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宁抱着画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听到掌柜训诫店员的话,“你看她是个姑娘家年龄又小,能画出什么玩意儿来,以后眼睛放利索些,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叫我。”

缇宁寻访第二家,结果第二家缇宁才刚说出口她卖画,店员就请她走了,他说他们店里只卖才子文人的画,换而言之不收小透明的画。

缇宁没指望一帆风顺,何况若是没有字画铺子愿意收,她也可以自己支摊子在外面卖。

怀着这种心情,缇宁进了第三家铺子。

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中年人,听说缇宁是卖画的,还是卖自己的画,眼底的笑意虽然淡了几分,但语气不失生意人的圆滑。

“不知姑娘可打开否让老夫先看一看。”

缇宁眼睛微亮:“自然是可以的。”

她拿出一幅打开,打开的恰好是水墨夏蝉图,掌柜本来是漫不经心地随便看看,但眼神落在上面就黏在了上面。

他开字画铺子,虽然本身没什么写字做画的本事,但鉴赏的眼光十分不差,依他之看,这幅画的技巧只能算是上乘,比不得那些名家的登峰造极,但眼前这个姑娘最多也就十八九岁,在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技艺却是极难得了。

 但重点也不在于技艺,毕竟这种东西只要用心学早晚都能学会,他看中的是这幅画的灵气。

对于字画来说,谈论灵气是一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又好像是的的确确存在,君不见很多人画了一辈子就只能成为一个画匠,而有的人年纪轻轻却早已名扬天下。

王掌柜打开了另外两幅画,在看到那副滴水睡莲图后,他瞳孔骤然一缩,“这幅画……”

“这幅画我用了些别的技巧,是一位远方朋友教我的透视。”虽然根据部分人观念,透视画法是明清时代跟随西洋传教士传入中国的,但缇宁研究过古代的画作,唐代敦煌的壁画中那幅释迦摩尼开法会的场景就有透视。

只不过是古代中国文人注重写意,尤其是唐宋之后,艳丽富贵的工笔画被认为文人认为象形有余,气韵不足,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明清的文人画,描摹真实山水人物花鸟的工笔画极少。

眼前这个朝代对画的审美观念偏向于明清,所以缇宁画了夏蝉图和白鹤登高,不过她也喜欢色泽精巧的工笔,所以画了睡莲。

三幅画都看完之后,掌柜抬起头:“老夫就有话直说了,姑娘的画作的确不错。”

缇宁脸色微喜。

“不过姑娘也可以看到,本店内的画都不是凡品,姑娘的画作虽不错,但放在本店内也不过是尔尔,何况大家买画,不仅是看画如何,而是得看画作人名气几何。”

古往今来都是这般,名气是可以抵钱的。

缇宁想了下说:“五两一幅?”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姑娘真会开玩笑,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缇宁眨了眨眼,她的画这么值钱的吗?五两银子只是她随口一说而已。

就比如字画铺子的店员,多是一两银子一月,这就够一家四五口略有盈余的过一月了,她画这几幅画用了小半月的时间,就能赚六两银子!

但也不能这么算,毕竟古代的颜料宣纸十分昂贵,普通人根本就消耗不起。

“四两。”缇宁咬牙道。

“三两,而且姑娘,你那幅睡莲图虽然画工不错,但照工笔画的行情我已经给你高价了。”

“三两八钱!掌柜,我一幅画得画一个月呢,加上水墨颜料,这耗费确实不菲。”

“三两五钱,这银子已经不少了,许多秀才公一幅画一两银子都不到。”

“那三两七钱!不能再降价了。”

“姑……,唉唉,好吧,三两七就三两七钱。”掌柜说,“姑娘以后若有新作,也可以拿到本店来,当然水平不能低于这几幅。”

“好。”缇宁露出一个笑。

一炷香后,缇宁和掌柜交换了下彼此姓名身份,为以后继续合作打下基础。这才拿着十一两一钱银子心满意足地离开铺子,她现在身上本来只剩下三两银子了,有了新进项,终于不用担心花光了钱饿肚子。

而且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赚钱。

心情好的缇宁买了两个大猪蹄子回家,一个扔给大宁,另外一个她坐在房间前大口大口的啃。

“大宁,明天你想吃什么啊?”

