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世界变得诡异了,还是她来到了诡异的世界?好像……好像突然间,所有事情都跌进了大雾氤氲的梦境中,她在其中迷了路,找不出明确的方向。路灰暗漫长,腐烂的植物散发出辛辣的气味渗进空气的纹路。
这天还是没看见安锦言来上课。庄嘉惠放学后经过她家的店前,本来想进去问问情况的,可是一看到店门口摆放的那两个纸扎公仔,庄嘉惠就不免觉得紧张,赶紧离开了。
今天晚上妈妈还是在医院值夜班。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
夜黑得很快,像一场无药可救迅速病变的癌症,黑色的细胞黏附在窗户玻璃上。天边杏黄色的月色,孤零零的,如被固定在断头台上的一颗头颅。四处伸展开的树影,如同从地狱底伸出来的千万只手。
第17节:手机夜来电(6)
庄嘉惠很早就爬上床了。睡不着。虽然今天没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但是,昨天夜里那条短信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它还会来的。
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后,不知为何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还没到早上。窗外的夜色浓得如一摊死人的血,渗进空气的每一条罅隙,最后凝固成巨大的力场,尝试着碾碎和消灭一切存在。
几点了?
想知道时间的念头下一秒就消失了。那原本要望向墙上时钟的目光夭折在中途。庄嘉惠死死盯着头顶上方,身子直哆嗦。
一张苍白的脸正俯身看着她。面对面。
对方冰凉的呼吸被撕成一片片的残骸,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目光仿佛被网住,不能再逃脱。
穿红鞋的女鬼,就站在她的身边。那红鞋明晃晃,明晃晃。
她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下来了?还是一直睡在地板上?
背脊那么凉,每根骨头都在皮肉里不可抑制地哆嗦。寒意都顺着同一个方向,袭上头部,直令她觉得头皮发麻。她惊恐的眼睛仍旧在扩大,仿佛要霸占整张脸似的。女鬼白色的裙角轻轻拂过她的脸,一瞬间抽走了大幅氧气。
她不能呼吸。并且寒冷。
好像身处十八层阴曹地府。非常阴冷而幽深的地方。牛头马面鬼差阎罗全不见踪影,只有这个女鬼在独自审视着她。她无法逃跑,手脚好像被女鬼施了法术,失去了力气。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鬼慢慢地把头颅低下来,毫无血色的脸庞上一只好像要凸出来的眼珠爬满血丝,黑色的镜面反射出庄嘉惠那张惊恐至扭曲的脸。
女鬼的另一只眼睛仍然被黑色的长发遮掩住。不难想象出那会是一只眼珠被挖掉的眼窝,眼骨裸露出骇人的白,内核黑沉沉,吞噬一切光线。
与异物最亲密的接触,在这逼仄而缺氧的空间上演。游走在身体里的恐惧,每过一寸皮肤,必以摧枯拉朽之势消亡每一份挣扎的想法。庄嘉惠看见女鬼的嘴唇像鱼的鳞片一样脱落,然后又在半空收回来。
"该轮到你了……该轮到你了……"
女鬼这么说,重复好几遍。而那只视网膜清晰凸现的眼珠仍在死死瞪住她。那眼睛畸形,无神,阴暗,是死人最后才腐烂的眼球。
她身体开始抽搐,好像一只骷髅手在身体内部抓紧她鲜活的心脏,要把它挖出来。
在月光下,凄美的红鞋,像活生生割下来的肉,流淌着暗黑的血。那血有味道,瞳孔里充斥着艰涩的腥臭。她的眼睛仿佛被戳伤了,腐肉被小虫啃噬得一干二净。
然后,感觉到灼在皮肤上的清凉。
一滴滴的血,从女鬼的嘴唇滴下来。白骨嶙峋般的牙齿,缝隙间流出鲜红的血液,如一朵朵炽热的花朵,绽放在沉甸甸的黑夜中。
是女鬼一根针一根针地扎进自己的嘴唇里,慢慢地穿针引线,好像自己是破了的布娃娃,不知疼痛地修补,并对着地板上的少女咧开嘴阴笑。
呜,呜。最幽怨的哭声飘扬在黑暗中,像中枪濒死的女人拖着血淋淋的躯体爬远。哭声从她心脏底部直接地发出,从冰冷的身体上践踏而过。庄嘉惠终于轻轻地哭了,恐惧到了极点,看着女鬼那只独眼,停留在离自己几寸的地方,闪着幽幽深邃的绿光。
女鬼手里变出熟悉的木偶。它与主人有着同样诡异的笑容。女鬼流下来的血滴到它的身上,仿佛赋予了它生命。它的眼珠慢慢转动,瞪紧庄嘉惠。它发笑,凛冽的笑声独霸着空气。
嘻!嘻!嘻!
