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孔梦云愣了愣,秦芃勾起嘴角:“本宫喜欢听他的戏,找个戏子听戏,也听不得了?”
“公主只是听戏?”孔梦云冷笑出声,眼中都是嘲讽,秦芃走到春生面前,低头瞧他。
仔细瞧,春生其实长得极好。阴阳兼顾,是少有能将清雅妖媚混合一身的男人。
他抬头看着秦芃,眼里全是乞求。秦芃软了声,温和道:“别怕。”
说着,她抬头看向孔梦云,笑眯眯道:“孔姑娘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的确,我可以不止听戏。这人长得极好,白芷!”
“殿下。”
白芷从后方走下来,秦芃指了人,笑着道:“将人收了,放到后院,当个面首吧。”
白芷不卑不亢,淡道:“是。”
这应和让众人哗然,却是什么都不敢说,孔梦云全然没想到秦芃是这个反应,秦芃双手环在胸前,含笑道:“孔姑娘,知道公主和你们这些世家女郡主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我喜欢谁,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遮着藏着。不过就是收个面首的事,有这么复杂吗?”
“孔姑娘,我希望你牢记,不管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芃微微仰头:“本宫都是齐国的镇国长公主,是齐国如今,唯一的长公主。”
第五十七章(一更)
“你…”
孔梦云被秦芃的话激得想要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一声焦急的老者高喊就传了过来:“长公主恕罪!”
所有人寻声看去,却见是礼部尚书孔迁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孔迁本和几个老者一起去游园,流觞曲水这种都是年轻人的事情,他们这个年纪都是不参与的。结果半路却就见到了周玉,周玉一脸紧张上前来,压低了声道:“孔尚书,你女儿惹祸了!”
孔梦云是他独女,他当年迎娶的清河郡主乃秦文宣的亲姐姐,后来秦文宣当了皇帝,清河郡主加封长公主,他的其他妾室便都遣返了,只留了清河郡主和他的一子一女。
孔梦云是幺女,故而备受宠爱,因清河长公主的位置,朝中鲜少有会得罪孔梦云的,大多让着些。若有不让着的,孔迁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清河长公主找上门去,等出了事儿,他再出来做和事老。
孔梦云就是这么被宠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到也没出过什么事儿。她也不是个傻的,向来也只欺负能欺负的。比如说秦芃吧,混到让柳家来送帖子,其实大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她能怎么样呢?
一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孔梦云只要别做得太明显太过,便没什么。
孔迁本来是不放在心上的,谁知道却是周玉来传的话。
六部里,刑部和吏部最有实权,周玉本就是周家嫡长子的出身,又颇有能耐,早先投靠了秦书淮,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六部中最有年轻的尚书,也是秦书淮身边的红人。
周玉在这里,让孔迁有些意外,踌躇道:“周尚书怎的来了?不知小女是做了什么?”
“孔尚书过来一步说话。”周玉给旁人使了个眼色,孔迁便被周玉带了过来,离了人群,周玉便道:“是王爷让我来的,你女儿当着众人下了长公主的面子,王爷看不过去,让你将女儿带回去。”
听了这话,孔迁有些诧异:“王爷来了?”
周玉点头:“王爷带着我和几位交好的臣子一起来的。”
与秦书淮交好的臣子,孔迁想了想,便知道来的是些谁。
他心里有些忐忑:“周大人,老朽年迈,许多事情愚钝了些,还望周大人提点一二,”说着,他有些迟疑:“王爷是为何管起长公主的事儿了?”
“这我不大清楚,”周玉双手放在身前,抬头瞧了瞧桃花林上的天:“不过孔大人啊,我得提醒您一句,先帝如今仙去大半年了,有些事儿,该懂得懂。王爷给您提的醒儿,别不当回事儿。”
“明白!我明白!”
孔迁听出周玉话里的敲打,也懂了秦书淮的意思,忙道:“我这就去让小女同长公主道歉!”
