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都挂在沙发上感叹:“她好美啊。”
“是挺美的,”顾辛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评价道,“但是,世界上美丽的人太多了……”
我斜视他。
他脸不红心不跳大气不喘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比如我。”
“找死啊。”我笑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见我恢复正常,他才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说:“姜河,你很好,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换电视节目。
03
没过几天,我收到赵一玫的短信,她跟我说她要回国一段时间,我如果要联系她的话,等她回国之后开通了全球漫游再告诉我手机号码。
我十分惊讶,因为最近并没有假期,我忙给她把电话拨过去:“你怎么了?”
“没,”电话里她的语气十分轻快,“就是回去一阵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赵一玫握着电话,沉默了十几秒后她忽然大声地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像是个无助的小孩。
我静静地等她哭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镇定下来,告诉我:“我妈得了癌症。”
我一下子握紧了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慢慢地说:“是晚期,癌细胞扩散得非常厉害,上午沈放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我买了今天晚上的飞机,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我一下子变得口拙,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痛恨自己,要是我能够帮她承担痛苦就好了,就不必说那些苍白无力、听起来又假又客套的话了。
“我好害怕啊,姜河,你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她一直在电话那头哭,“我现在特别痛恨自己,我以前老是惹她生气,不肯对她好一点,只顾着自己活得痛快开心……我好后悔……”
她翻来覆去地责备着自己。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肯定没事的,伯母吉人自有天相。”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哭。我握着电话,默默地陪她。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沉落,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赵一玫的时候,她从白色的雷克萨斯跑车里走出来,穿得金光闪闪,一尘不染,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这让我再一次想起惜惜曾经问过的一句话,命运究竟是什么,它永远只让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幸福,更小更小的一部分人一直幸福。
“一玫……”
我们隔着大半个美国,她哭得如此伤心,直到她的手机没电,“嘟”的一声断掉。我走出房间的时候,顾辛烈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椅子上削苹果,仔细地削成兔子状,插上牙签递给我。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将赵一玫母亲生病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应该怎样才能安慰她?”
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水果刀看着我,认真地说:“姜河,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其实这一生,能陪我们走到最后的,都只有我们自己。”
我咬住下嘴唇,不说话。
生命的真相是如此残忍。
我第二天醒来时收到赵一玫的邮件,说她已平安到达,勿念。
那天以后,我每天靠着一封邮件同赵一玫联系,大概是她不愿意让我听到她的声音,怕我胡乱担心。
她在邮件里总是回复说,她很好,可是她的母亲不太好,瘦了很多,吃不了东西,每一次做化疗都很痛苦。她母亲很坚强,从来不吭声说痛,她也装得若无其事,每次想哭就跑到外面的走廊去。她亲自照顾母亲,什么事都不让护工来做,就好像这样子,她母亲才能好起来。
她也会提到沈放,说还好有沈放,他几乎每天都来陪她,帮她照顾沈母,也只有他在的时候,她才能安心地睡一会儿。
沈放的父亲也每天都来,他连办公室都直接搬来了病房,他其实比赵一玫还要累。一有空就坐在她母亲面前同她讲他们过去的故事,一边回忆一边讲,有些时候两个人的记忆不一样,赵一玫的母亲摇摇头,他就笑呵呵地说:“好好好,是我错了。”
赵一玫在邮件里写到:整层楼的护士都拉着我说真羡慕你爸和你妈,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们之间是真正的感情,可以相濡以沫陪伴一生,我相信如果此时让沈叔叔倾家荡产来救我母亲,他也是愿意的。
收到这年赵一玫给我的倒数第三封邮件的时候,我正在超市里买水果。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冬天竟然还有西瓜卖,虽然价格贵得出奇。
可是珍贵珍贵,因为珍稀,所以昂贵。
在寒冷的冬天里,它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我咬了咬牙,买了一个回家。
回到家里,顾辛烈还没回来,我慢慢将西瓜切开,吃了一口,只那么一口,我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因为我想起六年前,我出国前的那个夏天,我爸瞪了我一眼,说“美国的西瓜哪有家里的好吃”。
我爸说得对,美国的西瓜,哪有家里的好吃。
手机里躺着一封来自赵一玫的邮件,她告诉我,她母亲去世了。
赵一玫母亲去世前,赶走了其他人,只留下赵一玫在她的身边。
她提了最后一个要求,她对赵一玫说:“你答应我,离开沈放,今生今世,都不再爱他。”
赵一玫十分震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曾经美丽而高贵,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
她缓缓地开口:“原谅我,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这是她欠沈放母亲的,她唯一的一次自私,没有想到最后却要用自己女儿的一生来偿还。
“妈,你不要走,”赵一玫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绝望地喃喃,“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妈妈,妈妈……”
回答她的,只剩下一室的空空荡荡,有风吹过,窗帘在阳光下飞舞。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回复她,在命运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荒唐。
最后我只能写:你要相信,我们的一生,远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长。
我想她一定知道我未说出的话——长到足以让我们忘却这些伤痛,和奋不顾身爱过的那个人。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一通来自中国的陌生电话,我疑惑地接起来。
“姜河你好,我是沈放,”他说,“我们见过一面。”
我很诧异,将听筒拿得再近一点:“嗯,你好。”
他问我,知不知道赵一玫去了哪里。
我这才知道,在赵一玫母亲的葬礼结束后,赵一玫就失踪不见了。手机关机,哪里都找不到她,沈放通过多年前的新闻找到报社,得知我父母的电话,才联系上我。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这么大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吗!”我失去了理智、气急败坏地冲着电话大喊。
“姜河,”顾辛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出声提醒我,“冷静点。”
对面的沈放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十分疲惫,可他还是耐心地对我说:“抱歉,请问她上一次联系你是多久以前?”
“一周前,她母亲去世那天,她给我发了一封邮件。”
他追问:“她在邮件里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