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宁见状又说:“不用比划了,我耳疾昨日用了药已经好了。”

“好了?”陈明淮吃惊道。

缇宁点了点头,陈明淮见她对答如流,是不像失聪的样子,他狐疑地问道,“昨日那位裴公子不是将我送去的药扔了吗?”他尽管脾气好,说起这句话时,也有一点不容易察觉的怒气。

缇宁只好笑:“没有啊,是不是陈大夫看花眼了?”她表情万分真诚。

“可那是我亲眼所见,我亲眼瞧见他把药膏扔进湖中。”

缇宁脸色奇怪:“四爷不曾啊,昨日他扔的只是块小石头。”

陈明淮本来信誓旦旦,但见缇宁一脸如此,他不由有些狐疑,他昨日的距离有些遥远了,难不成真是他眼花了。

缇宁见状,再接再厉道:“四爷一直很在乎我的耳疾,也寻了名医为我诊治,昨日即使陈大夫你不来送药,他也寻了能治好我耳疾的药物,不然我今天是如何听到的?”

她口气十分诚恳,“总之,四爷待我是极好的,能陪在他身边是我的福气。”

陈明淮面色微白,身体忍不住轻颤了下,缇宁心里叹了口气,但脸上仍然微笑。

“陈大夫,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我家四爷心地宽容,”缇宁余光往门后看了看,没瞧见裴行越的身影,“不介意我和外男见面,但为人妾室得遵应有的本分。”

缇宁说完,不再看陈明淮,兀自转身进了大门。

进门后却发现门后没有裴行越的身影,难不成他走了?

想着,缇宁扭头偷偷看向门外,陈明淮脸色苍白的在裴府站了半刻,才低垂这头转身离开了。她松了口气,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儿闪了出来,目光沉沉,像是从万丈深渊里冒出来的。

缇宁笑。

裴行越黑着脸:“不准笑。”

缇宁不笑了。

裴行越却笑了,“心里是不是很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陈明淮那般温柔痴情,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想跑也跑不掉。”他语气有点危险。

缇宁满脸严肃,“妾身能留在四爷身边是妾身的福气,怎么可能想跑呢?”

裴行声音凉嗖嗖:“说真话。”

缇宁:“……”

“真话四爷不都是说了吗?”她平静地反问。

气氛僵了下来。

裴行越眼神像是尖锐的钩子一样割着缇宁。

缇宁无奈,“四爷是你让我说真话的。”

“我现在不想听真话。”裴行越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缇宁看着他,裴行越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我很变态你给我小心的气场笼罩着,缇宁笑得温柔体贴,“四爷模样俊美,出生不凡,智谋过人,缇宁能遇见四爷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闻言,裴行越继续盯着她。

缇宁只好继续声情并茂:“妾身恨不能变成四爷的人形挂件,日日不和四爷你分离,四爷,你就是妾身的命,妾身的心肝妾身的宝贝啊。”

裴行越眉心开始皱起,见缇宁还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潜质,送给她一枚嫌弃的眼神,“你出去。”

缇宁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裴行越朝门外看去,缇宁会意,立刻乖巧的往门外走,直到踏出门槛,她又听见背后传来的低沉嗓音,“你跑吧。”

“什么?”缇宁觉得她跟不上裴行越的脑回路。

见她双目圆瞪,好像院子里成熟的黑葡萄,裴行越心情略好了点,语气也温和许多:“三个小时后我来找你,如果截止子时我没找到你,你就自由了。”

缇宁半晌后明白裴行越说的什么,她心怦怦跳了两下,理智道:“妾身不跑,能留在……”

裴行越神色又不耐烦了,“你敢拒绝我?”

缇宁:“……”

“妾身不敢。”

“那还不跑?”裴行越催促道。

缇宁仔细看了看他,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踟蹰了下问道:“如果被找到了呢?”

