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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岸换了衣服,在脸上一拍一捏,回过头来,已经变了个模样:黑红脸膛,大高个子,微微有些驼背,俨然是个历经沧桑的中年村夫。
毕岸从柴堆后推出一个独轮货车来,丢给公蛎一件麻布短衫。
公蛎瞠目道:“这样也行?”
货车上的“并”字杆上,叮叮当当挂满了东西,车身搁架一层又一层的,货物相当齐全。毕岸拉出最下一层抽屉,拿出一盒香粉,用手捻了些,朝公蛎脖子、耳后随便抹了几把,道:“走吧。”
三人随便吃了些东西,从茶馆出来,已经完全化身成为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重新坐上马车,离开官道,顺着岔路走了好久,公蛎和毕岸下了车,推着货车绕过又两个小山坳,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半山腰上的杜家村。
杜家村背靠巍峨的邙山,上百户人家三三两两依山而建,散落于绿树之中;村口几条溪流汇集,形成一个水势平缓的清澈湖面,依山面水,风景相当宜人。一侧是个小树林,几个妇人正做着活计聊天,孩童嬉笑打闹,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
两人推着货车来到小树林,毕岸如同换了一个人,大声吆喝起来:“看一看哪瞧一瞧,银针布料绣花线儿,姑娘戴的花头绳儿,钉子锤子小剪子,匣子镜子玉镯子,头花头油胭脂粉儿,小孩玩儿的拨浪鼓儿……”那模样,那语气,娴熟老到,收放自如,活脱脱一个老实憨厚又带着一丝油滑的走街串巷小货郎,惊得公蛎目瞪口呆。
妇人们迅速围了过来。一个水蛇腰、细长眼的半老徐娘拿起朵粉红的头花,在鬓间比画了一下,娇滴滴道:“老货郎,你昨日来,今日又来,可是相中我们村的哪个了呢?”她脸冲着毕岸,眼睛却瞟着公蛎。
看来毕岸冒充货郎已经有段时日了。公蛎心中忽然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对毕岸一点也不了解。
毕岸避而不答,笑道:“这朵头花三文钱。”
一个年轻的长脸妇人粗俗地玩笑道:“老货郎你还没发觉?胡嫂说的是她自己呢。”原来胡嫂是个寡妇,小名莺儿,独居多年,风流成性,在村里名声不太好。
但她性格泼辣,出手大方,勾搭男人还不忘笼络他们的家眷,所以竟是这村子里头号争议人物。
胡莺儿折过身去撕她的嘴。毕岸嘻嘻笑道:“彭家娘子说笑呢,我哪敢动这个心思。听说胡嫂是杜家村一枝花呢。”
几个小孩子听到动静跑了出来,叽叽喳喳围着货车问个不停。
粗俗的玩笑,热烈的气氛,让公蛎原本沉重的心情轻松起来。胡莺儿又去翻弄别的货物,尖利的目光在公蛎脸上停留了片刻,道:“这是你儿子?小模样还挺俊俏。”
公蛎正要辩驳,毕岸憨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堂弟。”
这种俗世的事情,当然不用毕岸提点,公蛎当下作了个扯天扯地的大揖,十分伶俐地道:“各位大娘嫂子好。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胡莺儿上下打量,笑得脸上的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好一个懂礼数的小哥哥!有婚配了么?看上哪家姑娘,胡嫂给你保个媒?”公蛎正要上去卖弄一下口才,毕岸从货架底层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公蛎,指着远处并排两株高大的槐树,道:“这是祝家娘子前几日定的蜡烛,你给送去。她家就在槐树后面。”
祝家便是孩子哭闹的那家,同陶家隔壁。
胡莺儿不错眼珠地盯着公蛎看,口里啧啧有声,以至于公蛎心中生出几分惊喜,以为自己变得更英俊了。毕岸言辞恳切道:“我堂弟今日第一天来,麻烦胡嫂给指个路。这朵头花就送您好了。”
胡莺儿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刚好我要去她家送针线,跟我走吧!”接过头花插在头上,一扭一扭地前面带路去了。
公蛎跟着胡莺儿走过一个街口,胡莺儿斜睨着眼睛,看了公蛎一眼,道:“这里走近些。”带着公蛎穿过七扭八拐走了好几条石头巷子,来到一处房屋前。但门前只有个葡萄架,并没有槐树。
胡莺儿咯咯一笑,道:“我去取做好的针线来,小哥等我一下。”说着推开房门进去,过会又探出头来,隔着大门笑道:“天气炎热,我今早儿熬的槐米茶,最是消暑降火,小哥要不要来一碗?”
