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在斥责那个不良男生:"陆平。你干什么呢?信不信我告诉班主任!"

[=BWS][=BWD(]厕所有鬼

"喜欢告就去告呗!切!这个死瘟神,把我们全班人都连累了!"

"不要再说了!快把东西捡起来!"

"要捡你自己捡!"

叫陆平的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看见她在后面。他瞪着她,怨恨的眼睛像要漫出大量的血液。庄嘉惠能说些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口。全班的同学都在用厌恶和仇恨的眼睛看着她,目光似刀,她处身于一屋子锋利的兵器之中。

真想快点毕业离开这个鬼学校。

真想离开这群不友好的同学。

为什么时间总是过得这么慢?

晚自修。外面剔透的夜沦陷进更深处,光线碰到黑暗就溃散。远处的景物躲在暗处发出猫科动物一样轻微的呼吸,像有东西在偷偷窥探着你。被死亡、腐烂气息死死缠绕的风,低低地呜咽着。

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是独自的,其他年级都在另外的教学楼内。在黑夜中,它仿佛一首孤单而沉重的悼词。靠近操场,从教室的窗口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灯光只照亮人的视线里一个很小的范围。

其余全是黑暗。

第三节课的课间休息时,庄嘉惠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耽搁了不少时间,赶到厕所的时候,隔间都满了。里面的人磨蹭到上课铃响才出来。约定好似的,厕所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再细碎的声响也听不见。

庄嘉惠独自坐在隔间里,隐约听见哪里不断地回响着滴水声,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缠住她的脖子。厕所的灯管这时一闪一闪的,好像马上就要灭掉,又挣扎地亮着,明与暗有了沉重的颜色。

有人走进来的声音。来人开始敲隔间的门。三下。仿佛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庄嘉惠正想出声告诉那人,其他隔间都是空的,然而,她很快听到了三下回响。

"有人。"

第一个隔间传出回答。

那人走到了第二个隔间前面。三下。

同样是三下回应。

"有人。"

一个接一个的回答,在隐约的苍白灯光下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厕所居然坐满了人,庄嘉惠显得不知所措,手指因为紧张用力而微微发白。狭窄的隔间里她感觉被包围。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不知道!

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庄嘉惠抱紧身子,光线隐约的冷,从头顶灌下汹涌地冻结她的血管。非常真实的恐惧感,在心脏病变成瘤,怎么也切除不去。

那人终于来到她的隔间前。很慢又很真切的三下敲门声。

咚!咚!咚!

庄嘉惠稍稍弯下腰,蓦然看见门缝中出现校裙的下摆以及一双潮湿的红色女鞋。血液一样刺眼的鲜红。她倒吸一口冷气。厕所里的灯管闪烁得更加厉害,仿佛也在做急促呼吸。

缺失的沉默必须尽快地填补上。庄嘉惠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回应,会有怎样的后果。那人会不会直接打开门走进来?

她颤抖着手指,屏息敛气地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并且尽量不那么发抖地回答:

"有……有人!"

待她再探下头去看时,门缝里的红色女鞋已经消失了。那人已经离开了吧?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被带走似的,她听不到旁边的隔间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只有灯管突然间变得暗淡,再也没亮起来。庄嘉惠的呼吸放缓不少,想着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只是刚抬起头,她却立刻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呼吸停留在胸腔的某个角落。

她头上有人。是悬浮在空中的人,正在俯视着她。庄嘉惠隐约感觉头顶那一片阴冷的黑影,笼罩着她。那东西显然不能称之为人。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味,霸占着这个死寂的空间。

头皮不由自主地在发麻,庄嘉惠死死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抬起头,她没看那人的模样也知道它是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闭上眼睛冲出这厕所吧!心里虽然这么想,手脚却僵在原处,仿佛有无形的锁铐将它们拘禁。庄嘉惠只能期望有谁突然闯进这儿,打破她的……幻觉。

密密麻麻的头发从上方缓慢地降下,罩住庄嘉惠的脸,那人离她这么近,那张脸就在她的额头处微微地呼吸。她好像闻到潮湿的气味,似在沼泽地里腐烂的水生植物。周围都弥漫着窒息的空气。那人从高处伸出颤巍巍的手,伸向她,在低处无路可逃的她。

那双手的手指苍白而纤长,十分冰凉。

再等多一秒钟,庄嘉惠差不多要看到那人的脸孔了。是溺死的人吗?不断有水滴从那人的头发上滴在她的脚边,蔓延出暗红的花朵。

她接近绝望。

突然,厕所里的灯管一下子亮起来,很亮,她在恍惚之间发现什么阴影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男生在外面叫起来。

 


第10节:厕所有鬼(2)

  "嘿,有人吗?"