“到时候再说。”话落裴行越好像真烦了,抬眼斜斜地盯着缇宁,仿佛她再不走就要扭她的脖子了。

缇宁默默后退了半步,裴行越没反应,她又走了几步,裴行越还是没反应,她扭过头一路前走,背后还是没还啥反应。眼看就要走出裴府大门的视线外,缇宁忍不住回过头,裴行越站在门内脸色冷静,并未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缇宁收回了目光。

缇宁先去当铺把头顶上最值钱的那根金簪当掉,然后往成衣店前去,她现在这件衣服过于精美,一个人独自在外十分不安全,她在成衣店买了一套褐色布衣,街上最常见的妇人款式,然后拿着银子准备逛街。

没有财大气粗的枕玉在,缇宁自然不可能逛那些珠宝首饰店,但逛街的乐趣不在于逛什么地方,而是在逛一字,而且她用金簪换来的二十两银子,对于有钱人来说,或许就是一顿饭钱,但是对普通江陵人来说,却能是整整一年的开销。

缇宁先去逛了江陵很有名的庙会,然后吃了顿非常出名的云吞,这就是下午了,她又跑去江陵城的码头,看了看古代船商的繁华热闹。

这之后见裴行越还没找来,缇宁就跑去了附近小吃街,当朝没有宵禁,已近黄昏,做黄昏和夜食生意的各色食铺和摊贩已陈齐货物,大声吆喝,下工的工人妇女交织其中,讨价还钱,十分热闹。

缇宁从巷头吃到巷尾,肚子都装不下了,但手上还抱着烧饼锅盔糖葫芦糖饼等物,而这个时候,天也彻底黑了。

缇宁往四周看了看,没有裴行越。

她走了一天也真是累了,裴行越让她跑,她也没有回裴府,就在附近寻了家干净卫生的客栈,开了间上房,她准备便睡觉边等裴行越。

一觉就睡到了鸡鸣。

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缇宁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子时三刻了?她起身往屋子里看看,还是客栈,没有裴行越在。

缇宁惊讶了下,又倒在床上继续困觉。

屋顶上的男子从揭开的瓦片看到里面发生的动静,他黑着脸将瓦片盖好。

缇宁再次醒来愣了半盏茶。

洗漱以后她慢吞吞下楼吃了个早膳,然后慢悠悠地溜达回裴府。

裴府大门大开,守门的门童看见缇宁,赶紧叫了声缇宁姑娘。

缇宁嗯了声,抬脚往里走,那门童却忽然挡住缇宁进门的路,“缇宁姑娘,你不能进去。”

缇宁:“什么?”

门童抓了抓头发,“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话落,其中一个门童转身就往府内跑了,缇宁只好站在这儿等,不多时枕玉出来了。

没等缇宁说话,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缇宁:“缇宁姑娘,这是你的户籍。”

缇宁摊开那张纸瞄了眼,这个时代的户籍她了解不多,但看内容好像是一张平民的身份证。

缇宁掐了把大腿肉,这不是做梦!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仍然对这发展莫名其妙,“枕玉姑娘,这是真……让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cosplay即将开始……

☆、二更

“是的。”

缇宁:“……”

“缇宁姑娘保重, 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枕玉话罢, 转身就欲离开,缇宁连忙叫住她。

“缇宁姑娘还有什么事?”

“那玉萍呢?”在裴府和她相处最多的就是香兰和玉萍了,香兰她倒不太担心。

“玉萍姑娘主子自然有打算, 至于是什么打算, 奴婢并不知道。”

“她还在裴府吗?”

“现在还在。”

“我可以见见她吗?”

枕玉摇头, “不行。”说完, 枕玉又补充了一句, “缇宁姑娘, 依奴婢之见,你还是照主子的吩咐离开, 这对你玉萍姑娘都是好事, 免得又惹他不开心了,缇宁姑娘你太容易惹主子生气了。”

“而且明日主子便会启程回临西了。”

“回临西?”缇宁惊讶, 惊讶完之后她想了下, 裴行越都在江陵城呆了三个月了, 如今江陵宋家四分五裂,好像也是该启程离开了。毕竟他还是临西王世子。

“那玉萍也会跟着回临西吗?”缇宁追问。

“应该会的。”枕玉说。

“能说的都说了, 希望接下来缇宁姑娘能好好过日子,在下先走一步。”

枕玉离开后, 缇宁茫然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那张轻飘飘的户纸,叹息一声,她可不觉得自己自由了。

这般想着, 缇宁在门口站了半天,眼瞧太阳越来越厉害,她又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早又跑去裴府,不过裴府门都没摸到,附近几个巡逻侍卫瞧见缇宁要过去,立刻挡住去路。

