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舞台上正是舞姬歌舞之中,这边的动静倒也没惊扰任何人。江春方才已经记下了刚才几个人,回头恭敬道:“王爷,这些人如何处理?”

“降职留用,以待后效。”

秦书淮在这边处理小人时,秦芃正在上方和卫老太君聊天。

卫老太君和秦芃隔着帘子瞧柳书彦,柳书彦人缘极好,身边到处是人,他四处敬酒活跃着气氛,让整个宴席一派其乐融融。

卫老太君小声瞧着柳书彦道:“就是他呀?可真俊!都赶得上我们阿衍了。”

听着卫老太君的话,吃着苹果的卫衍赶紧抬头:“别扯我啊,要他知道您拿着我和他比,怕是要气死。”

卫老太君笑着推了一把卫衍的头,眼里有些感慨,点头道:“挺好的,老身很满意。若你有意,让他选个日子,上门来把亲提了就是。”

“母亲满意就好,”秦芃笑了笑:“提亲一事,再看看吧。万一不合适呢?”

“你啊。”卫老太君摇摇头:“就是想得多。”

说话间,柳诗韵走了进来。

秦芃抬头看她,她换了一身蓝白相见的裙子,面上妆容微改。说不出改了哪里,但就是整个人一下子漂亮了许多。

秦芃不由得感慨:“诗韵化妆化得真好啊!”

一听这话,柳诗韵的笑僵在了脸上。

任何一个试图将化妆画的看不出来的女人,都十分讨厌听到这句——

你化妆画得真好看。

不过柳诗韵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笑着走上来道:“殿下,歌舞已尽,是时候叫大家过来,流觞曲水,击鼓传花了。”

秦芃点点头,吩咐了旁人:“去叫人吧。”

就是这个时候,白芷走到了秦芃身边来,小声道:“方才门卫来说,刑部侍郎周玉带着一些人混了进来,说是来办案。”

“不必理会。”秦芃淡道:“盯着就好。”

白芷应了声,便下去吩咐了人。

秦芃笑着看着周边,不一会儿,大家大多都做到了舞台旁的椅子上。

多是些年轻人,大家方才一番热闹,便已经是来了兴头,此刻酒上了头,个个都没了拘束,到是热闹得很。

秦芃让人将帘子卷了起来,柳书彦坐到她旁边来,放了一面鼓在身前,瞧向大家道:“此番柳某就不作陪了,给大家做个陪衬吧!”

众人大笑起来,其中有个女子的声音格外独特:“柳哥哥年年魁首,今年再来,其他公子怕是没有去处了。

每年春宴末尾,每个未婚男女就会得到一株花,若喜欢谁,就将花放在谁的桌前。

往年柳书彦常年都是得到献花最多的,若他也参加这个环节,怕是会更多。

方才应声的大多是男子,唯一这个女子,便有些引人注目。秦芃含笑抬眼看去,便是孔梦云的位置。

订了婚还不安分,秦芃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觉得自己挑选人的眼光实在太好。

以前秦书淮身边就有许多不长眼的姑娘,如今柳书彦这样的,怕更是狂蜂浪蝶无数了。

不过她不介意,她一向不在意自己看中的人被别人欣赏。

“是啊,”她接着声道:“书彦加入,便欺负人了,开始吧。”

说话间,她从侍女盘中取下一个酒杯,推入水中。

柳书彦击鼓,鼓声铿锵有力,听得人心潮澎湃,所有人紧张了心弦,就看那酒杯落在谁家。

孔梦云盯着酒杯,一心指望着落在秦芃的面前。

秦芃出身不大好,也一直没有过什么名作,她就指望着秦芃出丑。

然而酒杯一次次转过秦芃面前,都没停下,陆续许多人做事,许多人喝酒,秦芃就瞧着。

喝高了,有人上去,献歌献舞,场面便热闹起来。

秦芃叫好,不知不觉饮酒多喝了几杯。

回过头去,旁边是柳书彦低头击鼓,察觉她的视线,柳书彦抬头,温柔一笑。

这是恋人间独有的氛围,周遭人不瞎,都瞧得出来。

周玉嗑着瓜子儿,瞧着上方——>>道:“我怎么觉得柳书彦和长公主气氛不对啊?你们说他是不是打算尚公主了?”

“我觉得是。”

成国公点点头:“这次春宴,柳书彦如此卖力,必有原因。王爷,”成国公转过头:“您觉得呢?”

秦书淮没说话,他将酒一口闷下,冷道:“不会。”

“什么不会?”周玉有些好奇:“您是说柳书彦不会尚公主吗?”