庄嘉惠几乎是拼了命地冲出隔间。那个发问的男生正按着电灯按钮,被她兴冲冲的样子吓得愣了愣。

"你怎么了?"他问。

"不……"庄嘉惠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捂住眼睛哽咽着说,"我没事。"

见到活生生的人是多么激动的事情啊。

那男生也不追问。"好了,好了,你快点下去吧。这层楼晚上要关门的。也真是的,你怎么上这里的厕所呀?"

庄嘉惠反而觉得纳闷。

"下去?下去哪里呀?"

那男生眨了眨眼睛,没好气地说:"同学你是不是有病呀?当然是下去一层楼啦!难道你的教室在二楼呀?这层楼只有美术室和实验室嘛。"

二楼?她在二楼的厕所?!什么时候?

庄嘉惠一下子又感到四肢冰凉透顶。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她的世界便发生残缺。身体失去的那一部分,将她碾碎和折磨,看不见的伤口深处涌动着艰涩的疼痛。那个人,是她亲手杀死的。真有灵魂这玩意,她会化做冤魂回来找她吗?

离事情的发生已有好几个月了,连学校也换了。或许是报应,庄嘉惠身体变得很差,脸总是苍白得像贫血。时常做梦,在梦中的身体没有重量,稀薄得好像一吹就散,仿佛自己也成了鬼魂。

却还是害怕梦见那五个在雨中淋湿的人影。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天花板上一整晚都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有人在走动,又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也像另一个女孩的梦呓和呻吟。如此半夜时分,庄嘉惠忽然从床上坐起。每夜被这不停息的声音折磨,她决定探个究竟。

她房间的楼上就是阁楼了吧?那个地方,曾把小时候的她吓得夺路而逃。她很久都没再到上面去。反正只是放了一些杂物,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些老鼠夜里出来瞎逛罢了。

庄嘉惠在楼梯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中的手电筒把一把光洒进黑暗里,光斑在石灰黯淡的墙壁上游动着。她把手电筒照向阁楼,光线马上便被吸进无底的黑暗。

她思量好久才敢踏上第一级楼梯。最近天气有些潮湿,脚步踩着粘满水汽的木板发出饥饿一样低沉的声音。庄嘉惠慢慢地走上楼梯。阁楼的门出现在面前时,她的心又倏地揪紧。

可不是吗?她老觉得里面够阴森的,以前还看见里面放了一个流血的木偶。

对了,门应该还是锁着的吧?庄嘉惠一想到这点,用手去推了推门。很突兀的吱呀一声,门居然缓缓地打开了。

混杂着灰尘的污浊空气扑面塞进她的鼻子,肺部好像变得不干净了。

有人吗?庄嘉惠觉得这个想法真是荒谬。

要是真有人她还不吓死啊!

这个时候偏偏又听不到刚才一直不绝于耳的怪声了。老鼠藏起来了?庄嘉惠走进去,这地方宽敞得反而令她觉得意外,杂物算不上很多,有床有桌子,可以做一个睡房。

寂寞的月光从小窗口倾泻而入,夜色却还是浓得化不开,黑暗重叠着黑暗。庄嘉惠用手电筒逐个照亮每个角落,倒是没看见有什么老鼠洞,只是突然照亮摆放在柜子上的爷爷的遗像时,她吓了一跳。

最近那个诡异的二楼厕所搞得她神经过敏,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忍不住提心吊胆。最惨的就是每次都要拉着安锦言才敢去厕所。实在只有一个人,她宁愿憋着也不敢去。

真是衰!怨咒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她又被鬼厕所给缠上。

还有处处排斥她的全班同学。

那个叫陆平的烂仔甚至威胁她不退学就找校外的人教训她。

难道她不想离开这个学校吗?可是,总不能跟妈妈说因为什么怨咒得赶快转学吧?再说,都第二学期了,还能转到什么学校呢?