说完后,孔迁便匆匆赶了回去,在孔梦云冲动前,一把抓住她,匆忙跪地道:“稚女无状,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秦芃没说话,目光落到孔梦云身上。
孔梦云一派天真烂漫道:“爹你做什么呀?我做错什么了?我听说有人以前欺负长公主,特意帮公主出头也错了吗?”
“别说了,”孔迁拉扯着孔梦云,压低了声道:“还不给公主认错!”
“认什么错!”
一声冷喝从人群里传来,秦芃抬头,便见一个紫衣夫人从人群里走来,她保养得极好,不大看得出年龄,旁人纷纷给她让了路,她由丫鬟搀扶着,走到孔迁边上,冷笑道:“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跪的?女儿一片善心被人当驴肝肺,你还要上赶着道歉?芃儿,?”> 女子转头抬眼瞧向秦芃,冷声道:“你这样做,可不地道。”
秦芃笑了笑,微微低头,行礼道:“姑母。”
气氛缓和了些,秦清河眉目少了几分戾气,点了点头:“嗯。”
秦芃抬手指了旁边的位置:“姑母上座。”
秦清河也不想和秦芃当面闹,秦芃退了一步,秦清河自然就罢了,同秦芃一起往上座走去。
孔梦云扶起一旁的孔迁,小声道:“爹你在怕什么?娘是她姑姑,柳家和我们家交好,她能怎么样?”
孔迁摇了摇头,正想劝阻,就听到了一声:“慢着。”
所有人疑惑是谁叫的,寻声回过头去,大家都愣了。
秦芃也愣了。
她知道周玉来了,可没人告诉她秦书淮也来了啊?
而且——
她数了数秦书淮身边的人,心里一下紧张了起来。
两个尚书,御史大夫,两个国公外加三个爵爷。
这些都不是她请的人!
这么一大批身份高贵的人不请自来悄悄躲在宴席上,你和她说秦书淮不打算搞事情,她也不信。
秦清河她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看到秦书淮带着这么浩浩荡荡一批人往院子里一站,她慌了。
她总觉秦书淮是来砸场子的,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有些紧张看着秦书淮走过来。
柳诗韵本在长廊割开的座位里喝着茶,透过帘子看戏,瞧见秦书淮现身,“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卷帘探出头去。
秦书淮的出现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家都揣摩着秦书淮此番前来是怎样一个态度,却见他走到秦芃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长公主。”
“摄政王。”
秦芃回身点头,秦书淮后面一排人上前来,都给秦芃行了礼。
秦芃揣摩着秦书淮的意图,就看见秦书淮转过身去,朝着秦清河淡淡点了点头:“清河长公主。”
长公主和清河长公主,这个称呼是完全不一样的。
秦清河脸色巨变,却也知道谁是软柿子,不敢拿捏秦书淮,只能僵着声道:“摄政王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怕年轻人拘束,就没有多说,”秦书淮面色平淡:“这也是长公主的意思。”
秦书淮的态度很明显了。
长公主说让他别说话,他就别说话,可见不管秦芃实际上有没有权势,在他秦书淮的心里,长公主的话就得守着。
大家所有人心里开始重新琢磨秦芃的位置,秦芃一时也有些发蒙,不知道秦书淮是几个意思。
柳诗韵皱了皱眉头,捏着帘子的手用了力气,让骨节都有些泛白。
柳书彦最先回过神来,见气氛尴尬,含笑上前道:“王爷上座吧,既然已经来了,当同大家一起醉饮一番才是!”
“是啊是啊,喝酒吧。”旁人附和起来,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孔迁拉着孔梦云朝秦芃行礼退下,秦清河也打算了事上座。
所有人似乎都将方才那场闹剧当不存在,秦书淮站在原地,双手笼袖,突然暴喝出声:“随意缉拿良民羞辱镇国长公主,就当作无事了吗?”
孔迁拉着孔梦云步子微顿,秦书淮直接道:“宗人令何在?!”
第五十八章
听了这话,秦清河和孔迁面色巨变,秦清河怒吼出声:“秦书淮尔敢?!”