公蛎惦记着祝家,正踮着脚尖张望,听到此话顿觉口渴,便赔着笑脸道:“多谢胡嫂。”走过去接过茶水正要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抬头一看,胡莺儿光溜溜一丝不挂,只在腰间裹了一块红纱,正用挑逗的眼神看着他。
公蛎吓得手一抖,一碗水洒在了手臂上。胡莺儿飞快跳起,将大门闩上,蛇一般的贴了上来,娇笑道:“哟,小哥这是害羞了么。”
温热的躯体带着廉价香粉的气味,弄得公蛎身体僵直,口干舌燥。胡莺儿犹嫌不足,竟然伸出舌头舔吸公蛎手臂上的茶水,更令公蛎浑身酥麻,犹如电击一般。
胡莺儿一直从手腕舔至手臂,咬着公蛎的耳朵低语道:“小哥哥真好闻,奴家寂寞得很,陪陪我嘛……”
公蛎欲要挣脱,又想去抱她,正心猿意马、血脉贲张,忽听门口有个极其猥琐的声音道:“莺儿,你在家吗?”
这一句话,给公蛎解了围。公蛎推开胡莺儿,脸红得像猴儿的屁股:“这样不好……”
胡莺儿却不肯撒手,一把年纪的人偏偏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小哥哥,这时辰还早,你陪我说说话儿……”公蛎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忙闪身挣开,两人捉迷藏一般在屋里绕来绕去。
门口猥琐男子并没有离开,反而压着声音喋喋不休:“莺儿,我知道你在屋里,我今儿赚了五百大钱,特地拿来给你……你开不开门?是不是家里藏了野男人了?再不开我砸门了啊!”“啪啪”地拍门。
胡莺儿怒了,一边拦截公蛎,一边大声吼道:“敲敲敲,敲你奶奶的腿儿!老娘死在屋里了!”
那男子听了,竟然从门缝隙中伸过手来,试图拨开门栓。胡莺儿一见,扑过去将门缝合上,刚好将男子手指挤在里面,痛得男子哇哇大叫。
公蛎趁机逃脱,扎着脑袋逃到了屋后。
但屋后却是是个三丈来高的陡峭山崖,石缝中长满了长毛蓑草,还有几株歪歪扭扭小臂粗的小树。
公蛎手脚并用,抓住野草小树往上爬。刚爬一半,只听胡莺儿拖着声音浪笑道:“小哥哥,你去哪里了?别躲呀!”
听脚步正往屋后这个方向走,公蛎手脚共同用力,打算弹跳上去,谁知脚下一软,踩着的山石竟然陷了进去,手上的小树同时咔嚓一声折断,公蛎半截身子陷入崖壁。
原来崖壁里面是空的,有个山洞。公蛎收不住势,滑入了洞内。
(九)
待公蛎眼睛适应了光线,顿时叫起了苦。
这个山洞极大,总体呈月牙状,顶部高而空旷,垂下的藤蔓和树木根须缠绕拉扯,如同蛛网,不过藤蔓缝隙些微的光线透入,倒也不至于完全黑暗。洞内密密麻麻摆着上百具棺材,有的已经沤朽得散了架,零碎的木板散落一地;有的尚且完整,但红漆褪去,看起来也足有十年之久,而且棺材大小不一,材质各异,有巨大的整套棺椁,也有只有内层独木小棺的。山洞的石壁上,有无数条大大小小的缝隙,深不见光。
第217章 冥花蛊(13)
此处应该是杜家庄的家族墓地。公蛎压住心头的恐惧,打量着从何处出去。刚才的山洞是不能再回去了,公蛎虽然好色,但胡莺儿这种着实看不上。那便只有从顶部上去,顺着垂下来的藤蔓树须,爬到透光的地方去。但跳了几次,都差那么一点儿,难以抓到垂落的藤蔓。
公蛎竭力平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感受风流动的痕迹。但这地方的风向似乎很奇怪,四面八方皆有细细的风吹过来,却无法确定方位。没办法,公蛎只好溜着石壁,先挑了几个比较宽的缝隙试探,但里面又湿又滑,全是死路。
公蛎正在一条条缝隙中摸索,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不远处的石壁中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过了片刻,一股蜡烛燃烧的气味传来,接着只见一个蜡烛头从一条极小的缝隙中递了出来。
这条缝隙若不是细看,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
蜡烛头是红色的,带着一丝淡淡的香甜味。过了片刻,蜡烛燃尽,闪了一闪,慢慢熄灭。公蛎蹑手蹑脚,想凑过去瞧瞧对面是谁,忽然从缝隙里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
公蛎吓了一跳,忙躲在就近的一具棺材后面。