早知如此,也许当初就不该搬回广州来的。虽然在原来的学校总会碰见那个家伙,还会时不时想起那件事情。唉……快点毕业就好!

回去继续睡觉吧。什么臭老鼠嘛,找天放堆老鼠药把它们全毒死。

庄嘉惠刚一转身,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她用手电筒照住那物件。不会微笑的面孔,血迹已经渗进身体成为一块暗红的疤。多年前遇着的血木偶,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面前。

 


第11节:厕所有鬼(3)

  这样的重逢,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

这么多年后,它仍旧在这里,不会腐朽,不会毁灭,在年月的轮回中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有心等候着她。它好像从她身体里摘出去的一个器官,藕断丝连地纠缠着她。

把它扔掉吧。

庄嘉惠走过去捡那木偶。倾斜的角度下,手电筒光像一摊倒泻的液体,流向布帘深处。

一双穿着红色女鞋的脚从布帘下露出来。

空气刹那停止了流动,夜色凝结在空气中,像一层黑色的痂,遮掩住在暗处不断涌出来的恐惧与惊慌。庄嘉惠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会?在家里也看到那东西?她以为那东西只在学校里才会出现。不可能吧?

但那确实是一双红鞋。说明布帘后站着什么东西。

黑暗中庄嘉惠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出声。血管在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布帘后那东西没动,她也忘记了逃跑。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慢镜头,呼吸、听觉、身体里每一根神经的活动清清楚楚地放大。

手电筒光中的那个血木偶,顿时成了冷漠的观众,看着这两个生物的对峙趋于僵硬。

庄嘉惠听到有东西从她后面走近。那阵如阴沟里氤氲许久的寒冷气息袭过来,令她每一根骨头都在哆嗦。她感到她的手背爬上很冰凉很冰凉的风。

会被带去那个世界吗?

也许不是坏事。在那里应该能看见那个人吧?至少她可以亲自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抛弃你的。

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庄嘉惠立刻瘫软下去。坚持已久的信念就要崩溃了。她却听到妈妈的声音:"小惠,这么晚了你在阁楼干什么?地板很凉的,别坐着呀,我扶你下去。"

她被妈妈扶着,走出阁楼,妈妈转身把门关上。

"妈妈。"她出口说道。

"什么?"

"刚才我在里面看见……"

"看见什么了?"

一阵紧张的神情从妈妈的脸颊掠过。由于太快,又太黑,庄嘉惠根本没捕捉到。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不,我没看见什么。"

那东西居然跟到家里来了![=BWW][=YM2][=BT(]

 


第12节:手机夜来电(1)

手机夜来电

这个南方的城市快要进入雨季。天空总是一张忧伤的脸孔,阴沉沉的,大朵大朵灰色的云悬浮在几万里的高空,阳光被逐渐吞噬掉,视线里迎来色彩黯淡的国度。空气中有大量的水汽,濡湿人的情感,被潮湿的一张张脸,神情显得烦躁。

几乎每天经过巷子都听到晾衣服的街坊在大骂这鬼天气。再多的污言秽语,在庄嘉惠的耳朵里也只是小痛小痒。如果她在班里不小心触犯了同学,对方真的会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嘿,你这瘟神,动我的东西干吗?找死呀!"

"以后别从我的桌子边走过!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事情有时候会发展成令人发指的恶作剧。譬如说大扫除的日子,她刚推开门走进教室,冷不防一大桶拖地水就从门上面倒下来,她被当场淋成落汤鸡。而那些同学则袖手旁观地哈哈大笑。

抽屉里被放进死老鼠,或者课本被谁用水泼湿都是常有的事。她有时候把课本拿出外面去晾,不小心又看见那本日记。那日记属于她那张桌子原来的主人。她还记得第一页的内容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要再看的时候,她会把安锦言一起拉过来。然而这个不信鬼神的女孩只翻了几页,就把日记合上了。她找错了人,安锦言对此毫无兴趣。庄嘉惠又把日记拿过来,有安锦言陪着,她反而不觉得那么害怕。

