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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岸将欠账清了,懒洋洋道:“这个不好玩,换一个吧。”
公蛎其实也玩腻了,如今还不到立秋,梧桐树已经像个秃了毛的鸡,公蛎很担心梧桐树明年不发芽。哈腰道:“毕公子您定,您说下一步比什么?”
毕岸想了想,道:“还是比背书好。不过这次要换些难一点的。”说着指挥胖头,从他床下拖出个破旧的大箱子来。
公蛎探头一看。跟之前的一比,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古书,破破烂烂,好多书有修补的痕迹;纸张泛黄褪色,公蛎用手摸了摸,也不知是羊皮还是人皮做成的。
里面的字迹也是新旧乱入,字里行间套着各种解释、补充,各个朝代的特征皆有。
公蛎翻了翻,除了那本以前见过的《巫要》,很多连书名也不认得。
毕岸轻轻松松道:“读完一本书,二十两纹银。全部读完,整个忘尘阁归你。赌不赌?”
公蛎眼前瞬间有一大堆的十两纹银在盘旋,快速应道:“好啊好啊,你可不许反悔。”伸手同毕岸击掌约定——反正毕岸说的是“读完一本”,又没说一定要读懂。
从两人打赌至今,公蛎足足赢了有两三百两银子,这差不多是忘尘阁好几年的进益。公蛎心里存不住话,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既然有钱,干吗要费心费力经营这么个小当铺?”
公蛎知道他每月认真审定账面,打听行市,如今当铺生意大有起色,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毕岸眼睛微闭,晃着摇椅:“喜欢,觉得有趣儿。”
这种用钱的气度,同江源几乎一模一样。公蛎实在不理解有钱公子哥儿的思维,极是羡慕嫉妒,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忿忿的表情来。
毕岸悠然道:“花钱有花钱的方式,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本分。”
公蛎酸溜溜道:“那也要有钱,才能说出如此这种底气十足的话来。”
公蛎第一次觉得,哪怕自己再有钱,也没有毕岸、江源的这份从容淡定。他心情有些低落,不想搭理毕岸。
毕岸忽然微微一笑,道:“我约了暗香馆的离痕姑娘,七夕那日共进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
毕岸一笑,原本过于硬朗的脸部曲线一下变得柔和。公蛎一听“暗香馆”三个字,顿时忘了其他,脱口答道:“我去!”
(三)
约定午后开始比试,待公蛎午休起来,却不见了毕岸。公蛎来到前堂,见胖头正在整理今日收的当物,问道:“毕掌柜呢?”
胖头道:“刚出去。”
公蛎恼火道:“他不说在家陪我吗?怎么又出去了?”
先前公蛎看书上进,汪三财很是喜欢,但这大半个月来,他正事不干,天天投掷梧桐树的叶子,虽说毕岸也参与其中,但汪三财却只对公蛎不满:“你一个大男人家,要毕掌柜陪什么?”
公蛎敢在毕岸胖头面前肆意妄为,但对不给他面子的汪三财却毫无办法,只好赔笑道:“财叔您别恼,梧桐树死不了的。真要死了,我出钱移植一棵更好的。我这个月不出门,跟您学习打理生意。”
汪三财瞪了他一眼,道:“除了乱花钱,还会做什么?!”在汪三财看来,公蛎不仅不干正事儿,连外出游玩也次次出事,别说帮忙打理生意,简直就是个拖后腿儿的料。
公蛎拍着胸脯道:“财叔你监督我,从明天开始,看我的行动!”挽起袖管,帮起忙来。
第208章 冥花蛊(4)
两人整理完当物,胖头又拿出一麻袋下午进的小玩意儿来。公蛎为了显示自己的热情,挨个儿摆弄,忽然嗅到一股清雅的香气,翻开一个小木盒子,下面压着一个扁扁的香囊。
香囊为白色暗纹锦缎,半边留白,一角绣着各种花卉,每种花只有半边指甲大小,但颜色娇艳,脉络细如毛发,精致之极。公蛎爱不释手,拿起挂在腰里比画,喜滋滋道:“胖头眼光见长。这个归我了!”
胖头正在给小马车安装车轮,抬头一看,道:“哪里来的香囊?”
公蛎数着香囊上的花卉种类:“一共十二种花……五、六……六种花都不认识!”他把香囊往胖头脸前递,却不让他的汗手摸到:“这是什么花?”
