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吾看了一眼玉儿,懒得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玉儿呆立原地,气愤又急切地大喊道:“放开我!慕君吾你…”

一枚石子打在玉儿身上,登时她连声音也发出不来了,徒留一张极为愤怒的脸却什么也做不了。

慕君吾离开了后院回到前院后,他看了一眼西厢房,此刻他依然能听到花柔痛哭的声音。

他站在院中默默看着西厢房,一动不动。

心爱的女人这般悲伤,他岂会不在意不心疼不关切?但是他知道这只能是她自己去面对的事。

他愿意保护她,愿意替她去做任何事,可是当花柔口中说出她想做门主,想要去止戈天下时,他突然发现,花柔并不是一个弱者。

也许,她看起来纤弱胆小,也似乎不谙世事,但是她不傻,她有自己对人生的所求,而且在乱世中依然能保有一份真善美,这足令他迷醉甚至骄傲。

花柔,勇敢的面对吧!想要止戈天下,你会遇到许多许多的困难,如果你连死亡与悲伤都不能面对,对重压都不能承受的话…你还怎么完成你的心愿?

就在慕君吾心中轻叹时,花柔的哭声消失了。

他听得到她的抽泣,听得出她在收敛,他知道她又一次给了自己惊喜。

高悬的心放下了许多,他默默地转身去了主厅,而西厢房内花柔抽噎着坐直了身子,再擦抹了眼泪后,她再度翻开了手札,开始逐字逐行细细阅读。

此刻,窗外正是高升的太阳,翻着灿烂夺目的红光。

艳阳下,楚王宫的御花园里十分热闹。

身为君王的马希声完全不顾身份和形象的扎着袖袋掖着衣摆,与一帮小太监混在一起,跪趴在泥土里翻找着蛐蛐。

如此认真地找寻,泥巴杂草被翻扯到凌乱不堪时,一只个头很大的蛐蛐终于显露真身,令马希声内心一片欢沁与激动,举着手就准备扑捕。

“大王!德妃娘娘来了!”

不远处放风太监的一句提醒,让撅着屁股全神贯注地准备扑那只蛐蛐的马希声瞬间不悦—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这个时候去搭理她,但是…

“来的真不是时候。”马希声一脸不悦地噘着嘴起身,双眼恋恋不舍的盯着那只大个子蛐蛐,周边的几个小太监则忙着为他整体衣衫。

袁德妃走得并不快,当她带着丹青来到马希声跟前时,马希声已经是一副假装游园的样子在抚弄着花卉了。

“大王今日兴致不错啊!”

“天气晴朗,孤心情舒畅,出来走走,母妃也来赏花吗?”

“我是来找大王商量一桩要紧事。”袁德妃这句话里,要紧两个字是加了重音的,按说马希声听到应该表情多多少少是在意的。

可是马希声这会儿挂心的完全就是那只大个子蛐蛐,压根儿没听清楚袁德妃说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重复了一下话:“哦,要紧事啊。”

这样的心不在焉,袁德妃岂会看不出?

她注意到马希声的目光在一旁的杂草丛,更注意到本该平整的衣衫上褶皱不少,特别是那双绣着金线的龙纹鞋居然沾满了泥巴!

立时,她火冒三丈眼神犀利的看向了马希声周围的太监,清了下嗓子。

马希声对于这清音之声太熟悉了,成长的岁月里这都是告诫的意思,他立刻收回眼神,压下对大个子的占有之心,摆了摆手。

太监们和丹青都退到了一边,远远地瞧着。

“母妃有何事?”

袁德妃看着马希声,脸色不悦道:“大王登基已有一年,该纳妃了。”

马希声闻言一顿,随即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急不急,孤要守心丧三年…”

“大王的这份孝心实属难得,可是…”袁德妃上前两步,将声音压低却又清晰无比地在马希声耳边说道:“先王留下的遗诏写的可是‘兄死弟及’,大王若再不纳妃,为宗室延续子嗣,这其他公子恐怕要伺机而动了。”

马希声皱眉不解:“我若有了子嗣,就不会被‘兄死弟及’?”