是梦吗?
天已亮了。日光照在身上感觉很温暖,好像一只猫伏在皮肤上。房间里明亮异常,书桌、时钟、床都在原来的位置。哦,对了,她是睡在床上呢。
庄嘉惠抱着枕头,忍不住把头埋进去,大口地呼吸。闻到棉絮温暖的味道,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做了一个真实得不像梦的梦啊!
女鬼、木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怕的梦!庄嘉惠觉得头脑发胀,仿佛有个肿瘤要爆炸似的。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抬起头时,出现在镜子后面的女人还是不大不小地吓了她一跳。
第18节:手机夜来电(7)
"哎,妈,别无声无息地站在人家后面好不好?吓死人啦!!"
"嘿,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呀!小惠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孩子睡觉还是会从床上滚下来。"妈妈拿起一瓶去皱霜,一边往脸上搽,一边说。她并没有注意庄嘉惠的脸霎时白得像纸。
"妈,你说什么?昨天晚上我是睡在地板上的?"
"是呀。还是今天早上我回来才把你抱上床的。你来生理期了吗?地板流了好多血。"
妈妈闭上眼睛,涂满去皱霜的手指在困乏的眼皮来回地轻揉。于是她没看见,女儿的脸孔好像被扔进一个极度扭曲的黑洞,线条和轮廓发生了骇人的分裂。
原来那并不是梦!
每当教室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庄嘉惠就会莫名地紧张。虽然她已经把手机放在了家里,但这似乎对阻止那东西没有任何作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那天晚上那个女鬼为什么会放过她?
它的目的不正是想找她做替死鬼吗?更何况,它跟她说过:"该轮到你了……"
既然已经轮到她,为什么她还活着?
难解的谜。谜样的恐怖。
天空仍然下着清冷的雨。雨季在瞳孔里长久蔓延。水汽浸染着忧郁和深沉的校园,像一个笼罩在大雾中的墓地,到处是墓碑,到处是死亡,乌鸦在枯树枝丫上哼着嘶哑的挽歌。
在高三年级的同学间开始流传着可怕的新闻。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惊恐,走廊上到处是一群群谈论这件事情的人。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校工巡楼的时候看见了鬼魂!"
"在哪里呀?"
"还用问吗?当然是二楼那里!"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鬼?"
"是……是那五个……冤魂啦!你不知道呀,校工吓坏了,今天都起不了床。校长和高三年级的老师还专门去询问了情况。"
"这么说,二楼真的闹鬼?"
"那还用问!雨季都来了。四班那班家伙这下子可真得小心啦。"
从他们身边走过,庄嘉惠似乎能感受到从不同角度射过来的目光,凹透镜,在她身上折射成焦点,所有邪恶与阴毒缓慢地灼烧起来。
"是她吧?那个44号女生?哟,就因为她,要死五个人呢!"
"真是瘟神!"
她尝试着、幻想着自己回头狠狠大骂那些背后议论的小人。跟他们说,其实,她也是受害者,她也是那五个替死鬼之一!
反正都快要死了,还理这些家伙干吗?