胖头贪婪地嗅着香味,嘿嘿笑道:“好香!哪里来的?”
公蛎唯恐他将香味吸完了,忙收回来:“不是你今日进的货?”
胖头周围打量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哦,我进货那家店铺是有卖香囊的。估计是不小心掉进我货堆了一个。”
公蛎只觉得浑身舒坦,伸展了身体道:“下次多进一些,定然卖得好。”开开心心将香囊挂在了腰里。
胖头收拾完毕,拿出一个纸包,道:“财叔,你说阁楼有小虫子,我顺便买了雄黄艾草粉回来,你看要不要把院子里撒一撒。”
公蛎弓起身子跳了起来,大叫道:“不许撒我屋里!”
见他反应如此强烈,汪三财和胖头露出诧异的表情。胖头忙道:“好好,只在阁楼和墙角撒一些。”
公蛎在院中晃荡了一阵,仍不见毕岸回来。他是个一天也闲不住的主儿,正所谓“驴闲啃树,人闲生事”,更不用说已经一个月未出门。侧耳听到隔壁传来笑声,顿时心痒难耐,趁着汪三财不注意,顺着侧门溜了出去。
如今天长夜短,夕阳西下,天色尚亮,闷了一天的人们或乘凉聊天,或游街购物,正是一天内最为热闹的时候。流云飞渡生意兴隆,几个小姑娘小媳妇叽叽喳喳围着小妖,正在挑选花露:“这个花露是什么香?”“我要那一瓶,麻烦帮我拿一下。”“这个不适合我,有桂花露吗?”
小妖应接不暇,鼻尖上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儿来。公蛎冲她一挤眼睛。小妖愣了一下,冲公蛎一笑。
公蛎将蒲扇往腰间一别,自作主张上去招呼:“姑娘们这边看看,天热多汗,陈皮香露、蓝菊香露味道清爽,更为合适。”
几个小姑娘往人后面躲,一个看起来泼辣的小媳妇儿笑着揶揄道:“大男人家的,还懂这个?”
公蛎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些女人用的香粉,多数是男人做的。做的人才更了解东西的习性呢,是不是?”说着托起菊花香露一本正经道:“此香露采自天竺蓝菊,同檀香、茉莉、雪松等几味香料调配而成,味道清新悠长,最适合夏天使用。”
一众女眷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再有所顾忌,纷纷舍了小妖,围住了公蛎。公蛎仗着鼻子灵敏,大致分辨出香粉的配料,加上一些信口胡诌的吹嘘,竟然蒙了不少女子,很快卖出去一堆的香粉花露,喜得小妖眉开眼笑,偷偷朝他竖大拇指。
正卖得兴起,忽然见珠儿站在流云飞渡门外,朝自己这边张望。公蛎十分得意,故意装作不认识,大声招呼道:“这位姑娘看中什么了?可进来瞧瞧。”珠儿笑了一笑,退了回去。
一个月余未见,珠儿看上去有些憔悴,特别是眼里的疲态十分明显。
公蛎看她似乎有事,正要追出去,却听门外传来马车声,苏媚笑道:“我回来了!——珠儿别走,我这次买了好东西,你快来看看。”
苏媚说着,从车上跳下,风风火火挽着珠儿走了进来,小花和老车夫帮忙把大包小包的香料、器具搬回到店里去。苏媚一看公蛎正举着一瓶香粉,眼角一挑,笑骂道:“喔哟,小妖你个懒丫头,这些事情怎么敢劳动龙掌柜?”口里责骂小妖,眼睛却看着公蛎,似娇似嗔,美艳动人。公蛎欢喜得不得了,早忘了旁边的珠儿,施了个大礼,脱口说道:“苏姑娘你可回来啦!这么些天不见,我挂念得紧。”
苏媚不恼不嗔,大大方方回了个礼,笑道:“多谢龙掌柜挂怀。”又招呼客人:“我刚带回一批波斯国的螺子黛,还有天竺娜海花做成的丹蔻,整理了便能上架。各位今日先看着,明日可再来——小妖,好好招待,给几位姑娘打个折头!”接着道:“龙掌柜,今日风尘仆仆,我就不请你家去坐了,改日专程请你喝酒。”说着朝公蛎抛了个媚眼,不由分说挽了珠儿,两人说着体己话儿,亲亲热热地去了内堂。
公蛎几乎酥倒,热情高涨,更加卖力推销各种胭脂水粉。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头发浓密,模样娇羞,一直躲在那个泼辣的小媳妇儿身后,直到同行的都买了,这才扭扭捏捏露出半边脸,小声道:“麻烦推荐丁香类的。”
公蛎对“丁香”二字尤其敏感,且见这少女长得粉嫩可爱,一张脸儿花瓣一样,当下找了几种丁香为主的胭脂水粉,大力吹嘘丁香的功效。少女虽然羞涩,却相当理性,听了公蛎的推荐,羞羞答答道:“味道虽好,却太过浓烈,我这个年龄用不太合适。”
公蛎正待继续劝说,却见汪三财黑着脸在门口叫道:“龙掌柜,该吃饭了。”公蛎原是舍不得走的,如此美女簇拥、众星捧月,又能讨好苏媚小妖,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但汪三财一开口唠叨,公蛎顿时打消了继续待下去的念头:“堂堂一个当铺掌柜,去卖胭脂水粉,像什么话?大男人家,就没个正形儿……”
若不回去,只怕汪三财会一直唠叨下去,面子便要丢光了。公蛎只好虚张声势地应付了几句,灰溜溜地出了流云飞渡。走到门口,心里犹有不舍,回头朝那个粉嫩的少女道:“其实丁香的香味,最适合像你这样大的女娃儿。”
