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忙道:“姑娘住哪里?我要找到就送过去。”?
玲珑脸儿一红,后退一步,低声道:“柳枝儿巷八号。”说着不待公蛎回话,低头快步走开。?
公蛎正欣赏她窈窕的背影,玲珑忽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目光同公蛎相撞,顿时脸颊绯红,掩面逃开。?
公蛎不由呆了,直至目送玲珑走远才想起寻找簪子。刚走几步,便见一根镶嵌玉珠的银簪躺在脚下石缝中,忙捡了起来。
银簪上还带着她的发香。公蛎放在鼻子下贪婪地嗅了一嗅,欲要追过去,玲珑已经不见了踪影。迟疑了片刻,还是朝着老木匠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木匠家大门敞开,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正在装货。不用说胖头又在充当免费 劳力了,公蛎远远便看到胖头一趟趟扛起已经包好的家具,按照虎妞的指挥依次装 车,大冷的天热得满头大汗。
趁着胖头去院内搬货,旁边一个卖菜的大婶用肩膀扛了一下虎妞,嘻嘻笑道: “虎妞,这就是你的傻女婿?”
虎妞的胖脸上漾出甜蜜,嘴里却不满地道:“谁傻了?人家精明着呢。”又警告 道:“这我兄弟,你可别胡说。”
大婶挤着眼笑道:“哟,你还害羞呢。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虎妞嘻嘻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当他面可不许提起。”?
若是胖头娶了虎妞,这忘尘阁又添一把干活的好手。公蛎一边想着,一边侧着身子从马车后面的缝隙进入店铺之中。
虎妞一看公蛎,忙进来招呼:“龙掌柜来啦!您坐。”说着热情地给公蛎倒了一杯热茶,扯着嗓子道:“胖头,龙掌柜来看我们来啦。”那个表情举止,仿佛她已经 同胖头成亲了一般。
胖头脑袋顶着一个沉重的红木高脚胡凳走进前堂,看到公蛎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大,你怎么来了?”
公蛎心神不宁,他的左手插在怀里捏着那根簪子,目光散漫地打量着前面展示 的小件家具,敷衍道:“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家具。”
虎妞跳过去,抽出个大手帕子,甩在胖头的额头上,满脸堆笑道:“老大您看 中什么了,只管拿。”
胖头竟然也不躲避,理所当然地让她帮着抹汗。公蛎忽然心生羡慕,朝两人笑 了笑,道:“好。”
公蛎的眼神转了一圈,自然而然地落在那个破旧的小木鼓上,走过去从堆满刨 花的木屑中捡起,道:“这个小鼓不错。多少钱?”
虎妞哈哈笑起来,道:“您看上这个?我建议您还是挑些其他的罢。这个是我 小时候的玩具,这两天不知怎么又翻出来了,都破了。”
公蛎翻弄着看,道:“这种小鼓如今不多见了。我就要这个,多少钱?”
虎妞见他坚持,爽朗道:“这么个破玩意儿,哪能收您钱。送给您啦。”
公蛎也不再推辞,笑道:“好,我就不客气了。”话音未落,背后猛地冲过来一 个人,将小鼓一把夺去,粗声粗气道:“不行!”
原来是老木匠。老木匠个子矮,比他家闺女低了大半个头,长得却极为壮 实,一张脸黑得像块煤炭。虎妞脸上挂不住,撒娇道:“爹!你做什么?还给我! 这……这可是胖头的老大!”
公蛎觉得,虎妞也就在她爹爹面前,才表现像个女孩子。?
胖头脑袋一缩,轻轻拉拉公蛎的衣裳,小声道:“老大换个其他的吧。”?
公蛎甩开他,眼睛仍然看着小鼓。?
老木匠抱着小鼓,硬邦邦丢下一句:“其他的随便挑,这个,不行!”?
虎妞撒娇道:“爹,我都多大了,这些玩具我早不玩了!”?
老木匠坚决道:“不行!”?