这是只左手,干瘦皴裂,如同鸡爪,拇指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黑斑。这只手在空中抓了一通,又比画出各种不同的手势。公蛎觉得似乎在前些日看到的书中见过,正在琢磨手势的含义,忽见手臂越来越长,先是半个身子,接着便见一个干瘦的躯体,慢慢从缝隙中挤了进来。而旁边的石头,如同有弹性一般,那人一穿过来,身后的空间马上溢满,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公蛎惊愕不已。
进来的是个老者,老态龙钟的,瘦骨嶙峋,满脸皱褶,几乎看不到眼睛,而且身量矮的像个没长开的孩子。他朝周围看了看,又拿出一支蜡烛点燃,并开始低吟起来。
这种低吟,同昨晚那个男子的低吟极为相似,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舒适感。
公蛎靠着棺材板坐了下来,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石壁上花草遍布,蜂蝶纷飞,犹如世外桃源。阿意站在花丛中,带着一脸调皮的笑,花瓣一般的嘴唇泛出润泽的光。
公蛎痴痴地看着,向她伸出手去。阿意竟然扑在了他的怀中,温热的身体又香又软。阿意挑逗地笑着,低头吸吮着他手臂上的茶水,露出眼角深深的皱纹……
公蛎一个激灵,头撞在棺材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老者的声音停滞了下,转过头来。
公蛎清醒过来,闪身往棺材丛中逃去。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眼看便要走到公蛎藏身的棺材前,恰巧有只老鼠嗅到公蛎的味道,吱吱叫着逃走。老者皱了皱眉,身形忽然变长,公蛎还没看清,他已经踩住老鼠,用力拧了几拧,看老鼠断了气,转身回去了。
蜡烛发出淡淡的红光,刚才老者穿过的石壁忽然变形,露出一角未上漆的方形器具。
原来是四个年轻人抬着一具棺材,慢慢从石头缝隙里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人。这几个人长相普通,粗手大脚,对老者恭恭敬敬,倒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提灯人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弓腰道:“请老太爷选位置。”
老者仰脸看着洞顶,双手举起,做投降之势道:“夕阳西下,阴刻之时。”他一开口,声音竟是细细柔柔的童音,宛如女孩,同模样十分不般配。
公蛎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夕阳斜照,洞顶之上,从藤蔓树须之中透过的斑驳阳光渐渐聚拢,直至形成一个碗口粗的光柱,斜射山洞半腰的一块石头上。这块石头中间微微凸起,表面光滑透亮,像块球面的镜子,刚才因为在暗处,公蛎并未发现。
“镜子”将光柱反射过来,在棺材之间晃动。
老者的双手跟着光柱移动着。光柱晃了一阵,慢慢偏移,落在公蛎藏身的地方。
公蛎暗叫不妙,眼见老者已经从棺材缝隙中挤过来,想逃来不及,只好瞬间变回原形,伸直身体,直条条地贴在旁边一具陈旧棺木的一侧的阴影处。
老者道:“就这里了。”四个男子抬着棺材过来,按照老者指定的位置,将棺木放在两个陈旧的棺材上,并打开了棺材盖子,让光柱投射进去。
老者依然高举着双手,仰面对着光柱,双目紧闭,一脸虔诚,开始唱了起来。
这次却在人耳可辨认范围之内,发音古怪,既不同于刚才的低吟,也不同于冉虬、攰和曾唱过的语言,拖着长长的腔调,似乎向上天祈祷。
半盏茶工夫过去,光柱散去。老者放下一直高举的双手,喘了一阵气,颤颤巍巍道:“走吧。”年轻男子忙上前搀扶。
走到石壁跟前,老者又拿出一个蜡烛头点上,慢慢从另一条缝隙中跻身过去。
原来进入的缝隙和出去的缝隙是不一样的。公蛎忙爬起来,偷偷跟在提灯人后面,企图跟着出去。不料那人一进入石缝之中,原本随着身体分开的石头流动一般马上覆盖过来,并变得坚硬无比。