她最后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很快地走回教室。教室里的气氛还是那么沉重,悲怆的面容开遍在空气里。呼吸浓郁得发稠,交织错过人的血管。从毛孔里渗出来的惶恐,化作微小颗粒的水汽悬浮在空中。
这时,教室里的手机铃声竟然同时响起。
同一条短信。
庄嘉惠没带手机,但是她可以从同学们惊恐到极点的表情猜测到那是多么可怕的短信。每个人都像触了高压电,霍地把手机甩开。胆小的女同学抓狂地尖叫起来。更多的人是夺门而逃。很快,教室里空荡荡,只剩下庄嘉惠和一大群仍在响动的手机。
像香港电影里一大群要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僵尸。
无形中一双皮包骨的手掐住了庄嘉惠的脖子,她感到窒息。空气从喉咙里出不去,在身体里拼命地游走冲撞,最终粉身碎骨。
隔壁班的同学围在门外看热闹,但没有一个人敢走进来。四班对他们来说,好比是尸冢重地,生人莫近。
手机停止了响动,屏幕黑下去。教室又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庄嘉惠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前座,手指颤抖地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再恐怖的短信她也收到过,这条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按下。屏幕获得光亮的动力,变白,映亮没来得及删除的图象。
夜黑风高,枯树上吊着一具尸体。是女生。穿着血红的鞋!
"啊!"
锐利的尖叫声响彻死水般寂静的教室。
"那个女生是谁?"她问安锦言。
安锦言面带犹豫,"你问这个干吗?"
"我见到她了。她要找我做替死鬼。"
第19节:手机夜来电(8)
"真的?"安锦言咬了咬嘴唇,决定说出,"那个女生,是上一届的毕业班学姐。跟你一样,她当时的学号也是44,结果在毕业前夕,她在学校的枯树上上吊自杀了。"
"一定是冤魂索命!那个怨咒!那么,还死了四个人喽。"
"这倒不是。只死了她一个人。"
"啊?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四十四个人凑不齐了,所以怨咒便自动解除。"
"是这样吗?会这样吗?"
怪不得陆平那些人千方百计要逼她退学。只要她不在了,怨咒便不会实现。她到底要怎么办?退学吗?也许吧。头很痛,睡一会儿吧。
这里是哪里?
醒来时庄嘉惠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没有其他人,白色的床单,飘过鼻翼的浓重药水味。是医院吗?
有个男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醒过来了?刚才你被吓晕在教室里。"
"哦。"她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韩傲然,这是哪里?"
"校医室呀。"韩傲然给她倒了一杯水,"刚才你一定吓坏了吧?也不知是谁发的那些图片。怪吓人的。你们班的同学不敢回教室还被校长抓去训话了呢。"
庄嘉惠喝了一口水,惊魂未定。稀释的日光衔着灰尘缓慢涌进来。安锦言呢?刚才她们还在谈话的,然后她就睡着了。
"你的朋友?我倒没看见。可能是刚离开的吧。"
韩傲然刚说完,庄嘉惠马上又想起了安锦言的话,她抓住他的胳膊。
"你告诉我,那张图片里的女生,是上一届的学姐吗?"
韩傲然一愣,眉头习惯性地皱紧。
"原来你知道的?"
这么说,她看见的女鬼都是这个女生在作祟了?为什么它要找上自己?她明明就是自杀的呀!又何必找替死鬼?
庄嘉惠想起了什么。
"那学姐叫什么名字?"
韩傲然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庄嘉惠,你就别问这些吓人的事情了好不好?那个学姐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呀!人都死了那么久,再提这些陈年旧事恐怕有所不敬啊。"
说得也对。
只是,为什么会找上她?因为她也是同样的44学号吗?
早上。雨下得茂盛,像一座遮天蔽日的森林。血块的暗,瞳孔的灰,土壤潮湿的水汽黏合搅拌空气,混沌的光线埋葬了成批的尸身。一千朵花绽放,一座城倾覆。从皮肤腐烂进神经的头颅,独剩白骨裸露的微笑。
是这样强大而持久的大雨,冲散了一切望向远方的视线。
整整下了三节课。第四节课才稍微缓下来,远处的景物也越发清晰可辨。
尖叫声最初是从窗台那边涌起来,潮水一般,瞬间淹没所有的人。整座教学楼都似乎要轰然倒塌般发出巨响。庄嘉惠从座位上站起来,顺着那些惊愕的目光方向,她看见远处蒙蒙雨帘背后,一抹孤单的身影站在枯树下。
不!是吊在枯树下!
