做什么?”
阿隼半跪在地上,沮丧道:“线索又断了。”公蛎见他手臂垂落的方向还指着自己,连忙跳开,看到他指上那块黑斑很是显眼,带着几分替他不值的口吻,道:“这就死啦?唉,还老太爷呢,村里人太不义气,也不说留下一两个照顾一下。”说完却有些奇怪,两根手指拈起他的衣袖,疑惑道:“我昨天在动穴里明明看到是左手上一块黑斑,怎么变右手上了?”
毕岸将他左手的衣袖卷起。他的左手好好的,瘦骨嶙峋,犹如鸡爪。
阿隼向来信不过公蛎,嗤道:“看花眼了吧。”伸手去拿老太爷的美人面具。
面具纹丝不动,原来已经同老太爷的脸长在了一起,他身上的大红敛衣前襟上面血迹斑斑,完全失去了光泽。这种情形,同高氏当初一模一样。公蛎猜测道:“……莫非老太爷才是这次阵法启动的真凶?要不就是他暗中勾结巫教,只是事情败露,他自己遭受重创,连带常大哥和胡莺儿……”
公蛎不敢用手去摸,便指挥阿隼道:“你擦拭一下,他那块斑是涂上去的还是长在手指上的。”阿隼果然用力抠弄他的右手,道:“黑斑是沁入皮肉中的。”
公蛎不服气道:“我绝不会看错,当时他的手突然出来,吓了我一跳,就是左手。会不会,他昨日被人调包了?”
说话的工夫,潭水已经完全消失,留下一个大坑,坑底除了乱石,还有新鲜的淤泥和凌乱散碎的尸骨,已经难以分出是人骨还是兽骨。公蛎在心中念了一声佛号,低声道:“常大哥安息,那几两银子,我一定换成纸钱烧给你。”
毕岸忽然皱了皱眉,抓起老太爷的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凑到他的脖子处闻,道:“是个女人。”
公蛎一愣,道:“女人?不会吧?”连阿隼也将信将疑。
毕岸拿出一副白手套,道:“马上验尸。”
阿隼依言,将老太爷平放在地上,除去衣服。公蛎连忙捂上眼睛,嘀咕道:“不能看,不能看……”
他倒不是因为“非礼勿视”,而是在他心里,女子的裸体应该是美丽而有弹性的,像这等鸡皮鹤发、蓬头厉齿的,实在不忍直视。
只听阿隼道:“公子所言不错,果然是个女人。”
毕岸疑惑道:“看牙齿不过十六七岁,但皮肤、脏器老化得厉害。”公蛎偷偷张开手指缝,刚看到老太爷皱巴巴的手臂,连忙又合上了,道:“还是回去交给仵作检验好了……”
话音未落,毕岸将他往后一推,并冲阿隼叫道:“小心!”
一股蓝色火焰腾空而起,阿隼躲避不及,眉毛被火燎了一半。尸体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道,老太爷犹如复活了一般,慢慢佝偻起身子,又伸展开来,很快烧得只剩一堆灰烬。
公蛎捂着眼睛哇哇乱叫。毫无疑问,老太爷的身体里,一开始便被人放置了能够自燃的装置,只是等这个仪式结束而已。
毕岸用剑尖在骨灰里划拉着,刨出一件东西来,却是一截被烧得黢黑的指骨。
公蛎放开手指缝,口里只管乱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太爷已经升天,你就不要再折腾她老人家了……”
阿隼已经惊叫起来:“是墨金!”他倒转刀背,在指骨上一敲。指骨表层裂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圆柱体黑色金属来。
当年巫教禁婆赵月儿死亡,也曾在身体内发现墨金。据说这种墨金可以发射无形的光线,人眼不见,但对经络会有影响。这块墨金比赵婆婆身上那个稍小,上面带着暗红色的纹理,已经同指骨完全长在了一起。
公蛎吃惊道:“这么说,老太爷是巫教的人了?”
毕岸小心地用帕子将墨金裹起来,道:“看来是了。”
忽然脚下一阵沉闷的震动,接着只见杜家村尘土飞扬,咔嚓、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竟然发生了地动。
幸亏地动持续时间不长,半不到半个时辰,只听到地下的隆隆声,震动幅度越来越小,三人这才小心翼翼,重新来到已经成为废墟的杜家村。
杜家村房倒屋塌,一片狼藉,全然没有村庄的气息,只是勉强可辨认出街道。来不及带走的小狗小猫一声声哀嚎,原本葱翠苍劲的竹林树木发黄发枯,了无生机。
三人沿着街道走着。街心的大皂角树已经倾覆,半熟的皂角和枝叶散落满地,公蛎捡了一大把,用衣襟兜着。阿隼看到又皱起了眉,嫌弃地走到前面去。
走到一堆乱石前,阿隼忽然咂舌道:“多亏公子提前安排,说服一名抬棺人带路,不然今日还不知道会怎么着。”
公蛎道:“什么怎么着?”
阿隼用脚踹了踹门口已经烂成两半石臼,道:“这些村民,每家门口都放着一臼弱水,只要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下子便知道了,难怪我多次进村找陶家姑娘,都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胡莺儿家房子相对完整,但屋顶塌陷,院子里出现一个大坑。公蛎鼻子有些发酸,心想胡莺儿音容笑貌宛在,人却已经香消玉殒。
勉强进入屋内,那碗茶水已经摔了粉碎。毕岸拿起一个碎片闻了闻,道:“还是弱水。”
房屋后面,公蛎踹开的洞口早已不见,三人拉着草木爬上,无论如何再也踹不开,只好放弃。
毕岸道:“动穴的入口已经自动封上了。”
公蛎可不想再进那个倒霉的棺材冢里去,但又想表现的积极些,硬着头皮道:“昨晚我出来是在后山溪水的山石处。不过山石上一条缝隙也没有,要不,再派个人去打探打探?”
毕岸道:“动穴的出入口原是不停变动的。如今遭此大变,只怕一时半会难以再找到入口了。”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杜家村,原来是杜门。”
公蛎不解,阿隼则瞬间明白过来,道:“下一个对应的,是开门!”
杜门,乃是八门之中藏形之门,适合隐身藏形,躲灾避难,其余诸事皆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