少女闻声,回头一笑。公蛎顿时呆了。
她的脸颊只有半边,另一半却是骷髅。微笑牵动之下,能够看到半边洁白的下牙骨。
公蛎啊一声惊叫,抓住汪三财,指着少女说不出话来。
汪三财一甩衣袖,皱眉摇头道:“非礼勿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就这一瞬间的工夫,少女的脸又恢复了原样,粉嫩圆润,并无异常。
(四)
回到忘尘阁,公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日看到珠儿这个样子,今日又看到一个。若不是自己眼花,那便是有什么诡异的事情正在发生。
公蛎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财叔,刚才那个粉团脸儿的小女孩,你可看到有什么异常没有?”
汪三财看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只当他挑剔饭菜难吃,早憋着一股子火,抖着山羊胡子道:“我没看到!君子要有君子的样子,直勾勾盯着人家小女孩,非君子行径也……”又说出勤俭持家等一大车说教的话来。
看来还是自己的问题。公蛎轻拍着脑袋,十分担心自己的病症。
当初毕岸曾经说过,染上了鬼面藓,便是被选中做了血珍珠的珠母,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便会无端毙命,并说只有“十个月的时间”,如今算来,已经是第十个月了。
但拉开领口看了看,又觉得鬼面藓的青斑似乎淡了些。也不知是减轻了还是恶化了,心中惴惴不安。
磨磨蹭蹭吃过晚饭,仍不见毕岸回来。拿出《巫要》翻看了两页,只见上面一个个古体字符如同蝌蚪,没几个认识的,烦躁地丢到一边,叫了胖头来,道:“你帮我请珠儿姑娘来。我有事找她。”
胖头撮着嘴唇,为难道:“这个,不合适吧?黑灯瞎火的,珠儿一个大姑娘家,财叔看到又要念叨。”
这倒也是。说不定李婆婆等已经在门口偷窥,明天一大早,珠儿夜间私会公蛎之事,只怕已经传得满天飞了。虽说公蛎不在乎名声,甚至很高兴能同一个漂亮女子捆绑在一起传些风流韵事,但为了珠儿,还是不妥。
毕岸不回,珠儿不能见。这几日天气极热,公蛎心烦意乱,更觉焦躁。原想去洛河游水,但胖头受到毕岸嘱咐,在门口死守着,坚决不同意他外出。
闭门鼓响,胖头在堵门口的小竹床上打起了鼾,公蛎想起往日在洛水嬉戏的情形,只觉得身上黏黏糊糊,极不舒服。忍不住摇身一变,恢复原形,从窗子溜了出去,心想磁河离家不过一里半路,洗个澡便回,决不多事。
贴着地面上冰凉的青石,吹着带有河水湿气的温热的风,暑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第209章 冥花蛊(5)
正欢快地在街道上滑行,忽然对面来了一个男子,头上戴着顶荷叶帽,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嘴里嘟嘟囔囔,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精神不怎么正常。公蛎唯恐惊扰了他,忙闪身躲在一家房屋的墙角处。
等他走过,公蛎继续潜行。刚走到街口,忽听“呜喵”一声,一只小猫飞快窜出,先还凄厉地叫唤,接着便鸦雀无声地从公蛎身边窜过,依稀便是李婆婆新养的小花狸。
公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朦胧,月牙未升,只有忘尘阁门口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男子正慢吞吞地走进珠儿家房檐的阴影里,而他走路的姿势,像极了柳大。
事情涉及珠儿,不能不管。公蛎迟疑了一下,还是扭头回来,悄悄盘踞在流云飞渡门口一丛四季常青的绿篱上。
男子藏身的位置十分特别,芥末色的衣服同珠儿家的门板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公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几乎难以发现。
足足有半个时辰,男子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公蛎终于按捺不住,心想这人是不是靠着门板睡着了,想要走近些瞧瞧,刚从绿篱上下来,便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
珠儿家店铺旁边的侧门开了,珠儿穿得整整齐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公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真如李婆婆所说,珠儿同这个与柳大相似的人在幽会?