虎妞鼓嘴瞪眼,同她爹使气,父女俩对瞪了片刻,虎妞一张胖脸顿时涨得通红,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么大的个子哭起来却像小孩撒泼,四处踢打周围的家具。老木匠脸上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气,拿着小鼓踌躇半晌,笨拙地去拍虎妞肩膀:“妞妞不哭……”?
虎妞夺过小鼓塞给公蛎,眼泪一抹破涕为笑,推他道:“赶快拿走。”?
看来这便是这对父女惯常的相处之道,虎妞是吃准了老木匠疼她。?
公蛎好歹是个掌柜,原不必非要人家一个破旧的玩具,只是这涉及小妖梦游的根源,只好回礼道:“多谢老叔。”?
老木匠的表情很是奇怪,带着一点点绝望,还有一点似乎“意料之中”的淡定,先是定定地看着小鼓,慢慢又将目光转向公蛎,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公蛎愣愣道:“什么?”老木匠不再多言,佝偻着背,慢吞吞回了后院。?
小鼓拿回来了,但这小鼓实在太过平淡无奇,又破又旧,丢到垃圾堆都不一定有人会捡。公蛎左看右看,都不知那晚小妖中了什么邪,对着一个小鼓哭泣叩拜。
直到下午,小妖仍然昏睡不醒。公蛎瞧着她的状态,分明还在梦中,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微笑,只是没有再四处走动。并且无论怎么摇晃,她对梦境外的现实世界皆毫无反应。小花急得直哭,找了毕岸过来看,毕岸却道“无妨”。
吃过晚饭,胖头偷偷出了门,公蛎自然也不会闲着,溜达着去了柳枝儿巷。?
柳枝儿巷并不远,就在磁河对面,公蛎也轻而易举找到八号,但大门紧闭,空 无一人,玲珑并不在家。
公蛎吹着冷风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巡逻的官兵经过厉声呵斥,说是今晚 天狗吃月亮,闲杂人等不得在街上晃荡。公蛎无奈,只好拿着已经被捂热的簪子垂 头丧气地回了家。
一推开房间门,却见毕岸摸黑坐在桌子前,倒把公蛎吓了一跳。?
公蛎忙点了灯,警惕道:“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毕岸拿起一个东西在公蛎眼前一晃,道:“这个小鼓……”原是那日公蛎在巫琇的大杂院得来的小玉鼓,公蛎一直藏在床下。?
公蛎扑上去,一把夺了过来,并将桌面上剩余几个玉鼓连同今日讨来的木鼓一并搂入怀中,叫道:“你别动我的东西!”又一个个拿起检验了一番,道:“我打算把它作为传家之宝,以后传给我儿子。你别打它们的主意。”
毕岸咧了一下嘴,慢悠悠道:“你没第一时间把它当掉,已经超乎我的意料了。” 公蛎得意道:“别瞧不起人,我可不是靠当东西过日子的人。你看看这块螭吻珮,还有那个假冒的避水珏,哪一块我当掉了?”?
说完才想起螭吻珮原是偷毕岸的东西,正想找个借口支吾过去,却见毕岸的关注点并不在螭吻珮上,而是问道:“什么假冒的避水珏?”?
公蛎转过身子,将玉珏吐了出来,在毕岸眼前一晃,又重新塞回脸颊,道:“就这个,山羊胡子说了,仿的,不值几个钱。”?
毕岸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知是震惊还是疑惑,但却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点点头道:“好,收好。财叔说你……”?
嗬,这山羊胡子,定然在毕岸面前告自己的黑状了!公蛎不等他说完,马上先发制人,委委屈屈道:“你别听财叔瞎说。我每日出去打探市场行情,指导胖头购 进那些赚钱的小玩意儿,不仅没有花忘尘阁一分钱的车马费,还带了一大笔收入。倒是财叔,老眼光,总觉得守在店里才叫干活……”
毕岸打断道:“财叔说你近来表现不错。”他从一堆玉鼓中拿过小木鼓,嘴角泛出笑意。
公蛎转着眼珠,揣测着毕岸的来意。
毕岸忽然拿出小刀,一把划破了小木鼓的鼓面,伸手进入摸索了片刻,道: “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关于这种小玉鼓的来历。”
公蛎夸张地做了一个跳起来击鼓的动作:“我知道,这不是西域手击鼓吗。”
毕岸摇摇头,道:“不。它叫窨谶鼓,不是手击,也不是西域的。”?