秦书淮面色不动,一个黑衣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来,冷静道:“臣在。”
“宗室出女随意羁押良民,按律如何?”
“杖责十。”
“上辱尊亲,按律如何?”
“处杖刑、监/禁、流放乃至斩首不等。”
“清河长公主,”秦书淮目光落到秦清河身上:“您觉得,郡主罪当几何?”
孔梦云已经吓傻了。
她抓着孔迁,瑟瑟发抖。
一贯以来她都是柿子挑软的捏,却从没想过会捏到秦书淮头上。
秦书淮这人是什么人?
半年前宫变,听闻秦书淮入城,整个宣京的贵族都吓得发抖。
而秦清河迎着秦书淮的目光,知道秦书淮是认真的。
可为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秦书淮与秦芃本该是对立的立场,这时候秦书淮为何要帮秦芃出头?
柳诗韵冷眼瞧着,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秦清河是先帝亲姐,一向嚣张惯了。秦书淮从秦清河下手,本意应该不是帮秦芃出头,而是打压先帝的人。
是了。
在场所有人都品过味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文宣死后,秦书淮一直没什么动静,大家几乎都以为他没了立威的打算。
谁知道不是不立,只是往后推了推。
秦清河自以为明白过来,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头一次道歉道:“是梦云不懂事,自以为做了好事。还望王爷看在梦云年幼且出于好心份上,饶恕则个。”
“她不小了,”秦书淮直接开口:“做了什么事儿承担什么责任。她是不是出于好心自己心里清楚,别把所有人当傻子。宗人令带下去,该如何就如何。”
秦清河还想再说,孔迁一把拉住他,躬身道:“王爷说得是,王法在上,该如何就如何!”
秦清河被孔迁拉住,而孔梦云被人按住肩膀,这才反应过来,尖锐出声:“不,我没有想羞辱公主的意思,我…”
话没说完,就被人按住嘴巴,拖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皱起眉头,不由得都有了几分不满。
大家均是贵族皇亲,见孔梦云之态,不由得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但大家却都不敢出声。
而秦芃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秦书淮这哪里是为她出头?全然是拿她作理由,当成一把磨了秦文宣旧臣的刀!
可无论秦书淮出发点如何,客观上他的确为她立了威。
立春生为面首,虽然撑住了场面,却也吓不到谁。
然而真让她办了孔梦云,实话说——
她真办不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让人把孔梦云拖下去,第二日御史台参她的折子就要累上来。
然而秦书淮出了手,那是全然不一样的效果。所有人都会明白,不管秦芃是一把怎样的刀,终究是伤人的刀。
秦芃心里一时百味交杂,觉得有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而秦书淮全然没想到大家心中这样多的弯弯,压着怒气处理完孔梦云后,这才转头同秦芃道:“郡主无状,但公主也无需与郡主置气,王府戏班里正差一位青衣,公主若怕有人寻仇于那位公子,不放将他交托于我。公主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秦书淮说得思索了许久,这才说出来。
话说得在情在理,不但告诉秦芃之所以要纳那位面首,是被孔梦云激怒赌气的同时怕孔梦云找这位戏子寻仇,同时还给了解决方案。
人是秦书淮众目睽睽之下要过去的,秦芃倒不担心秦书淮会对春生做什么。其实春生放在她这里,也有些不适合,她本也没有真的要纳春生当面首的打算,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如今秦书淮给了个去处,秦芃便顺着台阶道:“只要春生公子愿意,本宫自然无妨。”
秦书淮点点头,便差人去问了,秦芃引着他上座,周玉等人跟在后面,由柳书彦引着去了旁边的位置。
气氛有些凝固,秦芃本让秦书淮坐在卫老太君边上的房间里,秦书淮却突然道:“方才见众位击鼓传花颇有意思,本王为诸君击鼓如何?”