阴影中的男子动了一动。珠儿走了过去,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前。男子抬起右手,温柔地抚摸着珠儿的秀发。
公蛎心中泛酸,怅然若失。那人松开了珠儿,珠儿转回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直竖竖地站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公蛎十分沮丧,也无心再去磁河游泳,正准备回去休息,忽见珠儿脸上又变成了那日看到的模样,甚至比那日见到的更为恐怖:眼睛以下部位全然是个骷髅,细细的脖子只剩下一圈圈的颈椎骨。
公蛎大骇。
这个月来,公蛎留意观察,见珠儿一切正常,再无出现异象,李婆婆也每日照常同珠儿打招呼,所以只当是自己眼花,几乎忘了此事;今日再次看到,十分震惊。
珠儿回头笑了一下,转过身朝街口走去。她走路的姿势倒还正常,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看着前方,给人一种视之无物的呆板感觉。
公蛎的第一反应是她在梦游,如同去年小妖那样,但接着便否定了。
因为阴影中的那人也在动。公蛎的视力相对听力稍差,但对活动的事物相当敏感。他看得清楚,那人嘴巴微动,发出一些奇怪的低音。
这种低音,常人是听不到的,公蛎却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洛水捕鱼,公蛎常常通过类似的低音来判断鱼儿的动向,只是这种低音的频率同自己日常接触的完全不同,听不出讲的是什么东西。
公蛎凝神细听。但这一听,声音瞬间放大,充斥整个耳朵,周围的虫鸣、风声全部被淹没。须臾工夫,公蛎便觉得沉沉欲睡。
这人在控制珠儿?!
公蛎慌忙摇晃脑袋,保持清醒。来不及回忘尘阁叫人,珠儿已经走出街口,那人像个影子一样,距离珠儿不远不近。只挑拣阴暗的地方走。公蛎只好跟上。
珠儿走得并不算慢,不过同她日常风风火火的样子比脚步有些虚浮。兜了一大圈,公蛎跟随两人来到隔壁思恭坊一处角门。
角门位置偏僻,门口槐树高耸,落叶满地,显然不常有人来。珠儿走上前去,晃了晃门上挂着的大锁,仰起脸看了看高耸的墙壁,回头看着男子。
男子走上前去,握住珠儿的手,咬着珠儿的耳朵轻轻说着什么,珠儿脸上显出娇羞的表情。男子退到一边,珠儿忽然如壁虎一般,四掌紧贴墙壁,手脚便利,身轻如燕,蹭蹭蹭翻过墙头不见了。
公蛎大吃一惊。也不知是那男子施的法术还是珠儿本来便有着飞檐走壁的本事。
男子闪在树下,依然念念有词。公蛎担心珠儿,顾不上他,绕着墙壁探了一下,便发现不远处留有排水孔,一头钻了进去。
穿过一条坊区内的巷子,是一户家境殷实的农家小院,五间青砖大瓦房,院里种着几株果树,打扫得干干净净。珠儿站在西厢窗前一棵石榴树下,窸窸窣窣,不知搞些什么。
公蛎无声无息地跟在珠儿身后。
西厢房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一个年轻妇人醒了,摇着蒲扇低声哄着:“宝宝乖呦……天太热了,把宝贝都热醒了……来,小扇扇,吹风风,给我宝宝做好梦……”婴儿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妇人断断续续的哼唱。