大宁啃着猪蹄没理缇宁。

缇宁拿手绢擦干手:“你再对我这么冷淡我以后也不搭理你了,我明天去捉只猫回来,一只温柔粘人调皮的橘猫。”

大宁还是没有理缇宁。

缇宁瞪了它一眼,大宁抬起头走过来,因为大宁是要看家护院的,一直被铁链栓着自然没法保护缇宁。来着七八天后,在杜嫂子的帮助下,缇宁解开了铁链,大宁的确没有咬她,不过也对她不是很热情,就好像是纡尊降贵留在缇宁身边。

见它主动凑近,缇宁有些惊讶,但下一瞬大宁伸长脖子叼走了缇宁才啃了一半的猪蹄。

缇宁:“……”

“我明天就养只猫!”缇宁愤怒道。

大宁看都没有看她。

缇宁:“……”

第二天一早,缇宁给买了三份皮蛋瘦肉粥回来,站在门口看着大宁。

“你要吃东西吗?”

大宁看向缇宁。

缇宁笑了下,正准备教训大宁对她好点,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缇宁只好把东西放下转身去开门。

来人是个熟悉的人,买她三幅画的王掌柜。

“王掌柜,你怎么来了?”

王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赵姑娘,你可有什么……”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只好道,“昨日我家店铺失窃了。”

“失窃了?”

王掌柜点点头,“但失窃的只是你卖给在下的三幅画,别的东西都好生生摆在店铺里,这……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再见

“王掌柜。”缇宁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看我这个身板, 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可能去行窃,再者说, 我偷自己的东西也没意思啊。”

“我不是怀疑姑娘你偷窃, 主要是这事太过奇怪。”王掌柜解释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缇宁皱着眉。

王掌柜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道, “来姑娘这儿主要是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姑娘既然没有, 老夫就不继续叨扰了。”

目送王掌柜走远,缇宁目光在四合院周围转了一圈, 依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比如监视她的暗卫之类,她才去关门。

但门才关了一半, 房东杜嫂子走了过来, 忙挡住缇宁的动作, “赵妹子,等等。”

“杜嫂子。”缇宁推开门请她进来。

杜嫂子进门来, 见缇宁放在院里石桌上的几份粥,不好意思道, “赵妹子,是不是耽搁你吃饭了?”

“不耽搁不耽搁,杜嫂子有什么事吗?”

杜嫂子看了看缇宁,缇宁好奇地看着她, 杜嫂子拍了下大腿,“唉,我也就直说了。”

“赵妹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嫁啊?”

“改嫁?”缇宁惊了下。

“是啊。”杜嫂子略微粗糙的大掌握住缇宁的手,“你看你还这么年轻,又没个孩子,总不可能一直守着吧,我有个弟弟,今年二十二岁,去年我那没福分的弟妹走了,不过你放心,他膝下没儿没女,他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在前面的巷子里开了家粮行,你嫁过去了绝对不愁吃穿。”

“你觉得如何?”

缇宁勉强地笑,“多谢杜嫂子的好意,不过我不准备再嫁。”

“你放心,我那小弟最是踏实可……”

“看杜嫂子我就知道你家弟弟定是稳重可靠,只是我和我夫君青梅竹马,他刚走不到一年,我不想另嫁她人。”

杜嫂子急的口干舌燥,“赵妹子,做人总要往前看,你几年不嫁,不就耽搁岁数了吗?”

“杜嫂子不必劝我,我意已决,五年内是不准备再嫁的。”

杜嫂子还想再说什么,缇宁神色坚决,她只好遗憾地离开了。

不过杜嫂子虽然走了,接下来缇宁出门,总是能看见一个健壮的青年在她附近乱晃,但每次缇宁朝他看过去,他就咧开嘴角冲她笑。

青年有一张好相貌,浓眉大眼,身材结实。

缇宁去米店买米,刚拎着有些重的袋子出门,杜五就闪了出来,“赵姑娘,我帮你。”

缇宁笑着远离他,“我和公子无缘无故,不需要劳烦公子。”