公蛎碰得额头生疼,并蹭了一鼻子的苔藓,硬生生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气得捶墙。找到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条缝隙,但无论如何尝试,皆是徒劳。
太阳已经落山,山洞中越来越暗。所有的缝隙都试过,并没有通向外面的出口。有几条甚至已经爬了半里深,仍然是条死路。
更为诡异的是,连公蛎滑入时的洞口,也不见了。
公蛎折返回来,再一次回到摆满棺材的山洞,靠着石壁喘气。
果然真如汪三财所说,只要一出门,必定惹麻烦。
若是往常,公蛎必定惊慌失措、哭泣咒骂一番,可是今日,公蛎打量着乱坟岗子一样的山洞,心中竟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冷傲感,甚至带着几分好奇,想着那个身在暗处的龙爷,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这里有水,有老鼠,便是出不去,也饿不死,更何况山顶还有缝隙。
公蛎不自觉冷笑出了声,仿佛龙爷就藏在对面阴影处。
公蛎摸出一根红烛,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火石,便摸索着点上,放在地面上。
红烛之下,这个山洞的石壁呈现一种淡淡的肉红色,下垂的石钟乳像一块块的赘肉,看起来令人恶心。
公蛎靠着石壁坐了下来,看着洞顶蛛丝一样的藤蔓,默默计算着自己弹跳的高度,忽然觉得肩头一紧。
低头一看,肩头之上,按着两只白净细长的手。这两只手,是从石缝之中伸出来的。
闹鬼了?
公蛎最是怕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叫着连拍带抓,并扳着其中一根手指,用力朝后折去。
手缩了回去,石壁慢慢发生变化,一张俊美的脸呈现出来:“你!真能下死手!”
毕岸从石缝中挤了过来,活动着手指,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要你去祝家,你倒好,躲在这里来了!”说得好像公蛎来这里看风景一般。
果然蓬荜生辉这个字是有出处的。公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绕着毕岸转了一圈,想要表示欣喜,又觉得丢面子,故作冷酷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想静一静。”
毕岸将红烛举起,问道:“刚送进来的是哪具棺材?”未等公蛎回答,他已经快步走到那具新棺前,推开看了看,道:“果然。”
公蛎在这里将近两个时辰,全然没有看一眼棺材内部。如今有了毕岸壮胆,便也跟过来,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
棺材竟然是空的,只有一张龙女面具和一把干稻草。公蛎大着胆子,掀开旁边一具陈旧的棺材。
里面同样是空的,还有一个已经碎了的福娃娃面具。
毕岸道:“不用再看了,全部是空棺。”
所有的棺材都是空的,但每个里面都有一个面具。公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悔道:“怪不得。”这么多的棺材,竟然没看到一块散落的尸骨;既没有异味,也没有点点鬼火,原来都是空棺冢。
公蛎将面具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人好生奇怪,你说他们做怎么多空棺材放在这里,做什么呢?”
毕岸充耳不闻,陷入沉思。忽然一伸手,将面具夺了过去,戴在脸上。
公蛎紧张起来,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周围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但既没有恶鬼跳出来,也没有在石壁上出现大门——什么也没发生。毕岸取下面具,重新放回到棺材中去。
公蛎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毕岸一边走一边观察,走到一具已经散架了的棺材跟前蹲了下去,细细地翻弄木板中的陶片,良久才回道:“我就在外面。”
公蛎首先想到的是那一车货物:“小货车呢?”