“窨谶鼓?”公蛎重复了一遍。他从未听过如此古怪的鼓名。?
毕岸道:“窨谶鼓,是远古时候用来祭祀的乐器。”?
公蛎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岂不是更值钱了?一连七个,个个完好无缺。”?
毕岸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公蛎,哑然片刻,方才慢条斯理道:“一连七个,确实比较少见。不过完整来说,应该是八个。”?
公蛎已经飞快地在计算能够价值几何了。?
毕岸摸完木鼓的内侧,又去摩挲玉鼓的鼓身,并用手指轻弹鼓面。?
公蛎自顾自道:“剩下那个,在哪儿呢?我们去找找看,若是集齐八个,定然价格翻番。”?
毕岸忽然将玉鼓递给他,道:“你看这鼓是什么做的?”?
这些玉鼓公蛎天天把玩,再熟悉不过。当下用手轻轻叩击,自信满满道:“当然是上好小羊皮。”鼓腔发出一股奇异的共鸣声,如同一个女子的吟唱。?
毕岸道:“窨谶鼓的鼓腔,选择天山阴玉。”?
公蛎的眼睛顿时亮了。天山阴玉又名“仙人吟”,产于天山冰窟之下,玉石中间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孔洞,可产生共鸣回音,据传属于上古时期祭祀时的首选乐 器材质,如今早已绝迹。公蛎捧起一个,欣喜若狂道:“真的有仙人吟这种玉啊?” 一边说一边放在耳朵边凝神细听。
果然有些轻轻的悠扬长音,只是必须贴着耳朵才能听到。公蛎开心地道:“你 听听,像是个女人在唱歌。”
毕岸把玩着玉鼓,若无其事地看向公蛎,“鼓皮么,要用七岁女孩的背部皮肤。”?
公蛎如同被蜇了一下,手中的玉鼓跌落下来。毕岸闪电一般出手,在玉鼓落地 之前捞起了它,“四对小鼓,最好是双胞胎。将女孩灌以特制药物,趁其昏迷不醒之时,割开额部头皮,灌注温热的桐油,皮肤便与身体慢慢分离……”?
公蛎不寒而栗,叫道:“不要说了!”抖抖索索将所有的玉鼓推向他,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了,你赶紧拿去处理了!”?
毕岸淡定自若,挑出其中一对,比较来看:“你看,这个便是一对双胞胎,连背上胎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公蛎一想到人皮鼓放在自己床下这么多天,便心里发毛,舌头打结,再看毕岸表情如常,如同讲解一件寻常的宝物的样子,更觉得不可思议,气急败坏道:“你你你还有没有人性的?大晚上讲这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毕岸不理他,平淡的眼神忽然精光四射,冷冷道:“窨谶鼓是祭祀之器,专为召唤亡魂而制。不过自秦朝之后,殉葬、窨谶之旧殡葬制屡屡受人诟病,后皇明君便不再采用,再加上陶艺大兴,便多以陶人、陶马代替活人殉葬。这种东西,便由官方掌控流传至地下民间,甚为少见。只是没想到,当代仍有人制作窨谶鼓。”
公蛎几乎要被气哭了,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毕岸恢复了淡然,道:“我当时只是心中疑惑,并不确定,直至今日才弄明白。”?
公蛎心中大悔。当日就不该贪这便宜,从巫琇的地盘搜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如今一刻也不想看到这些人皮鼓了,巴不得毕岸赶紧拿走,忙道:“行,我知道了。今晚不早了,我困了。这些东西不如放你屋里,你慢慢研究。”
毕岸正色道:“那怎么行,这些东西价值连城,我不能夺君子所爱。”他越是 一本正经,公蛎越觉得自己被耍了。无可奈何之下,抓起一个高高举起,赌气道: “行,你也不要是吧,我这就把它给砸了!”