人可能是好人,但她不准备嫁。

话落,缇宁也没管他,径直走远了。

把二十斤大米倒进米缸里,想到虽然拒绝了好几次但仍然在自己附近晃的杜五,缇宁手指敲着米缸,她想他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她只能搬家了。

想完,缇宁煮了份午饭,运动之后,便去书房画画。

王掌柜的失窃案查了数日,也没寻到小贼,他只好自认倒霉,至于失窃的都是缇宁的几幅画,他觉得是恰好,那几幅画放在同一个地方,说不准小偷是随便摸了几幅。

还向缇宁承诺,她以后的画作他依然照收。

缇宁前些日子赚了一笔银子,加上形势未明,她不急着再卖画,接下来画的东西都是随意为之,看心情为之。

不过这个世界夜晚的光线不好,天一黑,缇宁就停笔,她洗澡以后拿着蒲扇躺在床上看话本,大宁大摇大摆地进门趴在房间中央。

看的困了,话本子往外一扔闭眼睡觉,缇宁醒来的时候觉得脸有些痒,她以为是蚊子,抬手给了蚊子一巴掌。

不对劲儿。

这蚊子……缇宁闭着眼睛摸过去,长长的,还不止一个,有一,二,三,四……五。

缇宁放下摸蚊子的手翻了个身,拿薄毯捂住自己的头,但下一秒,薄毯被人掀开了。

缇宁往床里头缩。

那人戳了戳缇宁的腰,“巳时了,起床。”

缇宁没动,只是睡眼惺忪地问:“玉萍还好好活着吗?”

“嗯,好好活着。”那人说。

缇宁睁开眼望着床内侧,“香兰也好好活着吗?”

“也活着。”他说。

缇宁没问题了,她坐起来扭过头。

她是一个人住又是夏日,没有空调风扇,她穿的特别薄,身上不过是一件薄丝绵做的的睡衣,下面是同色的直腿裤子,因为睡觉姿势不正确,一只裤腿到了大腿根,另外一只到脚踝上,上衣也往上滑。

裴行越目光有些嫌弃,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缇宁伸赶紧手整理了下衣裳,裴行越看着她的动作,轻轻一笑。

缇宁的动作慢慢停下。

这个时候一套衣服从旁边扔过来,盖住了缇宁的脑袋,“我饿了,起来给我做早膳。”

缇宁:“……”呵呵。

她慢吞吞地穿好衣裳,慢吞吞地洗漱,慢吞吞地梳头发,裴行越躺在院里石榴树下的躺椅上,淡淡出声:“十,九,八……”

拿着梳子的缇宁:“……”

她三两下挽好一个髻,抬脚就往外面跑,“早膳我都是在外面买的,四爷你想吃什么妾身现在出去给你买。”

裴行越闻言站起来往院门口走,缇宁看着他的动作待在原地。

他察觉后疑惑地问缇宁:“你不跟上来?”

两个人一道出了门,裴行越走在缇宁半步前,不需要缇宁指引,自己就到了缇宁平日里买早膳的那条巷子。

只是越看缇宁发现裴行越的眉心有不容易察觉的蹙起。

缇宁偷偷笑了下:“李嫂子家的脆饼又脆又香。”

裴行越的目光望过去,脆饼铺子排了长长的队伍,男女皆有,偶尔健壮的男子使劲儿往前凑去,甚至碰到了他前面的妇人。

他蹙眉前走:“不要。”

又走了几步,缇宁又说:“四爷,王大叔做的肉包子很好吃,又香又大。”

裴行越目光看过去,几屉蒸笼大摇大摆放在街旁,他盯向王大叔的手,手掌粗糙,指甲干净,每次售卖的时候是用纸袋子接触肉包,裴行越冲缇宁略微点了下头。

缇宁去买了十个肉包子,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裴行越:“你尝尝。”

她本意是让裴行越接过去自己拿着吃,但裴行越没有接过去,直接低头咬了一口。两个人的距离在这一瞬间拉的特别近,虽然身处繁华热闹的市井之处,周遭都是柴米油盐的味道,但这一瞬间缇宁闻到了属于裴行越的味道。

一股清淡的并不浓烈的草木香。

缇宁心口不由自主地痒了下,不过这感觉很快就消失了,见他吃完一口,缇宁问:“好吃吗?”