鼓起勇气,翻到第二页。

那个女生在上面写着怨咒的来龙去脉。

几十年前,据说我们这个学校发生了一起惨剧。那是在毕业前夕,有个毕业班的教室,在一次台风吹袭中倒塌了,把正在上课的五个学生当场砸死。事情过去后,有人常在下雨的晚上看到那五个学生的鬼魂出没。更有甚者说,当年那个班的毕业照上甚至也出现了那五个死去的学生。他们心愿未了,于是每到毕业前夕,就会找五个相同学号的学生做替死鬼。而这五个替死鬼所在的班级,必须跟当年那个班的人数一模一样。超过或少于四十四人的时候,怨咒都不会发生。但是,如果一个班的人数刚好是四十四人,那么一旦雨季来临,那五个冤魂就会出现。

怨咒曾经发生过。几年前,学校有个班级的人数刚好是四十四人。结果那年那个班有五个学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们做了替死鬼,也会继续找别人当替死鬼。那一年的雨季,有很多人曾在高三年级所在的教学楼二楼目睹那些人的鬼魂。

没有找到替死鬼之前,他们不会消失。

[=BWS][=BWD(]手机夜来电

二楼。生人勿近的地方。黑暗滋长着渺小的生物,罪恶扎根进空气和墙壁的皮肤。仿若远离人烟的黑森林,将人囚禁在迷途之中,从暗处伸出来的手,把你捉进黑夜的深渊。

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弥漫着孤冷的雾。五个冤死的魂,被拘禁在怨咒中。灰飞烟灭,或者等待重生。

风是有味道的。尸体一样的腥臭,冰凉,从楼梯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庄嘉惠站在那里,手里抱着的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差点没全撒在地上。

身边的同学潮水一般走开,走廊随即空荡荡,只剩她一人。世界仿佛一下子全空了。另一双眼睛从另一边的世界撕开口子注视着她。

那人就站在楼梯上。她的侧脸角度。

走廊外头的同学,人影恍惚,遥远得几乎让人绝望。经历了如此多的恐惧,庄嘉惠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腿就跑。与光的出口无限地缩短距离。只是……

那东西追了过来!比她跑得还快!

庄嘉惠在被抓到的那瞬间惊厥地大喊大叫。有的同学从教室里走出来看,然后骂一句"有病",又通通缩回头。

"叫什么呀?我又不是打劫!"

那人缩回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满地说。

庄嘉惠回过头。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扬扬手里的书。

"嘿,你刚才掉在地上的。连书都不要就乱跑,你见鬼了吗?"

以为你就是那个鬼呀!庄嘉惠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失态,脸在阴暗中迅速地泛红。

"你……你怎么从二楼下来?"

"哦。我是美术部的学生。"

"那、那你不是经常去二楼的……厕所?"

"是呀。怎么了?对了……"男生忽然想起什么,盯着庄嘉惠细细地打量,"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呀?"

也许吧。都在同一层楼,虽然分为东西两面,但教学楼只有一个走廊出口,偶尔碰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男生皱着眉头思考。

"啊,我记得了,那天晚上你不是到二楼的厕所吗?我跟你说过话呢。"

庄嘉惠也想起来了。那个恐怖的晚自修晚上,的确有个男生闯进了厕所,可以说是间接把她从那个东西的手里解救了出来。

对这个恩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叫什么名字来着?

英俊的少年微笑着说:"我叫韩傲然。"

人生中最糟糕的春天,南方阴霾的天空,灭亡和坠落交织,蔓延出生生不息的雨。日照已所剩无几。城市裂开黑暗的罅隙,大批有生命的鸟从狭窄的城市边缘飞离。

人在高三。等待成长的少年,听见天空的轨道上承载着岁月的列车轰隆隆地离去。无聊又繁重的课程将梦想飞翔的心情压抑在心里。这个雨一样阴暗的季节,充斥着绝望、匍匐、卑微、流浪着找不到归宿的灵魂。

从学校回到家里,不过是从一块荒地走到一片沙漠。心里没有绿洲。喉咙蒸干了水分。厨房里摆放着妈妈刚煎熬出来的汤药,热气袅袅,在空气勾画出白色的图案。

她喝了药。

身体会好点吗?那个从肚子里消失的生命,会带走它留下来的痕迹吗?