毕岸慢条斯理道:“砸了也不错,不过小妖的梦游,可就治不好了。”?
公蛎怔了一怔,哇哇乱叫起来:“小妖梦游,同我有什么关系?”?
毕岸道:“小妖梦游,同窨谶鼓有关。你若是砸了它们,只怕小妖永远活在梦魇里,再也走不出来了。而你,”他缓缓道,“你是存在小妖梦境中的唯一人物。”?
公蛎茫然地看着他。?
毕岸道:“这么说吧,小妖同窨谶鼓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故事发生的当时,你也在场。”?
公蛎噗地吐出一口气来,哂道:“你就胡说吧你。还我也在场,我几时认得的小妖?我来洛阳还不到两年呢。”?
毕岸悠然道:“好,你不想管小妖的梦游也无所谓,反正你一向都是这么自私胆小的人。不过窨谶鼓只要破了它的法门,还是寻常的精致小鼓,若能集齐全套么,价值连城不敢说,在洛阳可以买下除了大明宫之外的任何一所大宅子。”
公蛎对毕岸说他自私自利很是愤怒,道:“我怎么自私了!”接着便听到可以买 下大明宫,大喜道:“真的?”
毕岸道:“剩下的那个就在附近,你也见过的,今晚便可以找到。”?
一轮圆月升起,清辉穿过窗棂,一股阴冷扑面而来。毕岸仰脸凝望,忽然道: “今晚子时,天狗吞月。”
公蛎对此毫不理会,只惦记着第八个鼓,但真想不起在哪家见过类似的小鼓,悻悻然道:“你别骗我。”
毕岸收回目光,道:“信不信由你。你今晚将这个鼓敲响,明天早上便能看到第八个鼓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骨头做的鼓槌来,丢在桌上。
公蛎眼珠乱转,似信非信。?
毕岸盯着他的眼睛,道:“找到法门,破了它的阵法。”起身行至门口,又回头轻笑道:“集齐八个,大明宫哦。”?
公蛎从未见过他如此“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飞起一脚把门踹上,隔着门没好气道:“你长这个样子,不适合扮猥琐。”
毕岸一走,公蛎便后悔了。看着那堆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的玉鼓,他便不由自主 想起毕岸所说拿热桐油往头皮灌注的情形,对那摩挲过多次的鼓面再也不敢触碰。
毕岸说自己曾在小妖的梦里,公蛎也记得,小妖梦游时几次清晰地叫“龙哥 哥,救救我”,可是,公蛎明明刚认识小妖没几个月啊。
毕岸这个说一半留一半、爱装大尾巴狼的混蛋!?
纠结了多时,房间里烛头渐暗。公蛎烦了,拿起鼓槌,闭着眼乱敲一气。?
鼓声轻而纯净,带着空灵悠长的回音,像是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在虔诚地低声吟唱。公蛎本来也未用力击打,所以在寂静的夜里并不显得突兀。?
鼓声带着最后一丝颤音渐渐消失,周围一切如常。公蛎长吁一口气,随手抓起件长袍将鼓盖住,胡乱包上塞入床底,然后飞快躺回床蒙上脑袋,只露出眼睛。?
什么第八个小鼓,连个屁也没有。这个可恶的毕岸,肯定是不想把这些人皮鼓放他房间里,故意骗自己。?
只听三更鼓响,公蛎眼睛干涩,眼皮渐渐沉重,很快进入了梦乡。
(七)
公蛎飘飞在空中,腾云驾雾一般,飞得轻松惬意,眼睛的余光可清晰地看到身 下的树木、山脊飞快地后退,那些如同玩具盒子一样大小的民居和黄豆大的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显得渺小而可爱。
我又在做梦了。公蛎想。他常常做这样的梦,梦到自己能够像小鸟一样飞翔,站在高高的云端,俯瞰众生。
做梦也好,只希望不要这么快醒来。?