第218章 冥花蛊(14)
毕岸眉头微微皱了皱,简短道:“藏起来了。”
公蛎狐疑道:“你怎么能进来?我刚才本来想跟着出去,碰了一鼻子的灰。”
毕岸道:“这个地方风脉异常,应该是一处动穴。动作的动。”他强调道。
公蛎道:“什么是动穴?”
毕岸道:“动穴,它的风口、通道甚至连里面的布局都是随时变动的,所以外面的人难进来,里面的人也难出来。”
公蛎朝旁边的棺材踢了一脚,恨恨道:“这什么鬼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毕岸捡起一块面具,对着烛光照来照去:“我在外面嗅到血奴烛的味道。”
公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血奴烛?就是这个红烛?”
毕岸出神地看着面具上的花纹。这块陶土面具已经极其陈旧,而且只有半片。
公蛎怒道:“你早知道有不对劲,所以给我这包红烛。还有胡嫂……”公蛎的手臂一阵酥麻,脸红了红,收住不讲,将红烛拿出来放在鼻子下用力嗅着:“有股香甜味。对了,血奴是什么玩意儿?”
毕岸道:“一种昆虫,比蚊子略大,培育起来很难。尸体烘干研磨成粉,加入蜡烛之中。”
公蛎道:“哼,你早计算好的,今天他们会来这里,便让我在这里等着,对不对?”
毕岸终于烦躁起来:“闭嘴。我只是想让你跟着胡莺儿打探消息,谁知道你刚好进入这个动穴?”公蛎本想问问是否加了血奴便能让缝隙变软,但见毕岸一脸的不耐烦,只好悻悻道:“早告诉我不就完了?偏要神神秘秘,故弄玄虚。”别扭了一阵,催促道:“天黑了,回去吧。”棺材里虽然没有尸体,但看着这种东西摆得密密麻麻,总归是不舒服。
但毕岸慢慢悠悠,似乎要将这些棺材一个个看遍。
天色越来越晚,洞顶漆黑一片,公蛎急得直跺脚。
正等得焦急,毕岸忽然道:“你过来看。”公蛎不情愿地走过去,道:“看什么?”
一块厚厚的侧板,钉子已经沤断在里面。毕岸将蜡烛递给公蛎,拿起木板,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侧板上面,有几条明显的划痕。
毕岸道:“蜡烛近些。”将木板慢慢调整位置。
这下看清楚了,木板上面有几个古怪的符号,深浅不一。公蛎不明所以,看了几眼便失去了兴趣。
毕岸慢慢将侧板翻转过来,道:“这面残留有漆。刚才有字的那面,是棺材内侧。”重新反过来仔细看了看,继续道:“笔画有弧度。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公蛎正在琢磨如何说服他早点回去,随口接道:“哦,真会想法子,指甲划……”看到毕岸射过来的目光,心中一震,结巴了起来:“指甲划的……棺材侧板里面……有人!棺材不是空的!”
公蛎手一抖,蜡烛差点掉到毕岸的脖子里。
毕岸默然不语,继续翻动那些棺材。
一百三十一具棺材,其中十一具形制高级,配有外椁,其他的只有棺木;在三十五具棺材中发现明显可见的划痕、挠痕和字迹。越是年代久远的棺材,字体越古老,近期有字的只有两个,一个全部划满了“恨”字,一个乱七八糟刻满诅咒。
两人沉默下来。
蜡烛燃尽,公蛎换了一支新的点上,试图压制心底的不安:“或者,是制作棺材的人无聊?”但话一出口便知是不可能。
毕岸眯起眼睛,扫视着黑黝黝的洞顶:“你刚才在这里,可有去看那具新棺材里有什么吗?”