秦芃愣了愣,随后点头道:“自是请便。”
秦芃在主位,为了让大家看清,鼓便是放在秦芃边上的,方才柳书彦就是在这个位置。
秦书淮落座到柳书彦原先的位置上,柳书彦引了周玉等人坐下,闻得鼓声,回过头去,便看到秦书淮在他原来的位置,低垂着眉目,轻轻敲打着鼓面。
秦芃坐在小溪前,将酒杯推过去,他抬眼瞧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神色里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温柔。
柳书彦终于品出了那么几分不对劲儿了。
秦书淮击鼓和柳书彦不一样,柳书彦的鼓声轻快狂放,秦书淮的鼓声则内敛静雅得多。
几轮下来,气氛总算好了许多,后面大家陆续散了,每人从花篮里挑了一株花,而后便各自去了后院山林里赏景。
等赏景后用了晚膳,大家便开始数贴着各自名字的小瓶里,装了多少赠花。
这是只有未婚之人才有的环节,秦芃守寡的身份没办法加入这样的活动,秦书淮也婉拒了在他面前放瓶子,两人便帮着数数。
是所有人陆续将瓶子送上来,柳诗韵则是自己送上来的。
她的瓶子满了,环抱着花上来,看上去颇为壮观,不用数就知道必然是最多的。
秦芃不由得感慨:“诗韵魅力无限啊。”
秦书淮点着花的数量,抬眼看了一眼秦芃,没有说话。柳诗韵笑了笑,将花放在一边,同秦芃道:“那是因公主面前不能放瓶。”
说着,她跪坐在秦芃边上,看向秦书淮手边那一株开得正艳的牡丹,眉眼带了艳羡:“王爷手上的花真好看啊。”
“嗯?”秦书淮顺着柳诗韵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花上,立刻明白柳诗韵的意思,摇了摇头,果断道:“这个不送人的。”
柳诗韵一时语塞,也不知道秦书淮这个人,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秦芃也看出几分尴尬来,解围道:“那花是摄政王自己挑了回去插瓶的,诗韵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你看有没有满意的。”
柳诗韵自然听出秦芃解围,感激看了她一眼,同秦芃小声说着话。
清点了许久,柳诗韵是女子中最多的,而男子之中便是柳书彦了。
宣布了结果,大家也不意外,这时候庭院里点了灯,树上挂着灯谜,宴会接近尾声,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的则提前告退了。
大部队散去,庭院里三三两两留了些本就交好的人,秦芃也觉得有些疲乏,便回去换身衣服,打算休息一会儿。
结果刚进门,就看见有人坐在她窗户前,笑意盈盈瞧着她。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秦芃笑出声来,柳书彦从窗户上跳下来,将一朵栀子花插在她发间。
秦芃也没动弹,等他插稳后,才抬起头来,嘲笑道:“选来选去,就选了一朵栀子花?”
“平凡是福,”柳书彦瞧着她,眼里是说不清的深意:“我惟愿公主这一生,如栀子花一般,别让人太惦记才好。”
秦芃听着他的话,抬手抚上自己发间的栀子花,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她觉得很感动。
却也仅止于感动。
柳书彦退了一步,静静打量着灯火下的她,片刻后,微微一笑:“公主,你真好看。”
说完后,不等秦芃回应,柳书彦便跳窗跑了出去。
秦芃来到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带着栀子花的自己,开始回想,很多年前,秦书淮第一次给她在头上簪花时是什么场景。
那时候是上元节,那是北燕类似齐国春宴的场合。那时候封峥在宴会后送了她一枝花,她颇为欣喜,同秦书淮出来时,叽叽喳喳说着她的计划。
若是封峥愿意娶她,那对赵钰夺帝的大业真是一大助力。
秦书淮一直没说话,他双手笼在袖里,眺望着远方,风吹来,有那么些冷,她搓了搓自己的肩膀,转头去看秦书淮,见他神色冷峻,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啊?”
“赵芃,”秦书淮回头问她:“你的嫁娶,只关权势吗?”
“不然呢?”
她笑得有些苍凉:“我的嫁娶,还是我能做主的吗?”