珠儿将脸贴在人家的窗子上。公蛎恨不得变回人形,上去将珠儿拍醒。
不过珠儿并未有其他动作,贴了一阵,自己折返回来,壁虎一般原路爬出墙壁,出了思恭坊。
男子依然站在阴影处等着她。两人像偷偷幽会的情侣一样,一前一后,继续向前走。
珠儿脚步飞快,在男子的指挥下,又开始兜兜转转,穿过敦厚坊好几条偏僻巷子,躲避着巡夜的官兵,最终来到一处围墙外。
亏得是公蛎,要是常人,早跟丢了。
男子来到围墙下来回走了几圈,发出的低频音渐渐变得急促。珠儿原本呆呆站着,忽然发起抖来,面无血色,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公蛎大急,心想若珠儿只是受男子低语的蛊惑,只要带着她离开,说不定便好,正在思惴如何引珠儿远离男子时,珠儿又恢复了正常。
而男子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月门,斑驳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男子走上前去,掏出一根细铁丝,拨弄了几下,吧嗒一声,铁锁开了。
珠儿也不看路,直直地走了进去。这里是个废弃的园子,里面的荒草足有一人来深,大丛的荆棘乱蓬蓬地挤在一起,密不透风,闷热之极,绿萝、冬青杂乱无章肆意伸展,将甬路遮了大半,浓厚的腐土和烂树叶味道冲得公蛎几乎要呕出来。唯独西侧矗立着一棵高大的黑色槐树,像夜叉一般俯视着整个园子。
公蛎忙走到珠儿前头,尽量在不惊动那人的情况下发出咝咝的警告声。被惊醒的蛇虫鼠蚁,本来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听到公蛎的警告四处逃窜。
但这次男子却没有留在外面,而是跟着走了进来。
他取下了头上遮盖的荷叶帽,公蛎透过荆棘丛看到了他的脸。确实不是柳大,长相同柳大无一丝相似之处,脸盘肿胀,五官变形,一只眼窝乌青,像是刚在街上同人打架了一般,身形也单薄,不如柳大敦实。
珠儿这眼光,真不怎么样。
如今已经月底,月牙迟迟升起,也只有弯弯的一线,难以看清具体的容貌服饰。但他阴鸷的眼珠子,从肿起的眼缝里透出的冷冷的光,让公蛎觉得来者不善。
珠儿伸长手臂,直直地朝着大槐树走过去,完全无视地面上荆棘丛生。公蛎只好将半截身体盘踞在珠儿的脚面上,免得她被荆棘划伤。
珠儿一直走到槐树跟前,额头碰上了树干才停了下来。公蛎索性顺着树干盘桓而上,缠绕在男子头顶上方低垂的枝桠上。
男子停止了低吟。他在槐树下走了几圈,俯身将地面上一层厚厚的枯叶拂去,露出一个圆形石桌来。
公蛎忽然觉得此处似曾相识。正疑惑间,男子走到一处荒草后面,拿出一根沉甸甸的撬棍,插入桌面破损的地方用力一撬。
看来这男子早有准备。他力气似乎不大,几乎将整个身体压在撬棍上,才将半边残破的石桌移开,又喘着粗气歇息了一阵,慢慢搬开剩下半边,露出下面的井口。
黑黝黝的井口,像一只张开的巨大嘴巴,偏偏那些丛生的荆棘都朝着井口的方向纠缠、倒伏,像是被它吸过来的一般。
公蛎忽然想起这是哪里了——流云飞渡隔壁,那个曾经长满枯骨花[1]的老井!