公蛎沮丧道:“我哪里敢去看……”
毕岸忽然一跃而起,手脚并用,如同壁虎一般地攀爬在石壁上。
蜡烛照亮的范围有限,毕岸越爬越高,陷入黑暗中不见。
公蛎突然想到那个光柱,大声叫道:“那里有个反光的大石头!”声音嗡嗡回响,细小的灰尘和干枯的树皮草屑扑簌簌往下掉,公蛎连忙躲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火光一亮,半空之中映出毕岸的影子来。
毕岸一手举着蜡烛,慢慢调整位置。烛光从镜面反射过来,形成一个光柱,落在公蛎前面的新棺材里。
几乎过去一盏茶工夫,棺材里并没有任何变化。
公蛎沮丧道:“算了,下来吧。估计烛光不行。”
毕岸跳了下来,道:“是块大的天然晶玉,中间凸起,人工打磨过。”
公蛎惊喜道:“啊?你怎么不撬下来,拿去打首饰或佩饰都好。”垂涎地看着晶玉所在的位置,两眼放光:“这么大一块,我们要发财啦!”转脸看到毕岸脸色不善,忙小声道:“我开玩笑的。”
毕岸道:“那些棺材送进来时,里面是有人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尸体很快不见,如同蒸发了一般。”
公蛎心不在焉,依然惦记着那块在暗处微微闪光的晶玉。毕岸声音平缓,像是自说自话:“最早送来的人,大多是活着的,只是到了近些年,才没有再采取活人祭祀……有些性子刚烈,不甘就此死去,死前一定进行了一番剧烈挣扎,所以才在棺材内板留下了各种划痕和字迹。但没一个人逃出来。”
公蛎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哑然道:“……那这些人的尸骨都到哪里去了?”
毕岸对着烛光出神,喃喃道:“那今天送来的,会是谁呢?”
公蛎突然明白过来,愕然道:“陶家姑娘不是失踪了吗?”
毕岸点点头。
公蛎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杜家庄的人意识到有人有恶意,故意将陶家姑娘藏起来了,然后今天趁机送了进来?再者,杜家庄这么古怪,有高人能够看出陶家姑娘中了冥花蛊也不一定。”
毕岸双手按在了太阳穴上,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杜家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何必要掺和巫教的事情呢。”
出神一会,他又表情轻松起来,道:“明天去会一会那个老太爷。”
公蛎想起老太爷那双皴裂皱巴的手,有些嫌弃,道:“这老太爷也太不讲究了。”走到刚才老太爷进来的那个石缝前,伸手一探,硬邦邦的,并不能进出。公蛎无奈地看着毕岸,道:“怎么办?”
毕岸忽然蹲了下去,嘴里道:“什么东西?”拎出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来。公蛎不耐烦道:“老太爷踩死的。呵,那老太爷颤颤巍巍的,走路都费劲,踩老鼠时反应飞快……”
毕岸惊愕地看着公蛎,喃喃道:“老鼠?这是一只老鼠?”
公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道:“你是傻了,还是中冥花蛊了?普普通通的老鼠,也不认得了?”
毕岸一把丢了老鼠尸体,那副失望的表情,好像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打开面纱却发现她满脸麻子一样。公蛎嘲笑道:“你以为是什么,难不成还会变成个人?”
毕岸脸色铁青,冷冷道:“水蛇还成精呢,比如你。”
毕岸竟然拿自己同那只已经死的老鼠比,公蛎大怒,把手中的蜡烛朝他投掷过去,吼道:“老子不奉陪了!”看到石壁上一条缝隙大开,想也不想冲了出去。
(十)
公蛎扭头看着身后坚硬的山石,一脸懵懂。左右上下敲了一遍,坚硬如铁;试着叫毕岸的名字,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公蛎心中后悔,因为一句话,便丢掉毕岸自己出来,实在不够义气;但刚才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自己也弄不清楚。
如今公蛎站在一处乱石滩,背后是一面齐整的巨大山石,面前一条溪水哗啦啦流过,透过树林,依稀可看到下面山腰有微弱的灯光。
公蛎等了一阵不见毕岸出来,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心里盘算还是先下山,去杜家村等毕岸为好。便顺着小溪旁边的小道一路向下,兜兜转转走了有一盏茶工夫,便看到了前面山坳灯光点点,正是杜家村。
天色阴沉,星光全无,街上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公蛎顺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大门前。
竟然是胡莺儿家。公蛎顿时脸红起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如此恶俗,但空气中劣质香粉的味道却像一把无形的帘钩,在他的心上抓挠,越是告诫自己赶紧离开,越是想偷偷去看一眼。
胡莺儿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公蛎侧着身子便能进去。他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嘀咕道:“我就是想问问胡嫂祝家在哪里……”但显然这个借口连自己也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