那尸身浮动在墨绿色的雨水中,结束了抗争,听从审判般地被风摇曳。
骚动的人群惊恐地跑出教学楼。反而是其他年级的学生凑热闹地跑到操场上围观。怨咒对这些非毕业班的学生来说,还只是一个遥远的玩笑。青涩的时代,人们首先学会了冷眼旁观。
"死的人是谁?"
"好像是校工吧。"
"哎呀,自杀吗?为什么呀?"
"你不知道呀。听说高三年级的教学楼闹鬼!那校工是被冤魂索命!"
流言像瘟疫一样从围观的人群迅速地传染开去。有的人拿起手机拍照,记录着别人的死亡来取悦自己。惊慌失措的校长和老师赶来,把学生们挡在操场这边,几个老师跑到枯树那边把校工的尸体放下来。
那尸体的面容想必很恐怖,一位帮忙的老师走回来时身子仍不断地微微颤抖。
再过不久,警车和医院的救护车相继呼啸地驶了进来。
枯树边被拉起了警戒线。
警方最后断定为自杀事件。就这样结束。
只留下深沉的恐怖气氛在校园里弥漫。雨季消失的第一条人命,拉开了黑夜里漫长的序幕。鬼影憧憧,褐色的裂缝四处蔓延,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千万个受苦的魂伸出渴望的爪。
第20节:手机夜来电(9)
那天放学后,庄嘉惠在楼梯口遇见刚从美术室下来的韩傲然。
两个人相伴坐公车。
不可避免地谈起校工遇鬼的事件。
"二楼真的有鬼吗?"
她只要提及那个地方,声音就莫名其妙地有些走调,害怕。在二楼遇见的怪东西。
韩傲然耸了耸肩膀,"有没有我倒没见过。但是只要到了雨季,我们美术部的学生便不能晚上到二楼去。"
"那么说真的有……那种东西?"
"嗯……好像有吧。"
"那你不害怕啊?还经常上二楼的美术室呢。"
"大白天倒是无所谓。而且一般来说天黑之前我们就离开了。不过那个地方晚上确实有点怪。"
"怎么说?"
"譬如说,有时候会听到厕所里有人在说话,可是走进去却一个人影也没有。再有就是看到迷迷糊糊的人走出来,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上的是二楼的厕所。你上次不也是这样吗?"
"哦……"
想着也觉得恐怖。二楼的厕所跟百慕大三角洲一样吗?会使物体凭空消失和出现?那个地方是不是存在着扭曲的空间,而它则是把两个空间连接起来的裂缝。所以才会把另一边的声音和人传送过来?
都是一些科幻式的想法,得不到证实。
路上塞了很久的车。到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光线在头顶平行消失,行人和景物都失去了光亮的轮廓,只留一层浓浓的黑影,匆匆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阴森森的光。眼睛漆黑,看不出眼珠的存在。
街道完全空旷,一个人也没有。连路灯也停止了喘息。黑暗而寒冷的前方。
她只想加快两步走过这条街。
风吹起的黑色大垃圾袋吓了她一跳,站住脚看清楚那绝不是电影里将有尸体爬出来的场景,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然后,偏偏这种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她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哀怨的手机铃声,宛如女鬼在墓地的低吟,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飘起来。
潮湿的空气仿佛结了一层冰,紧紧裹在身上。她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
庄嘉惠努力喘了几口气,惶惶地把手机掏出来。亮起来的屏光温柔地刺痛她的眼睛。
"现在,我在你的后面。"
黑暗中最苍白的话语。
不知什么时候,庄嘉惠发现从她的身后伸过来一抹纤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像不用脚走路的人在靠近。那东西逼人的凛冽气息从身后包围住她。她想回头看,但随即发现这是极愚蠢的念头。
在脑海里剩下来的唯一想法只有逃跑了。
黑暗像一堵堵的墙,她开始奔跑,不顾一切地冲出这些厚实的墙。后面的影子始终寸步不离。甚至那东西还开口说话:"小惠,是我,你别跑了!我是李信远!"
哦,是那个家伙!