呼呼的风轻拂着身上钢铁一般的鳞甲,毛孔张开,四肢舒展。公蛎吐出一口浊气,兴奋地在空中打了一个翻转,肆意观看洛河的粼粼波光,以及街道灯笼如萤火虫一样的斑斑点点。
公蛎玩心大起,一个俯冲飞至敦厚坊上空。忘尘阁门前的灯笼似要换了,比其 他店铺的光线都要暗淡;隔着屋顶能够听到胖头一边吧嗒着嘴巴一边用力地翻身,晃得床板咯吱咯吱响。
公蛎看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通红一片,难道刚才睡的时候忘记吹灭蜡烛了? 小心别酿成火灾。
梦要醒了,梦要醒了。公蛎嘴里恋恋不舍地念叨着,已经做好准备要摸到软软 暖暖的被子,看到已经即将燃尽的灯头了。
所幸飞翔的梦又继续了。公蛎飞过洛阳城,掠过高高的邙岭。?
出了城,顿时感觉到光线的昏暗。虽然不影响公蛎的视线,但他却不喜欢这种阴沉沉的感觉,压抑而无助,但公蛎却舍不得这种飞翔的感觉,挣扎着不愿醒来。?
山野一处空地,一条小水蛇高昂着头,悄无声息地在草丛中游走。如此远的距离,公蛎仍清晰地看到它的模样:蛇头碧青,橄榄色的身体上布满均匀细腻的鳞片,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微光。
小水蛇仍在奋力地滑行。公蛎很想在它面前炫耀一下,但在梦中似乎无法发出 声音,只好在心底暗暗同它打了一个招呼,盘旋着绕过一个山坳。
山坳那边豁然开朗,八个大火炉分两行排开,发出红亮的光。火炉上面炖着一 口大锅,前面竖着一根大字形的木柱;两排火炉后面,是一个三尺高的石台,背靠 山脊,旁边是个山洞,依稀透出灯光,并听到人的窃窃私语声。
莫非这里在搭台唱戏?公蛎刚好飞的累了,便落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对面景象一览无余。
小水蛇竟然也游了过来。他似乎感受到了火光的温暖,慢慢伸了一个懒腰,将身体盘曲在山石脚下一处浓密的草丛中,沉沉睡去。
乌云退开,圆盘一般的月亮当空照耀,撒下一地银光。随着一阵梆子声响,几 个身着五彩戏服、戴着福娃娃面具的人,各抱着一个小女孩从石台一侧的山洞中走出来,最后一个清瘦男子却空着手,着装也与其他人不同:他戴一张咧嘴大笑的昆仑奴面具,穿一件巨大的黑袍,却在背后绣了个银色骷髅,在月光下十分显眼。
锣鼓齐响,火光跳动起来,照得周围如同白昼。几个人放下孩子退回到山洞 中,只留下一个带头的精壮男子,朝衣着银骷髅的男子躬身道:“六个,还有两个,马上便送来。”
银骷髅似有不满,沉声道:“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而沙哑,听起来像是嗓子 被捏住了一般,异常怪异。
精壮男子陪着小心道:“恭喜少主,淘到了一对宝贝。罗家的这对娃娃异常聪 明,那鬼心眼子叫一个多,今天中午竟然又给她们逃脱了。不过下午传来消息,说 已经擒到,现下应该马上就到了。”
银骷髅哼了一声,道:“一个大男人,还斗不过个七岁的娃娃?叫人笑话。”说 着不再搭理精壮男子,兀自绕着孩子们走了一圈。
六个孩子每人额头上打着一个数字,从一到六,都是六七岁的样子,刚好三 对,很明显是三对双胞胎,因为长得一模一样。每对都长得甚是可人疼,眉清目 秀,粉脸红唇,粉雕玉琢一般,只是他们呆板沉闷,明明会睁眼眨眼,却面无表 情,乖乖地席地而坐,默然不响;穿着同男子一样的黑色长袍,背部绣有银色骷髅,更显得老气横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个黑影从山坳入口处快步跑来,将肩上扛的一个麻 袋放下,气喘吁吁道:“龙爷,三个。”
银骷髅哼了一声。精壮男子低声喝道:“怎么是三个?” 一个马脸大汉谄笑道:“我们原以为罗家丫头不错,没想到碰上个更好的,不过不是双胞胎,我们顺便给带过来,给您选选看。”?