“大王若有了子嗣,封为储君,这遗诏便可重新立写,否则,无论是这…失踪的还是没失踪的,可都惦记着大王的宝座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唐九儿其人

“那寡人就纳妃!”上一秒还说守心丧的马希声,立刻改口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袁德妃对于他的“反悔”并不惊讶,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名单递给了马希声:“这是候选名单,大王在里面先挑四个吧!”

马希声错愕地看着袁德妃,并未伸手,显然他没想到母妃已经准备好了名单。

“大王放心,这名单上的人,都是亲军将领之女,容貌和姿态都是极佳的。”

“亲军?”马希声闻言不悦道:“母妃是不是糊涂了?这些宗亲一个个把持着军队不放手,我还敢纳他们的女儿为妃?”

袁德妃却笑道:“大王只有与他们成为了一家人了,才好拿回兵权啊?”

马希声半信半疑地看着袁德妃,似无法判断这话的道理一般,顿在那里。

“大王不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他们又怎会让出手中的兵权?”袁德妃见状只能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马希声这才恍悟点头:“哦,是这样啊,那这人选…”

“我觉得头四个就不错!”袁德妃欣喜地将手中名单打开,兴致勃勃的要介绍:“她们是…”

此时,马希声一把抓过名单,全然不在意地说道:“行了,那就头四个了!”说着已冲一旁的太监招手。

打头的太监叫做长福,是这些小太监里的大红人,平日机灵又有眼色,见状立刻上前:“大王。”

马希声将名单看都不看直接递给了长福:“拿去给右相,告诉他,孤要纳这前四人为妃,让他安排拟诏,明日朝堂宣读。”

如此草率的选择,让袁德妃眉毛抖了几下,而长福已经乖乖地接过名单,快步离去了。

“那…我就不打扰大王赏花的雅兴了。”袁德妃明白自己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当下知趣地告辞。

“恭送母妃。”马希声微微欠身,眼睛已经往杂草那边瞟了。

当袁德妃带着丹青彻底离开花园后,他一把撸起衣袖毫无形象地召集一众小太监就往泥地里钻:“快快快!快把那个大个子的给孤翻出来!”

赵吉昌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跪在他旁侧的太监长福立刻把手里的名单递了上去。

赵吉昌打开名单,瞧了一遍,声音懒惫:“你确定是头四个?”

“确定,她们都是德妃娘娘保荐的,大王交代的清楚,要立前四人为妃,还说诏书要在明日朝堂宣读。”

赵吉昌将名单一合,眼有思忖,口中轻喃道:“她倒是不含糊。”

长福闻言跪着往前移动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干爹,这可是您的好机会啊!”

赵吉昌斜了他一眼,手指蹭了蹭:“是不是个机会,得摸清楚了底儿才能知道。”

花园廊桥内,袁德妃与丹青一前一后缓步向前。

“娘娘。”丹青神情充满担忧之色:“您这决定不和赵公公提前知会一声,会不会有麻烦啊?”

袁德妃顿住了脚步,而后偏头看向廊桥下的池塘思虑了片刻走到了栏杆边站定后才道:“丹青,你抓得到这池子里的鱼吗?”

丹青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眨了眨眼:“徒手抓,奴婢怕是抓不住的,但若是用鱼饵引诱,在它们抢食时,想来便可以抓到。”

“那不就结了?”袁德妃冷笑道:“赵公公想吃鱼,我便帮他投下鱼饵,他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丹青闻言错愕,而此时她也注意到了赵吉昌正匆匆向廊桥这边走来,忙低声提醒:“娘娘,赵公公来了。”

袁德妃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继续看着池中的鱼儿,显然对他的前来早有准备。

“老奴拜见娘娘。”赵吉昌来到近前立刻折身行礼。

袁德妃看着池中鱼不疾不徐,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的意味轻声道:“公公得着消息了,不去忙活,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赵吉昌眨眨眼,笑而不语。

袁德妃没听到回话,转头看了赵吉昌一眼,摆了摆手,丹青立刻退到远处。

她一退远,袁德妃的表情骤然变得冰冷:“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别得寸进尺。”

“主人要的是将兵权握于大王之手,你弄这纳妃是何意?”