庄嘉惠辨认出这声音,可是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来。她不想见这个男生。他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虽然不是索命的冤魂,但他也着着实实地伤害过她。那种伤害多少次在梦中重现。她曾经用玻璃片割手腕,试图以痛苦来制止自己去想念为这个男生而打掉的孩子。
他甚至在知道她怀孕后很快搭上了别的女生。
他给予她的那道隐忍的伤口,直至今日,仍然是血肉模糊,无法结疤。
第二天,李信远还是在学校门口堵住了庄嘉惠。
他站在她的面前。
"小惠,我们能谈谈吗?"
放学的学生们拥出校门口。不少认识的高三年级同学经过他们身边时,用探询的目光看过来,似乎在猜测庄嘉惠和李信远之间的关系。
摆明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种关系。庄嘉惠用眼角瞟了李信远一眼,拽紧书包。
"这边啦。"
他跟了上来。两人走到学校后面偏僻的池塘边。大谈环保的年代,池塘里扔满了各种垃圾。白色饭盒和胶袋浮动在墨绿色的水面上,还有女生用过的卫生棉带着猩红的血照耀在阳光下,嗜血的苍蝇聚集飞舞。
一阵阵的恶臭,搅拌在空气中,小心地躁动着。
选错了地方。
庄嘉惠忍不住用手掩住了鼻子,并且背过身去。李信远倒显得不介意,看着池塘肮脏的景致,跟她说:"小惠,真对不起。我……我伤害了你。"
第21节:手机夜来电(10)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
她忍着恶臭在胸口奔腾,面无表情地制止他。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可是……"李信远喘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小惠,我已经跟那个女的分手了。"
"哦。"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关我什么事?"
他开始觉得尴尬,有点语无伦次。
"我……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你,你不在家。我还给你发过短信,你也不回。小惠,你还在恨我吗?"
她现在并不关心爱与恨的问题。庄嘉惠掏出手机,翻出那些简单又恐怖的短信。
"这些短信是你发的?"
"是啊。"
李信远承认道。庄嘉惠立刻自嘲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还以为是鬼来电呢。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了解到这些,她多少觉得安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这个地方的恶臭仍然令她觉得恶心,几乎快要呕吐出来。她干脆转身离开,李信远很快尾随上来。
暗灰色的天空那么长,流淌着女人嫌怨的表情。
"我那天晚上去过你家。下着很大的雨。可你家灯没亮。"
哪天?是她和红鞋女鬼第一次面对面的那个下雨的夜晚吗?
庄嘉惠快要走到公车站,天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像手指的触摸,轻撩皮肤。李信远把她拉进旁边的屋檐下,"等雨停了再走吧。"
她只用鼻子哼了一声,从别处搜寻到熟悉的人影,立刻甩开李信远的手,跑向那个男生。雨点破碎在身后的空间。
韩傲然撑着黑色的伞,看着庄嘉惠跑到伞下,几乎是不容商量地跟他说:"送我一程吧。"
屋檐下的另一个男生,透过纷纷不断的雨丝传送过来怨恨的目光。
"庄嘉惠,你是我的!"
她在公车上收到李信远发来这样的短信。她笑了一声。[=BWW][=YM2][=BT(]
第22节:消失了的班级(1)
消失了的班级
阴森森的走廊。
弥久不散的阴冷隐隐地在这纵深的空间里蛰伏。脚步踩在冰凉潮湿的水泥地上没有声响,行走的动作像飘浮。好像从墙壁里张开的无数只幽深的眼睛看得人头皮发麻。
庄嘉惠瞪大惶恐的眼睛,和安锦言面面相觑。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小声议论的两个女生,把脚步停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目瞪口呆,死死地憋住尖叫的声音。刚刚从灰暗的楼梯间走下来的女生庄嘉惠认识,她是米岚,跟韩傲然一样,都是美术室的学生。
她和庄嘉惠打招呼,完全没注意到庄嘉惠和安锦言的脸色在阴暗中瞬间苍白。
眼光中挣扎出来的恐惧,穿越过米岚的肩膀,落在她身后那一张女生的脸庞上。那女生低着头,长发遮脸,微微抬起的小半张颊,苍白和瘦削,仿佛用干燥的纸张做成。那隐藏在刘海后面的瞳孔,缓慢地,缓慢地,吞噬了她们的目光。
庄嘉惠和安锦言赶紧把目光缩回来。
那是什么人呢?为什么米岚不知道有个女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这也太奇怪了吧?米岚转身向走廊出口走去,那低头不语的女生仍慢慢地尾随在后面。庄嘉惠看得清清楚楚,那女生脚上穿着一双红鞋,跳跃在阴暗中,燃烧成一团。
"红鞋!"