“嗯。”

秦书淮应了声,周玉更好奇了:“您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

秦书淮斜瞟了周玉一眼,十分肯定道:“我说不会就不会。”

周玉还想问,被江春扯了一下,周玉就觉得,这个氛围有些微妙了。

大家玩乐了一阵子,气氛便热闹起来,大家起哄让柳书彦上台表演吹笛,柳书彦大笑着跳上舞台,同众人道:“行行行,我就为大家吹上一曲!”

“我为柳哥哥伴奏!”

孔梦云的声音又出现了,旁边人拉了孔梦云一下,小声道:“你都定亲了,别做得这么明显。”

“我就是做给他看的。”

孔梦云冷哼出声,同好友道:“我还巴不得他退婚。”

说着,孔梦云就从旁边接过琴来,起身道:“以往一贯是我为柳哥哥伴音,今日也是如此吧。”

说话的时候,孔梦云看着柳书彦的目光里满是期盼。

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伴奏了吧。

虽然她张牙舞爪叫嚣着自己要退婚,可谁都知道,她这门婚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她殷切瞧着柳书彦,柳书彦一时有些尴尬。

他上来本是想表现给秦芃看的,却没想到孔梦云订了亲,还是如此不省心。

以往她每年都要上赶着来为他伴奏,当众拒绝她太损她面子,柳家和孔家交好,柳书彦也对一个女子做不出这事儿,于是只能是好几年都不上台。

如今想着她定了亲,该收敛些,却没想到还是如此。

柳书彦颇为尴尬,正想说话时,就听秦芃道:“大家要听的是笛声,不是琴笛合奏,就让柳太傅独奏一曲,我陪姑娘合奏吧。”

听了这话,孔梦云脸色变了变,她抬头看向秦芃,秦芃笑意盈盈,但目光中维护之意,却不让分毫。

孔梦云对上那样的目光,瞬间有了斗志。

“好,”孔梦云冷笑出声来:“到希望公主能不辜负了我的琴音才是。”

“好说好说,”秦芃用手撑着脑袋,含着笑道:“孔小姐不会失望。”

两个女人的较量,旁人都看得出来。

周玉们一行人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自成婚以来不怎么来春宴,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秦书淮一直没说话,只是一杯酒往肚子里装。

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

不过是重头再来。没事的。他反反复复告诫。

赵芃爱了他一次,一定能爱第二次。

她一定是因为重生时候太孤单,太害怕,所以才会把卫炀当做生命里的烛火。

是他没照看好她。

他没有好好保护她,没有在她重生后及时找到她,都是他的错。

他一杯就一杯酒喝着。

耳边传来了笛声。

是《相思》

这是一首很温柔的情歌,年少时候,秦芃给他吹过。

那时候她坐在树梢,穿着红色的裙子,吹得温柔又欢喜。

秦书淮脑海里全是秦芃当年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少年时,一仰头,就能看见那个姑娘坐在树上,笑着给他吹笛。一曲吹完了,她会叫他:“秦书淮,你上来啊,上来我给你抱。”

少年时候他听到这种话总是觉得心里又羞又恼,就要大声呵斥她:“你一个女子,怎能说这样的话?”

如今想来,那真是天真烂漫。

他现在想求这么一句话,却发现求不到,又忘不了。

笛声过了,秦书淮听到上面有些喧哗。

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是孔梦云抱着琴上去,秦芃让人抬了鼓上去。

孔梦云看着秦芃抬鼓上来,眼里带了些不屑。

“公主用鼓?”

“嗯。”

“怕是粗狂了些吧?”

“乐也有高低贵贱了?”秦芃挑了挑眉:“孔姑娘怕是落俗了。”

“是啊。”有人喝高了,闻言大声应和;“好乐就是好乐,管他什么奏的!”

听了这话,孔梦云面色变了变,将琴往案牍上一放,秦芃好声道:“孔姑娘打算弹什么?”