痛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再度置身于深圳街头最卑微的无牌诊所里,看见聚光灯下戴着口罩的医生,挥着闪着凛冽寒光的手术刀,那一双眼瞳非常幽深。仿佛又看见那眼里无限渺小的自己。

当一个生命从身体里分离出去的时候,她忘了最确切的感觉,生理上的疼痛掩饰了所有想哭的情感。是她,把三个月大的小生命打掉了。

才十八岁啊。

随妈妈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记忆存在的天空,原来还是一切都无法忘记。

有时夜深人静会听见婴儿的哭泣声。那的确是幻觉。不存在的就无法真实。这些天里出现的红鞋、木偶、女鬼,也是幻觉吗?曾经一度以为如此,但出现得太频繁,以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做坚决的否定。

 


第13节:手机夜来电(2)

  便真的是有鬼了。

是不能摆脱的冤魂,漂泊在异度空间,遇着她,从此纠缠。她无力抵抗,宛如空气一样出没的对方,始终有你在明我在暗的优势。然后在你以为它不会出现的地方,衍生出半个身影,在你未来得及看见它的脸时就消失。

而现实中的人,是可以让你看见他们厌恶的脸孔的。

"庄嘉惠,快点滚回老家去!"

"你这害人精,想害死我们吗?"

"都怪你!都怪你!"

一些青春里最残酷的语言。

放学后的铃声,穿入天空的身躯。庄嘉惠在体育馆附近被陆平那四人团团围住。她恐惧,背贴着青苔潮湿的墙壁,阴雨的冰凉隐约渗进骨头深处,又随着沸腾的血液窜行全身。

她之所以微微颤抖,大概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这阴冷的天气。

陆平甩了她一巴掌。没有想到会被打,庄嘉惠不躲不闪地重重挨了一下。耳膜受到的撞击晃荡出许多不真实的声音,脸颊热辣辣地疼。

"陆平,不要打人好吗?老师追究起来可不得了。"

很不安的一个女生,站在陆平的右边奉劝着他。另外两个则显得漠不关心。那个胖男生,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大包薯片,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吃着东西。而另一个女生,则总是低头细心地摆弄手里的DV机。

"够了!米岚。你这胆小鬼!这也怕那也怕,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拉你进来。"陆平责怪地瞪了一眼那叫米岚的女生,又回头凶恶地瞪着庄嘉惠。说话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锐利的切割,微微割伤皮肤。

"庄嘉惠,你再不转学,我们可真要来狠的了。"

可恶的男生啊,犹如雨季里的霉菌,去到哪里都能遇得着。庄嘉惠心里微微叹息。

想了想,她仰起头看着陆平。要说什么呢?就说"好嘛,好嘛,我怕你了,我转学不就行了",这样窝囊的话吗?

"嗯……想打就打死我算了。"

说出这样的话,不但自己,连听到的人都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你胆子好大--"陆平扬起拳头,那团握紧的影遮住天空中唯一的光泽。

叫米岚的女生尖叫起来。

陆平的拳头最终也没砸下来。一个男生喊住了他。

韩傲然走过来。

"陆平,你干吗呀?想打人吗?你别忘了要是再给学校记过,那可是要退学的。"

陆平忿忿地收回拳头。

"韩傲然,别假惺惺了。那件事你也有份,现在惹不到你的身上,你倒有闲情逸致来管我们。这件事你最好别管,要不然我把那件事情抖出来,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韩傲然静静地看着庄嘉惠,表情是一种冷色调。他慢慢地对陆平说:"你别以为我怕你,那件事你有胆就说出来。我警告你,在这件事情上,你再用暴力,我就去告诉老师。"

那件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庄嘉惠听得一头雾水。

韩傲然和陆平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秘密也许还牵连了吃着零食的胖子和拿着DV机的女生,他们露出不安的神情,劝陆平离开。

而那个米岚似乎也跟庄嘉惠一样困惑,她帮庄嘉惠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吊坠,又赶紧追上了那帮人。韩傲然走到庄嘉惠身边,看着她挨了一巴掌仍旧发烫的脸。

"没事吧?"