庄嘉惠看着安锦言失声叫道。
"什么?"
"红鞋女鬼呀。你不也看到了吗?"
"刚才那个女生吗?她是鬼?虽然是怪吓人的……"
安锦言又望向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米岚。穿红鞋的女生仍然跟在米岚的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走廊上说笑的同学们丝毫没有对这女生感到好奇。他们看不到她吗?在他们眼里恐怕只是一片透明的空气。
能看到那女生的,只有庄嘉惠和安锦言而已。
"不会是鬼吧?想太多啦你!"安锦言多少有点像是自我安慰。
庄嘉惠努力想认同她的话。不是鬼。不是鬼。拼命地说服自己的念头在再次望向那女生时瞬间粉碎。只见那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慢慢扭转头颅,头发像蚯蚓一样紧贴在头皮上。一只黑沉沉的眼睛看过来。那张紧闭的嘴唇突然张开成剧烈的笑容,满口的血从牙齿的缝隙涌出来。
[=BWS][=BWD(]消失了的班级
这绝不是活人应该有的面孔。
只是,这一次只有庄嘉惠看见,安锦言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当庄嘉惠再次定睛望去时,那女鬼早已不见了。她回到教室,看到米岚和陆平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她的出现,一把刀似地斩断双方话题的继续。
陆平悻悻地回到座位上,还特意回过头来饶有意味地瞥了庄嘉惠一眼。
在讨论有关她的事情吧?
庄嘉惠知道陆平那帮人一定有什么小动作在秘密地进行着,至于是什么倒不得而知了。不过,自从校工在枯树上上吊自杀,全班同学情绪都变得十分烦躁。这种沉重的气氛,无声无形,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头。
冤魂已经出现了,有人已经为此而自杀。
接下来,将会有五个替死鬼。
总是看见安锦言偷偷地站在韩傲然的身后。
她用倾慕的眼神偷望那个男生。
隐约的暧昧,被四月的雨融化在空气中。少女的情怀仿佛盛放在雨水滋润的春天里,薰香被封存在城市深处最秘密的角落。阴雨这头料峭的怪物,温顺地停止咆哮。
庄嘉惠得意地拍了拍安锦言的肩膀。
"嘿,你喜欢韩傲然的吧?"
她不回答,脸用最红的颜色最快的速度变化着。简单的默认。
"去跟他表白呀。要不然,都要毕业了!"
安锦言摇了摇头,"会被他拒绝的。"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呢?这样吧,写封情书给他嘛。大不了我吃亏点帮你送过去。反正我和他也算有点交情。"
安锦言脸一羞,扭头跑出远远的。
暗恋的女生啊。
庄嘉惠在放学后逮住韩傲然。他正在操场上玩单杆,爬上去倒挂住。和她对视的目光里,双方的脸都是颠倒的。她简直是对着他嘴巴下面的眼睛说话。
"嗨,韩傲然,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呢。问这个干吗?"
"没有就好。我想你这样的男生应该好好地谈一次恋爱的。你知道不知道,其实有个人很喜欢你。"
"啊?"韩傲然一个翻转跳下来,惊讶地看着庄嘉惠,"我说,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庄嘉惠哑然失笑。
"你也别太自恋了呀。喜欢你的人又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啦。"
"谁?"
"就是经常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呀。"
韩傲然半眯起眼睛,好像在注视着天空的样子,很快摇着头说:"是谁呀?我很少见到你和别的女生一起。她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没得到她的同意,我可不敢随便透露。反正你没有女朋友就最好不过了,这样我的死党才大有机会喔!"
"事先声明,丑八怪我可不要呀!"
"是大美女啦!"
正说着话,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把两人都吓着了。背后是围墙。围墙后面是那个臭烘烘的小池塘。曾经熟悉的一些阴冷的气息迅速地把处境荒芜的他们包围住。悲哀的风拉过一阵铿锵的节奏。
有什么压迫着喉咙一直发不出声音。
天快黑了。梦魇般的黑暗抽丝剥茧地分割着光线的完整。庄嘉惠正想叫上韩傲然一起跑的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看那个东西。
"陆平,你在干什么?"