“您请便。”

孔梦云微扬下巴,十分傲气:“我跟上就好。”

孔梦云有这样傲气的资本,能当柳书彦的伴音,也是因为在宣京之中,论琴艺无人出其左右。

秦芃倒也不推辞,她其实不太擅长这些,但她从来也坦然。

乐器能弹就好,字能写就行。

重的是心境和那份气度。

她的一上来,抬袖重重一击打,鼓声嗡然而响,震得人心潮澎湃。

是齐国少见的《破阵曲》。

这曲子一般在战场上演奏,极有气势,曲调高开,所有人便被吸引过来,孔梦云琴弦一拨,旋即跟上。

秦书淮抬起头来,看见舞台上的姑娘。

她穿着广袖红衣,在人群中如同灼灼火焰,手中捏着鼓槌,狠狠落下,又翩然而起。

鼓声开场便十分有气势,随后逐渐加快,众人仿佛见战马疾驰奔腾而来,战士们豪情热血。

曲调一转,鼓声开始急促起来,似乎是战场厮杀,金戈铁马。所有人心弦随之绷紧。

柳书彦和卫衍碰了口酒,听着那鼓声和琴声,一瞬之间,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当年战场之上。

那生死一线的感觉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刀染血色,大杀四方的豪情被渲染得让人听着就热血沸腾。

孔梦云的琴声开始有些跟不上,她却勉力跟着。

而秦芃却已经是沉浸在自己的鼓声里,全然顾不上孔梦云。

她突然发现,自己想家了。

想北燕的天,北燕的云,北燕漫漫黄沙,北燕金戈铁马。

她曾经眺望过北燕的战场,曾经奔驰于北燕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是与这精致齐国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在乐声里找到北燕的魂魄,而秦书淮却觉得,他看到了一团火。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抓住这团火焰。

他看到她广袖扬起落下,看她如蝴蝶振翅一般,美艳动人。

他觉得全世界都安静,只有那个人站在那里,夺走了他所有目光。

一曲终了,秦芃慢慢睁开眼睛,而周边都安静无声。

孔梦云坐在琴台面前,微微喘息,手指因过于用力导致疼痛,微微抽搐着。

柳书彦率先鼓了掌,他看着秦芃,仿佛因她欣喜因她骄傲。秦芃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她转头看见坐在琴台面前的孔梦云,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无聊,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能这样傻的姑娘,一定是因为有很多人保护着她。对于这样傻的姑娘,她又何必去争执呢?

她笑了笑,朝着孔梦云递过一方帕子,温柔道:“疼了吧?”

孔梦云瞧着秦芃的目光,抿了抿唇,一把推开了她,站起来道:“不要你假好心!”

秦芃苦笑不得,抬手道:“好好好,我假好心。”

孔梦云一时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扭头瞧着柳书彦,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

秦芃朝着柳书彦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旁人上来收鼓,孔梦云突然意识到,哪怕这个女人出身的低贱,哪怕这个女人曾经让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她的确在一步一步,获得她曾经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

孔梦云忍不住出声:“长公主殿下!”

秦芃回了头,有些奇怪:“嗯?”

孔梦云话出口去,也不打算收回,便道:“今日梦云有一个礼物送给殿下,还望殿下笑纳。”

秦芃皱起眉头,直觉不对。

这时候,人群里有些杂乱,秦芃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男人被压了上来。

那男人长得眉清目秀,有些书生气,眉宇间带了一般男子少有的妖气。

秦芃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孔梦云让人将这人压在秦芃面前,笑着道:“听闻公主当年在护国寺修佛时,曾被这位贼子骚扰,梦云便将这贼子抓来,让公主处置!”

听了这话,秦芃面色就冷了。

这人秦芃识得,是个戏子,原身之前喜欢听戏,但是上了护国寺也就不听了。这个戏子□□生,每个月要上山来礼佛几日,偶尔唱两段给秦芃听,除此以外,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孔梦云将这人压上来,说是帮她,实则是在提醒大家,当年她在护国寺上不检点。当年再不济,也是卫家的儿媳,是当朝的公主,被一个戏子欺辱了,若不是自愿,怎会不报?”

孔梦云的话让众人变了脸色,所有人一言不发,而孔梦云瞧着秦芃,笑语晏晏道:“公主觉得,梦云做得如何?”

没有人敢说话,秦书淮冷眼看着孔梦云,叫了江春过来,小声道:“让孔尚书去”

江春立刻去了。

秦芃低头瞧了一眼那跪着的人。

一个戏子而已,对于贵族来说,命如蝼蚁。

孔梦云知他和秦芃交好过,这才牵连了他,今日她折辱了孔梦云,若她不管,怕是出了门,这戏子便没了命。

秦芃来了气。

她生平最恨,便是人拿这些女子的礼数束着她。

她冷眼看着孔梦云,慢慢笑起来。

孔梦云心里咯噔一下,就听秦芃道:“本宫觉得,孔姑娘做得极为不妥。”

“帮公主抓了欺负公主的人,倒成了我的错?”

“谁告诉你他欺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