"没事。"

"那我送你回去。"

手机吊坠还是接不好。断了就是断了。跟某些事情一样,永远也不会重新接合。第三节课后,庄嘉惠把它扔进垃圾篓里。想起这条吊坠是那个人送的,也就不会感到惋惜。

早就应该扔掉了。

在老师枯燥的讲课中,庄嘉惠查看手机的新收短信。一条是妈妈发来的,说是今天晚上加班,很晚才回来。晚饭要靠她自己解决了。另一条是陌生的号码,内容简单却令人不寒而栗。

找到你了。今天晚上我会来。

季节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寒冬,空气中的热量迅速地溃散。血管被冻结了走向。

那东西的目标果然是她吗?那个穿红鞋的女鬼,为什么会找上她?还说明白了今天晚上就会来索命!

 


第14节:手机夜来电(3)

  偏偏挑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真邪了!

下课去隔壁班找安锦言,没看见她。回头的瞬间,看见米岚满脸歉意地站在她的后面,把她小小地吓了一跳。这个女生,找这种时候来道歉,庄嘉惠没好气地原谅了她。实际上,她连米岚为什么事情向她道歉也没搞清楚。

大概是前几天被陆平甩耳光的那件事吧?不过她现在只关心今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那个女鬼……

庄嘉惠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米岚。

"嘿,你知不知道这个学校有没有……穿着红鞋的女鬼……的传言?"

说出来连自己也感到问题荒诞。

米岚回过头,嘴唇有点犹豫地抿紧。

"红鞋?女鬼?庄嘉惠,其实……"

一大截话活生生地憋了回去,对方显得局促不安。陆平从身后不客气地拍一下她的脑袋,骂道:"米岚,你想说什么呢?"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其实"这两个字后面,应该有一大段让人豁然开朗的谜底吧?米岚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当然,庄嘉惠再去找米岚时,她已经什么也不肯说了。

放学后,还是没看见安锦言。

一个人先回家了吗?

暗黑的云朵如首尾相连的句子,迅速覆盖了城市所有的苍穹。丢失了热量的空气中,潮湿蔓生出繁盛的枝节。很快就下起雨来,学校里的人们被迅速清空。带雨伞的,没带雨伞的,都在滂沱大雨中消失了踪影。

全世界被剥夺得只剩下疲倦的雨声,淅淅沥沥,教学楼走廊出口处等雨停的人越来越少。人数的逐渐减少,在庄嘉惠的心里被放大成无限的缺失。惊惶填补了空洞。

如果只剩她一个人,她宁愿冒着雨跑出去,也不要留在这个荒芜的学校里。

身边最后一个人也跑进了雨中。

走廊里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不成规律的心跳声,心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雨突然很大,横亘在面前形成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庄嘉惠只好在一个人的走廊里慢慢地等雨势过去。

雨的另一边。有个人影。

看不见具体的模样。只依稀看得出它也在看着自己。

两者遥遥相望,隔着一道混沌的大雨。千丝万缕的雨点切割着对方的身影,切不断,力量仿佛被抛向虚无。情绪紧张到顶点时,即使是身后很温柔的一声呼唤,庄嘉惠也吓得差点跌进雨中。

韩傲然打开黑色的雨伞,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送你到公车站吧。"

"谢谢了。"

再回头时,雨中的那个人影已经不在了。

"嘿,你知道学校里有什么传说是关于……穿着红鞋的女鬼的?"

明知荒谬,庄嘉惠还是在公车上问了出来。韩傲然收回目光,盯紧她。

水汽氤氲的车厢里,发动机一直低沉地发出声响,天空在车窗上方碎成凌乱的几何。挤满了人,呼吸游走在混沌的肺与肺之间,再清新的空气也沾满了尘垢。

"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慌张,行走在隐约间。她有隐约的察觉。

"不,只是随口问问。"

"哦……"

韩傲然看着她没说什么,收回目光,移向车窗外渐渐停止的雨。

像一首挽歌结束,雨停了以后,人的心情也稍微舒缓。只是令人烦躁的发动机声响一直在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似有根针扎在那个地方,微痛。

口袋里的手机被调成振动,此时像个极盼望表达情绪的哑巴,撞击左侧肋骨接近心脏边缘的地方。掏出来,它又不挣扎了。庄嘉惠打开手机,发现是个不认识的来电显示。

有一条新短信:

我会来找你!