原来是人不是鬼啊。庄嘉惠才松出的紧张空气,在转过身时又被急速扩张的咽喉攫回了胸腔。她看见陆平满头是血,躺在墙根下一动不动,像从天空窟窿中掉下的一具尸体。
死了没?他却是会动的。是刚才翻墙的时候摔着了吗?
"刚才被三中那帮家伙追打了。"陆平用手捂着额头的伤口处跟韩傲然说道。墙头那边果然有人骂骂咧咧地离开。"那些家伙,等我找齐人马,他们就死定了。"
陆平站起来。血液途径睫毛,把他的眼睛染成可怕的红色。像憎恨一个人,他用那样的目光慢慢地扫了一眼庄嘉惠和韩傲然。自以为看穿了什么,他哼了一声,不屑地从两人中间走过,往校医室的方向去了。
不良少年呀。
庄嘉惠无奈地笑了笑。韩傲然忽然大叫一声。
第23节:消失了的班级(2)
"糟糕!我的书包忘在美术室了。得回去拿。"
"现在,去美术室?"
庄嘉惠望着夜色渐浓的校园,并不认为现在去美术室是个好主意。正逢周末,在校住宿的学生大多都回家去了。那边的宿舍楼亮起寥寥的灯光。教学楼里更是漆黑一片,谁也没有胆量在无人的教室里复习功课。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反身撤退,梦一样轻悄的夜开始沉沦的轨迹。
差一分钟便七点正。
这种时候还要去二楼……
偏偏她还答应跟他一起去。
疯了吧自己。
仿佛从哪里裂开的缝隙,潮水般的黑暗不断地涌出来,四下浸泡在死寂泛滥的空间里。在某个瞬间,死亡特有的气味,缓慢地演绎膨胀和破碎。身体的冷,从下到上,循环行走。
庄嘉惠紧紧跟在韩傲然的后面,屏息敛气地张望。阴冷无比的二楼,好像有雾气弥漫在地面,她几乎看不见自己的脚。
快点离开这里呀。
韩傲然打开美术室的门,按下灯的开关。光线扑到脸上时让人感觉久违的温暖和安心。庄嘉惠随他走了进去。美术室跟想象中的差不多,摆满了画具和人头石膏像,角落处的塑料人形乍看上去像是真人,只是面无表情,眼神茫然冰冷。
明亮的教室,黑暗的窗外。泾渭分明的领地。
韩傲然找到了书包,回头却看见庄嘉惠站在桌子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一尊石膏像。是女生的像,有着蝴蝶般瘦的脸,皮肤只是苍白的泥做成,没有弹性,那么僵硬的表情。她注视了很久,忽然用异常惊恐的表情回过头看着韩傲然颤颤抖抖地说:
"这女的……我……我……见过。"
"哦?"
韩傲然拽着书包走过来,"你见过?不会吧?这是很久之前留下来的像了。也不知是谁做的,反正摆在这里好些年了。你确定你见过这个女的?"
庄嘉惠点了点头。喉咙里的水分好像一下子蒸发干净。她十分口渴。韩傲然帮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半杯,仍然无法平息心中的恐惧。
面前的这尊石膏像,正是她见到的那个女鬼的脸!
不会认错的。
黑夜中没有一丝月光。静谧像藤蔓一样疯长。
鸟在窗户上留下掠过的影子。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万物都死光了一般的荒芜,在这个明亮的教室外面,是不是早已尸骸遍野,全世界只剩下她和韩傲然两个人?