精壮男子忙将麻袋解开,果然拉出三个小女孩来,推到银骷髅跟前。?
三个小女孩神智却是清醒的,只是手脚被缚,嘴巴被堵,说不出话来。其中两个眉眼相似的,额上分别写着“七”和“八”,应该是他们口中的罗氏双胞胎,另 一个额头光洁,并未写数字。
银骷髅示意解开她们。马脸大汉为难道:“龙爷,直接打晕吧?这几个小东西 可是个人精儿……”
精壮男子喝道:“按龙爷的话来!废话哪那么多!”
马脸大汉不情愿地去了绳子和绑嘴的布条。绳子绑得并不紧,双胞胎中,写七号的那个自己活动了下手脚,马上转身去帮妹妹八号,一脸警备之色。而另一个未做标记的小女孩更为活泼,嘟起嘴巴,仰脸看着银骷髅,娇嗔道:“你们把我的手 脚都弄疼啦。你看,”她伸出肥嘟嘟的小胳膊,“吹吹。”
她的眼睛纯净无邪,没有一丝惧意,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银骷髅愣了下,僵硬地俯下身子,在她胳膊上吹了一下。她跳了起来,笑道:“不疼啦。”?
八号抽搭搭哭起来,七号低声安慰她。小女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拎起裙子转了一圈,道:“啊呀,这里地方真大。我们来这里捉迷藏吗?”?
银骷髅笑了,道:“是。”?
小女孩并不怕生,拉着七号摇摆道:“姐姐姐姐,我们捉迷藏吧?让面具叔叔找,好不好?”?
七号搂紧妹妹,用稚嫩却极为坚决的声音道:“他们全都是坏人。”她转向银骷髅,道:“你放了我妹妹,我什么都听你的。”?
银骷髅桀桀而笑,山中的夜枭被惊动,发出一连串哭泣似的鸣叫。?
草丛中的小水蛇昂起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几个面具人鱼贯而出,分别抱起一至六号,将她们敷在大字形的柱子上。?
七号小女孩挺起小胸脯,惊恐地看着面具人将炉火上面放上大锅,倒入金黄色的桐油,将八号小女孩抱得更紧。另一个小女孩似乎没有感觉到危险,绕着火炉蹦蹦跳跳,拍手笑道:“这是要煮东西吃吗?”
还剩下两根柱子空着。银骷髅背着手,绕着三个孩子阴森森地笑。八号低声 道:“姐姐我怕,我要回家!”
七号轻抚着她的背,抬头看着银骷髅面具下的眼睛,极其冷静地说道:“我妹 妹皮肤不好,碰伤就会留下瘢痕,背部有疤,不合用。”她的口吻,完全不像是一 个七岁的孩子。
旁边马脸汉子吓得连忙摆手:“龙爷,我真什么也没说,这小丫头鬼灵精,可 能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银骷髅眼神示意。精壮男子上前,一把撕开了八号背部的衣衫。八号背部,果然有两块成人指甲大的瘢痕结节,比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深些。
马脸汉子看了仍在一旁围着火炉欢欣跳跃的另一个小女孩,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 缝:“龙爷,这个误打误撞,您看刚刚好呢。”
小女孩回过头来,咯咯笑道:“你说我吗?”?
银骷髅玩味地看着小女孩纯净的眼神,道:“这个小玩具,我要留着。”?
梆子声越来越急,月亮渐渐发红,看起来比刚才更亮了些,但山上的景象反而呈现出一层毛茸茸的边来,如同眼睛累时看东西带着的重影儿。?
精壮男子低声提醒道:“龙爷,时辰快到了。”银骷髅俯身看着七号,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狞笑道:“这两个丫头,我都喜欢,怎么办?”?