缇宁只好站在巷口等待,大概半个时辰后,她听到好几辆马车在青石板上滑动的声音,缇宁猛地抬起头,打头就是那次去庄子上那辆异常宽大的马车。

恰好此时,那一辆马车的竹帘被卷开,缇宁对上一张俊秀精致的脸,脸的主人面色平静极了,目光从缇宁身上移过,没有一丁点波澜。

缇宁眼睁睁地看着车队离开,她跑向裴府,裴府大门侧门后门都上了锁,缇宁拍了半天门,才有个中年人开门。

这个人她以前没见过,她问有人留下吗。尤其是有没有一个叫香兰的丫鬟。

“没有,只留了奴婢一家和几个粗使婆子看宅子。”

缇宁道了谢,午后阳光烂漫炙热,她抬头望了望。

缇宁在客栈住了两日,第三日还是没有等到裴行越,缇宁去书肆看了半天的大安国志地理,翌日便寻了俩马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徐州。

徐州距离江陵城大约两百里,不如江陵繁华热闹,但也是有名的才子富贵之乡,民风开放,往来热闹。

到了徐州以后缇宁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

房东姓杜,就住在同一条街上不远处,为人热情,得知缇宁是一个独居寡妇,便建议缇宁养只狗看家护院。

是的,寡妇,寡妇是缇宁给自己新按的身份。虽然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不太多,但男尊女卑,用妇女的身份在外行走要比姑娘方便许多。

缇宁不知道她能自由多久,但安全问题刻不容缓,就麻烦杜嫂子帮她寻只厉害的大狗。

“好,赵妹子你放心,我定给你寻一只厉害的狗。”

没几天,缇宁独居的小院里就多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黑色大狗。

碍于要养一来就能看家护院的狗,所以不可能要小奶狗,这只狗是杜嫂子从乡下找来的,看着成熟强大,但实际年龄刚满一岁,外貌是凶残不过很通人性,还有四分之一的狼族血统,她让缇宁先系着绳子喂养几天彼此熟悉后才松开它。

缇宁忙应了。

“赵妹子,你如果还有什么事尽可以找我,我回家给我那几个混球煮饭了。”

“好,嫂子我一定不会客气的。”缇宁说着把今早上在糕点铺子里买的点心拿给杜嫂子。

杜嫂子推辞一番,见缇宁不是客气,这才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杜嫂子出门后,缇宁合上四合院的大门。

“汪汪汪。”大狗拴着铁链子冲缇宁叫,叫声有些凶狠。

缇宁拍了拍胸口。

“汪汪汪,汪汪汪。”它露出尖锐的犬牙。

缇宁有些怵它,虽然杜嫂子刚刚带着她给它喂过食物并且保证不会咬她,缇宁也相信狗子都是忠心的,可这条狗子今天才来,还没建立起深厚的主仆情谊。

“你别凶我了。”缇宁隔的远远的和它讲道理。

“汪汪汪。”大黑狗将狗绳索拉成最远的距离冲缇宁叫。

缇宁决定怂:“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炖骨头可好?”

缇宁会做饭,甚至她还会烧火做饭,上辈子她父母死的早,一直跟着爷爷生活,爷爷是有名的书画大师,生前在某大学任职。她的物质条件倒不差,不过老人家很喜欢锻炼她,有时候也会回乡下采风,缇宁烧火技能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至于做饭虽然有家政阿姨帮忙,不过缇宁自己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也学了很多。

只是打火石不如打火机那么方便,缇宁还是研究了半天才点燃火。

缇宁熬了半锅大骨汤,盛出大半走向黑狗,黑狗懒洋洋地躺在院中,见缇宁出来了立刻站了起来。

缇宁不太敢动,她以前也养过狗,那狗子对外人超凶但是对她超好,可是她也被别人的家的狗咬过,一时拿不准这只狗是怎么想的。

她问:“你不会咬我吧?”

黑狗吠道:“汪汪汪。”

缇宁怂怂地挪过去,终于走到了黑狗缰绳可以活动到的地方,黑狗慢悠悠冲着缇宁走了过来,缇宁双腿抖了下,这一瞬间她好想要去请杜嫂子帮她来喂狗。

但她钮钴禄缇宁如果连一条狗都如此害怕,她还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

黑狗距离缇宁只有一步之遥了。

缇宁咬了咬唇,走到它的餐碗前将骨头汤以及骨头倒进去。

黑狗却没有过去吃东西,它在缇宁脚边转过来转过去,时不时伸长鼻子仿佛在看从缇宁身上哪个部位下嘴比较爽快。

缇宁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裴行越的可怕程度也比这个高不了几个等级。

不过黑狗转了几圈,并没有在缇宁身上下嘴,它扭过头去吃骨头,缇宁见状扭头就往房间里跑。

黑狗看了缇宁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骨头。

用过午膳,缇宁换了身衣服,见黑狗又趴在了院子里,她嘱咐道:“我出门了,你看家呀。”

