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于将心事郁积在心底,那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全部说了出来。

  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发现对方认真地看着自己,说,你可以嫁给我吗?

  何惜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或许说的是“Merry”或者“Mary”,但绝不可能是“Marry”(三个词语英文发音相近)。

  是的,没有身份,她就要丢掉饭碗;找不到工作,她就得回国。这个国家,天天叫嚣着人权和平等,其实是世界上最看重阶级的地方。她需要一张绿卡,发了疯地想要,可却不是这样的,她嫁给他?

  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Family Name,他亦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叫何惜惜。

  况且即便她在这个国家待了六年,每天和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必要的时候,她甚至能将口音切换成印度或者英国,但是她从未想过,要找一个不同颜色皮肤的人结婚。

  于是她摇摇头,正准备拒绝,他忽然开口说:“Because I love you(因为我爱你)。”

  不是为了帮她,不是可怜或者同情。

  听完何惜惜的故事之后,我目瞪口呆,这样算下来,我果然是最丢人的一个,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了十年,手都没牵到,就输得连渣渣都不剩,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波士顿。

  “没有想到,你竟然是我们之中最早结婚的。”

  我明明很为她开心,但是又莫名其妙有一点伤感,我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眼睁睁看着陪你哭过笑过的朋友渐渐走远。

  这天以前,我一直还天真地觉得自己是个小女孩,从初中开始,我就比周围的人小,所有人都叫我小妹妹,所以我理所应当地也认为自己是个小妹妹。一晃,十年过去了,周围的人都开始讨论着找工作、买车、移民,我还未从梦中惊醒。

  直到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

  何惜惜又倒了一杯酒,酒杯贴在唇间,她的样子看起来很落寞,我正准备张口再问她一句话:“那你……”

  就在这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一路沉默的顾辛烈终于咳嗽了两声:“我们到了。”

  我朝车外望去,按照行程安排,我们现在抵达的是爱达荷福尔斯著名的MESA瀑布。七色彩虹跨在水中央,宛如在半空中开出的花。

  02

  下了车后,我不满地走到顾辛烈旁边,低着头踢了踢他的鞋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侧过头来看我,想了想,说:“你站那边去,嗯,瀑布正面,我给你拍照。”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的对面。

  顾辛烈打开相机,找了找角度,然后冲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姜河,笑一个。”

  我才不笑呢!我伸出手,拉开下眼睑,吐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

  顾辛烈也笑眯眯的,怎么丑怎么给我拍照。我走过来嚷嚷着要删掉,我们凑得很近,风将我的衣摆吹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轻声说:“别问。”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说:“你刚刚想要问她的话,不要问。”

  我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顾辛烈斜了我一眼,“总之你别问。”

  是的,在顾辛烈突然停车的前一秒,我想要问何惜惜:“那你幸福吗?”

  这一句没有问出口的话,没想到三年后换成何惜惜问我,她问:“姜河,你幸福吗?”

  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当初顾辛烈为什么让我不要问。

  它就是一把利刀,刻在心上,刺出血来。

  命运究竟是什么,它永远只让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幸福,更小更小的一部分人一直幸福。

  赵一玫站在悬崖边上,风吹得她的风衣猎猎飞舞,她一个人站在荒芜的杂草之间,忽然放声大喊:“沈放——沈放——”

  空旷的山谷无人回答,我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衣服。

  赵一玫转过头看我,笑了笑:“我没事。”

  我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几句:“你可以试着每天欺骗自己,我已经忘了他。”

  “那你做到了吗?”

  我笑了笑,故作深沉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每一段感情,无论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到了最后,都会留下一点后遗症。”

  赵一玫愣愣地看着我:“其实江海……”

  我将手指伸到嘴边,比了一个“嘘”的姿势。顾辛烈就在不远处,我总觉得,当着他的面讨论江海,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不能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等了一会儿,我走到顾辛烈身边,他皱着眉头悄声问我:“你的朋友,怎么一个比一个伤情?”

  我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闷声回答:“最伤情的在这儿呢。”

  顾辛烈回瞪我一眼,不说话了。

  离开MESA瀑布后,我们径直来到传说中的黄石国家公园。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是带着帐篷来露营的,顾辛烈提前预定了帐篷区的位置,这才得以住下。

  这是我第一次住野外帐篷,吃过晚饭以后,我正躺在帐篷里发呆,顾辛烈就在外面叫我:“姜河,出不出来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腹诽着,我还是从帐篷里爬了出去,用帐篷的门帘将自己裹住,探出一个脑袋。

  顾辛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手臂上挂着的黑色羽绒服丢在了我的头上。

  “不是让你带厚衣服了吗?”

  “箱子里,还没拿出来。”

  走出帐篷,我抬起头,才明白顾辛烈为什么要叫我出来看星星。

  皎月当空,星辰罗列,仿佛垂得极近,伸手可摘星辰,原来是这样。望着浩瀚的天空,我忽然深深地感觉,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痛苦还是绝望,在大自然面前都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值一提。

  我终于鼓起勇气:“顾辛烈。”

  “嗯?”他回过头看我。

  我正准备问他,那颗玻璃珠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往事,忽然不远处有人惊呼,我和顾辛烈一同抬起头,才发现是一颗流星划过。

  在美国,大自然的美丽是同时间无关的。就这样不经意间,流星一颗一颗划过,我张大嘴痴痴地望着,顾辛烈拍了拍我的头:“笨蛋,快许愿。”

  “啊?哦。”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上十指闭上眼睛,一瞬间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那么,我在心底想,就让我的家人朋友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吧。

  至于江海,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开始疼,仿佛有千万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上面。我最后只能屏住呼吸,麻痹自己,仿佛让时间和疼痛在这一刻都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