七号的眼睛闪了一下,却没躲开。银骷髅松开了手,道:“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你有一次选择。”他点了一下八号,阴鸷的眼睛露出一丝恶狠狠的笑意来,“你和妹妹,只能活一个。”
他眼睛看向已经冒着热气嗞嗞响的桐油,压低声音道:“另外那个会服用我特 制的药粉,变成像她们那样,不知道疼痛。然后呢,绑在那根柱子上,慢慢地,慢 慢地,用刀割开头皮,再将烧热的桐油从头皮中灌进去……”他的手摸向七号的额 头,“放心,不会出很多血的。都是些小女娃儿,我怎么舍得让你们疼呢。不是很 疼,不过你的意识很清醒,能够慢慢感受到皮肤同身体剥离的感觉……”
旁边的精壮男子打了个寒噤。如同传染一般,公蛎也抖了起来,想也不想一跃 而起,只求尽快飞离,但却只是无声地扑腾了几下,照样落在山石上。
做梦也这么倒霉!偏偏这个时候不会飞了。?
七号的小脸越来越苍白,下唇被咬出血来。八号躲在姐姐的怀里,紧紧地闭着双眼,微微颤动的眼睫毛显示她并未睡着。?
银骷髅似乎觉得很满意,回头道:“叫老丁。”精壮男子如释重负,忙退回山洞。接着一个又矮又壮的男子弓着腰走了出来,仍然戴着面具,手里恭恭敬敬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搭着红布,默然立在一旁。
银骷髅抬头看看天上越来越红的毛月亮,阴森森道:“动手。” 老丁木然地朝着额上写着一号的小女孩走去。放下手中的托盘,朝月亮磕了个头,嘴里念叨了几句,从红布下拿出两件银制工具来:一柄小刀,一个银勺。?
刀落下去,不深不浅,刚好划开表皮又不深及肌肉,一些细碎的血珠渗出来,形成淡淡一条红线。?
老丁的动作吸引了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她瞪大眼睛看了看,欣喜道:“伯伯你做什么?给姐姐化妆吗?我也要我也要!”
老丁垂着眼睛,一言不发。马脸男子忙走过来将小女孩拎开,恐吓道:“站一边儿去!不许说话!”?
小女孩嘟起嘴巴,不情愿地扭动身子,乖乖地站在一旁观看。?
银骷髅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继续回头同七号道:“你看,就是这样,也没有太多痛苦。小女孩皮肤薄,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皮就剥下来啦。”?
薄薄的银刀已经将一号额上的皮肤剥出一道二指深的口子。一号在扭动,却因四肢被牢牢绑在木架上,无法挣脱。银骷髅轻描淡写道:“整张人皮被剥下来之后,还能再活七天。若你吃得下东西,山珍海味任你挑选。”
七号的牙齿开始打颤,同公蛎一样。银骷髅俯身看着她,柔声道:“我没什么耐心,今晚算是个例外。我再说一遍,你和妹妹,只能选择一个活着。我数三下,你若不选,便视为放弃,两个人,七号 和八号。”他瞄一眼空着的最后两根柱子。
公蛎今晚的视力异常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七号的小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八号抖抖索索从姐姐的怀抱里探出头来,如小猫一样轻声叫道:“姐姐。”她在姐姐的脸上吻了一下,忽然握起粉嫩的小拳头给了银骷髅一拳,稚声稚气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银骷髅笑了起来,道:“好一个姐妹情深。我要数了哦。一。”他声音温柔而平静,像个和善的长辈。
几个孩子的头皮已经被割开,老丁正在把手放在油锅的上方,感知温度。?
“二。” 一个面具人扯开一号的额头头皮,老丁舀起桐油,缓慢而均匀地注入头皮内。
一号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然后慢慢消退,皮肤的剥离面积渐大。八号摸着姐姐的脸,叫道:“姐姐你怎么啦?”七号瞳孔放大,脸部扭曲,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草丛中的小水蛇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可公蛎却动不了,七号的恐惧如山一样向他压来,让他窒息。银骷髅伸出第三根手指。八号扑过去踢打他:“你这个坏蛋!”七号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