以前看过一部叫做《鬼来电》的日本电影,情节忘掉得很快,但那种恐惧此时就像一具尸体从心底爬出来。她感觉骨子里飘出来一阵阴冷。车厢里的人影影绰绰,有着鬼魅一样模糊而茫然的神情。街上的行人撑着很黑的伞走过。

刚下车,雨又像赶赴一场隆重的葬礼似地落下来。

雨中仿佛浮动着许多蚯蚓,沾到肩膀上,黏黏地蠕动着,钻进衣服里,抖也抖不掉。

 


第15节:手机夜来电(4)

  庄嘉惠跑到屋檐下避雨,甩了两下几乎湿透的头发,她望向小巷里那道狭长的天空。天色已暗,凝重而诡异的剪影像从地底渗出来,阴笑的面孔迅速地聚集,又飞快地溃散。

整条街一个人也没有。荒芜之城。

巨大的旋涡。黑暗逐渐把一切吞噬干净。

赶回家去吗?那东西说了会来找她的呀!庄嘉惠盯着手中的手机,生怕又会突然跳出来令人窒息的短信。她颤抖着手指关了机。

这样子就什么也不会收到了。

路灯开始亮起,苍白而微弱,照不进巷口深处,黑色的雨覆盖着视线。

很突然的,庄嘉惠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人在窥探着她。从里屋微弱的光线中投射出来的那抹影子就站在她的脚边。她本以为那是自己身影的一部分,但是那影子一直没动,相比起自己身子蓦然而起的微微颤抖,那影子是死尸一般的僵直。

"谁……谁呀?"

没人回应。她的声音迅速地卷入这空寂的巷子里没了踪影。

"谁……"

还是这般的安静。天空突然掠过的闪电,仿佛打开另一个异次空间的裂缝,另一个影子又出现了她的脚边。也许身后还不止一个或两个。

有关那个怨咒的传说,当雨天来临,那五个冤魂就会出现,寻找替死鬼。

只是不是只在学校里才出现的吗?

她果然被盯上了吗?

裸露的脖子处仿佛有一圈一圈的寒意缠绕打结。恐惧席卷了整个措不及防的脉络。

她最终决定慢慢地转过脸去,面对那些冤魂。这个疯狂的举动,催化了大量心底涌上来的惊恐。以至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时,她吓得拼命跑进滂沱的雨中。

怎么会响?明明关机了!

庄嘉惠在雨中跌跌撞撞地跑,巷子两边的人家都关着门,全世界唯独她一个人似的。而后面,也回响着急速的脚步声,紧紧跟在她的背后。每一滴雨撞在皮肤上,都迅即灭亡。大雨深处,好像是越来越荒芜的空间。

回到家,庄嘉惠死死抵住门。一直跟随在后面的脚步声消失了。

好像随她走进了这屋子。

空气腐烂在喉咙处,她几乎不能呼吸。

因为太过安静,反而令人害怕。况且还没顾得上开灯,家里氤氲着混沌的黑暗,像浓痰一样,恶心地软化在空气里。过了许久,门外的东西大概走掉了。庄嘉惠离开门边,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

灯没亮。

坏了吗?在这种时候?

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从厨房飘出来,站在了庄嘉惠眼角左侧的地方。她扫到那团白影,整个人被电到似地僵住。那东西果然进来了!就在她的侧面!庄嘉惠非常肯定那个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光学上的错觉,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或许说,曾经是人。

两者在黑暗中进行着沉默的对峙,谁也没有动。宇宙在等待崩塌。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预示着末日。庄嘉惠咬得嘴唇没有血色,不能动弹。肌肉神经好像中了最深的毒,脸上那副扭曲的惊吓表情,一直无法恢复原状。

十分清晰的冰凉覆盖指尖。

偶尔在天空里裂开来的闪电,苍白的光与森然的黑影纠缠进屋子。还有一点被死亡、毁灭紧紧缠绕的雨在窗外低低呜咽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乱舞地喧嚣,屋子里却是连声音也沉沦下去的死寂。

时钟下面的墙壁挂着镜子,反射着屋子里黑暗的一切。当闪电再次照亮屋子时,庄嘉惠彻底看清楚了镜子里的那个白影。是个女的。一身白裙,头低着,五官被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窗口进来的风吹得白裙幡然飞扬,衣服里那瘦削的躯体,从袖口裸露出来苍白的手指,像树枝一样嶙峋。