肚子忽然疼痛起来。她忍耐着,额头上因生理作用而渗出浑浊的汗珠。好像有个生命挣扎在她的肚子里。而那个孩子她早已打掉了。
她亲手谋杀了自己的孩子。
"没事吧?你脸色很难看。"韩傲然看着她白得像纸的脸,凑过头来关心地问。
她支撑着说自己没事,可是连走一步都觉得十分难受。
"你这样子不行,不如我去校医室帮你要点止痛药吧。"
"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她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指因用力过度很快地滑了下来。韩傲然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她整个人显得十分疲倦,仿佛陷入一个无底的沼泽,施展不出力气,身体慢慢地沉进腐臭的更深处。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韩傲然安慰她说,同时搬了另一张椅子坐到她的身边。她慢慢觉得身体好了起来,不那么疼痛了。只是每当视线触到与石膏像相连的方向时,那尊石膏像总令她莫名地紧张。她尽量侧过身背对着它。
时间在黑夜中慢慢流逝。庄嘉惠都忘了看表。
什么时候了呢?外面黑得不见五指,因为周末学校一向采取省电措施,所以走廊上不开灯,也看不到别处的一丝灯光。黑暗是那么坚实,无法裂开。走廊上有匆忙的风轻快地来回穿梭。二楼只有从走廊的角落处那个狭窄的角度才看得见空旷无人的操场,除此之外便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景物。
这样十分诡异的建筑风格,好像是刻意让二楼与世隔绝似的。
睡意蒙眬。梦里梦外,她分辨不清。
身边男生最近距离的耳语也显得遥远。
第24节:消失了的班级(3)
"八点过了。糟糕,要回去的。不然,二楼要关门的。"
庄嘉惠伸了伸懒腰。肚子不疼了。不管刚才的疼痛是生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肚子空荡荡的。还没吃晚饭呢!妈妈这时候一定很担心她吧。
她查看手机,却没有显示任何未接来电。
妈妈今天晚上又加班吗?
韩傲然拍拍她的肩膀,"你现在还痛吗?要不要我背你?"
庄嘉惠对这个温柔的男生微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
关灯,走出美术室。周围便一片漆黑。韩傲然掏出手机,试图用那稀薄的屏幕光芒照亮前方,这反而令他的脸色被屏光映得阴森森。像鬼。庄嘉惠也打算照葫芦画瓢,刚掏出手机,脚下却绊到了什么。她踉跄着跌倒在地,手机掉到了一边。
而韩傲然,居然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似地继续往前走。他很快走到了楼梯口,头也不回地消失了。或许他以为庄嘉惠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吧。
庄嘉惠刚想大声叫韩傲然回来,声音却瞬间在喉咙处哽住。
叫不出来。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怎样的一只手?没有一丝温度,肌肉僵硬得像超市里出售的特价冰鲜肉,绝不属于任何有生命的物体。
这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小腿,手指骨节掐入了她的肌肉里,皮肤上的毛孔不由自主地收缩退避。庄嘉惠慢慢地回过脸,嘴唇发白颤抖。刚才绊倒她的就是这个……老校工!
黑暗中闪烁着幽暗的绿光,跳动在老校工瘦骨嶙峋的脸颊上,他的头发十分稀疏,仅剩的几条却更加赫然地留在血肉模糊的头皮上。另一块接近脱落的头皮揭开了惨白的头骨,只剩一点鲜红的肉碎。他的眼眶大得夸张,套不住本来的眼珠。
老校工喉咙里发出像要吐痰一样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
他捉住她颤抖不已的脚,慢慢地拖着身子爬过来。她看见他的嘴巴畸形地张大,既像呼救,更像要把她的灵魂吞下去。
庄嘉惠拼命地用脚踢开老校工。他的手抓得很紧。
他用沉重压抑的声音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找我呀……呜呜……我又救不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跟死人说这种话,一点作用也没有的吧。庄嘉惠接近求饶似地哀求出声,同时用力地爬过去捡手机。打……打给谁呢?
老师?
安锦言?
韩傲然!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回来找的!
慌忙地按下号码,却只听到盲音。信号仿佛是通向另一个异度空间,那样虚无。
随之突然响起类似信号不好的沙沙噪音,好像接通了,却没人答话。
庄嘉惠拼命地大喊:"韩傲然,快回来救我!我还在二楼!"
沙沙沙!
有人在用喉咙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我们在等着你……"
沙沙沙!
谁?谁在说话?!不会是韩傲然!到底是谁?庄嘉惠心里发憷不已,突然发现脸前有什么东西,抬眼一看,啊!老校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她的身上,一张恐怖得要命的脸正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