裴行越品了下:“皮不好吃,肉馅还行。”

缇宁:“……”

裴行越他就只吃肉馅,至于包子皮全都扔给了大宁,缇宁坐在小院台阶上,看着一人一狗,愤愤地咬着她的肉包。

只见裴行越懒洋洋地吃完肉馅,将包子皮扔给大宁,大宁殷勤地冲着裴行越甩尾巴,时不时地汪汪叫,活像是什么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这可是没有肉的包子皮,她当初给它喂的都是带肉的大包子!

裴行越抬眼看了缇宁一眼,嫉妒心强烈的缇宁默默地偏过头。

裴行越笑了声,将最后一个大包子扔给大宁,他踢了下坐在门口的缇宁的脚,“这么小气,你以前和富贵玩我可都没介意。”

缇宁别过脸去。

裴行越的眼神突然变态危险阴沉起来。

缇宁不由一抖。

幸好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缇宁余光扫了眼裴行越,赶紧起身从裴行越身边绕过小跑过去开门。

门打开是杜嫂子。

杜嫂子站在门口,好奇地朝着里面望去,又问:“赵妹子,你家是不是来客人了?”

话刚落,缇宁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裴行越的声音又变的万分温柔,还带着笑,“阿宁,是谁?”

话一落,不过片秒,裴行越到了缇宁身边。

杜嫂子落在裴行越身上的眼睛都直了一瞬,但很快她就从裴行越的美色醒悟过来。

她奇怪地看向缇宁,尤其是落在裴行越搁在缇宁腰间的手上,“赵妹子,你的夫君不是死了吗?这位是……”

不等缇宁想出个答案,裴行越先微笑道,“我是阿宁的小叔子。”

他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光,看向缇宁,“是吧,小嫂子?”

缇宁:“……”

她咽了咽口水:“四弟,你这样不好。”她想把放在她腰上的手掰开。

裴行越轻笑一声:“阿宁害什么羞什么?又不是没摸过。”

杜嫂子眼睛都瞪直了。

缇宁放弃了和裴行越纠缠,她对杜嫂子笑的艰难,“杜嫂子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杜嫂子看了缇宁一眼,转身就走。

缇宁觉得杜嫂子的眼神里有很多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她扭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裴行越。

裴行越摸了摸缇宁的脸,口气有些危险:“难不成你还真想给她弟弟当继室?”

缇宁一点都不奇怪裴行越会知道这件事。

她不走心地道:“四爷想多了,妾身见过你以后怎么可能在喜欢别人。”

裴行越:“叫四弟,小嫂子。”

缇宁:“……”

她不想这么叫,“这样不太好吧。”

裴行越兴致勃勃,“怎么不太好?”

缇宁认命,“四弟。”

裴行越又在小院转,厨房卧室走了个遍,他向缇宁关着的画室里走,缇宁忙跟在他背后进去。

缇宁的画室很认真的布置过,南窗前是两米长一米宽的红木案桌,案桌是她亲自选的,桌面平坦细腻没有凹凸感,左侧放置十余种颜料,笔墨纸砚,书桌最中央则是一幅画。

缇宁这几日画的是双鲤戏水的工笔画,两条小锦鲤在荷花池中戏水,昨日有些倦怠,这幅画也就只画了小半,荷花池小锦鲤都只有一个粗轮廓,可是即使如此,作画人的水准也可窥一二了。

裴行越的目光落在其上,端详半天后,点评道:“画的不错,比前几幅画更要随意放纵些。”

他没问本来不该这些的缇宁为什么会画画识字了。

他不问缇宁也就当不知道,她的注意力落在他口中前几幅画上。

她有丁点好奇:“哪几幅?”

裴行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缇宁。

忽然间,她有个觉得问出来都是滑稽的想法,“我卖出去的那几幅?”

裴行越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你觉得呢?”

缇宁的声音都有些不像是自己的,“我觉得四爷你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再怎么说也是王府世子,又才大赚了一笔,不至于干这等的偷鸡摸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