“夺兵权。”

“备选妃子皆是宗亲之女,如何夺兵权?这明明是牢固亲军地位!”

袁德妃没有反驳,而是点头道:“没错,如果这事儿办成了,便是稳固亲军,可若是大王出尔反尔呢?”

赵吉昌眼仁收缩:“你要我做恶人?”

“一出戏,总有唱白脸的,我可是大王的母妃,有些事我来做,不合适。”

话说的也是通透了。

赵吉昌盯着袁德妃看了几秒,欠身道:“明白了,告辞。”

赵吉昌说完转身就走,袁德妃看着赵吉昌离去的背影略舒一口气,岂料此时赵吉昌竟又突然转身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老奴要先请娘娘您帮个小忙。”

太阳从初升到落幕,不过眨眼间。

本该休息的花柔捧着手札,看得入迷,丝毫没有休息的打算。

“叩叩”屋门被敲响,花柔似惊醒一般,将手札扣下放在了桌上:“进来!”

是慕君吾,他挂心着花柔的情况,拎着食盒入内,脸有关切之态:“傍晚了,吃点东西吧,你都睡了一天…”话说了一半,他看到了桌上扣下的手札,挑眉:“你一直没睡吗?”

“嗯,师父把她的手札放在了我的包袱里,我看得太入迷了,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

慕君吾闻言忙将食盒放到桌上,一边取饭菜一边轻声道:“让你休息的,你却不休息,快过来吃点东西吧,身体要紧。”

花柔听话地来到慕君吾身边,看着他取菜道:“你不好奇我看到了些什么吗?”

“好奇,但是那也要等你主动告诉我啊。”慕君吾将碗放到花柔面前,还把筷子递了过去。

花柔接过筷子坐在桌旁,小心翼翼道:“君吾,在你眼里,我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外冷内热,心有大爱。”

花柔眨眨眼:“是啊,可是她以前,是个…恶人。”

慕君吾挑眉错愕,花柔见状忙道:“很惊讶吧?我也无法想象,师父以前竟然…杀人如麻。”

第三百八十八章 曾经

花柔便将自己在手札中所看的讲给了慕君吾听。

唐九儿是一个奇才。

姥姥知道她是天脉毒血,但唐门里其他房的弟子可不知此门道,因而知道的不过是毒房里的人都很厉害,尤以她为翘楚。

在手札记载的曾经里,毒房是辉煌的。

那个时候的毒房,是唐门真正的领头羊,七八个毒房内门弟子,三十多个外门弟子,真正的惹不起也惹不得。

唐九儿因为天资出众,常奉命外出做事,在被姥姥选定为了毒房总管的三个月后,她接到了新的任务—去毒杀一个人。

她去了,带着以往那种轻松与不屑—毒杀,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至于性命,唐门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门派,对于性命是否看重全凭个人一念,她一个在唐门里长大的人,早就深陷而不自知了。

参看地图,来到林中茅屋时,唐九儿就准备单刀直入直接动手杀人,但屋内没有人,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水缸啊,茶壶什么的,果断下毒后,人就走了。

当然她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了不远处的老树枝桠上,闭眼休憩着等着

一刻钟后,一位男子拎着一包草药出现在了茅屋内,唐九儿躺靠在树杈上盯着对方,看到那人不但喝下了壶中水,还从水缸里舀水做饭,立刻就跳下树来,走向茅草房,口中哼着悠然自得的小调。

她对毒信心十足,悠然地走进茅草房内,准备取倒地男人的首级,却发现男人不但没有倒地身亡,反而相安无事地坐在炉灶旁,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在认真阅读,因为她的出现,而一脸惊奇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还活着?”唐九儿惊愕不已。

男子微微蹙眉:“难道我该死吗?”

唐九儿不悦蹙眉之后,一扬手向男子甩出三枚飞镖。

那男子虽然动作敏锐立刻出手,然而因为距离太近,他只来得及击飞两枚,有一枚还是无可避免地刺中了他的肩头。

唐九儿一看毒镖刺中,眼露安心之色,而男子不顾伤势,生气又疑惑地问道:“姑娘是什么来头,为何要取我性命?”