单调的黑与白之外,那女鬼脚上穿着的红鞋,如一把火点燃庄嘉惠的视界,灼得她的眼皮抽搐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有些无处投递般的恐慌,倒灌回身体里。

女鬼站在原地。窗外不断变换的闪电雷鸣,始终改变不了她死水般的静止。女鬼像有着一双无形的手,从镜子里紧紧攫住庄嘉惠的目光,令她动不了,喊不出,丢失了七魂六魄般地僵住。

 


第16节:手机夜来电(5)

  随后,也许是很久以后,又也许是很快,反正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庄嘉惠随后就看见女鬼慢慢地抬起头来,潮湿的黑发半掩面庞,只剩一只空旷的眼窝流出记怨的红。

纸一样白的嘴唇,缓慢地发出纸张般微脆的声音。

"你,回来了。"

女鬼向她伸出纤瘦的手臂,慢慢地走过来。她看见女鬼黑发里衍生出的半寸诡笑,她惊恐,不可抑制地想要把自己从地上拔出来,离开,跑!

可她还能跑去哪里?她想象自己是一朵扎在土壤里的植物,迁徙去哪里,都是自取灭亡。

她死定了。黑暗中出现了绝望的景象,有华丽的棺材、黑衣人咒语般的祈祷。墓碑前摆放着大把黄色的雏菊,缓慢地溃烂在雨水里,空气中从此弥漫着诡异的腥臭味。

这个时候,天崩地裂,整间屋子都在剧烈地震动。窗户和门不停地发出死亡前的呐喊,好像被人鞭打般的响声。窗户上飘过半浮半沉的鬼影。门缝下面潮水般涌过密集的黑影。

仿佛漂流到了另一个虚无的世界。

是时空的交错吗?

然后,又那么突然地安静下来。雨停了,风停止了喘息,闪电雷鸣被消耗殆尽,夜色在外面是被折磨后的宁静。眼睛蓦地看到了光明。

灯亮了。

刚才只是停电吧?

有了光,心里的恐惧也被驱散了不少。庄嘉惠定了定神,又望向镜子。

女鬼不见了。

窗户和门也不响了。

风平浪静。只有雨点带着趋向死亡的轨迹从窗户玻璃上滑落。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又收到了新的短信。

我还会再来的。

妈妈第二天清早才回来。庄嘉惠折腾了一夜才迷糊地睡了半宿,随后被妈妈提高八调的骂声给吵醒。她跑出去门口看,妈妈用很厌恶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哪个王八蛋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放在我家门口呀?"

妈妈抬起脚,想一脚踢开摆在门口的东西。但她很快改变了主意,转而很恭敬地用手把那东西搬起来。那是广州人十分避忌的纸扎公仔。不能乱碰的,更别说用脚去踢了。

亵渎神灵可不是开玩笑的。不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虽然某些人会对此嗤之以鼻,大谈此乃封建迷信,毫无科学理论。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去招惹的东西,何必自找麻烦。

科学是明,迷信是暗。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自有各自虔诚的膜拜者。

清晨稀薄的光线从逼仄的巷子上空照耀下来,在潮湿的墙壁间来回折射着。天空的倒影给年轻的面庞镀上暗灰色的粉末,积聚在蒙眬的眼底。

好像很多条鱼在她的眼睛下面干净地沉落流离。

庄嘉惠看见妈妈抱起来的纸扎公仔,女的,红色的嘴巴笑得很诡异。

"是安家铺子里的东西吧?怎么会在这里啊?难道有脚会走的吗?"妈妈喃喃自语道,抱着它向巷子那边走去。距离的逐渐扩大,反而令纸扎公仔恐怖的笑容成为清晰的慢镜,沉甸甸地落入庄嘉惠的眼眶。

感受到了遥远的冷风。

昨天晚上,她就是在安锦言家的屋檐下避雨的吧?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没有注意到,自己确实是在那个卖金银衣纸的店门口避雨。这么说,那时站在她身后的就是摆放在门口的纸扎公仔……

在后面追着她的也是纸扎公仔?

那种不会动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