一年前公蛎曾在此井中发现数具女子尸骨,并采了一朵开在尸体上的枯骨花,用以交换木魁果,结果不仅木魁果未到手,反而被假扮薛神医的巫琇制住,差点成了蛇羹。随之查明巫琇便是那桩血珍珠惨案的罪魁祸首,但在找这口井时却无论如何找不到。
公蛎探出头去,伸出分叉的舌头。透过腐土的气息,隐约可嗅到流云飞渡的花草香味;枯骨花的味道已经没有了,井口发出森森的阴凉之气,竟然很是舒服。
男子忽然仰起脸来。公蛎以为被他发觉,忙伏在枝桠上一动不动。
槐树枝桠猛地抖动起来,如同遭遇狂风,叶子下雪一般纷纷落下,在井口上方旋转飞舞,却没有一片落入井中。
第210章 冥花蛊(6)
珠儿慢慢转过身来,走到井口前。男子上前,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温柔地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珠儿垂着头颈,眼里带着梦幻一般的笑意。
看来真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公蛎没了兴致,在枝桠上调转身体,准备下来离开,却见男子忽然出手,在珠儿背上一推,“扑通”一声,珠儿坠入井里。
公蛎见此异变,身上肌肉一紧,跟着坠了下去。
(五)
冰冷的井水,让公蛎瞬间清醒过来。珠儿没有扑腾呼救,而是带着陶醉的笑容,大口地吞咽着井水,缓缓沉入井底。公蛎飞快地游到她的身下,让她的口鼻露出水面。隐约看到井底白骨累累,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葬身此处。
珠儿神志不清,公蛎托着她浮在井水表面,但离井口足有两丈的距离。
五尺见方的井口,只能透过槐树的缝隙看到点点星光。还好那个男子没将井口封上。公蛎用尾巴卷住珠儿,试图带着珠儿爬上去,但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且不说公蛎的蛇形身体无法背敷一个成人,井壁长满细细的绿苔,软软的又湿又滑,便是公蛎一个也要用力把持,才能勉强不滑落下去。
此法不行,公蛎只好恢复人形,一手抱着珠儿,一手往上攀缘。好不容易爬了丈余,珠儿忽然嘤咛一声,伸手勾住公蛎的脖子,把脸放在他的脖窝处,喃喃自语。
珠儿的脸已经恢复正常,温软的脸蛋贴着公蛎,呼出的气息带着一点点的香甜味。公蛎顿时心猿意马,呼吸一紧,脚下力度不均,扑通一下,抱着珠儿重新掉了下去。
但在坠落中,却听清了珠儿的呓语:“毕岸哥哥,抱紧我,我好怕。”
公蛎心中酸涩,却毫无办法。带着珠儿浮出水面,却没了力气往上爬。如此深更半夜,就是叫喊了也没人听到,再说那男子说不定尚未走远,若再惊动了他,可就麻烦大了。郁闷之下,只好用力敲击井壁,刚摸到一块井石有些松动,忽然头顶一亮。
井口上方出现一个灯笼,接着只听小花粗声粗气道:“这里怎么有口井?”
小妖的脸出现在井口上方:“嘘,别大声,吵醒姑娘。”她将灯笼往井下垂了垂:“好深的井。”
公蛎又惊又喜,大声叫小妖的名字,并拍打水面,翻腾出水花来。
小妖侧耳听了听,惊讶道:“怎么是你?”叫小花赶紧拿绳子来。幸亏小花一身蛮力,两人将公蛎和珠儿拉了上来。
四人不敢久留,翻过低矮的围墙,来到流云飞渡的花架下,将珠儿安置在竹榻上。
苏媚已经擎灯站在花架下,蹙眉道:“小妖小花,半夜三更不睡,闹腾什么?”
一看到公蛎,惊诧道:“怎么回事?龙掌柜,你……”再一看珠儿,顿时大惊失色,忙过去帮忙,让珠儿俯在竹榻上。
珠儿吐了一阵水,呼吸渐渐平稳。小妖带着几分恼火,连珠炮一般问公蛎:“你和珠儿姐姐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珠儿姐姐会掉到井里面?”公蛎浑身湿透,样子狼狈,面对小妖的追问,也不知如何解释。
苏媚一听便明白了八八九九,笑眯眯道:“天色不早了,龙掌柜回去吧,珠儿今晚便由我照顾。下次约会,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她身上只穿了青色镶边的散袖短襟衣裤,青丝未绾,带着一丝慵懒随意,比白日盛妆更显妩媚。
公蛎尴尬异常,道:“不是约会……”小妖哼了一声,冲公蛎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同珠儿姐姐成亲?”
公蛎愕然道:“成亲?我为何同珠儿成亲?她喜欢的又不是我。”
小妖气得一跺脚,指着公蛎的鼻子对苏媚道:“姑娘你看到了吧?他白天苍蝇一般绕着我们家转,晚上却去勾搭珠儿姐姐,如今闯了祸,珠儿姐姐名声被他毁了,他又不肯同珠儿姐姐成亲……”
公蛎急得冒汗:“我哪有勾搭珠儿!”苏媚喝住小妖:“你这丫头真是无法无天,龙掌柜的事儿,轮到你指手画脚吗?”转而向公蛎道歉:“龙掌柜,你不要同她小丫头一般见识。今晚定是有什么意外,你不方便告诉我们。这件事我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