黑狗动都没动一下。

缇宁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她得要给自己寻一个谋生的出路,不过这个缇宁也想好了,她以前就是美术学院国画专业的学生,虽然死前才大三,可是她从四岁起就开始画画,整整十六年,技术很好的。

她前几天已经去画斋看过,她的画画水平不能说是极佳,但也是上乘,尤其是她还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如当下的画注重写意神似,这种画她能画,但是她还会一些当代人不会的东西比如透视阴影。

反正她不求赚多少钱,只要能养活自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足够了。

不过裴行越画画技术也很好,缇宁想到他在她胳膊上画的那几朵海棠花,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形神兼备,还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这个年龄能画到这种地步,很有美术天赋了。

缇宁走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书斋里,现代国画的颜料和这儿的原材料略微有些区别,不过国画本来就是古代画传承而来,倒也差不多。缇宁选了些颜料宣纸笔墨回家。

至于裴行越来之后会不会审问她为什么会画画认字,缇宁表示他爱咋整就咋整,她现在要先快活。

天色已晚,缇宁点了几盏烛灯,略一思索,画了一幅雨打海棠图,因为因为原主不认字不会画画,缇宁已经三个月没动过笔,技艺也有些生涩了。尽管缇宁画幅很小,就是A四纸的大小。但等这幅春日雨打海棠图完成,也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她画的是国画中的工笔画,工笔讲究纤毫毕现,属于国画中的写实派,不过如今这幅画转笔生涩,枝蔓略微僵硬不够流畅。

画未干,现在的缇宁租房子买东西剩下的银钱不多,买不起镇纸,她把她洗干净的几个鹅卵石放在四角,而后洗漱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洗漱来到院中,缇宁发现大黑狗没有冲她叫,缇宁露出个松快的笑容,“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这只狗在上家有个名字,大黑,但缇宁不想继续叫这个名字。

“叫什么好呢?”缇宁和它隔着安全的距离问它。

黑狗没搭理她。

缇宁露出个坏坏的微笑,“阿越好不好?”

“阿越,阿越?”

黑狗扭了个脑袋继续睡觉。

缇宁摇摇头,“算了,还是不叫阿越了。”她说话的时候朝四周看了几眼,看有没有人偷偷监视她。

“你叫……大宁吧,我叫缇宁,这名字一看我们就是一家人,你觉得好吗?”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黑狗仿佛不胜其烦,他慢吞吞睁开眼冲着缇宁叫了一声。

缇宁:“大宁?”

大宁扭过脑袋。

缇宁刷完牙,开门去买早餐,徐州本就繁华热闹,缇宁住的地方是靠近徐州北区菜市的地方,出了长巷略走数米,便有各色的早餐铺子,缇宁买了六个大肉包,花了她十八文钱,她回家分了四个给大宁。

“大宁,养你可比养我自己花的银子还多,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大宁忙着吃包子没理缇宁。

缇宁坐在门槛前把两个大肉包吃完散了会了步,然后进门开始工作。

今日画画还是找感觉为主,把略微有些生的手练熟,一天下来缇宁也发现了,现在她画画不可能快速恢复到上辈子的水平,因为身体的差异。

她上辈子四岁开始画画,开始练习腕力,手指灵活度,现在她的灵活性完全不如上辈子。虽然画出来的画外行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不过内行人倒是能发觉。

接下来的好几日,缇宁除了和大宁沟通感情外,其余的时间便留在了画室里,找回熟悉的感觉后,缇宁花了半个月画了三幅画。

她擅长花鸟动物,这次画的都是自己的拿手之物,一幅夏蝉鸣声图和一幅白鹤登高,这两幅是水墨画,用墨色深浅表现夏蝉,白鹤山石。另外一幅是加了透视画法的工笔画,水滴睡莲,和颜色素淡的水墨画相比,颜色艳丽精美。

三幅画画完缇宁去卖画。

她先找了一家比较大店员比较和善的人,店员见缇宁是抱着卷纸来的,心知不是买东西的,得知缇宁的确是来卖画的,他叫掌柜前来。

掌柜打量了缇宁两眼,皱了皱眉:“姑娘,我们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

“我……”

“好了,看你年龄小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快些出去不要耽搁我们做生意了。”掌柜催促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