唐九儿没有回答,她盯着男子,眼里充满了惊恐不解之色:“你怎么还没有事?”

这毒镖所淬之毒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眨眼之间要人性命,可是对方居然完全没有中毒要死之相。

那男子闻言刚要答话,不料院中突然冲进来了一个猎户打扮的村民,他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凄声大喊:“先生!先生!快救救我女儿!”

“姑娘要杀我,不妨先等等。”那男子冲唐九儿说到:“让我先救个人。”

这话令唐九儿错愕茫然地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而男子不但迅速放下了手里的书册,还随手抓了灶台旁的围裙搭在肩头,挡住了飞镖与伤口,淡然处之地迈步而出。

唐九儿傻了眼,她完全没料到这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如此举动,当然让她更加没料到的是,这男人在给那小女孩扎针医治后,竟然冲她问道:“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用饭?”

“生死从容,此人不简单。”听到此处,慕君吾眼有一丝倾佩,花柔则接着讲道:“师父当时觉得这人是装的,还想动手连那猎户与小孩子给一起杀了。”

“那后来呢?”

“那人见师父要动手,说道:‘杀他们就是在杀你自己,无心者非人。’”

慕君吾睫毛一抖:“毒主便不动手了?”

“不,师父还是动了手,可是那男人功夫不低,师父不过和他交手几招,反被那人以手中银针扎了师父的穴道,师父反被控制了。”

“真难想象毒主当时的表情。”慕君吾说着轻轻摇头。

“师父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男人并没和她计较,也没有伤害她,反而只管救那个小孩子,直到那个孩子无事,他送走猎户后,才给师父解开了穴道。”

“毒主问他为何不杀自己?”

花柔点头:“嗯,师父问了,你猜那男人是如何回答的。”

慕君吾略一沉吟:“他说‘我是人’。”

“你怎么知道?”花柔立时惊讶地起身:“师父记下的那句话就是‘我是人!’”

慕君吾看着花柔浅浅一笑:“‘无心者非人’,那他自然得是人。”

花柔点点头:“嗯嗯,师父听了这话后无法再动手,便说:‘今日你不杀我,我放过你,明日再来要你的命!’”

慕君吾闻言,嘴角轻勾,轻轻摇头—这话再他看来,无疑是把自己深陷其中了。

“自那以后,师父想方设法去取他性命,可一个月过去了都未得逞,反而天天被那人教导做人的道理,告诉她什么是一念善恶。”

“这人…怕是个修行的和尚吧?”

“不是的,师父发现那人还有个女儿,若是和尚怎么会有女儿呢?”

“那,毒主有记下那人的姓名吗?”

“铭郎,铭文的铭。”

慕君吾皱眉思索,而花柔又道:“对了,师父施针的本事可是和那人学的,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师祖了。”

慕君吾眉一挑:“他还教了毒主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看完手札呢!”

慕君吾闻言起身:“那你慢慢看,我先去安排下葬的事。”

“不,师父下葬的事,该由我来安排。”

“你可以吗?”慕君吾担忧地望着花柔,他从内心还是怕她面对不了。

花柔看了眼手札,低声道:“师父她…成全了我,若我一蹶不振,便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慕君吾搓了搓手指:“你…知道了?”

花柔点点头,没有出声。

慕君吾抬手抚摸上花柔的发辫:“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强。”

他以为她面对唐九儿的死就已经很难很难,若然知道毒主的牺牲,只怕会陷入自责的怪圈而无法自拔,却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可以面对了。

花柔此时眼中涌泪:“为了爱我的人,为了不辜负她们牺牲的性命,我必须坚强!”

慕君吾看着花柔眼中的泪心疼道:“撑不住…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我既然要做唐门的门主,就得有自己的担当,不能一直依赖着你和大家。”花柔一脸认真,她含泪的眼眸充满了力量。

慕君吾看着她,内心涌起一抹骄傲,她果然给了他最大的惊喜,也果然不是什么弱者。

第三百八十九章 刘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